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骄妻策天阙 结局 番外

他如愿与姚丹青达成交易,以将军夫人之位为聘,承诺他们之间的信任。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交易,却不知,在他眼中这从来都不是一场交易,只是想要与她相伴一生的情感。
后来裴晟才知道,原来在她年幼时便仰慕他,他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勇敢一点,只要迈出那一步,也许就能改变许多。
可是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在扬州小村的那一夜,他问她,做真夫妻不好吗?
她却低声说,我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于是他答应,回府后便将府上几个可有可无的姬妾遣散,但瞧见她眼中的惊疑,他不禁失笑,心想着只是遣散姬妾而已,丹青你不知,即便你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给你。
可她又说,可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
其实那时他多想告诉她,我认识你已有十二年,够久了。
但终究没有告诉她,只因为,他不想让姚丹青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知道澹青菡就是姚丹青的事实。
更怕,她会知道,裴晟就是那一夜带人灭了姚家满门的人。
为了一个谎言,他便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隐瞒。
虽然他如愿娶到了姚丹青,可姚家灭门之事,却是他终身无法洗净的罪名。
轩辕弘韬驾崩那一夜,姚丹青满脸严肃地质问他:姚家灭门,与你有没有关系。
那一刻,他几乎就要脱口告诉她真相,可心中却害怕看见她眼中的恨,怕从此她就会离他而去。
也许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就更害怕失去。
因为害怕,所以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那些不敢触碰到的底线。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隐藏的再好,终究还是有揭露的那一日。
姚丹青夜探御书房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事迹败露,多少到嘴边的解释,终究还是无颜脱口而出,只能眼睁睁看她离他而去。
……

第147章 枉为知己
寂静的屋内,只有裴晟那平缓而清晰的话语回荡,外头的风雪依旧,姚丹青如孩子般安静地听着,不曾插话,不曾愤怒,只是静静地聆听着那一切,只是眼中的泪水与面上的泪痕泄露了她的心境。
当裴晟将一切往事说清楚,这才缓缓垂首,将腰间佩剑解下,递至她面前,“我知道你恨轩辕家,恨我,如今我给你这个报仇的机会,杀了我。”
姚丹青盯着面前的长剑,却一动不动,脑海中依稀闪现父亲临死前绝望的模样。
如今,律文灏正在帝都谋大事,若此时她拔剑杀了裴晟,那么轩辕璟与裴晟之间所谋划的一切将会被打乱,百万大军群龙无首,无法与轩辕璟里应外合。
兴许律文灏就谋逆成功,大晋江山就此改朝换代,而姚家大仇亦可得报。
可想到这些,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只觉悲凉。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姚丹青撰紧的拳缓缓松开,终是洒脱一笑。
裴晟眼中似有惊讶,“为什么?”
“你是忠臣良将,我姚家人从不杀赤胆忠心之人。”姚丹青深深对上他的目光,“说起来,当年姚家灭门,若非是你,也没有现在的姚丹青。”
裴晟问:“你原谅我了?”
姚丹青却摇头:“我不杀你,并不代表我原谅。”
裴晟眸心深处一抹自嘲的淡笑,他知道,终会是这个结果。
“你身上所中之毒尚未完全清楚,我已寻天下名医,必会为你解毒。”
姚丹青却一脸无所谓,只问:“你答应凌玄素什么了?”
裴晟却迟迟不语,姚丹青便继续问:“为了解药,你答应凌玄素不插手律家废帝之事?”
裴晟笑了笑,算是默认。
姚丹青:“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有想过问鼎那紫薇帝坐?”
裴晟眼中顿闪精锐:“没有。”一句话,诚挚且肃然。
姚丹青点点头,心中已然明白,而今裴晟的按兵不动不过是为了她的性命,“可你要知道,若律家真的废帝成功,你觉得律家会放过你?律文灏可不比轩辕璟,他的手段你应该领教过,最重要的是,他比轩辕璟说话更有分量,律家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一天两天了……”
姚丹青的话还未说完,却被裴晟打断,“你是在担心我?”
她声音一顿,愣了愣,笑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我明白。”裴晟点点头,“如今再没有比为你解毒更重要了。”
姚丹青盯着裴晟的面容上似乎又添几抹风霜的痕迹,心想着若面前这个男子不是姚家灭门凶手,也许此刻的自己正在与他一起合谋颠覆这大晋江山吧。可不论他有多少苦衷,多少无可奈何,都掩盖不了他是姚家灭门的执行者,她不可能假装不知道,更不可能不去恨。
她突然问:“凌玄素在哪?”
“禁在将军府大牢。”
“我能去看看他吗?”
裴晟似乎未想到,到此时此刻,她竟然会想去看看凌玄素,犹豫半晌才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递给她,“想看就去看看吧。”
接过令牌,指尖触及令牌的冰凉,心底微恙,目光追随着裴晟即将走出门扉的身影,却见他顿了一下,自怀中取出一枚明珠,放置在桌上,低声道:“如今,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将这颗小夜明珠还给你了。若非有你,便没有今日的裴晟。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什么时候你想要,尽管来取。”
裴晟背对着她说完这句话,才大步离去。
姚丹青上前几步,拾取桌上的小夜明珠,仔细打量。
六岁那一年所发生的事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更不记得当年对裴晟的恩情,殊不知这么多年她心目中敬仰的那个战神,竟然是因自己的机缘巧合而促成的。
这是缘分吧?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竟然成为了他的妻子,而他却成了自己的灭门仇人。
对裴晟的仇恨,在知晓了这么多的往事后,似乎没有那么浓烈了,她明白裴晟受令先帝,皇令不可违。但再多的理由与借口,都无法掩盖姚家一百多口全都死在他手上的事实。
·
姚丹青拿着裴晟给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将军府大牢,此时的凌玄素依旧是上回分别时的那一身青衫,数日未换洗,显得他有些苍凉。微凌的发丝显得他有些狼狈,却依稀掩盖不住他的俊颜,气势依旧。
凌玄素见到她时目光平静,温润平和,目光有些飘忽。
“你想念你的母亲吗?”姚丹青不顾牢内肮脏,席地而坐,与靠坐在墙角的凌玄素相对而坐,“那你想念你那即将临盆的妻子吗?你就不想陪在妻儿身旁吗?”
“裴晟派你来当说客?”凌玄素讽刺一笑,“这些对我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不会给他解药的,我要看着他被我掌控,我要看着他面对失之交臂的皇位而悔恨。”
“悔恨?那你就轻看了裴晟,这么多年来,他一心为大晋,征战沙场,荡平北胡,为大晋付出了这么多年,多少次他有反晋的机会,可他如今仍旧忠于大晋,如今他有何悔恨?倒是你凌玄素,凌天翔与裴晟之间本就是党派之争,若非你苦苦相逼,裴晟为何会设计杀害你的父亲。”
“姚丹青,不要再为裴晟说话了!你忘记你姚家一百多口死在谁的手中吗?”凌玄素勃然大怒,目光凌然。
“我没有忘,先帝下令,裴晟动手灭我姚家一百多口。”
“既然没忘,那你就该与我在一条阵线,对付裴晟。”
“我同样也没忘记,裴晟这十多年来,为大晋带来了一个太平盛世。”
“姚丹青,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一边想着复仇,一边却又要为裴晟说话……”凌玄素满眼嘲讽,“为何你总是不愿意与我站在同一战线?当年是,现在也是,你我真是枉为知己。”
“知己?”听到这个词时,姚丹青突然笑了,“你凌玄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何曾将我当做知己过?你所走的每一步,都精心谋划,甚至在我与裴晟成亲的第二日,在金銮殿上给予我一个致命的重击。这就是所谓知己做的事吗?”

第148章 不负此心
凌玄素狠狠瞪着姚丹青,满腹话语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你今日来,无非是想问我要解药罢了,我不可能交给你,我要裴晟永远来求我。”
姚丹青冷笑:“你以为我姚丹青是这样贪生怕死之辈?解药于我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我今日来,只是见你最后一面。”
“你什么意思?”凌玄素面色一变。
“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你的死期将至,最后看一看你。”姚丹青缓缓起身,俯视着对面的凌玄素,眼底有最后的决绝。
“没有我,你根本解不了身上的毒,即使你找到这样的高人,想必这大晋朝已经改朝换代了吧。”
“你我相识多年,姚丹青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决不可能让任何人利用我来完成他的野心。你和律文灏都不例外。”
凌玄素仿佛意识到什么,低声叫住即将离开的姚丹青:“青菡,记得你在同心村对我说的话吗?你说你已经放下。”
“是,正因为我已经放下,所以我该在离开前,做些什么。”
“你会毁了律文灏。”
姚丹青嘴角露以一笑,“律文灏为了他的野心,杀了丹凤,利用了我。”
凌玄素一愣,平缓地说道:“姚丹凤是我杀的。”
姚丹青僵在原地,耳畔依稀回响着那一夜律文灏对她说的话,“丹凤是你杀的?”
“想必律文灏是为了保护你,才对你说这样的谎言吧。律文灏这些年来对你的情深意切,你真的忍心在这一刻毁了他?”凌玄素的声音猛然提高,似乎想敲醒此刻的她,“你还记得当初在扬州吗?还记得我放了你与裴晟一命吗?”
“我仍旧感恩,所以今日才会踏入这里,见你最后一面。”说罢便毫无留恋的大步离去。
凌玄素看着她那越走越远的背影,终是讽刺的笑了出声,眼底尽显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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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牢的姚丹青正巧遇见雷之神色匆匆,她上前询问一番,才得知老太爷裴睿华病危,似乎快不行了。
姚丹青没由来的心中一阵担忧,不自觉地迈步朝裴睿华的屋子快步而去。
待走到屋外时,屋门半敞,只听得里头传来杜小莲的哭声,很是真切。
姚丹青于门便驻足,只见裴睿华奄奄一息的倚靠在榻,裴晟与杜小莲坐在床榻边,正靠近他认真地聆听他的话语。
“晟儿,为父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裴睿华虽然面色惨白的吓人,可眼中却流露着清透的光彩,“我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但我想看到你能放下所有的负担,得到你应有的幸福。”
“父亲,别说瞎话。”裴晟向来冰冷如霜,此刻却也知父亲的病情之重,眼中透着几分悲戚。
“我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唯有此刻最清醒。”裴睿华一手握着裴晟的手,另一手握着杜小莲的手,将他们交握在一起,死死按住,“小莲是个好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为父这一生最遗憾的,便是没有亲眼看着你们成亲。”
杜小莲面上含泪,侧首凝望裴晟的侧颜,眼底有几分期许。
裴晟却道:“父亲忘记了吗,你有儿媳,叫姚丹青。”
“我知道,那个对你有恩的女子,可你与她有灭门之仇,你们永远无法逾越这道鸿沟……姚丹青这个女子不适合你,真的不适合你。”
杜小莲闻言,满脸震惊,恍然明白了姚丹青突然死而复生回到将军府的因由,他们之间既有灭门之仇,那么这一次姚丹青归来,便是为了复仇!
裴晟感受着父亲手中的余温,久久不语。
“姚丹青虽好,可她终究不适合你,你需要的是像小莲这样温柔贤淑的女子为你持家。这一年来,她在伺候在我身边,尽心竭力,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裴睿华的话未讲完,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夫人,您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来人是张德言,但见静静伫立在门外的姚丹青,出声提醒着。
屋内三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屋外,只见姚丹青神情淡漠地站在屋外,目光隐隐掠过一抹哀痛。
姚丹青这才迈步入槛,嘴角勾出一抹浅浅地笑意,站在裴晟的身后,仔细瞧着裴睿华,“我来瞧瞧您。”
裴睿华看着她,忽然一阵猛咳,眼底似有愧疚,“姚小姐,我裴家对不起你。”
听着他生疏的称呼,姚丹青心中五味参杂,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睿华则继续道:“你心中的恨,我懂,你就看在我快要死的面子上,放过晟儿吧。皇命难违,灭姚家他亦是情非得已,这些年,他为了弥补你,对你做的够多了——”
“父亲!”裴晟声音微微一扬,竟是厉声打断。
“我知道。”姚丹青眸中凝泪,却是无比认真的对着裴睿华道:“所以这一次归来,便是来与裴晟,和离。”
裴晟闻言,目光中隐隐掠过一丝痛楚与讽刺。
姚丹青目光坚定,却未曾看身边的裴晟一眼,郑重承诺道:“裴老爷放心,自此裴家与姚家,两不相欠。”
说罢,她猛然转身,便大步朝屋外走去。
“姚丹青!”裴晟厉声直呼其名,声音冷到极致,透着浓厚的怒意。
姚丹青步伐一顿,眼中泪水迷离,却不知原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竟会痛到极致,甚至连继续待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裴晟咬着牙,冷声问:“你决定了吗?”
“我等着将军的放妻书。”话语至此,喉头已哽咽,泪水情不自禁滚落脸颊,可她却不愿在他们面前暴露此刻的脆弱,一咬牙头也不回的离去。
出了屋,被雪覆盖着白茫茫的殿宇阁楼闯入视线,她的脑海忽闪晕眩,一时间茫茫不知所踪。
这些事,终究还是要有一个了断。
不负此心,不负姚家。

