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容珂却示意萧景铎将她放到地上,她刚刚站稳,队伍中的女侍卫就快步上前,抖开狐裘披到容珂身上。“殿下,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容珂脸色几乎比雪地还要苍白,而这群英武魁梧的汉子跪在她面前,却连头都不敢抬。容珂伸出冰凉的手指,揽住身上的狐裘,声音淡漠又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脆弱的样子:“还不算太晚,先走吧,治罪的事回去再说。”

女侍女立刻搀扶着容珂离开了。萧景铎站在原地,目光渐渐沉寂。

侍卫牵来一匹膘肥的黑马,恭敬地将缰绳递给萧景铎:“承羲侯,马来了。”

萧景铎默不作声地接过马缰,随着这队骑兵离开。有马之后脚程快了许多,很快目的地便到了。

木门被人从外面敲了敲:“承羲侯,姜汤熬好了,现在送进来吗?”

“进来吧。”

女侍卫将姜汤放在木桌上,萧景铎一直站在窗口看雪,听到声响,头也不回地说道:“有劳。”

女侍卫看到萧景铎的背影,忍不住劝道:“侯爷,夜深寒重,您进来暖暖身子吧。”

萧景铎转过身,走入屋内。这里是一处农宅,院子里没有主人,只有他们几个人,倒也方便。萧景铎所在的屋子是一间侧房,这间屋子虽然简单,但里面的设施却非常规整,丝毫不像农民家能用得起的东西。萧景铎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寒气,一进屋就将热气冲散了几分。

女侍卫低头给萧景铎行礼:“侯爷。”

“公主怎么样了?”

“殿下刚刚醒来了,正在喝药。”

“她醒来了?”萧景铎反倒有些意外。

“是。”

女侍卫说完后就不肯再说,萧景铎将姜汤喝尽,果然体内暖了很多。萧景铎说:“殿下现在可方便,我想去看看她。”

女侍卫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她想到面前这个人的身份,犹豫了一下,最终说:“我去问殿下的意思。”

这座院子很是简朴,即使是最大的正屋也是一样。萧景铎进屋的时候,容珂已经换了衣服,坐在桌案边,案几上还搁着一碗药。她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全身上下已经打理妥贴,想必伤口也重新处理过了。

萧景铎进门后,走了两步就停住了,他垂下眼睛问道:“殿下现在可好些了?”

“嗯。”

话音落后,屋里再没有人说话,难言的寂静在两人之中弥漫。

许久之后,萧景铎的声音响起:“你早就知道,是吗?”

容珂垂下眼睫,手指轻轻动了动,坦然地点头:“是。”

终于听到了这个答案,萧景铎并不意外,但他还是觉得心神复杂。或许他应该感谢,容珂对他倒是坦诚。

容珂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还隐隐推动这桩事。程慧真一直被容珂控制着,崔太后能知道的事情,容珂如何会不知道?而且现在想来,之前的雪灾也很是奇怪,并州等地受灾的消息接连不断,但是仔细去研究邸报,就会发现虽然受灾严重,但是伤亡情况却很轻微。

萧景铎没有说话,容珂见此也不开口。最后,还是萧景铎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这样,怎么能引得幕后之人动手呢?”

“甚至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吗?今日何其凶险,若是稍有差池,出事了怎么办?”

“可是最后没有出差池。”容珂打断萧景铎的话,声音坚定又固执,“只要能赢,冒险而已,这些算得了什么?”

“即使代价是你自己的性命?”

“…对。”

“既然这样,那臣没什么可说的了。”萧景铎道,“殿下好好休息,臣告退。”

“连你也这样说。”容珂极低地叹了一句,她想起古来帝王多称孤,高处不胜寒,想要站在那个位置,唯有成为孤家寡人。

所有人都觉得她此举疯狂,可是如果她连对自己都狠不下心,又要如何去对付其他人?宫中的崔太后、吴太后虎视眈眈,不将她们弄死,就只能容珂自己死。

容珂撑着桌案站起身来,这些都不重要,她还要部署下一步,旁人的意见又有什么要紧?她刚刚起身,然而眼前猛然一黑。

萧景铎心里对容珂的任性妄为气极,他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响动。

他一回头,看到容珂一手扶着额,猛地朝地上扎去。萧景铎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妥当不妥当,赶紧伸手去接住她。

“殿下,你怎么了?”

