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金刚石粉下毒致使人胃溃疡的原理来自百度,据说二十世纪意大利贵族多用这种法子自杀,磨碎钻石或宝石,让自己吐血而死…真假我也不晓得,贵族人家有钱会玩倒是真的。

*

马钱子,又名番木鳖,味苦,大毒。据载,鸟中其毒,则麻木搐急而毙;狗中其毒,则苦痛断肠而毙。若误服之,令人四肢拘挛。----取自本草原始

扶南出金刚,生水底石上,如钟乳状,体似紫石英,可以刻玉。金中之精者,世所言之金刚石是也。-----取自抱朴子

第115章 泄露

走出武德殿,夏末的风迎面扑来, 立刻清爽了许多。

武德殿渐渐远了, 容珂和萧景铎说话也不必顾忌。容珂压低了声音, 对萧景铎说:“这次你发现的很是及时, 若不然, 还真要被她们打个措手不及。”

“我也没想到, 她的心会这么大。”连宫里的太后也敢伸手。

“胆大心细,才能为常人所不能。你的继母手段虽然差些, 但是心性却很是狠辣, 而且她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还真是防不胜防。”

萧景铎想起赵秀兰在世的时候, 那才是真的艰难, 等他有了还手之力,有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能力时,赵秀兰却已经不在了。他沉默了一会,道:“都已经过去了。现在, 就算她有再多手段, 我也不会让她得逞了。”

现在的他, 不会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了。

容珂叹气:“对啊, 总归过去了。你继母还真是锲而不舍, 什么事情都想着你,不过这次, 她算是给自己惹下大麻烦了。”

原来吴君茹虽然狠毒,但多是对自己的继子动手脚, 说来说去都是家事。但是这次,她胆敢将手伸到后宫,还赌输了,这种事情,就是世家也没法兜着她。

何况,清河崔家也要大难临头了。吴君茹对萧景铎来说,只是扳倒崔家的同时,一个微不足道的附属品。

“这几日你替我找一只猴子过来,要机灵的,就拴在太极殿前面,上朝时所有人都要走的那条路。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撑多久。”

萧景铎本来有些伤感,听到这句话真是哭笑不得:“你还真打算这样做?”

“对啊。为什么不?”容珂理直气壮,“她既然不承认,那我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替她试上一试,看她还敢不敢暗算我!”

“你真是…”萧景铎忍不住想笑,“你这些折腾人的手段都是从哪儿学的?”

虽然萧景铎觉得很荒谬,但是这一点都没影响他做事。没多久,威严庄重,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太极殿前,就栓了一只猴子。

太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猴子的饭中撒了一勺金刚石粉,一转身看到各位穿朱戴紫的大臣,太监还笑道:“诸相公好!吴太后被人下了毒,殿下想知道罪魁祸首是不是这种石粉,这才在这里养了只猴子。对了,到时候结果出来,还劳请各位相公做个见证。”

没到一天,上自宫廷王侯,下至平民百姓,全部都知道猴子和崔太后的故事了。那只猴子非常活泼,一点都不怕人,坐在太极殿前吱吱乱叫,每个宫人臣子路过这里,都忍不住朝猴子瞧上一眼。

乾宁殿下做事,就是这样绝。

崔太后简直气得吐血,她现在感觉自己就是太极殿那只任人观赏的猴子。崔太后把牙咬的咯咯响:“乾宁她简直…欺人太甚!”

“太后,我们这可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这个蠢货,当时明明说好了这种法子杀人于无形,到最后铁定谁都察觉不到。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全被人猜了个正着!她倒躲起来不见人了,哀家呢,又要替她兜着。”

“太后息怒。”宫女小心地劝着,“要不,奴将定勇侯夫人请到宫里来?”

崔太后冷笑:“让她进来做什么?听她哭诉,还是听她说自己无辜?”崔太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停了一会,说道:“将郑王请过来。”

定勇侯府内,吴君茹听了朝上的事情,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丫鬟不解地问:“夫人,您怎么了?”

吴君茹却恍若未觉,自言自语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出了个主意罢了,真正的布局都是崔太后在做。对啊,我又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们就算怀疑,又能把我怎么样?”

“夫人,什么痕迹,您在说什么?”

吴君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喊道:“去找四郎君过来!”

