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于是生命时刻都在淘浪

  在香林的身上流淌着一股光明正大的骄傲,是这种骄傲令她善良,也是这种骄傲令她愤怒。她很俗气,但是没有关系,与别人不一样的是,她敢于扪心自问。并且在凌帅的心中,她的骄傲包含了她的脆弱和自卑以及她美满的奢望,没有人比凌帅更了解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新年时凌帅第一次去归元寺拜佛,诚心诚意地把心中的话都对佛祖说。那时候小美和大西瓜也在,大家约好了要一起过年,只有香林下午没去成,她们家来了串门的亲戚。她只有等到晚上,亲戚们都吃喝完毕才得空溜出来,大概八点多的样子,她穿着一件厚实的紫红色羽绒服,站在归元寺门前等他们。

  吃宵夜的时候,香林问凌帅:“怎么没把女朋友带来开个光。”

  凌帅嗤嗤一笑:“大姐,去年我就被甩了,你到现在才问!”

  香林倒是没想到的,同小美抱怨:“这人几时才能正经带个女人来跟咱们认识哟。”小美跟大西瓜却异口同声:“他现在是骑虎难下,自身难保喽。”听完这话凌帅人一悚,戒备地问:“你俩啥意思啊,我怎么就骑虎难下了?”小美跟大西瓜就嘿嘿笑,小美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于是香林还傻头傻脑问:“你们说什么呀,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凌帅生怕那俩混蛋越说越坏事,连忙加个菜转换话题。凌帅跟小美说:“这位美女儿同志,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咱家大西瓜,燕韬同志,马上就要开自己的店了。”小美一愣,眼神瞟了瞟坐在一边的大个子,又想矜持,便轻气地说:“喔?是吗?恭喜啊,你开什么店?”燕韬却不看小美,顺话说:“发廊呗。”小美便又不屑了。

  大西瓜早就看透了小美这人,总是这么样的,他也习惯了。大西瓜举着筷子扫他们,“往后都到我那去捧场啊!”香林遂笑他:“行不行啊,你都哪儿请来的人?”大西瓜把酒一杯:“讲好听点,叫做专业班子技术精英,讲难听点,叫同是天涯沦落人……”香林点点头:“好,明白了,打死也不去你那做头。”大西瓜说:“嘿嘿,你来洗头总可以吧,到时候我叫凌仔回来客串。说起来,我可真怀念以前——你没事儿就到店里来坐着,张嘴一叫小铃子,这家伙就跟狗见了火腿似的跑出来。”

  香林说:“他是狗没错,你说谁是火腿?”

  大西瓜怕香林丢筷子,忙说:“小美,小美是火腿。”

  小美倒不介意,一个人闷头吃,不多说话。后来大西瓜点了几瓶啤酒,她也是埋头喝。大西瓜瞧她兴致高,便提议去歌厅唱歌跳舞。那一去香林自然是舞林边缘人士的,坐在卡座上磕瓜子,和凌帅聊天。话说那里头嘈杂得很,两个人说话就是得靠近。香林贴着凌帅耳朵大声说:“你怎么不去跳舞,你不是会跳吗?”凌帅觉得脸上一阵热气,心尖儿都跟着发痒,于是也靠近香林,贴她耳朵说:“我今天没兴致,陪你好了。”香林哦一声,继续磕瓜子,然后看着里头正在热舞的小美,小美是站在TABLE上的,只有相当自信的人才会到那上面表现。大西瓜站在底下倒是一副陶醉的神情,还很自豪来着,两只眼仿佛在跟人说:我他妈真是太有眼光了。

  半夜里,四个人醉熏熏回家,小美和香林一下车就吐,香林嘴上还粘着瓜子壳,揪着凌帅说:“不行,小铃子,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这样子回去我妈非打死我。再不然也会骂大街,骂得全小区听到。”凌帅两手掺着她,心里扑通跳,他小心地问:“那你去我家休息下吧。”香林说好,转头看小美,小美吐完了,人就倒一边睡蒙了过去。香林一哎:“小美也不能这样回去,那就都去你们家坐坐吧。”

  凌帅和大西瓜两个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像拐卖犯,两双贼眼对看一下,立刻就知道对方在想啥。大西瓜说:“你能挺得住?”凌帅瞪他一眼,大西瓜又说:“不管你怎样,我反正不是柳下惠。”

  待他们怀着一颗雀跃的心把两个女人运回自己租的房子,那房子是二室一厅一卫的,还算清醒的香便林拖着小美到凌帅房里,让小美躺在床上,然后倒了好大一壶水喝得咕噜咕噜响。大西瓜恨得牙痒,心说你不是喝醉了吗,醉了就去睡觉呀。哪晓得香林喝够水了,又跟凌帅坐在一边看起电视,大西瓜就忍不住说:“香烟,你还是去洗个澡吧,你身上都是酒气。”香林偏头看着他,“我可不会在你家洗澡,你别费心思了,有我在,不准你碰小美一根寒毛。要是真受不了,就自个去厕所YY去。你看,其实我还挺人道的。”凌帅在旁笑岔了气。大西瓜气得跳脚,愤愤然回了自己房间睡觉,还把门甩得磅一声响。