第149章 韶华之约
大将军府内白幡飘飘,凄哀的氛围弥漫了整个府邸,长久以来缠绵病榻的裴睿华终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听下人说,裴睿华是带着欣慰离开人世的,只因临终前裴晟答应了他,会娶杜小莲进将军府。整个将军府传遍了这个消息,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姚丹青一日未收到裴晟的放妻书,一日便还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作为裴睿华的儿媳,于情于理都当披麻戴孝。也就在这一日,一名医者来到将军府,声称能解姚丹青身上的毒。
这几日来,将军府于民间各地张榜遍访名医医治将姚丹青身上的毒,来的人多,却都是无功而返。这位医者名叫章壁,在给姚丹青诊脉后当即开了一剂方子,下人立刻去抓药,熬了碗便给她服下,大夫一诊断,毒素果然减轻了些许。
章壁笑道:“夫人只需按照我的方子服药一个月,体内之毒必然全部清除的干干净净。”
原本裴晟的心中还是存疑,但五日毒发之期来临,姚丹青仍旧好端端的,没有一点儿难受的痕迹,这才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当即赏了章壁千两黄金,并留他在府中替姚丹青调养身子,许诺待她体内之毒全数除尽后的荣华富贵。
裴晟没有了姚丹青中毒的后顾之忧,终是领兵进入皇城。
此时的皇城早已死伤遍地,御林军与镇南王的交锋中,御林军惨败,律家于三日前掌控皇城。并向天下人公布轩辕璟八大罪状,群臣联名上书废帝,改立前太子轩辕珞为帝。
轩辕璟遭到软禁,轩辕珞则在律家的拥护下准备登位,一切看起来皆是那么名正言顺。
可这一切,皆在裴晟领十万大军攻破皇城之际破灭。
裴晟大破镇南王军队,裴家军队顷刻间掌控皇城,并以谋逆之罪生擒律家一众,律文灏依稀站在原地,仿佛荣辱不惊,遥遥凝望着裴晟的军队压境而来。
其实自打律家掌控了皇城,废了轩辕璟,便已将律家逼入绝路。
裴晟的按兵不动,他们才能赢,只要裴晟的军队一来,律家便会惨败而归。
成王败寇,他从来都知道这个道理。
他又怎会不知,兵力的悬殊早已注定了这场斗争的输赢,只是他不甘心,谋划这么多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裴将军真是忠心耿耿,到如今还能为轩辕璟如此鞠躬尽瘁,律某真是佩服。”律文灏面对裴晟,笑容依旧,温润的目光中瞧不见一丝恐惧。
“律相也是执着,明知这是我与皇上的一个圈套,依旧义无反顾的走入皇城,究竟是你执念太深,还是权力的诱惑太大?”裴晟面容冰冷。
“我一日身为律家人,便会与律家共存亡,这条路我没得选。”律文灏眼底透着最后的决绝,“想我律家乃是大晋的开国功臣,至今荣耀四朝,经历过多少风浪,最后却毁在轩辕璟手中。我律家虽然盛极一时,可从未想过谋反,只是想守护住律家的百年基业罢了。若非皇上步步紧逼,律家何以会反?”
“你说皇上步步紧逼?那你律家在私底下又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律家难道不是对皇上步步紧逼吗?”裴晟反问。
律文灏却是笑笑,终究没有回话,只道:“裴晟,你真是一个好对手。只盼裴家莫与律家落得一个下场才好。”
“论起计谋,裴晟是比不过律相。”裴晟面若冰霜,冷声道:“束手就擒,或许能给你条生路。”
生路?
到如今,他律文灏还会奢求一个生路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裴晟,笑道:“烦请帮我将这枚玉佩亲手交给姚丹青,这本是为了贺她及笄之喜的礼物,可是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没有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我本想着此次起事若成功,便亲手将交给她。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有那个机会了。”
说到这里,律文灏缓缓转身,面对天空那云雾惨淡,黑云压城,“这一生,我只愧对姚丹青一人,若非有律家掌权人这个身份,此时的我与她,想必已是儿女成群,共享天伦了吧。”
话音至此,他已然抽出腰间长剑,往颈脖一抹。
鲜血飞溅,染红了他那一袭白衣。
长剑掉落在地,他亦轰然倒下。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颈上的鲜血源源不绝地逸出,汇成血泊,将他团团包围其中。
他目光迷离,仰望万里无云的苍穹,这一生,终究是落幕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袭绯衣如火的明艳女子,蓦然回首,正冲他浅笑嫣然,“其实,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不伦是否天各一方,只要心中有彼此,这就够了,不是吗?”
是呀,即使碧落黄泉,化作森森白骨,只要心中有彼此,这就够了。
丹青,你可还记得我们的韶华之约?
这么多年来,即便得知你的死讯,我也一直坚守着我们的韶华之约。
只是到如今,律文灏怕是再也无法坚守下去。
“犹记韶华之约,奈何荣华倾覆。愿岁月可回首,以情深共白首……”

第150章 风刻雪中骨
午睡中的姚丹青突然从梦中惊醒,原来一扇窗被狂风吹开,她朝窗外望了去,原来又下雪了。
她披了袄子下榻,正想将窗紧闭,只见裴晟推门而入,他一身铠甲未卸,疾步而来。
姚丹青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取出一枚剔透的和田玉制成的玉佩,缓缓递至她面前,低声道:“这是律文灏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这叫同心玉佩,本应在你十五岁及笄那一年送给你的,却一直没有机会。”
姚丹青有些颤抖地自他手中接过那同心玉佩,细细一看,只见玉佩上正反两面皆刻着小字。
正面刻着:万丈红尘锦绣处
翻过反面刻着:文灏有幸识丹青
姚丹青喉头一阵哽咽,酸涩涌上眼眶,“律文灏,他怎么样?”
“我本可留他一命,奈何他却挥剑自刎。”裴晟的声音平淡如水,“如今我的军队已将皇城控制,律家余孽全数缉拿。”
“你控制了皇城。”姚丹青紧握手中的玉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这是个好时机,你该一举夺下皇位,自立为帝。”
“这些事,我自有考量。我如今来,只是将律文灏临终遗言告知你,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裴晟话语说到此处,继而一顿,“他说这一生,只愧对你一人,若非身份所迫,此时的你们,想必已是儿女成群,共享天伦。”
“是呀,若非身份所迫,若非政治立场不同……只可惜,岁月不可回首。”姚丹青说的云淡风轻,而裴晟终究未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去。
·
翌日,律家谋逆之罪昭告天下,丞相律文灏、卫国公律中天、国舅律中磊于皇城谋逆一案中被擒杀,三人尸首被悬挂在帝都城墙之上示众。律家九族全部斩首,但凡参与此次谋逆官员诛连坐。
“听说皇上有令,将他们的尸首悬挂城外十日,算是惩戒那些有谋逆之心的臣子。”
“没想到荣耀三朝的律家,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逆臣贼子,妄想谋逆天下,自当诛杀。”
……
城墙之外,无数百姓围观,不免有人唏嘘,但更多的是漫骂,律家为虎作伥早已引起民愤,天下自然举国欢腾,荣耀四朝的律家终于倒台。
不知不觉已入深夜,二更天方过,姚丹青便自床榻上一跃而起,利索地束起发丝,将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取出穿好,趁四下无人便越窗而出,以卓绝地轻功飞上屋顶,翻过重重高墙。
她自以为没惊动将军府的任何人,殊不知这一切早被躲在暗处的雷之看在眼里,他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去了正苑禀报裴晟。
裴晟闻言,唇边泛起一抹漠然,“守城护卫都打点过了?”
“属下依将军吩咐,已将守城侍卫撤去一大半,夫人若真去劫尸,必然不会有太多阻碍。”雷之禀报着。
“知道了,你且尾随她去城门,不要让她有事。”
雷之眉头紧锁,却未退下,只是出声问道:“将军如此放任夫人,就不怕她做出什么不利于将军府的事——”
“都由她吧。”裴晟眉梢轻佻,眼带复杂。
雷之长叹一声,知多说无益,只得缓缓退下。
·
姚丹青一身黑衣蒙面,在寥廓无边的雪夜间奔驰,大街上寂寥无人,她来去自如,待到帝都城门旁的暗处,粗略一算,约摸有六名守卫驻守城外,她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城墙上打去。
石子击打在城墙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守卫立刻一惊,“你们两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
两名守卫得令后便朝声音处寻觅去,待走至暗处,姚丹青疾速闪现于他们身后,朝他们脖子处劈下,两人应声而倒。
解决了两人,姚丹青又朝城门靠近一些,计算着距离,便从袖中掏出两枚暗器,等待着应声过来的守卫。
“铁二,张宁?”等了许久不见他们归来,另外四名守卫立刻戒备起来,抽出长刀小心翼翼朝这边走来。
姚丹青将早已准备好的暗器“唰唰”朝来人射去,一声惨叫,走在前头的两人手臂已中暗器,手中长刀掉落在雪地间。
姚丹青抽出腰间缠绕的软剑自暗处走出,三两下便将剩余的两人打伤,眼看着城门四周已无守卫,正是大好时机。
她飞奔至城门之下,仰望中间那具早已冻僵的尸首,纵然尸首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面容难辨,可姚丹青却一眼就认出了中间那具便是律文灏。
心想律文灏何其高傲的一个人,如何能忍受这种悬尸示众的屈辱。
如今律家被灭九族,如今也只有她……她要救下律文灏的尸首,要为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埋葬。
她飞身跃至半空,足尖借力城墙,再跃高数丈,已至顶处,长剑一挥便将捆绑律文灏的麻绳割断,拥着他的尸首落回原地。
“快来人,有人劫尸!”守卫虽受了伤,却不忘高声呼喊。
姚丹青将尸首背至肩上,解开腰带,将律文灏的尸首紧紧与自己缠绕,固定后便飞奔至城墙之外,她早已在那处准备好一匹快马,她跃马而上,驾马而去。
茫茫雪夜,漫天纷飞的大雪依旧未停,雪花扬扬洒洒地落至他们的肩头,姚丹青用力挥动着手中长鞭,带着早已冻僵的尸体一路朝万佛寺的山脚奔去。
她早已计划好要将律文灏的尸体埋在万佛寺的山脚,那里是集天地万物之灵的圣地,她认为也只有那儿才有资格埋葬律文灏的尸首。
今夜劫律文灏的尸首,竟出奇的顺利,这样也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待到山脚处,姚丹青才停了马,带着尸首翻身下马,穿过重重枯枝积雪,往山脚深处走去。约摸走了一刻钟,终于抵达早已挖好的大坑旁,这才解开腰带,当下律文灏的尸首。
此时的姚丹青已累气喘吁吁,起伏的胸口,喘出白花花的雾气,她无力地跪坐在律文灏身旁,深深的目光凝着他那毫无生气的面容,因冬日寒冷,他的尸首保存的完好如初,俊逸的容颜依旧,却多了几分苍白。
姚丹青呆呆凝视他的容颜,许久没有动作,似乎想要将他的面容印刻在心中,永不忘却。
律文灏,一向都是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她从不曾想过骄傲如他,会有一日落得如此下场。
“凌玄素说的不错,我终究还是毁了你,是吗?”
她曾想,即便是死,他也会死的轰轰烈烈,抑或是为国战死沙场,而今却是因谋逆之罪,株连九族,被悬尸示众,最终竟连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轩辕家的人,永远都这样残忍无情,轩辕弘韬是这样,就连轩辕璟亦是这样,骨子里的狠毒真不愧是一对父子。
她的心中忽闪冷意,似悲似恨,极其隐晦恨意似再次被挑起,却聚在心头一痛,唇角泛起冷冷嘲讽。
她将律文灏的尸首拖放至坑内,双手捧起一把合着积雪的黄土朝他身上洒去。
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那个雪夜,他们携手冲出重围,共同跃下那万丈悬崖。
在石洞内的七日,让她认定了这个男人,并想过要与之共度一生。
可政治立场却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直到姚家灭门,她以澹青菡的身份接近律文灏,也曾偷偷想过,以澹青菡的身份是否就能与他在一起。
兜兜转转,她嫁给律文灏为妾,心中竟有些欢喜,她更期待有一日能够查清楚姚家灭门与律家毫无关系,如此,便能坦诚自己的身份,此生与他白首偕老,也不枉曾经那段峥嵘岁月。
只可惜,她不够勇敢,不够信任,生生错过了这段情。
姚丹青低声呢喃着:“如果当初我信你,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又捧起一捧黄土,洒至律文灏身上,忆起在同心村的那两日,他在月下舞剑,她在火边吟歌,那时的她想,若此生能与他平凡度日,弥补曾经错过的遗憾,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只可惜,那时的她可以放下仇恨,放下身份,可律文灏却放不下他的家族责任,明知前方是死路,却毅然抛下她离去。
“如果当初你勇敢,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姚丹青说到这儿,一声嗤笑,失声恸哭,泪落如雨。
霜雪寒宵,孤影寂寥,北风枝影互悲鸣。
姚丹青终将律文灏的尸首掩埋,将早已备好的石碑立好,以剑于碑上刻下“律文灏之墓”几个大字,左下角刻下“无缘人立”。
指尖抚过石碑,姚丹青心中牵挂着的一件事终完成,她的心也放下许多。

