第118章

她依稀记起,童年时候的皓玥也曾经来过这时在,因为一个恶作剧,她和他双双陷入险境。面对阴兽的袭击,正是他奋不顾身,才护得她周全。

其实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却依然历历在目。

这么想着,一阵心虚浮上来。

“殿下在想什么?”

黎玥回过神来,微微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数百年不见,已变成这般情景。”

“毕竟已经三百多年了。”墨澈心随口道。

三百年的沧海桑田,无论人,还是环境,都在不停变化之中。“可是,你却几乎没有变化。”望着他,黎玥低声道。

“殿下。”墨澈心语气纹丝不动,尽职尽责地提醒着,“危急时刻,切勿分神,此番责任重大,不容有分毫闪失。”

这个人啊……看着他郑重的神色,黎玥忽然笑了,不再多说,飞身跃下旋涡中心的高台。

时辰将近,站在冰峰崖上的墨澈心神色凝重地望着四面寒气逼人的冰峰和下方张狂肆意的地火。魔界地火之患,沉疴至今,积重难返,谢远殊这话倒是说的入木三分。不过幸好如今两半盘古神玺都已归属魔界所有,而接天链也顺利锻造完成。遥望四周,远处冰峰上影影绰绰,是负责支撑此番阵法布局的众位魔界高手。修补地火裂缝的方法,经历了数百年的推敲计算,无数高手殚精竭虑,每个细节都已考虑完善,可为什么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呢?最终,他的视线投向旋涡中心的祭台,也许是因为,决定整个行动成败关键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祭台上放着白玉冰榻,躺着她久违的另一个身体,同时放着数个水晶玉匣,墨澈心已经反复讲解过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想到接下来的计划,黎玥还是感觉一阵紧张。

随着时刻临近,张扬狂嚣的地火也逐渐呈现弱化趋势,黎玥终于开启玉匣,取出法器。接下来,这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和战场了。

金光自祭台爆发,深深砸入地面,瞬间炸绞四散,裂缝中传来惊天动地地轰鸣,仿佛整个魔界都震动起来,四周山峰巍巍颤动,轰然巨响,巨石崩落,如银河奔泻,白浪翻涌,又如千万骏马齐头并进,从四面山巅上奔腾而下。

接天链似有感应,发出冷然银光,竟将周围翻涌冲上的地火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墨澈心几人早有准备,侍立周围的众高手一起出手,全力压制地火,维持各方地脉。此番地火裂缝修补,必会引起天地异变,他们要做的,就是力求将损失降至最低。

冰壳破开,黎玥不停地将玉匣中的火晶元抛入地火裂缝内,火舌吞吐,涟漪四起,上一瞬间还是火焰腾空,下一瞬间又化为雪雾,漫天飞舞,这是内中积攒千万年的冰寒之气正在被消弭磨损。

烈焰寒冰之气相互冲撞,愈发激烈,密闭的空间忽而酷热如烈焰地狱,忽而阴寒如万古冰窖,时间一久,纵然功力深厚者,也难以抵抗。墨澈心离得最近,已然内息紊乱,难以支撑,不得不暂且后退。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以两半盘古神玺分别汲取逸散的冰火双极灵力。烈焰寒雾被旋涡带动,顺着接天链的气流方向旋转,旋涡的中心已被寒雾烈焰吞噬,目不视物。身处旋涡中心的黎玥却觉灵台一片清明。这是一种玄妙难言的感受,明明是一个人,却拥有两个身体,睁开眼睛的刹那,是两片截然不同的风景。

她能感受到冰火双极的灵力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入体内,越来越快。火苗在万丈高空上跃动吞吐,舔着漆黑的夜幕,熊熊火柱,红光冲天,仿佛整个天地炸裂开来,寒气弥漫,又被腾空的火焰灼烧,冰火交融冲撞,银雾蒸腾,夹杂着万千火光,金蛇乱舞。

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千年难得一见,不过也幸好难得,否则就算魔界家底再厚,也支撑不住了。墨澈心遥望四周,负责维系阵法的众人一个个东倒西歪,显然都已经气空力尽了。他禁不住苦笑,却也欣慰,就在他眼前,翻涌的地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平息下去,沉入地底,这正是即将成功的情景。

四面温度逐渐和缓,终于大功告成了!