  凌帅笑完了,正色说:“香烟,你要真知道小心,就该回家去。”香林摇摇头,“其实今天出门前,我看到闵黑到家里去了,我真不想回去得太早,万一撞上什么尴尬的场面,我怎么办,我妈怎么办?”凌帅想了想,从前不了解闵师傅的时候,他还总撺掇香林去撮合好事,后来了解了,他知道闵师傅这辈子大抵不会再娶任何一个女人。他结过婚,有儿有女,虽然都不在身边,可是他走过一段曲折的路,势必不愿再给自己的人生添加法律纠葛。他心疼香林妈,还对她好,照顾她们母女,肯为她们担待,也许还能担待一辈子,可说要起结婚便已是过往的浪漫,于他而言无意。闵师傅说,人活到他这份上,就只剩一颗老心了,不能往上面定钉子。虽说这些事凌帅还不太明白,但总归是晓得的,师傅和香林妈不会变成法律上的一家人。

  凌帅对香林说:“那你也去我房里睡会儿吧,把门锁上。”香林信得过凌帅,便还夸赞地说:“小铃子,我不担心你呀,就算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也不怕。”说完起身,打算进房里眯一小会,却被凌帅迎面拦着,凌帅个头比香林可高不少,突然站起来不准她走,脸上仿佛是生气的。香林给吓着了,不自觉抱着两手横在胸口:“你干嘛?”

  凌帅果然不高兴:“你以为你刚才说的那话是好话吗?再怎么样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男人,你说这种话等于嘲笑我无能。”

  香林哪知道凌帅会为这点话不高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凌帅却把电视一关,跑到燕韬房里挤床睡觉去了,别的话啥也没说。

  凌帅不高兴,于是也不想叫大西瓜高兴,他坐在床头玩手机游戏,还把声音打开,大西瓜本来就睡不着,给他一闹,肥鱼一样蹦达起来,“我说你还是不是人?别人在睡觉,你玩什么游戏,玩就玩,你把声音关上不行?”凌帅不理他,大西瓜只好爬起来抽烟,一边抽一边拍着自己的肚皮说,“我好像闻到那边房里飘来的香味了。”凌帅瞪他:“就算真有味道飘来那也是酒臭味。”大西瓜一哼,后又无比悲戚地说唱:“咫尺天涯不得见哇,我的心肝碎成了片儿。美人隔墙如隔世哇,能为她做太监儿。”换来凌帅又一记眼光。

  大西瓜说:“我这是苦中作乐。一男人什么最苦?意淫最苦。”凌帅哼:“这就叫犯贱。”大西瓜却不在乎:“哪个男人不贱?”凌帅倒是笑了,“也对。”凌帅又说:“我问过香烟,我说小美到底看不上你哪儿。香烟说,鬼叫他没钱!”大西瓜拧眉怄气,又下床出去撒泡尿,回来望着凌帅说:“男人和女人有至关重要的矛盾。你知道是什么么?就是一钱字!简单点说吧,就是男人最看不上用钱买来的女人,可女人就偏要开价。给她承诺她不信,给她爱心她看不着。你说是不是?”凌帅听了也苦笑:“这话要给香烟听到,肯定赏你一巴掌。”

  大西瓜转头看着对面的墙,又说:“其实我也知道,小美要什么?小女人都要什么。凡不是女强人的,哪个不把自己当菜子儿,小心的撒,千万别撒到一废田里去了,生根发芽,一辈子就完了。可是官府的良田就真那么好?要我说这苗子长在哪个田里都有歪的,她不爱我我也不怨她,我就是希望她做事想事都对得起她那长相,真正聪明点,别老自以为是,等她真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回头就晚了,最美的美都被她自己糟蹋了,变质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凌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凌帅听完有些恍惚,后来才感慨地拍拍大西瓜的肩:“看来你是真喜欢她。”大西瓜遂把烟蒂一摁,“那你喜欢香林不?”

  凌帅像吃了石头似的看住燕韬,又像是要把石头一口喷出来砸死对方那样,两眼干瞪着他,嘴巴动一两下又不动了,半个字也没吐出来。燕韬看他这表情就觉得事儿大了,不妙,还想劝他几句来着,门外却有人敲门,深更半夜的,两人一悚。又仿佛是心有灵犀,燕韬很快蹦跳起来,还紧张地自摸两把光头,小心翼翼打开门来看,小美果然站在外面。

  小美垂着头,谁也不看,大西瓜也不说话,只好凌帅仗二金刚地问:“要走了?”见小美不抬头,又问:“那小子也醒了?”小美还是不说话,凌帅急了:“你说话呀,到底有啥事?”于是大西瓜一把揪住凌帅的胳膊,把他丢到门外,凌帅要发作,大西瓜却一挥手,“各人自扫门前雪,甭管他人瓦上霜。”说完便拉着小美进去,甩上门不说,还带一阵栓门声。

  凌帅莫名奇妙地站在黑客厅里,望着俩门,自顾自地说:“搞什么名堂!”