第151章 面圣
姚丹青回到将军府时,已近五更天,她满身疲惫的回到屋外时,却警觉地发觉屋内的有微弱的灯火,她依稀记得离开屋子时,已将烛火熄灭。
她的眸子微眯,透着一抹寒意,一手悄悄抚上腰间的软剑,另一手推开屋门。
屋内一阵热气迎面袭来,为她那几乎要冻僵的身子凭添几分暖意,不知何时屋内已燃上几盆炭火,整个屋内笼罩着一片温暖的热气。
里屋内有一个黑色身影,正盘腿静坐在蒲团,桌案上焚着的檀香散出淡淡清香,缭绕烟雾笼罩在他周身,虚无缥缈。
姚丹青收起满身戒备,缓缓将门扉关上,这才朝裴晟走去,在他面前驻足,只见他双目紧闭,似在沉思。
她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缓缓睁开双眼,乌黑的瞳子如鹰般犀利,“我在等你。”
姚丹青见他毫不惊讶自己此时一身夜行衣的打扮,心底微微诧异,“等我做什么?”
“带你入宫。”
“入宫?”
“我带你去朝天殿见皇上。”
“你不会不知道,皇上想杀我吧?”
“正因为知道,才更要带你入宫见皇上。”裴晟起身,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但见她夜行衣上有泥土的污渍,眉头微拢,低声道:“换身干净的衣裳,准备一下入宫吧,我在外头等你。”
姚丹青看他轻声交待几句后便要出去,她猛然叫住他,“你难道不想知道,今夜我去了哪儿?”
裴晟背对着她,淡淡道:“我知道。”
“裴晟。”姚丹青严肃地唤了他的名字,但见他缓缓转身,一双淡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才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你对姚家有愧,所以想要尽全力弥补一切,其实你不用如此,自打姚家灭门那一夜,你救我一命后,便不再欠我。”
裴晟闻她所言,心中涌现复杂,到嘴边的话却生生咽了回去,复又道:“准备一下入宫吧。”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步出屋。
·
天色才蒙蒙亮,姚丹青便与裴晟一齐乘马车入宫,下了两日的大雪终于有停的迹象,马车的轱辘在厚厚的积雪上印出两排深深的印记。
姚丹青与裴晟相对而坐,一路上相对无言,气氛不觉压抑。
马车抵达城门后便停下,裴晟揭帘率先下了马车,待姚丹青弯腰出马车那一刻,只见裴晟朝她伸出了手,欲扶她下车。
姚丹青看着他的手心,掌间依稀可见常年征战沙场手握长枪而积累起的厚厚茧子,只稍一犹豫,便借着他手的力道跃下马车。
待落地后,她有些疏离的挣开了他的手,径自朝皇城内走去。
皇城四周遍布裴家军,四周仍旧打斗过的硝烟痕迹,血迹斑斑,看来裴晟至今仍未将军队撤出皇城,是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吗?
李云待见到姚丹青那一刻,脸色一变,慌忙进殿禀报轩辕璟,那时的轩辕璟还在昏昏欲睡,却听了李云的禀报,猛然自龙榻翻身而起,眼中精锐乍现。
“你说裴晟带着贤妃在外求见?”轩辕璟字字阴冷无比。
“是。皇上可要召见?”李云试探性地问。
“见,当然要见。朕倒要看看,裴晟带她来见朕,目的为何。”
李云忙命宫人为轩辕璟更衣洗漱,可心中却是一阵心惊肉跳,他是皇上的近臣,近来发生这么多事,又怎会不知这淑妃实乃姚丹青的真相。而今,裴晟竟带着姚丹青入宫,只怕又将会有一场争锋相对。此刻裴晟平乱有功,以礼来说该将军队撤出皇城,但他迟迟未撤,皇城依旧在他掌控中,随时有机会反晋。在他眼中,律家虽倒,还有个裴家虎视眈眈……
待轩辕璟穿好龙袍,便令李云出殿传召裴晟入偏殿相见。
轩辕璟高坐龙椅,目光阴沉,指尖轻抚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心中似有思虑。
“参见皇上。”姚丹青与裴晟齐步入内,朝轩辕璟深深一拜。
轩辕璟眯着眼,目光直射姚丹青身上,硬声道,“起来吧。”
姚丹青起身那一刻,正对上轩辕璟那双审视的目光,嘴角勾勒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眸底冷意频现。
“臣今日来,是为告知皇上一件喜事。”裴晟话语平和,面色冰冷。
“喜事?”轩辕璟眉峰一挑,目光却未从姚丹青脸上移开。
“上天庇佑,臣的妻子姚丹青还活着,今日特携妻子前来拜见皇上。”裴晟的声音似有一种浑厚的穿透力,在这空寂无人的大殿内回绕。
轩辕璟却轻笑出声,“裴将军确定在你身边的人,是你的夫人姚丹青而非贤妃?”
“我很确认。”
“可朕却认为此人是失踪数月的贤妃,她与律文灏暗中勾结,欲毁我大晋江山,此罪当诛。”
“微臣有无数种方法证明她是姚丹青,而皇上又如何证明她是贤妃?”裴晟声音依旧平和,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压迫。
轩辕璟心中盛怒,冷道:“好,那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她身份的来龙去脉你又岂会不知?你也该明白,她所做的一切,皆因姚家灭门之案。这一次她的归来,只怕又会是一次危害大晋的谋划,朕决不能容忍她以将军夫人的身份重回帝都。”
裴晟冷道:“既然皇上她归来是为姚家灭门之案,那皇上就该还姚家一个公道。”
轩辕璟好似听到一场笑话,他大笑几声,“还姚家公道?那便是要皇家颜面扫地,更要给已故的父皇立罪,这决不可能。”
姚丹青听轩辕璟一番话,神色愈发冰冷,一抹狠厉的杀意乍现眸中,“即便是天子,也该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轩辕璟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裴晟,这次你助朕剿灭律家有功,朕便还你一个恩情,饶姚丹青一命,但姚家灭门案终将成为大晋的一个悬案。”
“轩辕璟!”姚丹青心下愤怒,身形微动,便要朝龙座之上冲去,心中杀意凛凛。
裴晟即使按住姚丹青的肩头,制住她的冲动,眼中波澜不惊,“丹青,不得无礼。”
姚丹青被裴晟按住,这才压抑住冲动,可心中早已动了杀心。
“微臣知道,皇上受先帝临终嘱托,守护这大晋江山,而今大晋三大威胁已除二,如今也只剩下微臣一人了。”
裴晟娓娓道来的话语,惊了轩辕璟,他从未想过,裴晟竟将局面看的如此透彻,虽然他一直知道裴晟并非一介武夫,却从不知他如此高瞻远瞩,若假以时日,只怕是又会成就第二个律家。
裴晟又道:“微臣手握天下兵马大权,战功赫赫,在民间声望极高,若我此刻反晋,废皇上您自立为帝,也并非难事。可如今,微臣便以天下兵马大权以及这大将军之位,换姚家一个公道,皇上认为这笔买卖如何?”
轩辕璟心下震惊,却问:“若朕不同意呢?”
“那微臣便不能保证,还能继续忠于大晋,忠于轩辕家。”裴晟眼中迸出冷冽如霜的笑,极具魄力。
轩辕璟厉声问:“你可曾还记得,父皇临终前,您向他承诺,永不反晋?”
裴晟自然记得,当年在轩辕弘韬龙榻前的起誓,而他则带着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离开人世,即便他疑他,最终留给他的只是那一道密诏,他亦没有反晋。
裴晟洒脱一笑道:“皇上可好好考虑几日。北胡已灭,律家灭门,兵权在手,那皇上便不再受制于人,可随性整治朝纲,任人唯贤,培植自己的势力。”
轩辕璟愣住,审视着裴晟的神情,眼中甚是复杂,也许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裴晟此人。
他从来只将裴晟当作一个对手,一个威胁,生怕他随时反晋,夺取大晋江山。
而今,裴晟明明有机会废黜他的帝位,自立为帝后,便能亲自还姚家一个公道。
可如今,他却甘愿交出天下兵马大权,只为换姚家一公道,心中的震惊已诧异,让他几度怀疑起父皇临终前的再三叮嘱。

