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者是觉得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方承宇三月出生。满上就要满十四岁了,大夫说他活不过十五岁。那就是说他的生命只有这一年了。
“丫头们说,君蓁蓁去小弟那里了。”方玉绣说道。
方锦绣一怔,旋即竖眉。
“她去那里干什么?”她说道,满脸的警惕。
“不知道,祖母和母亲带她去的。”方玉绣说道,若有所思,“承宇最近身子好了很多。”
“所以又要被她气的不好吗?”方锦绣气道,转身就走,“我去看看。”
“三妹。”方云绣忙喊道。
方锦绣已经跑出去了。
君小姐坐在方承宇面前,审视着他的脸。
他们坐的很近,方承宇并没有因此而不自在,脸上带着笑意。
“我好看吗?”他甚至还问道。
“承宇别闹。”方大太太柔声说道。
“母亲,那天街上好多人夸我好看。”方承宇说道,带着几分羞涩,“我以为是真的。”
谁能苛刻一个与世隔绝那么多年才出现在人前,然后又被如此夸赞的孩子呢?
他在意那些夸赞的话,渴望那些话是真的,也没什么不对,这是人之常情,不是胡闹也不是讽刺。
方大太太看着他神情更加柔和。
“当然是真的。”她坚定的说道,又看向君小姐。
不用她用眼神请求,君小姐已经笑了笑。
“表弟很好看。”她说道,声音亦是认真没有丝毫的敷衍。
方承宇笑着点点头。
“表姐也很好看。”他说道。
是美还是丑在性命面前都是无所谓的事,方老太太没兴趣听这个。
“蓁蓁,这个药还要吃多久?”她急急问道。
君小姐转过身看了眼几案上摆着的一碗汤药,散发着浓烈的气味。
“吃到成亲吧。”她说道,“药量再加一半。”
“还要加啊?”方大太太问道。
这药可真不好吃,她偷偷尝了下,比方承宇这么多年吃过的药加起来还要难吃。
“当然啊。”君小姐说道,含笑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游移扫过,“这样成亲后才有力气。”
成亲后才有力气?
有什么力气?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不由愣了下,她们虽然都已经丧夫,但都是成过亲的人,成亲后要做什么自然也是知道的。
那件事,的确是需要些力气的。
虽然已经年纪大了,这个念头闪过,婆媳二人还是忍不住脸微微一红。
而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又看到君小姐打量方承宇视线的方锦绣却是气的涨红了脸。
她虽然还没成亲,但一向胆子大,偷看过一些不太合适的书卷,有些事朦朦胧胧的也知道。
“君蓁蓁。”她啐了口,“你真不要脸。”
君小姐被骂的皱眉有些不解,视线扫过屋中老中少三代方家的女子,看到她们难掩羞涩尴尬的神情这才恍然。
她是成过亲的人,但她可没有想到这件事上。
君小姐的视线落在没成亲的方锦绣身上,微微皱眉。
“你才是不要脸吧。”她说道。
…
不管要脸还是不要脸,不管方锦绣多么愤慨,都无法阻止正月结束二月到来。
虽然说二月二之前还都是过年,但方家已经没有了过年的气氛,换上了另一种喜庆。
方少爷和君小姐的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而在北留宁家翻着历书的宁大夫人也舒了口气。
“明天君小姐就要成为方家妇了。”她说道,“又一个女孩子长大了。”
第六十四章 这边的等待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女适人也,是为嫁。
“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女子长大了,出嫁了,才是有了家。”宁大夫人说道,带着感叹,伸手抚着旁边宁云燕的肩头,“说起来也真是可悲,养了这么大,竟然不是自己家的,是给别人养,那君小姐的母亲如果还在一定会又高兴又难过的。”
宁云燕喊了声娘,拉下宁大夫人的手。
“你舍不得啊,你舍不得把她娶进来当你女儿啊。”她哼声说道。
宁大夫人嗔怪的横了她一眼。
“这女人有了家,就安生了。”她说道,“我也能安心了。”
宁云燕撇撇嘴。
“安生什么啊,成了寡妇更肆无忌惮,到时候一个寡妇闹着要进我们家们才更丢人。”她嘀咕说道。
宁大夫人拍了下桌子。
“胡说八道什么呢,哪个寡妇能进我们家门?”她拉下脸说道,“你哥哥可是说了,以后让你不许再提那姓君的。”
宁云燕嘟嘴不说话了。
宁大夫人继续翻看历书,宁云燕坐不住扭来扭去。
“母亲,那君蓁蓁都成亲了,我能出门了吧?”她转了转眼珠问道。
“出门干什么?过年亲戚姐妹们来家里不是都见了吗?”宁大夫人眼也不抬的说道。
“娘。”宁云燕拉着宁大夫人的衣袖摇,“我都两个月没出家门了。”
“你急着出门啊?”宁大夫人含笑说道,“那给你说个人家嫁出去?”