  凌帅在客厅使劲地踱,踱了一圈又一圈,还像变态一样贴着燕韬的门偷听,隐约只听到两人在说话,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凌帅嫉妒得不得了,心说凭什么呀,那么个美女怎么就能好事了大西瓜这么龌龊的东西?不行,不爽,不好玩儿,太他妈不好玩儿了。想着想着,凌帅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脚踏进自个的房间。房间里酒臭味还飘着呢,香林在床上呼呼大睡。凌帅的心扑扑跳,为了壮胆,他还特意细若蚊声地念:“小白菜呀,大灰狼来咯!你醒一醒啊。”显然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小红帽,只有小白菜,也没有杨乃武,只有大灰狼。

  香林还是埋头大睡,睡姿极不雅观,可怜凌帅光有贼心偏没贼胆,又想弄醒她,又舍不得真把她弄醒,于是围着床转圈,脑子里想过九九八十一招,半招都没使出来。后来估摸着是累极了,不知不觉竟也倒到床上呼呼酣睡。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真亮,却已隐约能听到些晨起的杂音,不是这家就是那户的,香林琢磨着这声音不对耳,怎么就跟平常不一样类。待意识更清晰些,明显感到自己背后像是有只熊。她哇地一声跳起来,一看,居然是凌帅躺在一旁,合身还穿着羽绒服,连鞋子袜子都没脱。香林一脚把他踹到地上,“给老娘起来。”

  凌帅懵然半睁开眼,看到香林的脸,立刻醒了神。香林说:“你怎么会跟我睡在一起?你说,小美去哪了?”说完把自己脚一伸,“是不是你把我鞋子袜子给脱了?”凌帅挠挠头,第一次看到初睡醒的香林,又想起昨晚上自己遭的那股憋气,居然反是一笑,摆出副流氓无敌的神态,吊儿郎当坐到香林身边预备调戏,不想一开口,嗓子都已经哑了,说起话来是一卡一卡的超低音:“香烟,昨晚上的事儿不能全怪我,谁叫小美自己跑去找西瓜呢?那我没辙,只好跟你挤挤,谁知道你喝醉了,一见我就扑上来,你说吧,隔壁干柴烈火烧得旺,我还怎么忍得住呢,结果就被你霸王硬上弓了。”

  香林听着脸快着火了,一把揪住他衣服,“你胡说什么,以为我是傻瓜吗?”

  凌帅一摊手:“反正咱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我会负责任的拉。”

  香林把袜子鞋子穿好,呸他一声,“你以为我真是猪娃啊你,我干没干那事我自己会不知道?想耍我,门都没有。”凌帅叹气:“靠,电视上的女人怎么就没你这么精明?都他妈一睁眼就哭得昏天黑地,不问三七二十一非要还她清白。”

  香林还是不高兴,“完蛋了,我居然睡了一晚上,我妈肯定打了电话,你怎么不叫我。”

  凌帅说:“你接了电话的,还跟你妈说你马上就回去,结果倒头又睡了,我哪敢叫你啊,我一叫你,你醒神儿了不砍死我呀。”

  香林就往外走,走出去看大西瓜的房门还关得死死的,想敲吧,又敲不下去,回头望凌帅拿主意,凌帅却咬着牙刷一边洗口一边说:“你走吧,在这等她出来,你们俩说什么?我看她对着你一准觉得难堪。”

  香林不解,“有什么难堪的。”凌帅一哼,“所以说你就这点智商了,快走吧,别在这站着,多烦呀。”

  香林只好怄着气回家去。回家果然被她妈狠骂一通。香林就说是四个人打麻将打了通宵,她妈没辙,除了骂几句还能怎地,打她不成?香林又想给小美发信息,问问她昨晚上到底怎回事,可想起凌帅的话,她还是决定等着,该说的时候,小美自然会说。

  转眼一晃就到了中午,吃完饭午休,只有小铃子替闵师傅抱来一箱牛奶,然后坐下陪一老伯下了盘棋,跟香烟吹牛两句,便又赶忙回去干活。可是大西瓜也好,小美也好,都连一条信息也没给。明明都是身边的人,却都仿佛沉了大海。香烟便觉得,原来每个人都有一片藏身的海。

  香林又不高兴了,她坐在门口洗棋子,洗完了,恨自己怎么这怕寂寞呢?于是掏出手机,打算找人出来发泄发泄,不想找来找去,发现想说话的能说话的爱说话的就只有凌帅。香林有点恼自己,怎么交际圈这么窄?找来找去就这几个熟人。可她还是屁颠儿地给凌帅发信息,偏要逗他:小铃子,我怀孕了。

  很快凌帅就回了信息:不会吧,YY也能让怀孕?