第152章 终究已不再
出了朝天殿,姚丹青尾随在裴晟身后,一声不吭,脑海中犹然回荡着方才裴晟对轩辕璟说的话。
寒风刺骨,刺激着她的思绪,愈发清明。
待走至一处羊肠小巷,四下空寂无人,姚丹青突然停住不伐,低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你说放弃天下兵马大权?”裴晟亦止步,回首与之相对而望。
姚丹青点头,紧盯着他的瞳子,似乎想要看清楚他的内心。
“半生戎马,皇权纷争,我早已累了,如今能卸甲归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不怕吗?待你交出兵权,皇上必然会将你赶尽杀绝。”
“真好,到如今你还会关心我。”裴晟闻言,冷峻的面容闪过一丝笑意,“我说过,一定会给姚家一个交待。”
姚丹青目光忽闪,避过他的凝视。“若皇上不同意呢?你真的会反吗?”
裴晟凝眸而望,眉峰透着些许凝重,却坚毅如铁,“会。”
“阿晟。”姚丹青低声轻唤,上前一步扑进他的怀中,双手紧紧坏绕着他的腰间,喉头哽咽着,“为我,值得吗?”
久违的温情,裴晟心中一动,亦紧紧回拥着她,笑道:“我认为值得。”
姚丹青闭上双眼,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右手不经意抚上他的背脊,“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反,但你却未反,而今——你更不该反,尤其是为了我。”
裴晟闻言,张口欲言,却感觉脊背后一痛,她竟点了他的穴道,此时此刻的他不仅不得动弹,更不能言语。
“你这一生忠于大晋,你的丰功伟绩将来会载入史册,为后人称道。不要为了我,染上永远无法洗尽的污点,你依旧是天下百姓称颂的大英雄。”姚丹青倏然睁开双眼,将他那环抱自己的双手掰开,自他怀中脱离,对上他那略带愠怒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姚家的事,便由我姚丹青自己解决。”
裴晟死死盯着她,满腹话语却无法脱口而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中。
他终是痛苦的闭上双眼,他终究还是疏忽了她的决心,时至今日,为何她还是这么要强,为何不肯将肩上的重担分担一些给他,不论未来结局如何,他都会与她一同面对。
也许在她心中,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地位,只有律文灏。
·
姚丹青自原路折返回朝天殿,途中正见一名手捧点心往朝天殿去的宫女,心中徒生一计,便趁人不备时将其打晕,拖入无人之地,剥去她的衣衫换上,这才悄悄走入朝天殿。
她一路垂首而行,避过人多的地方,倒也没令人起疑。
当她溜入朝天殿后,目光偷偷将里头的情形快速审视一遍,此时的轩辕璟正于殿内用早膳,李云与几名宫女伺候在侧。
她悄悄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掏出,正走至轩辕璟背后,趁其不备,便以匕首的尖刃抵上他的背脊。
轩辕璟后背一僵,自然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杀意。
李云站在一侧,正瞧见有些鬼祟的宫女站在皇上身后,却未瞧见抵在其身后的匕首,正欲出声厉喝,却被轩辕璟冷声打断,“你们都退下。”
李云眼珠一转,仿佛觉察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即刻道:“全都退下!”
离开时,细瞧了眼那名面色阴冷的宫女,惊然发现她正是方才去而复返的姚丹青。
他的脊背渗出冷汗,看来姚丹青是早有预谋,只怕这一回是要对皇上不利。
姚丹青见在场宫人尽数退下后,却未将匕首自轩辕璟身后移开,“皇上,你从来都操控别人的生死,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你的命会悬在别人手中吗?”
轩辕璟对于身后的危险却丝毫不惧,“你如此大胆行刺,可有想过是否能有命活着走出这朝天殿?”
“我早已将生死看透,如今我只要皇上你一个承诺。”
“还姚家一个公道是吗?”
“对,只要皇上你承诺,我便放了你。”
“朕也可假意承诺,待你放了朕后毁诺。”
“皇上一诺千金,若连这点守信都做不到,枉为天子。”
轩辕璟轻声笑道:“你就不怕此举会牵连裴晟?他为你费尽心思,不惜以兵权相要挟,你忍心牵连他吗?”
“正因为我不忍心牵连他,所以才会踏入这朝天殿。”姚丹青早已是心如明镜,看得极为透彻,“裴晟若真交了兵权,皇上定不会放过他的,对吧?”
轩辕璟头微微一偏,正对上靠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姚丹青,他的眼中一片迷离,“你说的不错,即便他不交兵权,朕也不会放过他。”
“为什么?难道经过律家灭亡这一事件,你还看不见裴晟对大晋的忠心吗?”
“朕看见了,可惜——”轩辕璟猛然起身,掉转身子面对姚丹青,颇有一副王者般的霸气,“父皇临终前,嘱托了我三件事。”
“踏平北胡,剿灭律家。这两件事,朕皆已完成,如今只剩下这第三件事,诛杀裴晟。”
“先帝之残忍,当真令人唏嘘。”姚丹青讽刺一笑,当年灭姚家满门时,轩辕弘韬不正是如此果断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姚丹青问:“皇上你今年也有二十五六了吧?”
“正好二十五。”轩辕璟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照实回答。
“是啊,都二十五了,却还是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先帝虽是您的父亲,难道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吗?裴晟为大晋立刻赫赫战功,直到此时此刻亦没有反晋,便是对轩辕家最大的忠诚,这些还不足以让皇上放心吗?”
轩辕璟愣住,自打他登上皇位后,便谨遵父皇临终留下的三个嘱托,心心念念的踏平北胡,剿灭律家。而今,该轮到裴晟之时,他尚且有些犹豫,他又何尝看不见裴晟的忠诚?
“北胡虽灭,但你能保证不会有另一个北胡的崛起吗?你若杀了裴晟,能保证将来还有第二个裴晟为你大晋鞠躬尽瘁吗?你连裴晟都不信,将来还能信哪位臣子?杀尽忠臣,你大晋江山也该走到尽头了吧。”姚丹青眼眶泛酸,只觉心中有痛楚,“有时真恨,若裴晟能够少一份忠诚,多几分野心,我姚家的大仇早就得报了。可偏偏裴晟却坚守着他自己的那份信仰,但换来的却是你与先帝的种种猜疑。”
轩辕璟默然不语,他已忘记有多久,没有人再这样斥责他,可偏偏这份斥责却是肺腑之言,如醍醐灌顶,让一直有所犹疑的他彻底清醒。
“为什么要为裴晟说这样一番话?姚家灭门,亦有他一份,不是吗?”
“对,我恨他的欺骗。”姚丹青点头,玉容冰冷,眸中却无一丝恨意,“但裴晟却让我明白,这世间有比仇恨更让人深刻的情感。”
“是什么?”
“宽容,放下。”
轩辕璟盯着面前的姚丹青,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个沈青,虽身负血海深仇,却乐观沉稳,“既然你已放下,为何还要执着于让朕给你一个公道?”
姚丹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因为,这是你们轩辕家欠姚家的。”
轩辕璟依旧摇头,低声道:“还姚家一个公道,无疑是将皇家最黑暗的一面揭露在天下百姓面前,那时的百姓又将怎样看待轩辕家?朕不能让皇室尊严毁于一旦。”
“难道皇上连接受天下百姓审判的勇气都没有吗?”姚丹青嘲讽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即便这是你轩辕家的天下。”
“你不必说了,朕意已决。”轩辕璟虽然有过短暂的动摇,最终还是化作一抹坚韧。
“那你是要逼反裴晟?”姚丹青握着匕首的手愈发用力,隐隐有着几分颤抖。
“朕不信他会反。”
姚丹青一把将匕首横在轩辕璟的颈项间,刀锋紧贴他的肌肤,仿若下一刻便要割破他的咽喉,“那你便是在逼我杀你。”
“你们有信仰,朕也有。”轩辕璟眼中不见恐惧,只是缓缓闭上双眼,一副要赴死的神情。
殿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大内侍卫已陆续赶来,将大殿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起来。
姚丹青死死盯着轩辕璟的面容,心底恨极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加重几分力道,他便会在她面前当场毙命,也许那时她的心会有短暂的痛快,可往后呢?姚家的灭门之仇真的就能得报吗?
也许那一刻,他们姚家的冤屈永远无法昭雪,她姚丹青便会背负上弑君逆贼的罪名。
——你为何要与我一起跳下来?
——我们一起来青州查案,我不能眼睁睁看你一人死去,我苟活于世啊。
在青州,那个肯陪她一起坠入悬崖的顾七,终究已不再。

第153章 临终嘱托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这大晋的天子,操控着千万人性命的皇帝。
她竟还期待着轩辕璟能够实现当年的承诺,帮姚家翻案吗?
其实,她才是最可笑的人。
手突然一松,抵在轩辕璟颈脖上的匕首已松开,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铿锵声。
“一个帝王应有的不仅仅是退让有度,更应有的是勇于担当,而你,永远成为不了名传千古的帝王。”姚丹青徒然转身,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
看着殿外密密麻麻的大内侍卫,正饱含怒意地盯着她的步伐,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都该结束了。
轩辕璟感觉颈脖上的冰凉逝去,姚丹青那飘忽的声音犹然在耳,他睁开双眼,对上那抹粉色宫装的倩影,每走一步都极为沉重,带着几分萧索的意味。
其实直到最后一刻,轩辕璟依旧在赌,赌姚丹青不会对他下杀手。
虽然他在姚丹青的眼中看见满满的恨与怒,却不见杀意,所以他赌姚丹青不会杀他。
最终,他赌赢了,姚丹青真的没有杀他。
可此时的他却没有得意,甚至有一抹羞愧,羞愧他一朝天子,竟比不上一个女子的勇气,更比不上她的豁达与洒脱。
“将她拿下!”李云尖锐的声音打破殿内的静谧。
大内侍卫纷纷上前压制住姚丹青,而她亦没有反抗,只是任他们擒住。
那一刹那,寒风袭襟,吹得她衣袂飞扬,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傲然洒脱,绝世独立。
“朕只是与裴夫人私下说几句话罢了,放开她。”轩辕璟拂了拂微凌的龙袍,淡淡下令。
“皇上。”李云眉头紧蹙,却不知时至今日皇上竟还在护着她。
轩辕璟挥了挥手,面容微愠。
李云这才长叹道:“放开裴夫人。”
姚丹青蓦然回首,对上轩辕璟眼中的殇然,却不知他竟会放她。
轩辕璟对上姚丹青凝视的目光,恍惚间一笑,似乎想起了那一年,他被毒蛇咬伤,她不顾一切低头为他吸毒,凭一己瘦小的身子背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那时的他很认真的告诉她,他叫轩辕璟。
他曾告诉她,他喜欢她。可她却觉得他在说笑,殊不知那时的他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在心中立誓,定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才能将她从律文灏府中解救出来。
她曾为了保护他,宁愿被废一身内力,宁愿受重刑,宁愿死也不愿出卖他。
那样一个坚韧要强的女子,他曾无比钦佩,甚至倾心相许,这份感情与对夏缨绯的一见钟情不同,每一次相处时的怦然心动,让他一分分深陷其中,即使知道她事一杯毒酒,他却甘愿沉沦。
轩辕璟忽然有种疲倦感油然升起,他长长一叹,转身朝那大殿深处走去。
大殿的深处,唯有他行走时衣衫摩擦的悉率声,他有着前所未有的孤单感。
那时,轩辕璟似乎想起了多年前,父皇临终前亦是在这朝天殿内,临终前再三嘱托的三件事。
“北胡不灭,大晋难定。皇儿第一件事便是重用裴晟,借他之力剿灭北胡,以保我大晋江山稳固。”
“北胡一灭,律家必除。皇儿第二件事便要在三年内将律家全部党羽剥除,要对付律家,亦需倚靠裴晟。”
“律家倾覆,斩杀裴晟。皇儿第三件事便要果断将这封密诏昭告天下,让天下臣民知道裴晟才是灭姚家的真凶,收回其兵权。自此,这大晋江山秀丽如画,全凭你一手操控。”
“父皇早已为你埋下了,你要像父皇一样,做一个果敢冷厉的帝王。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也许大晋的灭亡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万不可被儿女私情牵绊,尤其是姚丹青。父皇知道你喜欢她,可我轩辕家与她有灭门之仇,留着她只会养虎为患,为保全我大晋江山,找机会——定要杀了她。”
……
父皇的话犹然闪过耳畔,可轩辕璟却惊觉,父皇错了。
这个皇位虽是用血铸就的,但要保住这江山,不仅仅需要他的杀伐果断,更需裴晟这样的臣子。
若没有裴晟,这大晋早已灭亡,时至今日,裴晟仍未反晋,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忠心吗?
他不想像父皇那样,多疑猜忌,为了这个皇位,残忍的灭了姚家满门,泯灭自己的良知。

关在将军府大牢的凌玄素数日前便听两名狱卒说到律家以灭门之罪被诛九族之事,终究还是败了吗?他的最后一线期望都破灭了吗?凌玄素不甘心,不甘心谋划多年的计划就这么顷刻间毁灭了。
他必须离开这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至少,不能这样死去。
就在狱卒巡视时,他摔碎饭碗,于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任鲜血染红衣衫,佯作自尽身亡的模样。
狱卒果然上当,即刻打开牢门前去探查,却被凌玄素一把夺过腰间长刀,一路杀出了大牢。
将军府的大牢守卫森严,纵然凌玄素身怀绝世武功,仍旧在杀出大牢后身中数刀,鲜血早已染红了他的青衫。但一路上躲躲藏藏,终究还是一路躲躲藏藏的逃出了将军府。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裴晟耳中,他没有即刻命人去缉捕他,只是不疾不徐的处理完手中的事务,才带了一队人马朝直奔裕王府,将一府上下团团围住。
此时正逢凌玄素与老王妃告别,陆霏雨大腹便便,看着满身是伤的凌玄素,站在一旁泪如雨下,“玄素,你快走吧,大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凌玄素深深睇了一眼陆霏雨,再看向她腹中孩子,俊颜上头一回出现欣慰的笑,“我若走了,整个裕王府怎么办?你与孩子怎么办?”
老王妃在十四年前就已预料到终究会有这一日,自打凌天翔决定留下玄素的那一刻,裕王府的覆灭便只在旦夕间。
“你以为,不走,便能保全整个裕王府吗?”裴晟的声音冷冷传来,在裕王府空寂的院落中格外清晰,“你们裕王府不是养了很多死士吗?这一刻怎未出来护主?”