“有点晕。”容珂借着萧景铎的手臂站直,本想十分硬气地推开萧景铎的搀扶,奈何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说道,“你放开,我自己站得住。”

萧景铎却理都没理她,探了探容珂的额头,猜测道:“许是失血太多了。”

他心里既生气又无奈,只好打横抱起容珂,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容珂挣扎了两下,紧接着脑中又是一阵眩晕。即使如此,她还是要说:“你放开,就你这样还在礼部供职?回去我就撤了你的官。”

爱说什么说什么,萧景铎非常平静地把容珂放好,然后不顾容珂的挣扎,直接捞起她的手腕把脉。

容珂发现自己的话竟然完全不管用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忍,她哼了一声,道:“你完了,我记住今天这一茬了。”

然而萧景铎的眉头却不知不觉皱起来,他又换了一只手,抬起头,神情异常严肃:“殿下,匕首上似乎有毒。”

“刺杀的时候在匕首上涂毒,很正确的做法。”

“容珂!”萧景铎忍不住抬高声音,容珂的目光移过来,直直地瞪着他。萧景铎心想再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要丢官了,只能缓和了语气问道:“你中毒了,现在伤上加伤,情况实在不乐观。附近最近的郎中在什么地方?或者我们回长安,叫太医署的人来给你看伤。”

“不行。”容珂却一口回绝,“不能打草惊蛇。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惊动太医署,那便是前功尽弃了。”

“此事我们还可以再筹谋,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容珂闭上眼睛,缓慢又坚定地摇头:“不,没有什么比江山更重要。我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一个契机,一个将拦在我面前的人全部击杀的契机。我答应了父亲,我会替他守好这片江山,实现他未竟的愿望,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我们家的江山。”

萧景铎看着容珂,没有说话。最后,他叹了口气,再一次作出退步:“我许多年不看医书了,但还在还没有忘完,若殿下信得过,就让我来试一试吧。”

第107章 失踪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容珂长叹一声, 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将手腕递给萧景铎:“你治吧。”

萧景铎又细细把了一回脉, 接着就取过纸笔写药方。他删改了几味药, 最后将药方递给屋外的侍卫, 低声嘱咐了很久。

侍卫接了令, 按萧景铎的要求去寻药。萧景铎安置好外面的事情后, 这才回屋去看容珂的状况。

这是他们俩第二次意见分歧了。第一次在太极宫里,容珂和萧景铎避嫌, 不想让他掺和到她的事情中, 随即萧景铎便用自己的行动, 向全天下表明自己的立场。这是第二次, 他们俩意见不同, 甚至还爆发了一场争执。

不过经过容珂晕倒、中毒这一系列事情后,他们俩的氛围倒是和缓许多。萧景铎甚至有些感谢容珂方才的摔倒,若不然,他们又不知要僵持多久。

就比如现在, 萧景铎坐在容珂身边, 替她压了压被角, 终于能平心静气地交谈。

“我已经让他们出去找药材了, 等药找齐了就好了。你现在怎么样, 好些了吗?”

容珂靠在软枕上,轻轻点了点头。顿了一下, 她问道:“方才,你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

萧景铎知道容珂在问落崖时候的事情, 他当时看到容珂坠落,血液都要凝固了,怎么还能想这许多?不过这些话没有必要说,萧景铎笑着说:“你都用罢官来威胁我了,我敢不前来救驾吗?”

经过这一打岔,容珂也笑了。她挑了挑眉,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当然敢。”萧景铎对此毫不怀疑,“不过,现在臣还要给殿下解毒,看来臣这身官服,还能再多穿几天。”

“你大胆!”容珂言辞严厉,但眼睛里却带着笑,“你敢威胁我?”