  香林看着这信息发呆,心说奇怪了,本以为他会说:才一天就能查出怀孕了,你肚子里是大圣爷?

  香林就一电话打过去问:“你说你YY什么了?”

  凌帅当时正在洗零件,用肩膀夹着电话聊天,被她这一问,差点摔了电话。后来就说:不就YY你是绝世大美人么。

  香林气得啪一下挂了电话,那头凌帅知道她气着了,连忙又打过来,打了几次她才接,凌帅说:香林,别气我,一个女人要是真的很丑,男人就不拿外表跟她开玩笑了,除非他恨内女人。

  香林听了稍微有点安慰,嘴上却不饶他:“哦,那你一定恨死我了。”

  凌帅说:“谁说的,我爱死你了。”

  在所有亲近的和亲近过的人中,有一个是最痞,最凶,最无赖的。可是在波澜渐渐的生命历程中,这个最痞,最凶,最无赖的人逐一取代了很多很多。可以为他而舍弃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以为他而努力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于是生命时刻都在淘浪,只有他是不变的。

  这其实是后来香林总结出的感慨,倒不一定全如字面上说的那样美好,只是人海茫茫,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缘得以感受到,故而这种感受便更容易得到升华。又或许,正因为他们只是一群简单的人,没多大本事,自然也就没多大的野心,梦想什么的,不过是看完电视剧以后偶有的一点雀跃罢了。至于茶余饭后的快乐,还不都回家了大睡一觉。

  其实香林听到凌帅说句:爱死你了。就算脑子里一万个不相信,心田里还是得开出一朵朵花儿。恋人的爱是爱,朋友的爱也一样是爱。香林总归明白,爱就是珍贵的,管它是什么时候从哪儿来的,又什么时候到哪儿去。

  香林为凌帅一句话顿时觉得生活幸福阳光灿烂,这就是她和小美不一样的地方,小美总在否定中过日子,以为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别人说爱她,她就说爱不长,别人说她漂亮,她就说臭皮囊总会老,别人要是说她聪明,她就笑,聪明总被聪明误。

  小美之后还是来找了香林,香林拖她出去吃拉面,吃两口就要问:“小美,你怎么突然跟大西瓜好上了?咱们都是朋友,大西瓜也是好人,你何必不声不响的呢?”小美有些烦躁,快速地说:“他也是好人?再说,谁跟他好了?我昨晚就跟他聊天而已。”香林一愣:“什么?你没跟他那个?”小美板着脸说:“没有。”香林不禁大叫:“不是吧,你跟他待了一晚上啊,难道大西瓜他有毛病?”小美吃两口面又笑起来,“你别胡思乱想了。”香林瞧着她,又说:“那好,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干吗非要晚上跑去跟他聊天,还锁在一个房里。你就不怕他把你怎样?而且有什么话平时不能说,在外头约个地方不能说?这哪像你小美做的事啊。”

  小美闷了一会儿,望着碗里漂的几个颗香菜叶子,仿佛有什么重大决定,于是认真地说:“其实,香林,我要走了。”香林嘴里的面条都还没吞下去,就大吼:“你说什么?”小美说:“我那个部门的经理自己在广州开了公司,要带我一起去发展。”香林问:“就带你一个人去?”小美点头:“他也不可能带多了人过去。”香林还是不能接受:“那他干吗非得带你去?就因为你长得漂亮?”小美想了想,忽然抬头正面对着香林:“你说的没错。”

  香林气坏了,也明白了,可是很快,她又接受了。她问小美:“那你昨晚上就跟大西瓜说这事?”小美又摇头:“没有,我就只现在跟你说了,你再找机会告诉他们吧。”

  香林又有点想掉眼泪,抓着小美说:“我舍不得你。”

  小美说:“香林,我会回来看你的,你有空也可以去找我。”

  香林还是说:“我真的舍不得你。”

  小美便抚着香林的头轻轻说:“I love you,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心里,什么男人都要靠边站,只有你永远不会忘。”

  这是香林在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别人对她说我爱你。可她却发觉,原来朋友之间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除非离别在即。香林哇地一下哭出来,引得拉面店的老板频频往她们这里看,小美也抓着香林,那样舍不得,毕竟小伴到大的,可是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就没有资格哭哭啼啼。小美除了相信自己是放弃墨守成规的旧生活而奔向充满无数新机的未来以外,还能怎样呢?

  到了晚上,小美已经跟自己爸妈说清了自己的做法,自然不是和盘托出的,只是变着法儿地告知自己有朋友在那边给推荐了好工作,薪水比现在高很多,并且也很锻炼人。父母岂能拦得住?

  香林就给凌帅打了电话,说要叫大西瓜出来吃饭。大西瓜很爽快就答应了,来了以后还神清气爽,满面春风。方一坐下就问:“小美呢?”