萧景业正在上课,匆匆被唤过来,很是奇怪:“母亲,您找我?”

“景业,你的功课学的怎么样了?”

萧景业本以为有什么急事,没想到吴君茹劈头盖脸在问这些。萧景业的胳膊被吴君茹掐得生疼,他的表情也冷淡下去:“尚好。母亲又想做什么?”

“你今年十三,过年就十四了,你看你参加明年的春闱怎么样?若你能成了状元,母亲就能跟着你出口气,还有你妹妹,也能沾光。”

“参加春闱?”萧景业觉得简直荒唐,“我如今才多大,为什么要这么急?再说,我就算报了也考不中,为什么不沉淀几年再去。”

“我这是为你好!出名要趁早,你看看那个,不就是十六岁中了进士么!他能做,你为什么不能?你还要做的比他好。现在是八月,正好,来得及,过几日我就去给你到礼部报名。”

萧景业想表达反对,但是吴君茹像是魔怔了一样,铁了心让萧景业报名春闱。萧景业看着自己的母亲,心中怏怏,他转过头,正好和门口的萧玉雅对上视线。

太极殿的那只猴子,可谓闹得沸沸扬扬,金刚石的粉末也能杀人,这种说法闻所未闻,许多人都对此将信将疑,崔太后也因此而高声叫屈,咬死了是容珂在诬陷她。摄政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咬的正紧,一时间连科举报名的事都没什么人关注了。

科举举子的名帖送到礼部,礼部司主事将誊抄的名帖放到萧景铎手边,说道:“郎中,我见明年的春闱上有一个人名唤萧景业,你们是…”

萧景铎收起一卷书,拎起案边的丝绸带,修长的手指腾挪其间,正在给书卷系结。听到主事的问话,他回道:“正是家弟。”

主事听了这话都惊了,他觑了会萧景铎的脸色,实在什么都看不出来,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萧郎中一家真是满门芝兰,令弟竟然也科举了。既然是萧郎中的弟弟进试,那是否…”

主事越说声音越低,萧景铎一直等他说完,倒想看看他敢说什么。主事到最后也不敢点明了,萧景铎轻轻笑了笑,这才说道:“他科举和我有什么关系?主事不必考虑这么许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不需要给令弟在贡院安排一个好些的位置吗?”

“主事慎言,这是徇私了。”

主事猛地闭住嘴,还回头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听到,这才松了口气:“萧郎中真爱开玩笑,现在有耳朵在,这些话可说不得。”

耳朵自然是指乾宁的爪牙走狗,银枭卫了。

萧景铎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再看向主事时眼神已经变得冷淡:“我没有开玩笑。”

主事莫名打了个寒战:“啊?哦,好,属下明白了。”

等出了礼部司,主事见了祠部主事,抱怨道:“萧郎中真是难以捉摸,我今日看到他的弟弟报考科举,留心问了一句,结果还碰了一鼻子灰。”

“萧郎中少年得意,又有军功又有爵位的,可不是这样吗?”祠部主事凑近了,悄悄说,“听说,他还深得长公主信任,脾气大一点,完全有底气。”

两位主事对视一眼,都摆摆手示意这人惹不起。礼部是六部之一,虽然在尚书省中算不上什么要害部门,但是礼部掌管祭祀、册封和贡举,也是外面人人巴结的清要部门。礼部“部”这个级别的长官是尚书,民间俗称宰相,副长官是侍郎。部之下是四司,“司”这个级别的长官是郎中,副长官是员外郎。礼部四司中以礼部司为首,而萧景铎便是礼部司郎中,可以说在礼部,除了寻常难以一见的尚书、侍郎,就属萧景铎这个礼部郎中最大了。礼部主事有心去投萧景铎的好,没想到,反被训斥了。

听完礼部主事诉苦,祠部主事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些什么,竟然反被埋汰了?”

“我见名单上有一个人叫萧景业,名字这样像,琢磨着多半都和萧郎中有什么亲缘,这才去问萧郎中,用不用给他弟弟行个方便。没想到,反被他喝斥我徇私。”

“哎呦,你这事干的!”祠部主事忍不住拍大腿,“萧郎中和他的弟弟不是一母所生,听说和家里的继母闹得还很不愉快,你没见他都独立门户,自己开府了么,你拿他继母所生的弟弟去问他,这可不是要被埋汰么!”