墨澈心迫不及待地跳上高峰,遮蔽四面的迷雾越发深厚,带着无数粉尘弥漫在四周。一时间如回到了开天辟地之处,皑皑茫茫,混混沌沌……旋涡中心的祭台上,那窈窕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那里,她终于成长到能够为这个魔界遮风挡雨的一天了……

念头未及落下,那身影忽然晃了晃,墨澈心顾不得自身力竭,连忙强提真元,跃上祭台,正堪堪接住她倒落在地的身体。

秀美的脸庞苍白着,双眸紧闭,他连忙握住手腕,探察脉象。还好,只是冲入的灵气过于庞大,真元一时难以承受。可也不至于昏迷过去才对……心念一动,他立刻发现,祭台上还少了一样东西,一样决不能少的……未及他反应过来,一声清亮的鸣叫自下方传来。

漆黑身影自下方浮现,巨大的羽翼霎时冲破了遮天蔽日的迷雾,往那碧蓝的天空飞去。

纵然被重重浓雾遮蔽,目不视物,墨澈心也能猜到这只该死的鲲隼背上此时坐着谁。

追之不及,也无法可追!除非羯罗一族的景凡在这里,可是……

究竟为什么?她要去哪里?

谢远殊已死,死得连骨头都不剩!天源宗已经没有了任何让她留恋的……

等等,难道说……

霎时间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涌上心头,他站起身来,望着怀中重新陷入沉眠的躯体,头一次感觉到惶恐和无助。

难道说,费了这么多心机,最后的结局还是一切回到了原点。

鲲隼振动双翼,箭一般冲向云霄,狂风呼啸而过,吹乱了发丝。高耸的皇城,辽阔的地宫,城廓荒野,山脉河流,一一被遗落在身后。暮色降临,然后褪去,数个日夜轮回之后,在曙光初现的尽头,海天一色的对岸,终于出现了记忆中的景色。晶莹透彻的湖畔,漫山遍野的龙鳞果依然灿烂如金,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清甜,而让她牵挂至今的身影正靠在一棵龙鳞树下,遥望着这边的天空。

满山火红的果实与绚丽的朝霞争相辉映,沐浴在晨光中的笑容却比这漫山金红更加灿烂辉煌,那是一个千山万水跋涉的人终于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的笑容。“你回来了。”她听到他的声音。

那一瞬间,黎玥微笑,眼睛却湿润了,心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流淌着,她用力点点头,跃下鲲隼。

“这里的伤口痊愈了吗?”她的手轻轻划过他的肩膀,为了救她,这里曾经被谢婉的长剑吹入,几乎将整个身体吹成两半的力道。

种种情景,一如昨日。

没错,眼前这个身体,是谢东仪的!

“已经差不多了。”谢远殊握住她的手,笑道,“那一次换回身体之后,将这个身体留在湖中,本来想等修补完善,还给谢东仪的。”

“没关系,完整的盘古神玺有再造之力,等无以这个再造一个身体就好,”黎玥将掌心摊开,露出一块白玉般的物件,那是一小截洁白的骨骸,“就先委屈他的魂魄在预备粮体内再沉睡几天吧。反正已经睡了那么久,也不差这几天了。”

鲲隼腾空而起。空气中传来隐约的笑声,“等回了天源宗,你要怎么解释这段时间的经历?”

“这就得看你了。”

 “我记得,能将盘古神玺带回去的,应时下一任宗主了吧。你这次也算是将一半神玺回去。”

“宗主,这个位置可不好做。”

“总比魔界女帝要强多了吧。”

随着鲲隼飞远,终于渐不可闻了。

站在崖上的蓝衣男子收回视线,转向离开。

“你要去哪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回舜城啊,永世不得再入皇城,女帝的旨意可是刚刚颁下,总不好现在就阳奉阴违吧。”蓝衣男子身形顿了顿,转过身来,依然是那副慵懒自在的神情。

  白郁望着他,半响,摇摇头,“其实,这整个过程中,最让我看不透的就是你了。连墨澈心都没有想到,你一剑竟然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成全和救他。”

成全他留下阴阳骨的心意,也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景凡笑起来,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难不成你真的期待我杀了他?然后抱得美人归?”

白郁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也许曾经幻想过吧。可是真的实现了,却又觉得,那样的结局,未免太过遗憾。”

“哪个遗憾?舍不得我个这故友获罪,还是舍不得情敌?”

思索片刻,白郁也笑起来,“也许,两者都有吧。”

这个答案让景凡眉梢一挑,笑道:“其实,我也有点儿不明白,你竟然会这样帮她,你是真的放弃了?”