  凌帅就告诉他:“小美要去广州发展了,下礼拜就走。”大西瓜一愣,还没有完全领会,“什么意思?是去出差吗?她一个站柜台的,出什么差?有什么差好出的。”

  香林说:“不是出差,是去那边工作。”

  大西瓜的脸忽地阴沉下来,他比谁不懂小美!他说:“八成是跟谁一起去吧,她们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有老婆没有?”

  香林想不到大西瓜如此直接,也很不高兴别人如此看扁自己的朋友,可她能回什么话才算合适呢?还是凌帅拍拍他的肩膀说:“哥,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别问了。回头你去跟她道个别,你自己说过的,有些人只能散的话就让她散吧,强扭的瓜不甜。”

  哪想得燕韬一反常态,揪起凌帅的衣领就骂:“操,你说什么!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她从昨天晚上起就是我的女人了,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她自己不敢来见我,就叫香烟传话。我告诉你们,这是我跟她的事,你们谁都别管。”

  骂完了,他的气总平了些,操起桌上一瓶啤酒就走,走时又全变了语气,“我自己去找她谈谈,放心,我会跟她好好说的,要散就散了吧,我舍不得她而已。”

  香林望着大西瓜走,那个难过的劲头硬是下不去,虽然大西瓜于她的重要不如小美于她,可毕竟也是个排在一二三的。香林说:“这都算什么事啊。好好的,为什么闹成这样?”

  凌帅苦笑:“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其实哥也好,小美也好,都是求上进不择手段的,迟早也会这样的。”

  香林说:“那你呢?迟早也会这样?”

  凌帅说:“不会的,我舍不得你。”

  香林最近经常跟不上凌帅的想法,也跟不上他说的些话,又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也找不准该怎么回答,索性就不去应他,可心里又会念想着琢磨着。仿佛连谜面都还看不懂的,谜底却已经呼之欲出了。

  香林晚上在家看电视,看着看着突然问她妈:“你要跟闵黑二婚么?”香林妈嗤地一笑:“什么二婚,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婚个什么劲。日子能过下去就不错了。”香林其实也晓得闵黑那人,未必真能跟妈结婚,就算结婚了,这家还不定能走得好。香林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小时候一家三口的景象,模模糊糊想起了爸爸。是一张很普通的脸,笑的时候只一边有酒窝,爸爸不喜欢打麻将,唯一的嗜好是钓鱼,印象中她家从未富裕过。

  “妈,你当年爱我爸么?”

  香林妈正在泡脚看电视,便目不斜视地回答:“还行吧。”香林不依:“还行?什么叫还行,以前你都说你爱的。”香林妈就笑:“你爸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都我一个人撑着家过日子,什么爱不爱的,我哪还有心思捋它?不后悔就是了。”香林还是不高兴,但凡作人孩儿的,不管是几大,不管经历多少,总会认定自己的父母是绝世相爱,没有间隙的。香林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爸结婚?别说是奉子成婚!”香林妈一边搓脚丫一边说:“哎哟,我们那个时代比你们现在保守多了,这种事虽然不是没有,不过真的很少。我跟你爸结婚就是能结就结了。很简单,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香林一哼:“说起来,你自己二十没几岁结婚就算了,现在时代不同了,你还逼我早点结。”香林妈这倒不洗脚了,抬头便说:“林林,我跟你说吧,就咱家这条件,你还就只能趁年轻早点嫁了,你没好学历,没好工作,又没有一技之长,长的吧,耐看是耐看哟,可也不是像小美那样的人精。再往后,你年纪大了,你妈我也老了,什么毛病都有了,家里要不行了,你再上哪去找婆家去?你给我听着,穷要结婚富要玩!”香林听得一愣头,香林妈便起身倒掉泡脚水,回来叨叨地撵走香林:“去,去,睡觉去,别整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事!现在的教育呀,真是太有问题了,把一群孩子教得光会做白日梦不晓得实干。什么追求自由啦,什么人人平等啦。你自个说说这可能吗?要自由?你有本事这辈子别用老子一分钱。还要平等?就算你愿意哇,还得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勒。”

  其实香林妈所说的自由平等与香林小时候课本上所说的自由平等是不一样的。香林妈说的是人心,而书本上说的是政治。要一个普通百姓去计较广义上的政治光明,那显然不太可能。可是香林真的记住了一句话:穷要结婚富要玩。

  这句话深深伤到了她的心。

  前人是怎么总结的来着?