第154章 剑挑双手
凌玄素眼中遍布血丝,狠狠瞪着裴晟,厉声道:“裴晟,你别得意,你离死期也不远了。你以为律家倒台了,轩辕璟会放过你吗?我知道你坐拥天下兵马,你有本事就颠覆这大晋王朝呀,只有自己登上那紫薇宝座,你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裴晟嗤鼻一笑:“死到临头,还想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吗?你这半生倒是为北胡操碎了心,可如今北胡已灭,你还苦苦挣扎些什么呢?”
凌玄素脸色微微一变。
“北胡王子耶律靖,是这个名字没错吧?”裴晟一字一句,话语凛然,“十二岁起,被送入大晋,成为裕王凌天翔的儿子凌玄素,你们以为这偷天换日的勾当没有人知道吗?一年前我便已查到你的真实身份,我不点破,为的就是要你亲眼看着这一日。”
凌玄素心中那段尘封的过往再次被人提起,脸上终究闪过一抹痛苦。
“你精心设计,为的不过是想借皇上的手除掉我,替你们北胡除掉一个眼中钉,这样北胡便能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帝都城。只可惜皇上并不如你们想的那样昏庸,枉费了你这么多年来的精心布局。这一年,我留着你的命,就是要你看着我裴晟亲手灭掉北胡,让你知道,敢犯我大晋者,必诛之。”裴晟看着凌玄素惨白的脸色,继续道:“而今,养你十多年的裕王府也要因你而葬送,是不是很痛苦?”
凌玄素怒火中烧,勃然大怒,纵然身受重伤,仍旧提气朝裴晟攻了过去,想要给予其致命一击。
裴晟眼看着他虚浮的脚步合着凌厉的掌风逼了过来,轻松避过。
避过掌风的顷刻间,手中长剑已出鞘,裴晟剑锋寒光乍现,“你杀裴瑾时,用的是哪一只手?右手?”阴冷的光芒乍现,回首间,手起刀落,剑挑凌玄素的右手。
凌玄素只觉手腕一痛,右手已再也使不上一分力气,血如泉涌,竟是手筋已被挑断。
“还是左手?”裴晟又是一声冷语,长剑乍起,剑挑其左手。
“玄素!”陆霏雨大惊失色,嘶声力竭,大步上前扶住狼狈倒地的凌玄素,恳求道:“晟哥哥,念在你我相交一场,求您饶他一命吧!”
“不要求他!我凌玄素就算死无全尸,也决不求他分毫。”凌玄素全身虚弱,却厉声斥责。
“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这么简单,我也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裴晟收起长剑,不再看他一眼,领着手下决然而去。
此时的陆霏雨突然下腹一痛,“啊,我要生了,玄素……”
老王妃大喊着:“快,快请稳婆来替王妃接生。”
可此时的裕王府早已不似当年,经逢律家被诛九族的变故,府上下人早已逃的逃,走的走,留下的也只有几个忠心侍主的人。
“大将军把整个裕王府都包围了起来,没人能出的去。”张婆满脸着急。
陆霏雨的手死死握住凌玄素那双被血染红的双手,始终不肯松开。
凌玄素看着痛苦不堪的陆霏雨,心中微闪动容,深深低语道:“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我们是夫妻,任何风雨……我们一起承担,哪怕是死。”陆霏雨笑着摇头,眼底满是情意,“不论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夫君,孩子的爹……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团聚,岂非是一件乐事?”
此时此刻的凌玄素多想回握住她的双手,只可惜双手的筋脉已被挑断,再也使不上一分气力。
这么多年来,他身负重任,谋划多年,不肯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对任何人都存着利用之心,极尽一切利用着身边的人,可到最终,连自己的妻子与孩子都保护不了。
目光不由投向一旁的母亲,此时的她已是泪水涟涟,竟不知何时两鬓已经斑白。她虽非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待他如亲子,善养他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他的心中早已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
只可惜,如今,他已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凌玄素挣开陆霏雨的手,挣扎着起身,“张婆,帮我备纸笔。”
焦急中的张婆不知此刻的凌玄素为何要纸笔,却也还是领命去准备,才迈步脚步,却被凌玄素喊住,“算了,我这双废了的手,又怎还拿的起笔写字?”他抬起废了的双手,满目鲜血,如今全盘皆输,这双手的安好与否于来说已无所谓。
他一步一步的踏入屋内,取一方洁白的帕子铺于案上,就着鲜血淋淋的手,于帕子上写下一段话,随后交给张婆,“让朝夕送到将军府,亲手交给姚丹青。”
·
不知不觉,已至正月十五上元节,自打那一回姚丹青点了裴晟的穴道擅自闯朝天殿后,归来的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说过话,眼看着时间流逝,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找裴晟好好谈一次。
“夫人,您找将军吗?”张德言面色恭敬地上前迎着。
“他不在吗?”姚丹青目光瞥了下紧闭着的房门,看似无人。
“一个时辰前将军已奉召入宫面圣。”张德言如实禀报。
“那我在这儿等他。”姚丹青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静立在檐下,视线北望,一轮骄阳明媚,和煦的暖光铺洒在天地间。
“外头天寒地冻,夫人可进屋等候。”
“没事儿,我就在这等他,你且去吧。”
张德言见她固执,也不再劝解,朝她行了个礼,便缓缓退下。
却在此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闯入将军府,身后紧随将军府的侍卫,姚丹青眯着眼仔细一看,方才发现来人是朝夕,她当即喝住护卫。
“二小姐,二小姐!求您见见王爷最后一面!整个裕王府被大将军团团围住,我拼死出了裕王府来见求您。”朝夕扑腾一下,便跪在她面前,眼中含泪,将怀中的锦帕递给姚丹青,“这是裕王亲手写给您的。”
姚丹青犹豫了片刻,才自她手中接过,打开一看,竟是血书,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字:青菡,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她终究是将血书递还给朝夕,“裕王府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凌玄素也是。”
“就在半个时辰前,大将军亲手废了王爷的双手,如今王爷已是废人一个,大将军定不会放过王爷的。朝夕不求您救他性命,只求您能去见他最后一面,你们毕竟相交一场,曾共谋大事……”
“相交一场?”姚丹青冷笑几声,“我与他之间的情分,早就在政斗中消磨殆尽,该说的话,在将军府大牢与他已说完,你走吧,我不会再见他。”
朝夕眼看她无动于衷,只得道:“裕王府被团团围住,可王妃却在此时要临盆,根本请不到稳婆,如今唯有你才能带稳婆进入裕王府救人。您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救救王妃和孩子的性命吧。”
姚丹青闻言,心中微动,“你说陆霏雨要临盆了?”
“是啊,没有稳婆那可是一尸两命,您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我随你去看看吧。”

第155章 大晋太平盛世
朝天殿内一室宁静,轩辕璟高坐金漆雕龙纹宝座,陪着静伫在金钻铺就的九阶之下,二人神色凝重,隐约透着争锋相对的氛围,冷凝到极致。
须臾,轩辕璟终于开口道:“若朕还姚家一个公道,你当真会交出虎符,卸甲归田?”
裴晟面色沉郁,却无比认真地答道:“是,只要皇上昭告天下。”
轩辕璟却嗤声一笑,“你该知道,若你交出兵权,朕绝对不会放过你。与其受人摆布,为何不拼死一搏?若你登上这皇位,亦可还姚家一个公道。”
“我裴晟为大晋征战天下近二十载,所有的荣光都是轩辕家给的,没有先帝的赏识便没有裴晟的今日。而我始终相信,皇上您并非昏庸之辈,你有雄图伟略,北胡已灭、律家已除、兵权已收,杀裴晟于你来说并不是明智之举。”
“你说得对,若朕杀了一个像你如此忠心耿耿的臣子,才真正是愚蠢。”轩辕璟凝重的脸色缓缓松弛,忽而问道:“你交出兵权,便要与姚丹青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吗?”
裴晟闻言,却沉默良久,才答:“只要她愿意,我会陪她到天涯海角。”
轩辕璟像是早料到他的答案,点了点头,“若朕不允你走呢?”
裴晟眸心一冷,似有狐疑。
“朕答应将姚家灭门真相公诸于世,条件是你裴晟这一生都要为朕守护这大晋江山。”轩辕璟一字一句清晰响彻大殿,无比的信任与托付。
裴晟霍然震惊,对上他面上炙热的温度,似一湾清泉流淌入心间。
“朕曾疑你,更因父皇临终的嘱托,早已打定主意要在除掉律家后,决断的将你除掉。但那一日,姚丹青与朕的一番肺腑之言,似乎点醒了朕混沌的心。她说的不错,朕已是个成年人了,不该束缚在父皇临终的嘱托中,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遵循自己的心去相信一次。”轩辕璟缓缓起身,自那九龙金阶上走下,停驻在裴晟面前,“这一次你本可除掉律家后调转头对付朕,废朕帝位登上皇位,可你没有。这一点足以让朕看到你对大晋的忠心,朕为这些年对你的疑虑与猜忌道歉。”
轩辕璟话音至此,竟是双手抱拳,深深地朝裴晟作揖。
裴晟见此情形,猛然托住他的双肘,制止他的大礼,“皇上使不得。”
轩辕璟浅浅一笑,“你知道,朕也有身为天子的无奈,自登基以来,律家大权在握,在朝政上,朕从未掌控过实权。如今律家已除,若朕将姚家灭门的真相公诸于世,接受天下臣民的审判,此事便会成为轩辕家最大的污点载入史册,更有可能失去天下民心,让朝臣心寒。”
“所以皇上便要臣留下,稳定民心,助你重振朝纲。”这一刻,裴晟已然明白了轩辕璟的用意,姚家灭门真相公布于世,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若他也卸甲归田,这轩辕家的江山将岌岌可危。
“朕曾打定了主意,要让姚家的案子成为永远的悬案,这样才能永保轩辕家的威严。可直到那一日,姚丹青明明可以杀了朕报仇,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她临走时对朕说,一个帝王应有的不仅仅是退让有度,更应有的是勇于担当,而朕永远成为不了名传千古的帝王。”轩辕璟想起那一日姚丹青对自己说的话,不由会心一笑,“可朕偏要让她看一看,轩辕璟可以成为名传千古的帝王。”
轩辕璟的右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头,诚挚地说道:“裴晟,你可愿与朕一同守护江山,创建大晋太平盛世?”
裴晟问:“皇上信臣?”
轩辕璟道:“这一次,朕会给你全部的信任。”
裴晟对上他坚定无比的目光,内心却是无比复杂,脑海中犹然闪现那一日,姚丹青决绝而去的背影。
“好。”他平静地回答,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是他对轩辕璟的承诺,对这个大晋的承诺。
小青,也许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诚如你所言,自此后,裴家与姚家两不相欠。
·
姚丹青命人请了京城最好的稳婆与大夫,携着他们一齐赶往裕王府。
此时裕王府戒备森严,任何人进入都必须严加排查,守卫者正是将军府统领雷之。
雷之见来人竟是夫人,脸上满是惊愕,即刻上前迎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姚丹青问:“听说裕王妃临盆,你们竟连个稳婆都不让请?”
雷之当即回道:“是大将军之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裕王府,否则杀无赦。”
“事情要分轻重。”说着,便向朝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稳婆与大夫带进去,可雷之却即刻拦住,一脸为难,“夫人,这将军有吩咐……”
“有任何事,我会担着。”姚丹青冷声打断。
雷之有了她这句话,这才敢放行,他不是不知道,大将军对夫人的纵容,他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拦下她。
进入裕王府时,里屋时不时传来的阵阵痛苦的哀叫声,那尖锐的嗓音饱含着嘶哑虚弱,稳婆与大夫赶紧奔入屋内。
“二小姐,既然都来裕王府了,您就见一见王爷吧。”朝夕仍旧劝说着,她又何尝不知,此时此刻的裕王府只在旦夕之间,这一面只怕是最后一面了。
姚丹青却问:“你可知,这些年来,凌玄素一直在利用你?你这样为他,值得?”
朝夕的眉宇黯然,“我知。”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因为爱。”朝夕说的无比坚韧,随即自嘲一笑:“虽然我的爱很卑微。”
姚丹青此时看着朝夕这副狼狈的模样,心中仅剩的一些介怀终究是烟消云散,朝夕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朝夕是真的将您当主子,未曾想过背叛,只是那一日王爷找到我,要我去金銮殿揭发您的身份。他承诺只是用你的身份来对付裴晟,你的性命绝对不会受到威胁,所以我才答应了。自打踏上金銮殿那一刻起,朝夕便明白与你主仆情分已尽,可我不后悔,因为我爱王爷,所以我希望他开心。尽管我知道他对我那些承诺都只是谎言,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守护他……”她眼底的真切与诚挚是那样动人,“即使这些年过去,我仍旧明白,王爷的心中只有你一人,尽管他对你有过太多的伤害,但他都是逼不得已。”