“还有这种事情!”礼部主事惊讶了,想通其间的关节又有些着急,“那我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萧景业该怎么办?用不用…”

“不用,当不知道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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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太后吐血不止,还时常腹中剧痛,连饭都吃不好。这几日吴太后迅速的消瘦下来,容珂打发了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医师过去,下令好生给吴太后治。崔太后为了表示自己的无辜,也时常在武德殿杵着。虽然金刚石粉这件事情还没争出个结果来,但是私下里,各家主母都防备起这种杀人于无形的东西来。

乾元二年加了制科,容珂招了二十余位寒门子弟入朝,乾元三年的科举也提前了许多。正月十五刚过完,春闱就开始了。十天之后,礼部在东墙上放了榜。

举子们早早就等在礼部东墙外,等着放榜。萧景业也混迹在人群中,一个同场的举子凑过来搭话:“萧四郎,你说这次中举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我如何得知。”

“你的长兄是礼部郎中啊,你难道不知道?”

萧景业抿住嘴,不想搭话。从他参加科举开始,不断地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萧景铎,不,从他读书踏上科举这条路开始,萧景铎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他了。

是,他有一个出色的长兄,十六中进士,二十封侯,二十二就出任五品郎中,半只脚踏入高官圈子。人人都觉得萧景铎前途无量,而他,这个异母所生的弟弟,就要一直笼罩在萧景铎的阴影下,连他的母亲都不断地拿他和萧景铎比较。

萧景业真的从心里厌烦这种比较,这些年他一直被逼着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可是吴君茹日日却在他身边耳提面命,他是全家的希望,他要早日中举给母亲和妹妹撑腰,他要追上他的兄长…萧景业有时都要喘不过气来,可是随即他又安慰自己,他可以的,他从小资源比萧景铎好,萧景铎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他做不到。

萧景业抬起头,目待期盼地看着礼部的大门。

礼部院内响起爆竹,奏起钟鼓,随后,礼部的人推开门,拿了一张黄色的丝绢出来。

众多举子立刻冲上前去看,场面一下子闹哄哄的。萧景业挤在人群中,抬头看了良久,最后不得不丧气地低下头。

同场考试的举子看见他,还过来说话:“萧景业你没中吗?没事,你几年才十四,有你长兄在,你迟早都能金榜题名。对了,你长兄是不是也是进士出身?要是你也中了,那你们家就是一门两进士了…”

萧景业冷冷地说了一句:“他已经分家了,不会有一门两进士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扒开人群,走了出去。

萧景业不想回侯府,不想去面对失望的母亲和妹妹,他在礼部外徘徊,却又不知到哪里去,一直徘徊到日头正中都很茫然。

突然礼部的门打开了,许多红衣绿衣的官员从里面走出,相互道别:“萧郎中好走。”

萧景业一眼就认出其中那个穿红衣的人,他身姿颀长,腰瘦腿长,侧着看线条极为悦目。

萧景业心中团着一股无名火,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想给自己讨一个公道。

礼部的其他人都走远了,渐渐只剩萧景铎一个人。萧景业悄悄跟在后面,正打算出去,张大嘴却发不出声来。

他要唤萧景铎什么,长兄?还是承羲侯?或是礼部萧郎中?

还没等萧景业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到一个冷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出来!”

萧景业吓了一跳,怎么也不觉得自己的行踪会暴露,他继续躲在墙角后,并不打算现身。萧景铎却回过身,眼神精准地看向萧景业的方向:“还不出来?”

萧景业这次没法骗自己了,他觉得不解,萧景铎怎么会发现他?

而萧景铎看到萧景业,却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萧景业慢慢走出来,问道:“你为什么以权谋私,压制我的名次?”

“以权谋私?”萧景铎想了想,随即了然,“对了,今日放榜。”

说到这里,他好笑地摇摇头,他很少笑,这样一笑仿佛连雪都停了,他的眼睛中也跃动着浮金:“怎么,你觉得你没中举,概是因为我?”

萧景业也觉得这个说法可笑之极,明明萧景铎没比他大多少岁,可是面对着他,自己的气势总是矮一截:“你就在礼部,还是五品郎中,若是你动了什么手脚,那谁能知道呢?”