  爱情和性都是消耗品,迟早也会告磬,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所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这一次香林是史无前例的失眠,强烈的失望感令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春天快要到了,可是朋友还在闹矛盾,小美和大西瓜两个人解决问题解决到现在还没见人影。给他们打电话,两个都说得含糊不清。后来香林只问小美:“你是要走还是不走!”小美斩钉截铁地说:“走。”于是香林就什么也不问了,没啥好问的,人不寂寞枉少年。

  香林这两天都在冥思苦想,想想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奔头。学人白手起家打拼天下吧,她完全不是那块料,她是过得来没钱的日子,倒受不了血汗的人生。那学人傍个大款吧,就更不是那块料了。想想将来吧,妈要养老,人有所终,也就只有好好经营出一个家,才算她这生没有虚度。

  香林想通了一点点,于是半夜打电话给凌帅。凌帅还在家里看枪战片,接起电话就说:“靠,你怎么还不睡?”香林怎么觉得一听到凌帅的声音,就什么乌云瘴气都散光了,自己跟傻瓜一样的,“你怎么还不睡啊!我有事要问你。”凌帅于是关了电视,跑到自己房里,跳到床上歪躺着,“说吧,什么事?”香林说:“你觉得我怎样?”凌帅只笑:“猪!”香林说:“我跟你说真的,怎样?我将来嫁得出去么?”凌帅遂一下蹦起来:“你还小,干吗着急着要嫁人?胡扯。”香林叹气:“我妈说,我这条件,现在不嫁,将来就没人要了。”凌帅就不说话,香林问:“你听到没啊?”凌帅点只烟,低声说:“听着呢,你真无聊。”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这是不常有的事,凌帅觉得这种沉默让他有表白的冲动。凌帅好不容易启齿问香林:“你爱过什么人吗?”香林说:“喜欢是喜欢过的,好像没爱过。什么是爱?”凌帅问:“你一天之内想什么人最多?”香林说:“好像没想什么人。”凌帅吐口气:“那你觉得你最怕失去谁?”香林毫不犹豫:“我妈。”凌帅发现这么下去问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呸一声吐了烟,问:“那你晚上睡觉做没做过春梦啊,都梦到谁了?”香林吊眼想了想,颇为认真地回答:“好像梦到古天乐了。”凌帅给怄得吐血:“你他妈真能气人。我问你以前有没有跟人好过?”香林于是哀叹起来:“有是有过的,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过生日的头天晚上,非叫我留下陪他,那我就留下啦,可是到第二天他就说我是个冷感,给分手了。”凌帅骂:“操他祖宗!”

  香林于是又转回去了,问他:“那你说啊,我到底怎样?”凌帅想了想,正儿八经地说:“那现在我问你话吧,你只用回答‘敢’还是‘不敢’?OK?”香林一听,很快就想起了以往小铃子陪着她看的法国电影《敢爱就来》,香林噗嗤一笑:“哦哦,还跟我装什么文艺呀,玩就玩呗,谁怕谁?你问!”

  凌帅于是坏心眼地问:“敢吃大便?”香林气得够呛,开口就骂:“滚蛋去。”凌帅嘿嘿笑,又问:“敢裸奔?”

  香林反倒得意了:“敢呀,只要有丰厚的回报,裸奔个一两次有什么关系。”于是气得凌帅跳脚:“胡说八道,你要真敢做这种事,不管人家给你多少钱,回来我一定打断你的腿。”香林不屑:“就你还敢打我?”凌帅说:“那要看是什么事,你要真出格了,我怎么不敢打你。”香林说:“还不是你自己要问这无聊的问题。”

  凌帅想了想,左右不知道还能问什么,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简单的答案,于是嘹亮得嗓子叫唤:“好吧,那我再问你,敢嫁一穷光蛋?”

  香林嘿嘿笑起来:“哦?什么样的穷光蛋?”

  凌帅给她噎住了,想了一晌才说:“就是没房子,没车,没了不起的工作。”

  香林说:“而且还不是本地人,是不是哇?”

  凌帅冒着冷汗,怎么觉得香林这心眼儿越来越多了。香林听他都说不出话来了,于是又笑:“那他有什么呢?讲我听听?身体健康不?”凌帅忙说:“健康,健康得很。”“聪明不?”“很聪明。”“个子怎么样?”“不高不矮。”“条子怎么样?”“比较瘦,但不是太瘦。”“帅不?”“长得像陈小春。你觉得呢?”“啊?我觉得不像。”“你在说谁?”“那你又在说谁?”

  “……”

  凌帅的沉默并不是很久,他发现原来自己就像个小丑,他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香林说:“你不是骑虎难下吗?以为我真那么迟钝?”