第156章 临终吐真言
“有多少的逼不得已,需要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姚丹青漠然以对。
“青菡。”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姚丹青回首,正对上面色惨白的凌玄素,目光注意到他那双被裴晟废了的双手,此时已被绷带缠绕,雪白的绷带上隐约透着鲜红的血迹。
朝夕见凌玄素来了,便默默地退下。
“这些年,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起。”凌玄素缓缓走向她,可脚步却那样虚浮无力,似风一吹便会倒。
曾经那个玩世不恭的凌玄素,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当真是物似人非。姚丹青心中百感交集,可如今却不愿再对他多说一句话,犹似对待仇人一般。
“有些话,是时候对你多清楚了,我怕再不说,就再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了。”凌玄素站在她面前,却笑得洒脱,“最初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利用你,谋划好了一切,却因对你的一份情意而将全盘计划打乱。律家多次要我调查你的真实身份,我却对其隐瞒,只因想要保护你。”
他的目光渐渐飘远,眼中满是讽刺,“直到你要嫁给裴晟,我都没有想过要利用你的身份来对付裴晟。直到裴晟设计杀害了父王,杀害了养育我十多年的父王,我若不能为他报仇,当真是枉为人子。”
姚丹青听到此处,眼中微闪疑惑,如今的凌玄素不过二十五六,他的父王养育他十多年又是何意?
凌玄素看出她眼中的不解,也未曾想过隐瞒,只是用那双无力的手卷起左手衣袖,露出手臂上一块巴掌大的伤疤。
那伤疤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未淡去。
“这里,曾经刻着一个虎头纹身,是我的亲生父亲将其亲手剜去,只为掩藏我的身份。”凌玄素再说起当年那份痛苦,却早已是云淡风轻,侃侃其谈,仿若这些不曾发生在他身上过。
北胡王室,以虎头纹身为权力的象征。
“你是……北胡人?”姚丹青不可置信。
“对,我是北胡人,打从十二岁起便被送入大晋,成为名正言顺的裕王世子凌玄素。”
“裕王府竟通敌卖国!”
“不,裕王府通敌卖国的只有凌天翔一人,其他人皆不知情。”凌玄素立刻驳斥道:“当年凌天翔亦有个六岁的儿子,为了将我与之偷天换日,便谎称其子体弱多病,需送出帝都养病。这病一养便是六年,待到其十二岁被接回裕王府时,世子就已变成了我。六年来,王府来来去去的下人也不知换了多少波,我的归去自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倒是母亲……自己的骨血即便是多年不见,也能一眼感受的到,她早就知道我并非她亲生,却没有问,这些年来一直视我如亲生儿子般对待。”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苦涩苍白的笑,“我身在裕王府这十几年来,每每听到裴晟大捷归来的消息,都必须强颜欢笑,可谁又能知,裴晟在战场上杀了我北胡多少同胞。在帝都常见他,还必须对他俯首陈臣,你可懂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的声音冷到极致,没有丝毫温度,全然是对裴晟的昭昭恨意。
姚丹青喃喃道:“可那一日,你在扬州分明有杀裴晟的机会,但你却放我们走了。”
“那是我此生做过最错的一件事。”提及此事,他的声音猛然提高,可看着如今依旧安然站在面前的姚丹青,心中却闪现一抹欣慰,“可我却从未后悔那一日放你们离开。”
姚丹青平复了内心的震惊,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原来凌玄素隐藏的这么深,皆因他是北胡人。
如此,便能解释的了,为何凌玄素从最初便对裴晟有如此之深的仇恨了,乃至后期所做的一切。
那么当初他有大好机会可以置裴晟于死地,可最终却放过了他们,这竟成为了他给予的最大的恩惠。
正当她处于震惊时,却见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他那青衫之上,“你怎么了?”
凌玄素的面色一分分变惨白,终是支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双腿一软便朝后摔去。
姚丹青即刻伸手去扶,却因他沉重的身子而一起跌跪在地。
凌玄素却反手拥住她,双臂微颤。
“这十多年来,我在帝都以纨绔世子的面目示众人,却是在秘密搜罗大晋官员的情报,抓住他们的把柄,威逼利诱。这么多年来,我从不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就连爱上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凌玄素话至此处,凝聚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
多少年了,上一回落泪,该是父亲亲手用刀剜去他手臂纹身的那一块肉。
那时的他不能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残忍,竟要这样对他。
而如今,父亲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早已模糊。
戏演得久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就是真的凌玄素了。
现在,终究还是要面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青菡,我很庆幸在有生之年遇见了你,那一日,我告诉你,我们今后不再是朋友,皆是违心之言,只是仇恨太重,我无法面对裴晟的妻子。我只希望,不论多少年,即便白骨成灰,你我还能是朋友,永远不是敌人。”
凌玄素拥着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自口中不断溢出的黑血滴在姚丹青的发丝上。
姚丹青感受到脸庞之上一片冰冷,阵阵血腥味弥漫着她的鼻间,她颤抖着深处手抹了把侧脸,只见掌心尽是狰狞的黑血。
“你中毒了?”姚丹青的震惊道。
“裴晟留着我的命,就是要我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去,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折磨。我这条命,早该随着北胡的灭亡而终结,可我不甘心,大仇未报,我要亲取裴晟的命,所以我对你用毒了,利用你来牵制裴晟,我自己都觉得很卑鄙……只可惜大势已去,我空留着这条命在世上,不过是给自己的折磨,还不如自我了断来的好。”凌玄素的脸上虽有泪水,可此时的他却挂着温淳的笑,像是毫不恐惧即将来临的死亡。

第157章 临终托孤
姚丹青推拒着凌玄素,想要瞧一瞧他的伤势,可他却好似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容不得她挣扎。
“不要看!不要看这样狼狈的我!”凌玄素低声呢喃着。
“你曾说,你有选过我,只是我没有选你罢了。我不能娶你,并非我贪恋权势,只因我的身份不允许……我的北胡身份总归有一日会被揭发,那将会是灭顶之灾,我不能让你陪我一同送死。”凌玄素说到这里,嗤嗤地笑了出声,“你看,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若当初我不够理智,也许今日就要连累你陪我共赴黄泉了……”
姚丹青的泪水默默滚落,犹记起那一口口对他说: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原来,他不肯娶,只是害怕。
“青菡,裴晟看重你……只求你能替裕王府那些无辜的……网开一面。我不想死后……满身罪孽。”凌玄素的声音断断续续,终是没了气力,瘫倒在地。
姚丹青身上的温暖消逝,只见那奄奄一息的凌玄素躺在地上,满身鲜血,脸上却是解脱后的欣慰从容。
他颤抖着自怀中取出一枚解药,缓缓递给她:“我知道你身上的毒根本没解,这枚解药……”
凌玄素的声音越来越低,姚丹青即刻上前,以耳附靠在他唇边,倾听着他最后一丝声音,“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凌玄素看着她的面容渐渐模糊,到这一刻,他本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在黄泉路上等待着姚丹青毒发身亡,去与他作伴,让裴晟痛苦一生,这便是对裴晟最大的报复。
可终究还是不舍真的伤害她的性命,正如那一年,不敢娶她,怕将来身份暴露,会牵连她与自己共同赴死。
正如那一年,明明有大好机会杀裴晟,却因不忍伤害她而放弃计划。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与她初次见面时,她给他的那一巴掌,那时的他心想着一定要驯服这样一个烈性的女子。
可谁知到最后,却是他交付了真心,可他却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
……
“玄素!”喉头本就哽咽的姚丹青高声喊了一句,看着紧闭双目已是无声无息的凌玄素,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
也就在此时,一声破空的啼哭声划破天际,声音高亢而洪亮。
姚丹青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起身朝屋内走去,只见稳婆满脸笑意地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恭贺道:“恭喜夫人,生了个千金。”
满头大汗,发丝凌乱的陆霏雨躺在破旧的榻上,虚弱无力地说道:“快给我看看……”
稳婆将孩子抱至她身边,陆霏雨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将孩子的面容一寸寸地铭刻在心,泪水悄然湿了眼眶。
大夫瞅着这一番情景,长叹一声,“裴夫人,准备后事吧。”
姚丹青大惊:“什么意思?”
“夫人难产,生产途中遭遇血崩,流血不止,拼了命才产下小千金,气血耗尽,只怕……”大夫说到此处,连连摇头惋惜,身为医者,他最不愿瞧见的便是有病人在他面前死去。
陆霏雨面色惨白如纸,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半晌才收回视线,定定地朝姚丹青望去,“玄素呢?他怎么不来看看孩子……”
姚丹青听她提起凌玄素,心中不忍告知她凌玄素已死的消息,犹豫了半晌,才道:“裕王他服毒,自尽了。”
陆霏雨瞬间一怔,泪水决堤,可脸上却露出解脱地笑容,“裴夫人……谢谢你不计前嫌……”
姚丹青即刻朝陆霏雨走近,靠在她身边才能听清她口中所言。
“自最初,我就妒忌你……凭什么能嫁给晟哥哥,像他这般高高在上的大晋英雄……岂是你这个被律文灏所弃的庶女能配得上的?晟哥哥喜欢你,就连我的夫君也喜欢你……”陆霏雨的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恨,话到此处竟已哽咽一片,满满不甘转化为欣慰,“可自打我知道你便是姚丹青……如今你还能出手相助……我才明白,自己当年对你的针对有多么无知……多么可笑……”
“裴夫人,我时日不多,却有个不情之请。”陆霏雨的目光转向身侧的女婴,眼泪簌簌滚落,眼底的悲恸与不舍尽显,“想请你收留这个孩子……这世上,也唯有你能护他周全…希望您能不计前嫌,我夫君做了再多的错事,都不干孩子的事,只求您看在孩子无辜的份上,救他一命吧…我知道如今对你提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孩子出生就没了爹娘…”
收养凌玄素与陆霏雨的孩子?
姚丹青眼底微有震惊,更多的还是犹豫。
陆霏雨用尽全部的气力坐起身,冰冷的双手紧紧握住姚丹青的手,话语间全然是卑微的恳求,“求你,就看在……玄素他曾数次对你相救的情分上……收养他最后的血脉。”
姚丹青朝一旁正哇哇大哭的孩子望去,心中五味参杂。
凌玄素的孩子,便也是北胡的血统,皇上容不下这个孩子,裴晟更容不下。
更何况,这孩子长大,若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裴晟害死的,岂不是又将引起一段复仇恩怨。
可她若不收留,任这个孩子长大,对裴晟与轩辕家的误解更大,只有她收养下孩子,才能自幼教导,化解这一段恩怨。
看着陆霏雨脸上的期翼,她几番挣扎,终是点头道:“好。”
陆霏雨听到姚丹青的应允,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下,她无力地松开手,颤抖地从枕下取出一个香囊,“这个香囊,是我亲手做的……希望将来她长大后,看到这个香囊,能想起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娘……这便够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香囊塞入孩子的襁褓中。
这才安心地靠回了枕上,她凝望头顶那深深幔帐,目光有些模糊不清,耳旁依稀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却好似渐渐飘远,虚无缥缈。
这是陆霏雨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她走时,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很是安详。
姚丹青看着陆霏雨香消玉殒的面容,也不觉红了眼眶,自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却突然觉得抱得有些沉重。