宁云燕又是羞又是恼,扑进宁大夫人怀里不依,宁大夫人笑着揽住她,侍立在外间的丫头们看着母女其乐融融的场面纷纷抿嘴笑。
“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宁大夫人伸手理了理宁云燕的头发,“只是你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犯不着去被她累害。”
宁云燕嗯了声,但眼神闪烁显然没有听进去。
宁大夫人自然看得明白,笑着抚了抚她的肩头。
“我说了,她不再是女孩子了,她是方君氏。”她说道。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她不再是她一个人了,她是方家的,同生同死。以后要被人欺负了,就不会有人说欺负她一个孤女了。”
方家那么大一个家,又是做生意的,起起伏伏的出点事总是难免。总不会要到处嚷被人欺负了吧。
宁云燕听明白了高兴的笑了。
“母亲,那我能出门了吧?”她说道。“我不去城里,我就在北留。”
宁大夫人避而不答。
“你叔叔已经回去了,你婶婶她们这两日走。”她说道,“你记得多去那边陪陪。”
宁云燕知道这是母亲的默认。高兴的应声是。
“哎,那我哥呢?他也跟着婶婶堂哥一起走吗?”她问道。
说到宁云钊宁大夫人微微皱眉。
“你哥还没说走不走。”她说道。
“好啊好啊,哥哥长年不在家。这次多留些时日吧。”宁云燕很高兴。
“留什么留,明年还要下场呢。正是学业要紧的时候。”宁大夫人嗔怪道,“你就知道玩,别去缠着你哥哥,影响他读书。”
“母亲,我没缠着哥哥玩,倒是哥哥在玩。”宁云燕撇撇嘴说道。
“玩什么?”宁大夫人随口问道,并不当回事。
“灯笼。”宁云燕说道,“母亲,哥哥在书桌前摆了一个灯笼。”
“你的床前还挂着两个呢。”宁大夫人笑道,懒得再听她说笑,“我要念经了,你去找你姐妹们玩吧。”
宁云燕被赶出了母亲这里。
“哥哥就是在玩灯笼嘛。”她对身边的丫头说道,“那种灯笼就是花灯节上的那种,又不是值钱的古玩,又不能照明读书,哥哥却把它摆在案头…”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乎想到什么。
“不会吧…”她自言自语。
“小姐不会什么?”贴身丫头忙问道。
宁云燕将手帕攥了攥。
“去哥哥那里。”她说道。
不是去找家里的小姐们玩吗?丫头看着一溜小跑而去的宁云燕忙追了上去。
宁云钊的书房就在他住处的小跨院内,虽然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在京城,这里也收拾的齐整。
宁云燕跑进来时,一个小厮正蹲在院子中的小水池边洗笔。
“小姐…公子正忙…”他忙说道。
话没说完宁云燕就已经跑过他进了屋子。
屋子里暖意浓浓,宁云钊穿着家常的白袍束着黑腰带正站在书架前一动不动。
书架上挂着一张纸,画了一个棋盘,上面有黑白子构成的棋局。
这幅画自从花灯节后就挂在这里了,有什么好看的吗?怎么每次来宁云钊都站在这画前出神?
“哥这到底是什么?”宁云燕好奇的问道。
宁云钊被她惊动回过神。
“没什么。”他说道,又觉得自己这回答太敷衍,“是一个上古的棋局,我试着解一解。”
这些琴棋书画宁云燕最不喜欢了,都是无可奈何才学的,也想不明白哥哥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喜欢。
“哥哥一定能解开。”她笑嘻嘻的说道。
宁云钊笑了笑没说话。
还好吧,他尽力,想必那女孩子也正对着这棋局较劲呢,不知道她解开了没。
想到那日她红着眼委屈的走了,不知道这些日子心情开解了没。
不过这棋真的很难解,他到现在都没有头绪,那个女孩子虽然棋艺比他好一些,但应该也被难住。
那岂不是要更生气了?