  凌帅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你怎么一直不问我?”香林说:“你不说我怎么问?”凌帅说:“你都挑完了么?那些人,你都挑完了么?”香林说:“挑完了。”

  凌帅便说:“那……你再挑挑我吧。根据我的观察,你现在的消费水平我完全承受得了,绝对不会让你越过越苦的。”香林都快要掉眼泪了:“真的吗?那以后我要是变贪心了呢?”凌帅说:“那也说明我本事变大了。”

  香林笑起来,居然带了几分无奈:“我真不该给你打电话的,其实我还没有想好,本来只是想跟你聊聊的,结果居然聊成这样。”凌帅也有些意外,只好笑她:“那总不能老是让我一个人骑虎难下吧。”

  笑完了,香林又说:“那你还没有明明白白地说你那个我呢。”

  凌帅这时候的心情,真个觉得不踏实,就像假的,像做梦,像幻觉。他真想把心都掏出来做证明,又想好好跟她发个誓,他是多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或者只是香林一时的心软,也许到了明天就什么都回去了,回到若即若离的原点。

  凌帅都快要哭了:“那你出来吧,跟我见个面。”

  那一晚大约是浪漫的,也许对香林跟凌帅来说全可当作是个小秘密,随着时光流逝,总会一点一滴流露。反正他们就是要轻轻地好上,也许因为不确定,他们并没有马上跟旁人说,旁人也没有空来倾听。

  过了没几天,大西瓜的店子正式开张,小美没有去,但她送了花篮。凌帅和香林也送了花篮,凌帅还真当了一回客串,给香林洗头,两个人有说有笑,仿佛刚见面那会儿。大西瓜在一旁忧愁地说:“你俩臭痞子,可千万别走到一起了,我看着受不了。”

  香林哈哈笑:“被小美甩的人多了去,你就还没想开哇?”

  大西瓜说:“哼。我这辈子都想不开。”

  又过了几天。

  小美真走了。

  开春的一日清晨,凌帅穿着一身怪好看的西装,捧着一大把花,提着一篮子水果和营养品跑到香林家,那时还没什么人来打牌下棋,香林妈大老远看到了,二话不说,磅一声关上大门。

  凌帅就站在门外喊:“妈,我不是来找香林的,我是来找你的。”香林妈从旁边窗户探出头来:“谁是你妈。你快给我滚,我什么都不想听。”

  凌帅举起花,“是香林叫我穿成这样来的。香林,你给我出来,你出的好主意,我给妈拍了。”香林已经在屋里笑得四脚朝天,也跟她妈一起趴在窗边说:“我几时叫你弄成这副德行了?我就说你好模好样地来坐坐。”香林妈一把按住香林的脑袋:“给我进去,你看你闹的什么笑话。”骂完了又扭头骂凌帅:“你快给我滚,我就当没看到的,听到没。你把邻居都给招来了。”

  凌帅颇感无辜,又举着花大叫:“香林你好样的,我都明明白白告诉你我那个你了,你还这样作弄我。不行,你得给我把妈弄出来。”

  香林听了,趴到窗边叫:“我靠,你还敢说,你那天叫我出去,你有明明白白说一句真心话么。你说你都干啥了!你自己说!”

  凌帅脸一红:“我,我那是用行动代替语言。你迟钝啊。”

  这下把香林妈招惹急了,恨不得掐死她家女儿。把窗户一封,门也锁死,就当外面有鬼的,死也不出来。凌帅穿得花里狐臊在她们家门前转悠来转悠去,果然邻居都爱好围观,稍一会儿,这条街的婆婆那条街的爹爹都来了,还有长舌的嫂子打牌的大叔,一个个屁颠颠跑来看。

  还有元伯,笑得像山猫,“我就知道他们会这样的。你看,我没说错吧。”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闵师傅也叫来了,闵师傅带着一帮徒弟在外面帮着凌帅叫门。先是唱水浒里那首好汉歌,一群破嗓子同嚎一句该出手时就出手,后来又叫凌帅把存折从窗户逢塞进去。只见那存折卡在棱缝间,先没动,后来嗖一下就被抽进去了。

  闵师傅就推凌帅:“傻样,赶紧从后门进去,好好跟长辈说话。”

  凌帅说:“师傅你不进去么?”

  闵师傅一笑,“我是干爹,又不是亲爹,我进去也得给她妈撵出来。”

  于是凌帅忐忑不安地跑进去,外面的人进去不得,一个个穷极无聊地把耳朵贴到墙上偷听,就听到一阵鸡飞蛋打。

  当天,凌帅终于成功地赖在香林家吃饭,到晚上要回去了,香林妈才突然说:“有空的时候呀,就把丫头带回老家去转转!”意思很明显。凌帅和香林听完都一愣,来不及欢喜,香林妈又补充道:“你带她到乡下转转,她就知道错咯。”

  于是凌帅也有点担心,出门时回头看,香林就调侃着他:“那你啥时候带我去认错?”

  凌帅颇严肃,一问:“你真觉得咱俩错了?”

  香林还是笑:“错就错了呗,错了又怎样?”

  凌帅真个觉得不真实,不晓得香林什么时候会反悔,又怕她跟着自己回乡下转一圈就真的晓得错了,不该选他这样的。凌帅于是叹了口气:“用你妈的话说,半辈子就下地狱了。”

  香林听了,又开始吊眼想事,想完了居然还是笑起来:“那行,咱们一起下地狱吧。”

  因为这句话,凌帅决定夏天的时候,带香林回去见父母。

  香林后来打电话告诉小美她和凌帅的事,小美一点也不惊讶。小美说:以前你们一起喝醉了,小铃子醉得一塌糊涂还要强撑着把你送回去,出来以后就一吐三千里。香林说:这我知道,第二天早上我就看到从我家一直到沙弯子那边吐了一条跟暗号似的。

  小美哈哈笑,原来你一直是装傻,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香林说:我之前真的挺嫌弃他的,可是时间一久,发现谁对我都不如他对我好。我就真不想失去他了,你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将来我会下地狱吗?