说笑过一茬后,萧景铎慢慢进入正题:“殿下,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说起正经事,容珂的神情也端正起来。她本来没打算将萧景铎牵扯起来,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再避开萧景铎反而落了下乘。于是容珂也开诚布公,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先不急着现身,等他们将事情闹大后,直接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你是说江安王与和静郡主?”

“对。”容珂点头,“他们俩虚有其表,在这些人中实力最弱,最适合第一个开刀了。”

萧景铎顿了顿,脑中推演这次刺杀的经过:“那个宫女突然发难,恐怕崔太后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必会将一切栽到江安王身上。等江安王一倒,郑王作为先帝嫡子,便是身份最合适的亲王。莫非那个宫女是崔太后的人,不然为何会这样巧?”

“我也想不通啊。”容珂靠在软枕上,长长叹气,她又想起背叛了她的向卉。然而她的话锋很快又锐利起来:“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我死了的前提下。只要我一日不死,我就不会放过他们。”

萧景铎顿了一会,慢慢说道:“殿下,为了大局,适当的牺牲确实不可避免。不过,你应当牺牲你的属下,而不是以身犯险。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安危更重要了。”

容珂听完了这一番话,停了半响,也只说出这一句:“你作为一个将军,就说些这种话?”

萧景铎却不理会,而是提起另一桩事:“人手呢?要如何安排?”

“城内有十六卫,城外也有府兵,若是调兵,总是有人手的。”

萧景铎看着容珂,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果然,容珂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这些人和朝中牵扯甚广,无论从哪里调兵,总是避免不了要惊动旁人。”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萧景铎却不急着发问。他相信以容珂的手段,在她走出这一步之前,必然已经将这些问题想好了。

烛台上的灯花发出轻微的爆破声,衬得屋内越发静寂。容珂的声音缓缓响起:“我需要一支,只属于我的军队。”

这下萧景铎都惊讶了:“你这是公然挑衅整个朝堂!朝中势力纠结,相互制约,若你造出一支私兵,打破朝中的平衡,这些官员如何能饶过你?”

“我已经忍耐够久了。”容珂神色冷静地可怕,语气亦出奇平稳,“朝中大事多是由宰相决定,各大世家的人也敢当着我的面为各自争夺利益。他们敢这样,无非是欺我势单力薄,既然如此,我就亲自造一只军队出来。我的朝廷中,不需要不听话的臣子。”

这些话听着让人心惊胆战。任何史书都劝导君王兼广纳谏言,不可自专,容珂的这番话,可谓是和正统背道而驰。

容珂的举动和萧景铎这些年的所闻所学全然相悖,这几乎算是暴君了。但是他听了之后,没过多久就坦然问道:“你想要多少人?”

当萧景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在助纣为虐,甚至他都能想到世人会如何说他,以后的史书又会如何写他。

他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明觉大师给他的批语,杀孽太重,有悖家宅,恐怕,这些都是真的。

容珂也静了静,抬眼看向萧景铎,显然她也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片刻后,她缓缓启唇:“三千。”

萧景铎沉默,然后说道:“殿下,你实际点。”

“我是长公主!”容珂瞪大眼睛,说道,“我是皇帝长姐,代天子摄理朝政,一举一动都被朝野瞩目,我若是带几百人出现,这怎么拿得出手?”

“三千人都够打一场突击战了,这么多人,先不说招募人手,光吃喝嚼用就不是一笔小数目。每一次打战都耗费极大,以一国之力都不能久撑,而殿下,你要自己供着这么多人。”

萧景铎当过县令,在军队中打过仗,对军中实务清楚非常。这些对容珂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但是萧景铎想到的,就要详细很多。

容珂也知道自己不切实际,她顺势下了个台阶:“既然时间紧迫,那就先召集五百人好了。”

萧景铎停了停,委婉提醒:“殿下,你若只是杀鸡儆猴,其实用不着五百人。”

“不行,再少的话不够威风。”

“我带人偷袭突厥人大营,也不过带了两百人。若只是存心威慑,并不需要太多人。”

“可是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江安王还能比突厥可汗更难对付不成?”