这么难的棋局被别人解开了,甚至是被一个乞丐蒙开了。
不过想到她下棋犀利的风格,应该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
“哥!”
女孩子带着埋怨的嗔怪在耳边响起。
宁云钊看着一脸抱怨的妹妹笑了。
“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宁云燕不满的说道。
“我没有,我想这个棋局有些入神。”宁云钊认真说道,指了指。
他承认的这么坦白,宁云燕倒无话可说,她眼珠转了转站在书桌前。
一盏绣球灯摆在笔架山旁。
“哥,你这个灯给我吧。”她忽的说道,伸手拿起来,“正好跟我屋子里的凑一起摆起来好看。”
“这个可不行。”宁云钊立刻答道。
宁云燕小嘴一扁,神情委屈的看着他。
“君子不夺人所好。”宁云钊笑着对妹妹摆摆手。
“哥,这个灯有那么好吗?等我先用用,到时候再还给你好了。”宁云燕又笑嘻嘻说道。
“你要是喜欢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宁云钊含笑说道,“妹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这个哥哥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油盐不进。
宁云燕知道肯定拿不走花灯,又不能说是为了花灯来的,幸好宁云钊开口问了。
“哦,母亲问你什么时候走?跟婶婶一起吗?”她顺口说道,放下了手里的绣球灯。
“我正要和母亲说这件事。”宁云钊说道,“我过几天再走,我去和母亲说一下。”
他说着就取过斗篷要出门,宁云燕也不好再停留跟着他走了出去,看着宁云钊进了宁大夫人的院落,宁云燕站住脚神情变幻。
“有古怪。”她说道。
“小姐有什么古怪?”贴身丫头忙问道。
宁云燕看着宁大夫人的院门。
“哥哥有古怪,而且一定是因为一个女人。”她说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贴身丫头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知道?”她压低声音,“十公子自从回来没有跟任何女子接触过,想要见公子的亲友家的小姐们倒是多得是,但公子都避开了,就连那次花灯节上,也是跟其他公子们始终在一起的,奴婢问过了,他们也并没有见女子们,可不能乱说。”
宁云燕绞着手帕。
“我没乱说。”她说道,“这是直觉,女人的直觉。”
第六十五章 推迟的起程
宁大夫人也是女人,但当听到儿子说要在家多留些时日的话可没什么觉得古怪的直觉,只有欣慰和欢喜。“原本想要留你的,又怕耽搁你功课。”她笑着说道,“你一向有主张,既然你说不急,那就肯定不急。”
“明年年节我就不回来了,所以今年想在家多留些时日。”宁云钊说道。
明年下场中了进士,就可以走上仕途为官了,因为宁炎在朝中,宁云钊会外放,在外历练十年会回来,再过十年宁炎回避,宁云钊就能接替宁炎成为重臣。
当然宁家还有很多子侄,秀才进士也不会只有宁云钊一个,至于谁能得到家族最大的扶持也是要靠自己的资质来进行一场场官场的考验。
宁大夫人点点头。
“那什么时候走?”她问道,一面拿出历书。
“过了三月三吧。”宁云钊说道。
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那时候好,正是春暖花开好行路的时节。”宁大夫人笑道,说道这里停顿下,“杨家那位小姐与你堂妹同年吗?”