  小美在电话里说:香林,人只要心灵是美好的就不会下地狱。下地狱的大概是我这种人。香林摇脑袋:你才不会下地狱呢。小美,我还想再问你一次,那天晚上,你真的没有跟燕韬做什么吗?小美说:你觉得呢?香林无法理解:燕韬说你们做了,可是你说没有做。小美于是一笑:那你相信谁?香林说:我不知道。其实这事本来也没什么,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其中有一个人要说谎。

  小美说:大概是因为我们中有一个人不甘心吧。

  香林说:我要是跟小铃子结婚,你会回来看我吗?

  小美说:傻瓜,不管你跟谁结婚,我都会回去的。

  凌帅夏天就带着香林回家找父母。还好,父母健在。老爹看到儿子带个城里媳妇回来,简直受宠若惊,还往门前丢一串红鞭炮,噼里啪啦响,把街坊邻居都炸出来了。

  香林一点也不羞,倒还挺有优越感的,凌帅冷不丁问香林:“怎么样,到这穷乡僻壤来了,觉得错了吗?”香林呸:“我靠,你不是入赘女婿么。我错个啥?”凌帅摸了摸鼻子。

  当天凌帅的爹娘就没从厨房里出来过,忙来忙去的,还不敢跟香林说话。黄昏时,香林见外面斜阳美好,就站到一堆草垛上眺望。想象着武汉那个方向,想着傻瓜凌帅将来的模样。

  后来要吃饭了,凌帅的娘出来叫她,一眼看到她那一副主席下乡的姿态,吓得一愣神,连忙跑进去叫儿子,“四儿,快去把你媳妇叫进来。”凌帅说:“干吗,你就叫呗。”凌帅的娘红着脸,“叫你去你就去。”

  凌帅给撵出去,一看,香林正无比惬意地站在一堆干牛粪上极目天涯,难怪他娘不好意思叫她。凌帅嘿嘿地走过去:“小妞,你站在那上面很爽么?武汉人说踩大便叫踩黄金,这回你算是踩够了。”香林急忙跳下来,又检查自己的鞋,还好,只有些干土在上面。凌帅笑话她:“城里的孩子真好命,土和牛粪都分不清,你一准是吃猪肉没见过猪长什么样吧。”香林揪着他的耳朵说:“不就是你这样吗?”

  凌帅哎哟哎哟地叫,叫到一半,瞧瞧左右没人,一把搂起香林,搂得她脚不着地。香林吓一跳,“你干吗?”凌帅说:“说你爱我。”香林就笑了,哈哈大笑,也没有说那肉麻的话,然后被凌帅推到草堆里耍流氓。凌帅说:“那说你喜欢我。”香林还是笑。

  “我看你什么时候能要到那句话。”

  凌帅就躲草堆里轻轻说:“香林,那你就只选我。”

  香林仰面可以看到火红的黄昏,突然间觉得一个人总是有两种选择:选择知足,和选择不知足。选择知足的人,也许有一半的可能性会失去更加美好的未来;选择不知足的人,百分之百会失去美好的现在。可惜她不是小美,没有勇气放弃现在,即使现在的幸福这样渺小,但终究是幸福的,是小美无法懂得的,是小美不要的,也是小美遗憾的。

  那么小铃子,幸福有多远,是我们走了多远才能回答的问题呢。

  也许很多事情在你的心里早已经明白了,可你却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明白的,你需要借助外力来了解——自己在这个庞大的世界中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其实了解自己未必等于改变自己,更加不是任何人所妄想的奢华的拯救。

  可是了解是一种心灵的激越,越过了岁月和无知,越过了漫长和蹉跎。

  我敢肯定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均是碌碌无为,可这却非是一件羞愧的事情。相反地,也许这才是如大海般的人生的真实面貌。因此,若是能够宽容地看待自己,我们的一生便无愧天地。可是,如果遗憾地看待自己呢?

  我们又何尝懂得去挽留——那些蕴涵于时光之中刹那之间对于自我的极度感知?

  也许我们偶尔可以想象一下,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一个苍鬓霜面的老人在他最后的时光中究竟可以回想起多少件事情?多少个朋友或敌人?以及多少至真至远的年轻的时候便听闻过,可是年老了才能体会的真谛!

  也许,我们偶尔需要的是一两次闲聊。

  聊一聊风与云,聊一聊昨天和昨天的自己。

  记得那时,我们都还是长辈们眼中的无赖和痞子。我们以为青春有着挥霍不尽的漫长,却并不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怆然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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