“我是长公主。”容珂道,“你不需要门面,我需要。”

萧景铎一时竟然接不上话来。好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萧景铎起身去开门,好容易让自己缓了口气。

容珂犟起来真是…气死人。

“承羲侯,药按你的吩咐熬好了。”

“好。”萧景铎让开身,让女侍端着药碗进来。女侍将托盘放在矮桌上,取出药碗后,又伸手去端蜜饯等物。

萧景铎站在一侧,慢悠悠说道:“殿下是长公主,吃药喂蜜饯太孩子气了,殿下怎么会需要这些?”

侍女的手顿了顿,抬头去看容珂,不知道该怎么办。容珂抬眼瞥了萧景铎一眼,果真接过药碗,一仰而尽。

侍女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她手里端着一碟蜜饯,一时不知放下还是撤走。萧景铎说道:“你先出去吧,剩下这些一会再收拾。”

侍女行礼退下后,萧景铎端过那碟蜜饯,默默递给容珂。

他配的药,他自己清楚,这碗药…确实很苦。

容珂喝药之后连话都不想说,看见萧景铎尤其没好气:“用不着!”

萧景铎想笑,但是他知道自己真笑出来就完了,只能生生忍住。他转而给容珂递茶,过了一会,他估摸着苦味的后劲过去了,才问:“殿下,你现在清醒了吗?”

容珂连眼神都欠奉,萧景铎继续说:“你现在手上一共有多少人?兵贵精不贵多,有时候不一定非要人多充场面。”

容珂想了想,说:“大致两百。”

这两百人里有祖父留下来的人手,有父亲容明哲交给她的暗卫,再加上这些年她零零散散招募的,不知不觉,便已经发展成两百余人。

“两百人,足够了。”萧景铎对这个人数很有些惊讶,不声不响养了一只两百人的私兵,而容珂主政不过一年而已,能拿到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优秀了。

“两百人只要出现的巧,足以取胜。又不是要强攻长安,我当初带人去袭击突厥王庭,也不过带了两百人罢了。”萧景铎看着容珂,眉梢轻轻一动,“你该不会打算强攻长安吧?”

容珂不屑:“我怎么会做这等蠢事,能取巧的事情,我从不会和人蛮干。”

“哦?”萧景铎失笑,“那你打算如何取巧?”

乾宁长公主去帝陵祭祖祈福是朝中大事,然而在路上却遇到了刺杀,这个消息传回长安的时候,满朝皆惊。

虽然乾宁摄政一事一直争议不断,想要将乾宁除之而后快的也大有人在,朝廷中人多少都有预料,乾宁遇到刺杀是迟早的事情,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摆在面前,而且容珂还因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时候,朝臣们都有些回不过神。

莫非,她就这样死了?

丞相们不相信,夏太后不相信,就连崔太后也不相信。

崔太后悄悄嘱咐家里人:“你们多派人手去山崖下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总觉得这桩事不会这样简单。”

“乾宁自掉下去后就再没有消息,这几天的雪这么大,就算她落崖后没死,这些天缺衣少食,她身上还带着伤,冻也该冻死了。”

崔太后也知道一个重伤之人落入雪崖,存活的几率小之又小,可是崔太后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谨慎些总不会有错,当天承羲侯不是也跟着摔下去了么,这终究是个变数,你们再仔细找找。对了,这几天动作快些,将风头引到江安王那边去。刺杀先帝指定的摄政之人,这大逆不道的罪名足够他们喝一壶了,何况他们也不冤。”