“你要是这样想,恐怕日后也考不中。”萧景铎示意下人收了伞,自己大步朝外走去。“你愿意这样想就随你,我便不奉陪了。”

承羲侯府的人早就备好了马,只是收了萧景铎的指令,一直远远拉着,现在才将马牵到萧景铎面前:“侯爷,您的马。”

萧景铎利索地腾身上马,马被牵了一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它兴奋地打起响鼻,马蹄也躁动地刨起土来。骏马躁动不已,四蹄腾跃,而萧景铎却始终稳稳坐在马上。他稍微收紧了缰绳,制住烦躁的坐骑,这才对萧景业说:“回去转告吴君茹,她若总是将希望放在邪门歪道上,迟早要受反噬的。承认自己的失败,就这么困难吗?”

说完这句话,他便一抽缰绳,驾着马离开了。萧景业停在原地,良久没动。最后萧景业的书童实在受不了冻,提醒道:“四郎君,我们该回了。”

“我和他,是不是真的差很多?”

“没有,这哪儿能呢…”书童想也不想地夸赞萧景业,可是翻来覆去,他也不敢说萧景铎什么不好。

萧景业抬起头,望向萧景铎离去的方向。路上扬起雪尘,萧景铎的背影已经看不太到了,萧景业对着茫茫雪地,第一次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去年冬天的雪一场连着一场,今年冬日没怎么下雪,但是却极冷,尖利又干燥的那种冷。程慧真的丫鬟进了门,嘴里还在抱怨天气:“什么鬼天气,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下起雪来,真是冻死人了。不过下雪也好,没有那么干,娘子的风寒就能好了。哎,娘子?”

程慧真不在屋里。她躲在回廊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身边的丫鬟正裹着披风,和一个黑衣人低头说话。隔着风,几个字眼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吴太后这几天不大好,御医到最后还是没办法…对,借着太后丧事,公主想对郑王下手,像江安王一样…具体怎么做还没说,这是机密,你要好生保管,一个字都不能说…”

程慧真猛地回身靠在柱子上,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吴太后要死了?乾宁还想对郑王下手?

天哪,她怎么会这样大胆!而且竟然将眼线埋到了自己身边,这实在太恐怖了!

程慧真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往回挪。好容易走远了,程慧真刚刚松了口气,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树枝上。

程慧真心里一凛,顾不得许多,立刻撒腿就跑。

这是程慧真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她直跑到自己屋里还是气喘吁吁的。夏风掀帘子进来,发现程慧真脸颊通红,大口喘气,还很是奇怪:“娘子,您怎么了?”

“没事。”程慧真艰难地说道,“我出去散步,太冷了,就自己跑回来了。”

夏风柔和地看着她:“娘子,您怎么能这样胡闹,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娘子你先缓一缓,奴这就给您沏茶。”

等夏风将一盏热茶递来,程慧真双手接过,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过了一会,程慧真问道:“夏风,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正月末了。娘子,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程慧真垂下眼,仔细看她的手指在微微颤动,不知是激动还是寒冷,“我的风寒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你向宫里递牌子,我该回宫当值了。”

“好。”夏风应下,她正要转身出去安排这桩事,迎面撞上一个小丫鬟。“你怎么才回来?你身上寒气这么重,不要进屋,免得冲撞了娘子。”

小丫鬟诺诺应下,倒退着出去了。夏风正要出门,却被程慧真叫下了:“夏风,这个丫头是什么来历?”

“她?她是前几日夫人从西市买回来的,送到娘子这里做粗使丫头。娘子,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程慧真冷哼一声,刚刚围着披风,她还看不清楚,现在这个小丫鬟一进门,刚好让程慧真认出对方的衣服。方才给黑衣人通风报信的,分明就是这个丫头!她是乾宁的探子,说不准还和银枭卫勾结着,这种人,程慧真可不想要。

“这个丫头笨手笨脚的,我不喜欢。”程慧真尽量若无其事地说道,“把她打出去罢。”

夏风看着程慧真,抿着嘴唇笑了:“既然娘子不喜欢,打出去就是了。娘子明日要入宫?”