第158章 上元节
夜幕降临,寒风刺骨,黑夜的苍穹高挂着一轮明月,璀璨如华,淡淡溶溶铺了一地寒霜。
裴晟在归来的路上,途经帝都最繁华的长安街,四周彩灯高挂,烟火漫天,一片欢声笑语传进马车内,这才让他想起今日是上元节。
本该是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而今他却成了孤家寡人。
想到方才在朝天殿与轩辕璟的一番对话,他的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仍旧难以自权欲的漩涡中脱身而出。
待到将军府外,裴晟才下马车,便见等候在外的张德言,只闻他低声禀报着:“将军您回来了,夫人她去了裕王府……”
张德言的话音未落,只闻黑夜中一阵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停在府外,只见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人自马车内钻了出来,她的怀中还拥着一个孩子。
“夫人?”张德言满脸惊讶。
裴晟目光一寒,心中已然猜到几分。
“这是凌玄素与陆霏雨的孩子,他们临终前托付给了我。”姚丹青这话说的平静,对上裴晟那双冰冷的眸子。
裴晟却看着她许久都未言语,半晌终是化作一声轻叹:“既然你决定了,那便依你。”
姚丹青眼中满是惊讶,在回来的路上,她想过裴晟会反对这个孩子,却未想到,他没有问任何,便由着她。她又何尝不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将意味着什么,纵然裴晟纵容她,也不该是如此反应。
她问:“你可知这个孩子代表着什么吗?长大了,若知道将军府与裕王府之间的恩怨,是否会复仇?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会要斩草除根。”
他答:“我相信,既然你决定收留这个孩子,必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她又问:“你可知,阿瑾是谁杀的?”
他答:“我知。”
她盯着他,捧着孩子的双手紧了紧,低声道:“你可知,阿瑾她——”
话到嘴边,却被裴晟截断:“别说了。过往的事,我不想再提。”
姚丹青将“阿瑾她也是因我而死”这句话咽回,自嘲一笑,便将孩子交至一旁的张德言:“找个奶娘,好好安置孩子。”
张德言即刻小心地接过,而姚丹青却迎风而立,仰望远处黑夜苍穹的漫天烟火,震耳欲聋的声响却好似生生敲打着她的心间,她道:“今日是上元节,我们逛逛这长安街吧。”
裴晟亦望向那漫天烟火,“好。”
·
二人并肩而行,穿越重重人群,漫步在长安街上,夜风拂过脸颊,些许凉意袭来。
街头巷尾挂满大红灯笼,漫天烟火下飘荡着许多天灯,瑶湖的湖畔边,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皆在天灯上写着上元节的愿望,放飞五彩缤纷的天际。
姚丹青在湖畔不远处驻足而望,眼底蕴含着一抹淡淡地笑意。
她与裴晟走了这一路,虽然彼此都未曾讲话,可她却很享受这片宁静,此时此刻能有他陪在身边,却觉得无比安逸。
与裴晟在一起,她好像永远都不需要想未来的归途,但与律文灏在一起,却会惶惶不安,看不透他,便也猜不透他下一步是否会抛下她远去。
不知从何时起,她觉察到对裴晟的感情已不知不觉渗入内心深处,不知不觉竟取代了她对律文灏深入骨髓的痴恋。
若裴晟从不曾欺骗过她,也许她会就这样一辈子与他走下去,不论前路有多少阻碍,她也愿意生死相随,白首偕老。
裴晟出声问道:“听管家说,你之前找我,有事?”
姚丹青想起今日找他的本意是为放妻书,可此情此景却让她有些沉醉,不愿提起此事,只问:“皇上召你入宫,何事?”
裴晟稍一考虑,才答:“关于姚家灭门之事。”
听他提起此事,她眼角眉梢掠过一抹淡然地笑意,“其实,我已不在意真相是否能公诸于世,我已看透这些。而你,也无须为了我而反大晋,我要你成为名传千古的大晋战神。”
裴晟收回飘远的视线,微微侧身,凝着她那清丽无双的侧颜,心中翻涌,“小青……”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他轻扯嘴角,“再等几日吧。”
“等什么?”姚丹青心中闪过犹疑,亦收回视线,侧首对上他那双隐泛寒色的眸子,里头似乎藏了太多的东西,让她捉摸不透。
“还有三日便是正月十八。”
姚丹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再过三日便是姚家灭门整整五年的日子。
“皇上会在那一日昭告天下,姚家的灭门的真相。而我亦会将放妻书给你,从此往后,你便自由了。”
裴晟的字字句句平缓而淡漠,在这热闹的鼎沸的人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让姚丹青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皇上真的会将真相昭告天下?”
“皇上说他偏要让你看一看,他轩辕璟可以成为名传千古的帝王。”裴晟想起轩辕璟那一日有些孩子气的话语,不由失笑。
姚丹青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始终不能相信轩辕璟会这么轻易还她一个公道,犹记得那一日在面对她的威胁,即便是死也不肯给她承诺,“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有答应他什么,只是皇上突然想通了。”裴晟说到此处,却淡淡地岔开了话题,“有没有想过,真相大白后,你要去哪儿?”
姚丹青愣住,一时被他问住,久久答不上来。
裴晟道:“天地广阔,你可以追寻你自己想要的,不要再被仇恨蒙蔽了你的心。”
她脸上却依旧挂着平淡地笑意,“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这兴许会是我最终的归宿。”
“真好。”裴晟无声一叹,收回视线,放眼遥望天灯,这种惬意的日子,他又何尝不想体验。
“我们也去买个天灯来放吧。”姚丹青也不等裴晟回应,便径自去了小铺,买了个天灯。
裴晟依稀伫立在原地,目光却追随着她的身影,此时的她正低头在天灯上写着什么,认真且专注。
那一刻的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盯着她,仿佛欲将她的容颜深深刻在心中,永不忘却。
片刻后,姚丹青便双手捧着天灯过来,裴晟便帮忙取了火点燃,然后放飞天际。
许完愿后,姚丹青好奇地问:“你不许愿吗?”
裴晟摇头:“没有愿望。”
姚丹青笑了笑,又问:“听说,你要娶杜小莲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裴晟明显一怔,却如实道:“对,父亲临终遗愿。”
“我听说在这一年间,杜小莲为你付出了许多,将军府上下许多人对她很是尊敬,更重要的是她对你是真心的。”姚丹青云淡风轻地说着,“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好好待她,就像报答我的恩情一样……”
“永远不可能一样了。”
“都是恩情,怎会不一样。”
裴晟盯着她,心中闪过几分愠怒,怪她到如今还将他对她的感情视作恩情。
姚丹青看出他的怒意,想了想才改口道:“对,你对我还多了几分愧疚。”
裴晟闻言,却突然笑了,笑得满眼讽刺,“是啊,这么多年来不仅报答不了你的恩情,更偿还不了对你的愧疚。”
姚丹青恍然,原来真的只是恩情,只是愧疚而已。
“能求你最后一件事吗?”
“你说。”
“孩子,我不能带走。我希望能养在你膝下,待她如亲生女儿,教她做人。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强人所难,但我没办法,我孤身一人即将离开,照顾不了这个孩子……”
裴晟看着她恳切的目光,“你的要求,我何时拒绝过?你放心,我自然会待她如亲生。”
“阿晟……”她喃喃低语,满腹话语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终究是化作一抹轻叹。
“很晚了,走吧。”裴晟径步越过她,快步离去。
姚丹青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几分落寞,亦快步追了上去,与他一齐归府。

第159章 第一国案,终得昭雪
回到将军府,姚丹青却见杜小莲在屋内等候她多时,桌上烛光摇曳,光芒印照在她那清秀可人的脸上愈发楚楚动人。
杜小莲见姚丹青归来,便自席上起身,盯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锐利,“姚姑娘。”这一次,她没有再唤她为“夫人”。
“有事?”姚丹青入屋,顺手将门带上。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将军府。”此刻的杜小莲俨然一副将军府女主人的语气。
“将军的放妻书一到,我便会离开。”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阻碍你与将军的大婚之期。”
得到姚丹青这句话,杜小莲显然松了口气,但心中却又存了几分疑,“你当真舍得离开?”
“有何不舍?”姚丹青反问。
“大将军的独宠,以及将军府荣耀的地位。”杜小莲咬了咬唇,脱口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将军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只要他愿意,这大晋江山都是他的。如若他登上皇位,你可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姚丹青眼中迸出凌厉:“你若想成为裴晟的妻子,今后这大不敬的话最好莫再提,裴晟对大晋的忠心,不容任何人挑唆。”
“是吗?我以为你恨将军呢,如今却如此维护?”杜小莲讽刺一笑。
“我是恨他,却也同样敬他。”
杜小莲突然觉得自己已对她无话可说,便悠悠起身,“既然你愿意走,便希望你能收到做到。告辞。”
姚丹青看着杜小莲即将离去的身影,突然开口道:“我走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这一生,我与阿晟无缘,望你能好好珍惜这段缘分。”
“你放心,我对大将军的爱,绝对不比你少分毫。”杜小莲淡淡说罢,便大步出了屋。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宁静,姚丹青自怀中取出小夜明珠,把玩在手中,却定定出神。
·
和晋三年,正月十八。
时值姚家灭门案至今整整五年,五年来其案真相一直扑朔迷离,渐渐地也被天下百姓所淡忘,可每当谈起这桩悬案时,纷纷惋惜,但大多数人还是将此案的真凶归于律家。当年楚亲王与太子的争斗剑拔弩张,姚从兴全力支持太子,成为楚亲王登上皇位的最大阻碍,于是律家派杀手杀光姚家一百多口,放火毁尸灭迹,这么一来,阻碍清除,削弱了太子的势力,楚亲王是最大的得益者。
虽然律家被诛九族,但姚家灭门的悬案却被百姓理所应当的转加给律家,可让天下百姓惊诧的却是皇上轩辕璟的一道昭告天下的诏书,天下哗然,百姓震惊。
诏书中不仅将姚家灭门真相明白且精准地写明,轩辕璟还代轩辕弘韬认错,并将全部责任揽在自身,并将所有的一切交由天下评判。
原来这第一国案竟是先帝轩辕弘韬一手操控,目的就是为了削弱太子的势力,并将罪名转嫁给律家,暗中扶植还是湛王的轩辕璟。
这个真相让朝野大振,竟不知先帝竟如此残忍,为了铸就这稳固的皇位,连姚从兴那样的忠臣良将也杀害,甚至灭其满门,其手段之残忍让原本对大晋忠心耿耿的朝臣寒心,天下百姓群情激奋,甚至口诛笔伐。
诏书的手抄份很自然传到了姚丹青手中,当她看着里头的字字句句时,满腹委屈与不甘顷刻间像是得到了宣泄,失声恸哭。
在这之前,她仍旧还在怀疑轩辕璟是否真的会做到,又或是一时的玩笑罢了,但今日拿到这份诏书,却恍若如梦,她本以为将会带着遗憾离开这里,可如今看来,她终于圆满了。
“父亲,你看到了吗?轩辕家终于认错了,您在天之灵,终于能欣慰了吧?”姚丹青站在廊前,仰望那无边无际的苍穹,声音哽咽,面带激动。
正在此时,梓雨却匆匆而来,一脸凝重地将一纸文书递给了她,面色悲戚,“这是将军让我交给夫人您的。”
姚丹青将手中诏书收起,接过梓雨手中的文书,打开一看,眼中闯入“放妻书”三个字,她的心中一阵无以复加的绞痛,却是连泪都忘记该如何流,只是仔仔细细地将这封放妻书的内容看完。
她该开心的,时至今日姚家冤案昭雪,她在世上唯一的愿望也实现了,一切终归尘埃。
“夫人,为何?”梓雨喉头微带哽咽,心中满是不解:“您为何一定要离开?”
姚丹青却微微一笑,始终不答。
“您真的要把将军拱手让给杜小莲吗?她这一年来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军夫人这个位置,处心积虑的接近老太爷,哄得老太爷临终前强迫将军娶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军是不愿的,若你离去,岂不是让杜小莲奸计得逞吗?您真的放心把将军交给杜小莲吗?”梓雨苦口婆心地劝着。
“纵然杜小莲做的这些是处心积虑,但她却从未做过伤害裴家的事,她终究也只因为爱裴晟,把裴晟交给杜小莲照顾,我很放心。”
“夫人!”
“梓雨,自今日起,我便不再是这将军府的夫人。”姚丹青淡淡打断她欲往下说的话,目光决然。
梓雨知她心意已决,未再劝阻,只是问道:“您就不与将军告别吗?”
姚丹青却摇头道:“道别,终究是徒增困扰。”说着,便将怀中小夜明珠却出,递给梓雨,“交给阿晟,希望将来看见这小夜明珠便会想起姚丹青。”
梓雨接过小夜明珠,低声道:“将军让奴婢给您准备了一些衣物与银票……”
姚丹青仍旧拒绝道:“我孑然一身而来,自是孑然一身而去。衣物与钱财,皆是身外之物,天高地大,我自有归处。”
说罢,便与梓雨告别,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出了将军府大门,她终究没忍住,蓦然回首,遥望府门外金匾上“大将军府”四个大字。
却在回首间,看见了数丈之外的裴晟,他就站在府内,遥遥注视着她。
那一刹那的悸动,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二人遥遥相望,似乎要将彼此的面容铭刻在心中,可终究无人迈出一步。
“珍重。”姚丹青冲远处的他轻声道,这一生,繁华终落幕。
她缓缓转身,迎着呼啸的北风,大步而去。
这一次,她不会再回头,也没有权力再回头。
那抹绯色的身影,隐匿在帝都城热闹的长安街上,来往的行人中,渐渐消逝而去,再也不复见。
――
PS:明天或者后天大结局。