崔太后等着一刻已经许久了。吴太后和江安王虽然是个空架子,但是这几人一日不除,崔太后在宫中就一日不得安生。崔太后从程慧真那里得知了这场大雪和刺杀的事情,她心里有了准备,之后稍微找一找,果然顺藤摸出了和静郡主和吴太后欲对容珂动手的事情。崔太后得知了这等惊天秘密,却一直不动神色,直等到雪灾发生,容珂离京,吴太后、和静郡主安排的刺杀如期发生,崔太后和崔家才像是潜藏的毒蛇一般,伺机窜出,给和静等人致命一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说起来也是和静走运,这场刺杀布置的粗糙,若不是容珂身边的女官突然发难,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恐怕这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崔太后都没想到,这样粗糙的谋划,竟然真让和静得手了。虽然没有将容珂当场毙命,可是这种雪天掉到悬崖底下,和死也没差什么了。崔太后至今都没有查出来向卉为何反水,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崔太后只关心主要人物,至于向卉,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还理她做什么?

容珂失踪后,后宫中的氛围颇为怪异,夏太后整日吃斋念佛,祈祷女儿平安,吴太后与和静郡主则暗暗欣喜,得意于计划成功,然而还没等她们得意够,就被崔太后狠狠咬了一口。崔家抖出江安王一系谋害公主的证据,联合众世家向吴太后施压,让吴太后处置江安王。江安王是吴太后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吴太后将江安王看的比自己命都重要,如何肯处置爱孙?

崔太后终于撕开面具,冲吴太后露出獠牙。吴太后被崔太后这一手打的猝不及防,气急攻心,当时就气晕过去了。等这位三朝老太后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怒骂儿媳心肠险恶。

乾宁公主遇刺一事还没有了结,紧接着又闹出江安王预谋杀害摄政公主的事情,吴家和崔家为此撕得火热。这些事一环接一环,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朝堂都被搅的不得安生。

吴太后在宫中骂的正酣,长安城外,一架马车停在城门,他们自称是外地的商户,拖家带口来长安做生意。

永和宫里,程慧真心里有事,早早就出宫去了。

松雪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程慧真,她看着程慧真的背影,问:“今日她怎么走的这样早?”

“明日该程女官休息,可能她急着出宫见家人吧。”

松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随行的小宫女撅起嘴,不悦道:“公主不过几天不在,她们一个个心都大了。其他人就不说了,程女官是公主从民间选拔过来的,公主对她可谓恩重如山,可是她这几日却时常往崔太后宫里跑,真是不识别体统,恩将仇报。”

“住口。”松雪喝斥,“这些话不许再提。去做你的事罢。”

小宫女虽然不情愿,但终究乖乖闭上了嘴。等把其他人打发走后,松雪忧虑地叹了口气。

这几日宫中人心惶惶,永和宫更甚。皇帝已经被严密地保护起来,夏太后亲自守着小皇帝,一边还在源源不断地派人出去,想要找到容珂的消息。另外两宫太后明刀暗箭不断,宫人们夹在中间,都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自从乾宁失踪后,诺大的皇宫恍如一座被抽去主心骨的楼阁,一推即崩。永和宫是乾宁在宫中的宫殿,人心涣散最为严重,这几日松雪和明月几个大宫女严格约束着下头的宫女太监,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常,但是松雪却知道,下面人心思浮动的厉害。好些人已经在打探其他宫的门路,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程慧真只是其中做的最明显的一个罢了。

不过好在现今还没有人敢动永和宫,容珂在许多人心中都是一个极为忌惮的存在,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大家都不愿意贸然将事情做绝,所以永和宫还算安稳,松雪几人再严厉一些,还能勉强撑起永和宫的派头。

但是仅靠着容珂的积威,她们又能撑多久呢?松雪心里忧虑极了,她们的乾宁殿下,到底在哪儿啊?