“对。”

“好,奴这就去安排。”

走到外面后,夏风指挥着下人准备程慧真入宫的东西。方才那个进屋的小丫鬟也想过来帮忙,却被夏风拦住:“你笨手笨脚的,这里用不着你。你去洗衣服吧。”

其他丫鬟都幸灾乐祸,这种天气洗衣服,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小丫鬟委屈地抱着一篓子脏衣服往外走,错身而过时,她抬头和夏风对视了一眼。仅是一眼,两人就相继移开视线。

第二日,程慧真入了宫,就直奔崔太后的宫殿而去。

“太后,我乃程慧真,有要事禀报。”

第116章 流言

冬日里的光都是冷的,阳光透过窗户, 被分割成一束束的斜柱, 金猊兽口吐出袅袅青烟, 在光柱里轻轻起伏。

程慧真跪在宫殿里, 缓缓说道:“太后, 我突然记起, 今年会发生大事情。”

“你之前早就说过了。”崔太后声调慵懒,显得很是绝情, “去年年初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说你知晓容珂的行程, 保证她会被人刺杀, 后来呢, 她带着人潜回长安, 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江安王,你怎么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呢?”

程慧真嗓音干涩:“我…忘了那年是闰二月。”

“忘了?”崔太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你说你忘了,好, 那银枭卫的事, 吴太后生病的事, 重开制举的事, 你怎么一件都没说过呢?枉我念你有功, 在容珂回宫后,硬是将你从永和宫要到我宫中, 可是你这一年过去,可曾给我办过什么实事?现在, 你又要来和我要恩典,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真实的原因程慧真无法说出口,她只能加重口气,发誓道:“太后您放心,这次我说的一定是真事!乾宁长公主在我身边安了探子,我今日好不容易才能跑出来。太后,您一定要相信我!”

“探子?”崔太后将信将疑,“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

崔太后本来都对程慧真知晓未来这桩事产生怀疑了,可是听到这句话,她神奇般地安下心来。容珂总是不会出错的,既然她都发现了程慧真的异常,那么崔太后倒真的相信起程慧真来。

“你说的探子,是什么人?”

“是一个小丫鬟,刚被买到我身边。”

“人呢?”

“被我打发出去了。”

“荒唐!”崔太后大声喝道,“你这个草包,竟然将探子放出去了?留在身边做个把柄也好,你竟然完好无损地将对方放出去了?”

程慧真被骂的一缩,低声辩解道:“不然呢…发现了内应,我还能养着她不成?”

崔太后被气得头疼他,她捂住额头,放弃般的挥手道:“得得得,你说吧,你又记起了什么。”

程慧真心里一喜,将自己偷听到的消息修饰一二,以自己的口说了出来:“我记得就在今年,吴太后的身体…不好了。借着祭奠的机会,乾宁长公主会向郑王发难,就像江安王那样。”

崔太后本来没当回事,听到一半就直起身来,到最后,倒抽一口冷气:“她想对明志下手?”

程慧真沉默。崔太后以为她是默认,但是事实上程慧真是因为不知道。

然而崔太后先入为主,越想越可能:“对的,看吴太后那架势,能活过这个年都全靠药材吊着,就算国库里人参燕窝再多,又怎么能和阎王抢人?到时候吴太后奠仪,所有亲王郡王、内外命妇都要入宫祭拜,而且深宫里不允许带兵器,这岂不是羊入虎口?乾宁如果逮住这个时机发难,简直易如反掌。”

崔太后心里想着,几乎都要坐不住了:“不行,我得想办法阻止这一切…吴太后在什么时候死?”

程慧真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崔太后都惊呆了,“莫非连季节月份都记不清?”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实在记不清了。”程慧真睁着眼睛说瞎话。

崔太后一口气梗到心头,想骂人,但生生忍住了:“罢了,本也不敢指望你。不知道时间就有些棘手,我总不能日日防着。到时候祭奠祖母,明志不能推脱,也不能带着兵器入宫…”

崔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

程慧真不说话,生怕自己被崔太后记起来。崔太后自己想了好一会,下决心般的说道:“事到如今,只能给明志谋一个外职,让他去外府躲一躲了。到时候有崔家看着,乾宁还敢去我崔家的地盘撒野不成?”

永和宫内,容珂正盯着容琅写字。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很是利落。容珂回眸扫了一眼,无声地站起身,对宫女说道:“仔细伺候圣人,我出去片刻。”

容珂拖着长裙走到殿外,长长的深色回廊上,只有两个人跟在容珂身侧。确定四下无人后,宫人压低了声音,回道:“殿下,夏风传来消息,说已经成了。”

“她现在在崔氏那里?”