这句话问的有些没头没尾,宁云钊哦了声。
“大约是吧,未曾见过,听堂妹说常来往,既然如此便是同龄人了。”他答道,没有迟疑神情也没有丝毫异常,坦坦然的听,坦坦然的答,似乎这个跟前一个正是行路好天气的话题是一样的。
未曾见过。
宁大夫人明白了。
“你婶婶提过几次,我才知道你婶婶的祖父竟然与杨家是远亲。”她感叹道,“可见这大家氏族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朝中的官员们也是。”宁云钊接话笑道,“原本不认识,坐下来攀谈。数到三辈以上的总有人能攀上亲戚。”
母子两人说笑一刻,宁云钊便起身告退了,待他离开宁大夫人立刻转头对身边的仆妇吩咐一句。
“二夫人的婆子再跟你打听的话,你就说云钊不适宜早婚。”她说道。
仆妇吓了一跳。
宁云钊已经十九岁了,这时候已经不算是早婚,这显然是拒绝的借口,而且一点也不委婉的借口。
宁云燕先前说的宁云钊与杨家小姐的事并不是胡编乱造。因为的确是宁炎的夫人给家里透露过这个消息。有意说亲。
这次过年回来再次旁敲侧击,大夫人一直含糊未答,刚跟提了一句杨小姐。就干脆的要表明拒绝了。
“杨家小姐有什么不妥吗?”仆妇忍不住问道。
论家世不低,论相貌据说很美,论才学并非虚名,那种人家教导出来的必将是最完美最合适的妻子。
宁大夫人笑了。
“没有不妥。她很好。”她说道,神情柔和。“只是云钊不喜欢。”
要不然儿子怎么突然要延迟些时日回京城,肯定是因为婶婶想要说亲而烦恼。
儿子的烦恼,当母亲的自然要来解决。
所以她突然说出杨小姐是什么意思,她的儿子自然知道。
儿子说未曾见过是什么意思。她自然也明白。
她儿子不喜欢的,她怎么可能去强求。
那是她的儿子,儿子过的顺遂开心。是天下任何一个母亲都希望以及应该做的事。
云钊不喜欢这门亲事,那么她也就不喜欢。
仆妇明白了。但她又稍微有些不赞同,做母亲的也不能太过于娇惯子女。
公子才学出众,但到底还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有时候的想法到底是幼稚以及随性了些,他们以为好的有时候不过是刹那的欢喜而已,而人这一辈却是很长。
更何况万一公子喜欢一个不适合的人呢?多少年轻公子做出过惊世骇俗的事,闹得家里一场笑话。
这都是骄纵孩子的缘故。
面对仆妇委婉的提醒,宁大夫人笑了。
“我儿子喜欢的,一定是我喜欢的。”她说道,神情坚定且自豪。
…
宁云钊坐在书房里轻叹一口气,看着摆在案头的绣球灯又笑了笑。
“想多了。”他说道,伸手戳了戳花灯。
他知道他一个男人家拿着一个花灯也不是不合适,同伴们都拿着更多的花灯,但少年们拿着这花灯只是证明自己玩乐,玩乐结束之后就送给家里的姐妹们。
只是他偏偏留了下来,还摆在案头。
宁云燕故意来旁敲侧击,自然是想多了以为这是涉及儿女私情的赠予。
而母亲听到他推迟行程,也想多了以为是因为亲事困扰。
其实并不是,这个花灯不是儿女私情的赠予,他推迟行程也不是因为亲事困扰。
宁云钊又笑了笑。
其实他也想多了,还以为那女子有别的心思,结果到现在别说有人上门来揪错,他连特意的打听都打听不到她是谁,甚至连棋局花灯的主人都打听不到。
棋局花灯的信息很明显被人刻意抹去了,但很多人猜测能这么大手笔的下赌注彩头,应该是缙云楼。
缙云楼因为其身后锦衣卫的背景而被人们忌讳不多谈。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也更清朗,坐直了身子。
花灯就是花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遇到了,相识几句,或者感慨随手一赠,仅此而已。
就跟他接了留置案头,就跟他打听她的来历一样,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这么做,也就这样做了。
他没有去看那晚那个棋局是怎么落子成功的,也不许朋友们提及,他要自己解出来。
想必她也是这样。
飒爽大气,又有女孩子的小脾气,总之是个骄傲的人。
她一定也是这样的。
等到三月三的时候,这棋局他应该能解出来,也大概能打听到她的来历,到时候他会坦然的去拜访。
拜访当然也只是为了交流一下这棋局,毕竟她赢过自己一次。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窗外传来几个小厮和小丫头的低声窃语。
“…真的不骗你…明日就成亲了…”
“…那太好了…以后再不会缠着咱们公子了…”
宁云钊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虽然家里人都刻意的不提,但那位君小姐要和方家那位少爷成亲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
他们回避着他不让他听到,要做出这种事与他无关的迹象。
可是,这件事本来就与他无关,他从来都不在意,别人在意又有什么。
宁云钊起身走到了书架前再次认真的看棋局。
君小姐并不知道自己成为别人有意思的一件事中的关键人物,也不知道自己送出的一盏灯让宁十公子如此的在意,对于她来说,送出那盏灯只是为了君蓁蓁,送出去之后宁十公子就跟她无关了。
是的,宁十公子的棋下的不错,但也仅仅如此,天下棋艺了得的人多得是,她难道要都在心里念着吗?那个破解了她的棋局,还赢走了她的银子的人不也被她立刻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