程慧真走出宫门后,不自觉地长长吸了口气。

她可算出来了,这几日宫中人心惶惶,明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却有好几股势力拼杀,程慧真每在宫里多待一刻,都觉得心惊肉跳,无法呼吸。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程慧真现在就指望着崔太后快些成功,一举扳倒江安王和吴太后,这样程慧真就能靠着功劳得个好归宿,从此过安生日子,再也不入宫活受罪。

程慧真心里暗暗算着,今日已经是二月二十七了,她记得去年是二月初出事,如今她的死期已过,她终于改变了前世的命运。

程慧真心中极是感动,她双手合十,低声祈祷:“谢佛神保佑,让我度过了死劫。既然佛祖有眼,那不妨再保佑我一次,就让乾宁公主别在回来了。”

心里念叨了一会后,程慧真的心情渐渐稳定下来。没错的,她去年就是二月初出事,如今已经是二月末了,她还是好好活着。既然她能平安度过死劫,说明这一世的轨迹已经被她改变了,她和崔太后的谋划,成功了。

她竟然杀死了声名赫赫的乾宁公主!程慧真激动的手指都在抖,她就知道,苍天终究是向着她的。大事已成,接下来这等着崔太后扳倒吴太后和江安王,然后扶持着郑王即位。到时候,她程慧真就是头号功臣。

程慧真越想心里越美,她正自己偷偷乐呵,突然马车停了。

“怎么了?”程慧真半掀开帘子,不悦地问道。

“娘子,定勇侯府的人找您。”

定勇侯府的人?程慧真猜测多半是吴君茹,她有些奇怪,吴君茹找她做什么?

程慧真还没进家门就被带到了定勇侯府。程慧真见了吴君茹就问:“你找我前来何事?”

“今日和静郡主送来了帖子,邀请我带着定勇侯府的娘子们去做客。”

听完这话,程慧真皱眉:“这种风口浪尖,她居然还敢宴客?”

“可不是么。”吴君茹叹气,“和静郡主设宴邀请长安里的人家赏雪。”

江安王一事正闹得沸沸扬扬,这种时候,和静郡主作为江安王的胞姐,大肆宴请不说,还用的是赏雪的名头,这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多半是她听了这段时间的传言,想替江安王造势,这才故意设宴吧。”吴君茹答道。乾宁就是在为雪灾祈福的路上遇了刺,而和静邀请众人去府上赏雪…这着实微妙。

程慧真感叹:“她还真是胆大。”

何止胆大,这简直是狂妄。

吴君茹也甚为感慨,心中还很是怨怼:“谁让人家有吴太后撑腰呢。听说今日有人提起了江安王涉嫌谋害乾宁一事,证据明明白白摆到了朝堂上。乾宁虽然是个女子,但多少都是辅政人选,江安王再尊贵也得去刑部走一遭,好歹装个样子。可是吴太后不肯,她不许任何人带走江安王,谁去骂谁。吴太后是高祖的母亲,三朝太后,谁敢顶撞她啊!这不是,崔太后费了这么大劲,明明占着理,却不能拿江安王怎么样。”

“这…”程慧真觉得不可思议,“她是堂堂太后,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谁说不是呢。人越老越是偏执,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孙子孙女,连理都不讲了。其他王爷皇子同样是她的血脉,她却独独看重江安王,予取予求,一心替江安王筹谋,和静郡主这样胡闹,她连一句话都不说。我看在她眼里,和静郡主和江安王做什么都是对的。”

吴君茹心中沉重,她因着通报消息一事,渐渐在崔太后跟前露了脸。吴君茹想要更进一步,成为崔太后身边的红人,所以格外关注乾宁遇刺一事的进展。眼看大事就要告成,偏偏吴太后梗在其中,无理取闹。吴太后终究位高威重,她是三朝太后,没人敢和吴太后说重话,所以就算崔太后将证据抖露出来,只要吴太后不点头,他们还是不敢拿江安王怎么样。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谁能甘心。

程慧真也失望地叹气。程慧真颇得老夫人宠爱,平日里老夫人向着她,无原则地维护自家晚辈,程慧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这种事发生别人身上,她才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说这些也没用,崔太后和崔家总能想到办法的,实在不行就慢慢磨吧。过几日和静郡主的宴会,你随我一起去吧。这位的脸面,我们还是要给的。”吴君茹说。