第160章 大结局一
五年后,帝都皇城。
今日皇上册封年满三岁的二皇子轩辕睿为太子,生母珍妃李氏为皇后,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皇上设宴紫薇楼,邀百官同贺。
紫薇楼内笙歌一片,百官纷纷朝贺。
这七年内,大晋在轩辕璟的治理下一片繁荣昌盛,北胡早已荡平,偶有余孽兹事,皆被镇压斩杀。
如今的裴晟已贵为晋安王坐拥兵权,皇上身边第一近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偶有官员谏言皇上,收回裴晟兵权,却被皇上怒斥重罚,往后便不再敢有人妄议裴晟之事。
这些年来,除了裴晟,皇上最信任的臣子便是段韶,多年来为皇上出谋划策,建言献策,如今的段韶已被册封为太子太傅,妻子夏婧语又诞下麟儿,可谓人生得意。
“王爷,你与王妃也成亲七年有余了吧,为何王妃的肚子迟迟不见有动静?”坐在邻桌的段韶面容温润,却是不偏不倚的将话锋直指杜小莲。
一直静坐在裴晟身旁的杜小莲闻言,脸色一白,盯着段韶的笑颜,只觉那样刺目。
裴晟面色冷据,“本王的家事,不牢太傅操心。”
段韶无所谓的耸耸肩,举杯将酒一口饮尽,看着殿内歌舞升平,眼中露出几分嘲讽,“如今的王爷无比荣耀,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可曾想过故人?”
杜小莲面色一变。
裴晟脸色依旧如常,“本王的故人很多。”
“我说的自然是王爷最在乎的那一位。”段韶笑得平缓,可眼中却透着几分尖锐,“前段日子去了趟扬州,结实了扬州富商章壁,听他说起将军,若非当年是你给的一千两黄金起家,也许此刻的他还在街头巷尾中混混度日。”
裴晟思绪一转,却想不起他曾认识一个叫章壁的人,“受过本王恩惠的人很多。”
“王爷竟是忘记,当年他为姚丹青治病的恩情了。”
段韶一语惊醒梦中人,裴晟把玩酒杯的手一顿,竟已僵住,经他这么一提,他确实想起当初那个登门而来为姚丹青治病的章壁,只稍一把脉便知她所中之毒,当即调配了一剂药方,便缓和了她的毒性。那时他赏赐了他千两黄金为报酬。
“我曾好奇他是个大夫,为何却改行从商。他却说自己从来都不是大夫,根本不会诊脉治病。”段韶的话就像一把利刃,狠口口入他的心间,他重重放下手中酒杯,厉声道:“你把话说清楚。”
裴晟的声音凌厉,在歌舞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事,我觉得你该自己去扬州章府问问清楚。”段韶轻叹一声,话语中有惋惜。
裴晟静坐在案,思绪千转百回,想起五年前,姚丹青临走时那决绝的目光,心中仿佛被什么击打,猛然起身,正欲离席而去。
杜小莲却一把拉住裴晟的手,“王爷……别走。”
裴晟垂首,盯着杜小莲一脸恳求的目光,终是将她的手甩开,大步而去。
紫薇楼满座惊讶,纷纷瞅着裴晟大步而去的身影,满腹狐疑。
唯有段韶,嘴角露出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尖锐的恶毒之色。
·
裴晟自皇宫出来后并未回府,只是带着池渊一行即刻策马奔赴扬州,经过两天的日夜兼程,终于抵达扬州,稍一打探便知章府位处何地。
章壁听闻晋安王裴晟来临,面色一僵,心中惶恐不安,却还是热情出门相迎。
还未站定,裴晟却一把揪住他的襟领,冷声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章壁不敢挣扎,“王爷……您要小的说什么?”
裴晟面色冰冷入骨,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碎尸万段,“我要你说什么,你很清楚。”
章壁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却不知会来的这样快,“是,我并非那所谓的神医,五年前,我还是混迹在街头巷尾的流浪汉,盗窃、闹事、乞讨……”
裴晟亲耳听到他说出真相,满腹怒意却在顷刻间消散,揪着他的手像是没了气力般,缓缓松开。
“我每日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直到那一日,我遇见一位姑娘,她让我冒充神医去将军府揭榜治人。我不懂一点儿医术,自然不敢应下,可她却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是只要我去,必然能治好。我长这么大,何时见过一百两银子,更何况这位姑娘说得信誓旦旦,我也就状着胆子去了。我扮作大夫进入将军府给夫人诊脉,却惊然发觉,夫人竟是那口口遇见的姑娘。虽然我很不解,却还是照着当初她交待我的话说了一遍,按照她给我的药方开药。”章壁回忆着五年前的往事,如实交待着。
“那药方究竟是什么!”裴晟一字一句地问。
章壁摇头:“我不通药理,自然不懂这药方是什么。”
裴晟怒道:“你不懂,你敢开给她吃?”
章壁当即跪地道:“王爷饶命,小的一切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做的啊——夫人说若是她的病不好,将军便会死,所以她必须好起来。那时我才感到害怕,夫人给的那个方子根本不能解毒,我临阵退缩,夫人却威胁我,若不配合她,便有一百种法子让我死。那时的我已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干。后来我才知道夫人是服了曼陀罗花炼制的毒才抑制住体内蚀骨丹的毒。”
“曼陀罗花的毒?”
“我曾偷偷问过大夫,才得知,原来蚀骨丹的毒与曼陀罗的毒相生相克,夫人便是饮下了曼陀罗的毒才抑制住了蚀骨丹的毒。可夫人她同时饮下两种世间最烈的毒,便再无解药。”章壁说到这里,突然感慨起姚丹青的决绝,“夫人心善,事成之后写了封亲笔信给我,说是倘若有朝一日事迹败露,便将此信交给将军,可保小的一命。”
“信在哪?”一旁的池渊着急地问。
“我去取。”说着便跌跌撞撞地奔入屋内取信,片刻后便双手捧着信递了过去。
裴晟望着面前的信,上面写着“裴晟亲启”四个大字,分明是姚丹青的笔迹,这一刻的他,竟没有勇气接过信,甚至不敢看里头的内容。

第161章 大结局 番外
章壁见他迟迟未接信,有些惊讶地仰头,只见此刻的裴晟面容憔悴,神色凝滞。
池渊略微有些担忧地望着裴晟,低声道:“要不,还是别看了。”
裴晟听到这话,却恍惚间回神,自章壁手中接过信,拆开,取出信。
雪白的宣纸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已泛黄,可里头的字却能清晰入目。
阿晟:
当你看见这封信时,姚丹青已经不在人世。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纵然你是姚家灭门执行者,我也不愿成为旁人手中的利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我,抛弃你心中的那个信仰。
我心目中的大晋战神,是一个忠于大晋忠于轩辕家的臣子,你有一腔抱负,为大晋奉献了半生。纵然轩辕家对你不信任,你仍旧选择忠诚,这便是世间最难能可贵的。诚如你这般至诚至信,丹青又该如何在恨你,责你,怨你?我知你的情真意切,知你的左右为难,唯有出此下策,方能保全你的信仰,不负这大晋,不负你的赤诚。你所做的种种,让我懂得了宽容与放下,灭门之仇固然要报,但家国安危远比仇恨来的更为重要,当我的匕首抵在轩辕璟身上时,我却下不了手,我的父亲纵然面对先帝的狠辣甘愿挥剑自刎,而作为他的女儿若痛下杀手,岂非是辜负了父亲的在天之灵。我活于世间,明知仇人却不能复仇,只会痛苦一生。生无可恋时,为何不成全了你的信仰,还自己心中一片净土?多少个日夜,我曾问自己,对你的感情是否超出了年少时对律文灏的感情,直到律文灏的死讯传来,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那时的我身中剧毒世间无药可解,却无勇气挥刀自刎,陪他共赴黄泉。我仍期盼着余下的日子能够留在将军府,哪怕多与你说上几句话,多看你几眼。我与律文灏的感情是求而不得,苦苦煎熬;反之与你的感情是细水长流,深远绵长,可谁又能说这样的感情不动人?最遗憾的是,在此时此刻才能看透感情,甚至连一句“爱”都不敢说。这些年,一直是你隐忍着默默为我付出许多,纵然我们间隔着灭门之仇,可我仍想在余生为你做点什么。姚丹青一生碌碌无为,却能在临终前,成全你的信仰,不负此心,不负姚家,也算是功德圆满。愿余生,你能安乐幸福。
姚丹青书。
……
看完此信,裴晟眼底的悲痛愈显,眼眶中泪水凝聚,一刹那仿佛天地万物黯然失色,他的脑海中唯有挥之不去姚丹青的身影。
想起上元节那一夜,姚丹青将凌玄素的孩子托付给他,他竟未觉察到,原来她是自知时日无多,只能将孩子托付给他。
想起她带着放妻书离开将军府时,回眸与他深深凝望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只是最后无声的告别。
小青,你看似无情,可却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可你又知道,我的信仰远与你的性命是并存的,你若离去,我那苦苦追求的信仰又有何意义?
就在此刻,几十名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刀光剑影间,池渊大惊,猛然抽出长剑,大呼:“将军小心!”
这一次,裴晟从帝都来到扬州十分匆忙,不过带了池渊与六七名随从,功夫不高,早已被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
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而此时的裴晟虽处于姚丹青之死的悲痛中,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黑衣人的路数,“裕王府的死士?”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倒是冷冷一笑,抬手将蒙面巾扯下,露出一张清朗冷峻的面容,此人不是段韶又能是谁。
“段太傅?”池渊一脸惊讶。
“我隐忍五年,费尽心机谋划,却没有任何机会对你下手,偏偏在一个月前,机缘巧合来到扬州认识了章壁,方得知这一段旧事。单单这一段旧事,便能引来防备松懈的晋安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段韶的声音冰冷如铁,蕴含着无限杀意。
“我倒不知,与段太傅有这般恩怨,竟让你密谋五年。”裴晟讽刺一笑,目光扫向他身后的死士。
段韶手中把玩一柄镶着红宝石的宝剑,缓缓开口道:“六岁那一年,父亲对外谎称我体弱多病,需送出帝都养病,这病一养便是六年。”
才听了个端倪,心中却已然知晓个大概,惊诧道,“你是——”
“对,我才是真正的裕王世子,凌玄素。”段韶眼中幽芒隐隐,恻恻地笑着,“父亲便给了我一个新身份,猎户的儿子,名段韶。自此,便再没有来看过我。直到十二岁那一年,父亲才秘密来看过我一次,他告诉我,今后会有一人顶替我的身份,成为裕王世子凌玄素,并再三交代让我永远不要再踏入帝都,以防有杀身之祸。”
池渊听闻大惊,猛然盯着段韶上下打量,竟不知真正的裕王府世子竟会是段韶。
“可我终究还是回来了,我不甘心,定要回帝都弄个清楚明白。于是在二十岁那一年,踏入帝都的那一日,机缘巧合下遇见了律文灏,他赏识我的才华,要收我为己用,并安排我进入太子府当差。我进帝都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父亲的计划弄个清楚明白,自然不会拒绝接近帝都权贵的机会。很可惜,我始终无法得知父亲的计划,直到那一日,父亲的死讯传了出来,我这才敢以凌玄素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去找顶替我身份的凌玄素。”段韶眼底的不甘与愤恨交织,“我这才了解到父亲全部的计划,而这个顶替我身份的凌玄素,竟是北胡人。父亲正因如此,才被裴晟派人暗害丧命!”
池渊冷声道:“凌天翔身为大晋的裕王,通敌卖国,收养北胡王室之子,图谋不轨,其心可诛。王爷身为大晋的臣子,有权利有义务诛杀凌天翔。”
“我不管父亲做了怎样危害大晋的事,我只知道,裴晟杀了我的父亲,害整个裕王府没落,他便是我的仇人。”段韶宝剑一挥,直指裴晟,“我谋划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日,裴晟,你今日插翅难逃。”
段韶一声令下,几十名死士持剑朝裴晟冲了上去,池渊即刻挥剑入阵,全力护着裴晟。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池渊很快便支撑不住,不会功夫的章壁早已身中一剑,倒地身亡。
而裴晟却没有反抗,反倒是平静地站在原地,不顾那刀光剑影朝自己直逼而来,身受重伤的池渊看着段韶的长剑笔直朝裴晟刺去,他嘶吼着:“将军——”声音凄哀,回荡在刀剑铿锵的庭院内,悲怆无比。
段韶的剑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笔直插入裴晟的胸口,顿时鲜血如泉般涌出。
裴晟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任剑锋没入胸口,直戳心脏。
那一刻 ,他仿佛又回到十四年前,一个小姑娘走到他面前,将一枚小夜明珠放置在他手心,笑着说:十年后我等着你还有命赎回还给我。
他无力地后退几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他仰望无边无际的苍穹,繁星点点。
他曾说过,这条命是她给的,只要她想要,随时可来取。
可如今,连她都不在人世了,他留着这条命又有何意义。
丹青,你成全了我的信仰,让这大晋江山稳固,可我们的爱情又有谁来成全?
虽然晚了五年,但他在黄泉路上,定会追逐上她的步伐。
这一回,他不会再隐忍退却,定要与律文灏争个高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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