“没错。我们在文德殿的眼线也传来消息,今日崔太后屏退宫人和程女官密谈,不久之后就传了崔家大夫人入宫。”

“很好。那个丫鬟呢,出来了吗?”

“一切如殿下所料,程女官果真全须全尾地将她放了出来,我们一点功夫都不用费。”

“这就够了。”檐角的铃铛在风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今日难得放晴,天空一碧如洗,容珂透过屋檐,看向广阔又遥远的晴空,“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了。”

“殿下,太极殿前那只猴子,不知怎么回事,喂了许久,现在还很是精神。”

这桩事就有些头疼了,容珂当初放猴子是为了刺激崔太后,可是猴子迟迟不出症状,也让她很下不来台啊。容珂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这个人说他实诚也真是实诚,就不知道找一个体弱些的猴子过来吗!”

宫人不明所以,不敢搭话。容珂发了通脾气,理智也回来了,她说道:“加大剂量,继续喂着,我就不信还是没效果。”

宫人诺诺应下,她们还没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按理这种场合其他人都要回避,不得擅自打扰,这个人特意跑过来,想必是有大事了。

容珂回过身,就看到松雪气喘吁吁地跑来:“殿下,有战报!”

容珂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何处传来?”

“吐谷浑。现在斥候已经在两仪殿了。”

容珂顾不上其他,转身就向前朝走去:“传承羲侯入宫。”

去年冬天大雪,今冬虽然没有雪,却苦寒。突厥被打出漠南,不成气候,但是西北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却还游荡在宣朝边境。连着两年年景不好,吐谷浑部落里的百姓活不下去,眼睛自然就会盯上西北边境。

凉州受袭,朝内盯着内部纷争的视线立即停下,都转到外敌上去。容珂和几位相公连夜商讨,任命耿睿耿老将军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任承羲侯萧景铎、凉州都督等为各道行军总管,出击吐谷浑。

萧景铎离开之时,长安的冰雪还未消融。他在早朝受命,于众臣前出列,接过兵符,带兵反击吐谷浑。

反击外敌,这是多少武将一生的梦想。宣朝虽然已过四朝,但是朝中大部分官员却都是随过军打过仗的,不说武将,好多文官都请命随军。但是行军总管的名头争了半天,却被一个年轻人抢了过去。

萧景铎从重重众围中夺得了领兵权,而他和诸位叔辈、父辈将军争抢的理由也十分站得住脚,他曾和耿睿老将军打过配合,他还曾几乎全歼了突厥部落。

萧英也为了这次出征争取良久,但是最后领兵的权利却被长子抢了过去。萧英脸色难看极了,父子同朝为官是佳话,但是做父亲的被儿子超过就是笑话了。他回头时蓦然惊觉,当初仅仅从七品的萧景铎,这些年一步步往前挪,到现在竟然近的惊人,几乎和他不差什么了。

此子名铎,乃军旅之音。仕途极为迅猛,但恐会克制家宅。

萧英整个早朝都阴着脸,热衷权势如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即将被儿子超越这种事情。当年大师的批语就像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克制家宅,打压父亲兄弟,笑话,他萧英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直到散朝,萧英都对萧景铎没什么好脸色,仿佛即将出征、深入不毛之地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政敌。但是这些萧景铎也不关心,廊下食散后,他立刻入宫,去见容珂。

“殿下。”

“你来了?”容珂说道,“吐谷浑荒无人烟,深在内陆,听说早晚温度变化也很大。你这次带兵远征吐谷浑,虽然还有其他五道行军总管协助,但是也不可冒进,当以性命为重。”

“我明白。”萧景铎停了一会,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郑王和崔家的事暂且放一放,这些不必急于一时,等我回来再动手也不迟。”

这些哪能由人呢。但是萧景铎都要出征了,这些话容珂自然不会直说,只是点头:“好。”

“我走了之后,银枭卫右部的人都留给你,我另找一个人顶上来做事。对了,你不能再随随便便去体察民情了。”

“体察民情也成了错…”容珂对此毫无悔改之意,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萧景铎不说话,就那样默默盯着容珂。容珂被盯得发毛,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大不了我答应你,这几日好好在宫里待着。”