不光是定勇侯府,其他公侯家的夫人小姐也都不敢堕和静的面子。这一日来了很多人,和静郡主头上簪着鲜花,手臂间挽着大红色的披帛,淡笑着听其他人奉承。江安王也在席上,端着酒杯在人群中周旋。因为和静设宴,吴太后特意拨了自己身边最有脸面的太监过来,陪着江安王身边敬酒。张公公是太后身边的人,宫里宫外谁都要给三分薄面,众人看到这位公公亲自过来给江安王撑场面,当下还哪里敢提刺杀一事,都乐呵呵地去给江安王请安敬酒。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宵禁都灯火通明,歌舞不息。和静喝了许多,此刻脸色酡红,眼波流转,越显媚色,不少人都忍不住朝这个方向看。和静心中很是得意,她又喝了一杯,刚刚放下酒樽,就看到一个人捧着张帖子跑了过来。

“郡主,这是外面递来的拜帖。”

“都已经宵禁了,还有谁递帖子?”和静不肯伸手去拿,而是说道,“打发他们出去,我的宴会岂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和静姑姑竟然这样不留情面。”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随即有一个人影跨过门槛,走到院门内来,“既然如此,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对不起大家,我昨天放在存稿箱,以为设了发表时间,今天有网了才发现没有…是我的锅,我今天晚上争取再发一更出来,来弥补我的过错(倒地痛哭)

第108章 政变

吴太后一心向着自己的孙子,连让江安王去刑部走个过场都不肯。正好和静也不满这段时间的谣言, 干脆迎风而上, 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公开设宴, 好让这些人都看看, 就算他们策划了这场刺杀, 那又如何?

为此, 吴太后还打发了自己身边最有脸面的张公公出来压场子。前朝后宫很少有人不认识张公公,张公公在此, 和吴太后亲临也没差什么了。

江安王被人敬了许多酒, 头越来越晕, 张公公看江安王脸色不对, 问道:“郡王, 要不奴服侍您回去休息吧?”

江安王很是赞同,但是他看着面前敬酒的人,又有些过意不去。张公公得到了答复,转过身来, 立刻没了面对江安王时的卑躬屈膝, 变得颐指气使:“郡王不想喝了, 你们回去罢。”

来人乃是朝廷命官, 此刻却被一个阉人这样呼喝, 周围好些人脸色难看起来,可是想到此人的身份, 又只能忍下来。

“江安王身体要紧,属下不敢叨饶。”没人敢得罪江安王, 得罪了江安王就是得罪吴太后,就算现在受了屈辱,也只能笑呵呵地应承下来,恭敬地送江安王离开。

江安王由张公公陪着离开了,和静郡主却还在席上。她眼带醉意,媚色撩人,正是得意的时候。侍女悄悄过来禀报:“郡主,郡王喝醉了,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

和静点头:“好。你们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还有,记得把东西备好,事后盯着伺候的人喝下去。”

这话说得直白又绝情,侍女听了很是难为情,但还是熟练地应下:“奴明白。”

和静这才放心。她的弟弟是要做大事的,以后还要娶一门出身尊贵的正妻做助力,如何能被庶子绊住了脚。意外出一次就够了,和静绝不允许第二个意外发生。

打发走侍女后,又有人拿琐事来烦她。和静很是不耐烦地说:“都已经宵禁了,还有谁递帖子?打发他们出去,我的宴会岂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院外传来一声轻笑:“表姑竟然这样不留情面。”

这个声音!和静神色一惊,眼神里的醉意也如退潮一般散去。她忍不住站起身来,朝院门看去。

此刻宴客厅里还有许多人,婀娜的舞姬还在中央飞速旋转着。此刻花厅里的人看到和静颇为失态地站起来,脸上的神情也很是不对,他们感到奇怪,也都停下动作,左右询问发生了什么。方才还喧闹的花厅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舞姬也停了下来,无所适从地站在屋子中央。众人随着和静的目光朝外看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越过门槛,慢慢走到灯笼之下。

昏黄的光照在对方脸上,花厅里立刻爆发出高低起伏的惊呼声:“乾宁长公主!”

“她没死?”