“谁说我放弃了,”白郁微微一笔,“套用某人的一句话,现在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哈哈,先不说开始不开始,只提醒一句,皇城里留下的那一位,现在可能炸毛了吧?”

白郁额头上青筋一跳,何止可能,那简直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

“幸好女帝英明,暂时不用回皇城见他。”景凡幸灾乐祸地说了句,手一挥,一只蓝色巨鸟出现在空中,“先走一步了。”说罢,跃上巨鸟,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望着远去的蓝色身影,再回头看看已彻底消失不见的另一边,白郁低低叹了一口气,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过想想被留在地宫里的那一位,他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躲一躲啊。

沧溟之渊很快又恢复了寂静,像是未曾有人来过,遍地摇曳的金色枝丫,一如时光轮回的最初,纪念着那些在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惨烈的,凄美的,婉转的,或者是幸福的……

尾声:春光正好

跟着青石板铺就的山道,黎玥自林中走出。春天的消息总是生机勃勃,欢快的鸟鸣声回荡在山涧里,潺潺清响的水流带来冰清似的凉。

如此大好春光,推开房门的黎玥却只觉乌云罩顶,“这么晚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了。”熟悉的声音传来,依然是那么慵懒随意。

“你怎么过来了?”

某人伸了伸懒腰,“今天新进的应天阁弟子,前来拜望传说中的学姐啊。”

新进应天阁弟子?对了,今天又是五年一度的天源纳新了。

“伪装成新进弟子,这要装嫩好吗?”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还是个男的,对今年的新弟子们刺激很大吧。

“唉,没办法,本来还想试着穿女装的,可惜啊,同样的招数不能用第二次。”某人毫无所觉地厚着脸皮说到。

黎玥按住额头:“先回答我为什么会过来?”

“最近墨澈心那家伙压迫人太过分,所以我决定离家出走,叛逃到这边来了。”

“说正经的!”黎玥提高了声音。

“好吧,说正事,不是说好每月的下半月回魔界去处理政务的吗?今天都十七号了,怎么还不见回去。”

“呃,已经十七号了啊,哈,我都忘了。哈哈,因为最近这边比较忙……”黎玥打着哈哈,搪塞道。好吧,其实是上次回去,被还处在阴沉状态中的墨澈心狠狠压了一大堆的政务,实在吓怕了。唉,不就是被骗了一次吗,用得着这么小心眼,这都多久了,还记仇。

那一次的离家出走被墨澈心以女帝元气大伤,力竭闭关的名义遮掩了过去,听闻新登基的女帝如此为百姓尽心竭力,民间遍地歌功颂德,原本对皓玥公主不信任的谣言也都烟消云散。只是,多少民心归属都压不下向来算无遗策的某人中了圈套的怒火。不仅黎玥,连同配合计划的白顾和景凡都被低气压的“怨念”持续光顾着。

听了黎玥实在不算高明的理由,白郁郑重地点头道:“哦,我们的左丞大人果然英明,早就料到是陛下记不清时间。所以觉得有必要在天源宗设立一个人,专门负责提醒记不清时间的女帝陛下。”

黎玥的笑容噶然而止:“喂,不是吧……”

“不用喂了,这就准备准备回去吧。再整天迟到,小心墨澈心那家伙哪天研究出锁定魂魄的术法,让你再也无法自由转移啊。”

“我总得和谢远殊打个招呼才行啊。今早是剑部的论道会,他马上就回来了……”

“不用了,我来替你打招呼,早就想拜会一下新任的宗主前辈了。”

“喂……”

两个身体分别留在两界,倒是方便了黎玥,眼睛一闭,一睁,就可以自由在两界来往。

两个身体,两种身份,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玄妙,却又是如此的真实。某人的适应力确实惊人,很快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且乐此不疲。有时候,在天源宗睡眠的间隙,她也会偷偷在另一个世界睁开眼睛。她看过灯下墨澈心熬夜替她处理政务的背影,也看过白郁和景凡相对饮酒谈笑的身姿,在魔界的时候,她也会偶尔回来,看着谢远殊他坐在她木屋河畔,聆听着他吹着幽美的笛音,流光交错,清音悠长。

一个人,两种身份,三世人生。

她是黎玥,也是皓月。她不会放弃过去,也同样期盼着未来。他们还有足够漫长的人生,还有无数个灿烂的春,无数个静美的秋,无数个可期盼的日日夜夜。

天荒不老,明白当空。

这悠长的时光,才不过刚刚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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