这才像话。萧景铎微微放了心,说:“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是,一路珍重。不要亲自带人突袭,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好。”

乾元三年二月末,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清晨,萧景铎随着大军,离开长安,朝远方的吐谷浑疾奔而去。

大军走后没多久,郑王请命,外赴齐州刺史。

皇族里诸王虽然大多都担任着刺史,但是多是遥领,诸王居住在长安王府,除了名衔,并不插手当地的政务。这些事务也有当地长史操心,并不需要亲王、郡王亲自过去。但是这次郑王却说,愿意亲自去齐州赴任。

王爷们嫌弃外州远且荒凉,并不愿意离开长安,郑王主动请命,倒赢得了朝廷上下一片赞誉。容珂便顺从民意,允了。

郑王可是崔太后唯一的儿子,这些安排虽然出自崔太后之手,但是郑王真的要出京时,她却心疼了。直到四月末,郑王的依仗才陆陆续续驶出长安。

文德殿内,侍女正在给崔太后打扇:“太后,您怎么了,这几日一直怏怏的?”

“文志走了,总是觉得心里不上不下,不太稳当。”

郑王名唤容文志,如今十四岁,虽然算不上小,但是在崔太后眼中还是个半大孩子,她怎么放心自己的儿子独自出京,去那么远的地方?如今郑王离京不过半月,崔太后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太后您多心了。郑王殿下去了齐州,那里是清河郡,有崔家长辈看着,他必然是极安全极妥帖的。”

崔太后叹口气:“希望如此罢。等京城里的事情了结了,我就能把他唤回来了。他才虚十四,这几年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心性很是单纯冲动。虽然清河有家族长辈,论理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总还是我亲自守着他更放心。”

“太后所言甚是!”宫女皓腕轻轻摇着团扇,笑着说道,“太后占尽天时地利,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就是在讨巧了。崔太后明知道宫女故意讨她欢心,但还是觉得心里舒畅。她的儿子是世家血脉,生来就比那些庶族高贵,明志甚至还比容琅年龄大,辈分高。容琅一个陇西出来的蛮夷之后,没有家世没有名望,凭什么占着那个位置?天下皇族来来回回换了这么多,唯有他们清河崔氏岿然不动,说到底,这治天下守天下,还是得看他们世家。

崔太后想了想,觉得自己肩上挑着重任,她要替自己的家族筹谋,早日将儿子召回自己身边。这样想着,她心里便满是力气,站起身说道:“走吧,随我去武德殿看看。若是乾宁当真敢在奠仪上发难,我这次一定让她身败名裂,难以继续摄政。”

等到了武德殿,崔太后站在一边,看宫人和晚辈的公主们忙碌。和静郡主最是操劳,几乎什么事都亲历亲为,其他两位长公主和容珂是同一辈,但是她们可没有容珂的底气和特权,每日都在武德殿耗着,一待就是一整天。

夏太后也在,崔太后看到这位曾经的太子妃,向来没什么好脸。在崔太后心里,是不把这个过分安静柔和的儿媳放在眼里的。

新安大长公主今日也进宫了,坐在一边和吴太后说话:“祖母,您可好些了?今日大郎也在宫中,早就嚷嚷着要来看您,等他们散学后,我叫他来给您请安。”

新安大长公主口中的大郎是她的长子周昀,周昀今年十五,新安大长公主早就求了恩典,让长子进来陪皇帝读书。

吴太后被病痛折磨的没什么精神,勉力说道:“好。”

崔太后看了一会就告退了。走到无人处,崔太后问道:“程慧真呢,她不是说吴太后就在这几天了吗,我看着,怎么崔太后虽然命不久矣,但不像是这几日就要去?”

“这…”宫人迟疑,“奴这就去唤程女官。”

然而过了许久,宫人回来时脸色惴惴,小心地看着崔太后:“太后,程女官好像不在宫中。要派人到她家中去寻吗?”

“不在?”崔太后意外,随即摆了摆手,“罢了,不必大费周折。不知道具体的日子虽然麻烦些,但是这次是不我们设局,需要提前准备人手的是乾宁。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到时候怒斥乾宁不忠不孝,自有世家望族支援,到了那时,乾宁无论如何,都得让出摄政公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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