众人惊疑不定,现下谁还有心思喝酒,都放下酒杯,站起身退到一边,静待事情发展。和静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她用力甩了下宽大的袖摆,说道:“侄女要来,怎么都不通知我这个姑姑一声?你这样不请自来,倒显得我这个做长辈的失礼。”

容珂慢慢走到花厅中,随着容珂走近,其他人都自动让开,从中间分出一条道来。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广袖深服,袖口和裙裾绣着红色的花纹,这样的穿戴既庄重又深沉,而容珂却这样年轻,白皙如玉,眉目极美,极端的碰撞之下,竟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美感。

容珂一出现,和静明显感觉到压力倍增,仿佛整个宴会的重量都集中到容珂那里去了。容珂从人群中间穿过,一直走到最上首才停,她笑着看向和静,说道:“和静姑姑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这是哪里话。”和静也不肯被比下去,挺起腰笑道,“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如今你能站在这儿,显然只是虚惊一场,这段时间都是误会。不过你也真是的,明明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却只顾自己贪玩,不肯现身,白白惹得长辈着急。你说说,你这可是摄政长公主该做的事?”

“姑姑这话说得真是有意思。那依姑姑之言,我这个摄政长公主应该做什么呢?”容珂笑容不变,眼神却渐渐尖锐,“是将意图不轨之人全部格杀?还是大刀阔斧,整顿朝纲?”

“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问我做什么?”和静笑了笑,并不肯上套。

“我离京期间,曾听闻姑姑和祖母十分忧心,一心想替我报仇。让长辈挂心,是我这个晚辈的不是,如今我已经回来,自然不敢再让长辈操劳。”

这话说得平平常常,和静郡主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眼睛四处扫了一眼,突然问道:“你虎口逃生很不容易,怎么只有你一人?”

容珂对此却轻轻一笑:“并不是我一人。”

话音刚落,后院就传来一声尖叫,黑沉沉的后宅顿时亮起火光。和静心中莫名有些不详,她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搞出来的动静?”

容珂笑而不语,和静神情已经变了,赶紧转身去唤人:“来人,将护卫都叫来,我和静郡主的地盘岂能任人撒野?”

宾客都朝后退开,远远地靠在墙根,将和静和容珂周围空出好大一片地方来。也因如此,她们俩的一举一动都很惹人注目。只见和静一脸冷酷地放了狠话,容珂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浅笑盈盈的模样,围观的人心里都在想,乾宁公主到底是年纪轻脸嫩,压不住场面,这种场合还是被和静郡主威慑住了。

和静见容珂不说话,以为她不敢顶撞,心里也很是得意:“乾宁,我终究是你长辈,长幼尊卑不可乱,下次…”

和静郡主还没来得及说清楚下次怎么样,夜空里就传来一个几乎扎入云霄的尖叫声:“郡主,救命!”

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黑沉沉的夜色里,一群黑衣人出现在门外,几乎要融入暗夜里。

他们也是一身黑衣,腰上挂着刀鞘,手上握着一柄细长的亮刀,在黑夜中反射着凛然的寒光。目光再往上移,能看到黑色的领口,以及,面容上银色的面具。

一群杀气凛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脸上覆着面具,而他们的手下,正押着不久前刚刚离席的江安王。这种场面出现在猎猎寒风中,几乎算得上诡异了。

和静被狠狠吓了一跳,等她看清为首那个人,更是胆颤:“明泰,你怎么在这里?”

江安王似乎刚被叫醒,衣冠凌乱,此刻被一个银面人扣押着,长刀就横在他脖颈口。他心中很是懊恼,长这么大,何曾有人敢这样对待他?他之前顾忌着郡王的颜面,不肯开口呼救,现在看到了和静郡主,他终于忍不住喊道:“阿姐,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和静郡主看着横在江安王颈前的刀,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回头狠狠瞪着容珂:“这些是你的人?”

容珂笑问:“你说呢?”

“你大胆!”和静暴怒,“你知道那是谁吗?你竟然这样对待他。还不快让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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