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尖碰上她的手,轻轻嗅。
“唔……”
手心,被缓慢而煽情地舔了一下。
——像是一种,准备吃掉好吃的食物时恋恋不舍的提前回味。
夏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这个。她不太舒服地,往后缩了很小的一点点。
空气中的血腥气浓郁,新鲜的腥臭叫人本能地背脊发凉。掌心因着他的唾液,也染上了一层黏腻的淡红。
她呆呆地看着那抹红。
这会儿,已经听不见周容的尖叫。
很偶尔外边会传来几声细微的挣动,屋子里静静的。
“小兔。”
听到他的声音,夏兔立刻欣喜地抬起脑袋。
简短两字,惹得她又要憋不住地哭鼻子了。
小兔——她叫他小白,他叫她小兔,那是他们约定好给彼此的亲昵称呼。
小白的语调很平淡,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小白对小兔说啊……
“我是肉食的。”
——小兔,我是肉食的。
——明明已经看到了啊。
——小兔,你怎么连跑也不跑呢?
“肉……”
夏兔认真地思考着。
她眼眶泛红,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吸回一截挂在外面的鼻涕。
“那、那我们,今天吃烧鸡,好不好……”
鼻涕又流出来,她吸一吸没吸回去,脏兮兮地用袖子抹了。
——有时见她她机灵得很,有时傻得简直倾家荡产啊。
太傻了,夏兔至始至终没有收回,想要拉小白出来的那只手。
——但,怎么能说是“出来”呢?
——明明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客厅中的咀嚼声,逐渐变得密集。
他闭上眼,忍了忍。
最终没忍住,再度抓紧了她的手。
抽了面巾纸给傻兔兔擤鼻涕,小白把她抱回床上。
“你在房间里等我。”
安抚地拍拍夏兔的肩,他让她松开自己。
……
仅一门之隔,房门之内是人间,房门之外是炼狱。
之前夏兔听见的哐哐怪响,并不是橱柜发出的……
周容死死地捂着空了一块的大腿逃出房间,他的血迹顺着裤管一路流到地板。
走廊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显现出一个漏向地下的圆圆深坑。
那个坑里,挤满了无数双渴望的眼睛。它们通过狭小的洞口,直勾勾地盯着外面这个美味的新世界。
——终于,可以出来了吗。
悄无声息钻出地面的黑色怪物,密密麻麻、整齐划一地,朝它们的食物爬来。
它们柔软的身体,一层又一层地缠住猎物、包裹他,不留一丝缝隙。前仆后继的样子,犹如饿鬼扑食。周容是安静的,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怪物的领袖从房间里出来。
“饿死鬼们”纷纷让位,将食物的剩余部分留给至高无上的领袖。
他没有发话前,便是一片绝对的静默。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忽地,客厅铃声大作。
屋里的夏兔下了床。
谨记着嘱咐,她没有立刻开门出来。
小白和夏兔心照不宣地等待着,电话铃的自动挂断。
“铃铃玲玲——”
自动挂断后,没有喘息间隔地,它再次响起。
“小白……看来,我得出去接电话……”夏兔隔着门说。
他没有回答。
铃声不休不止地催促着,她别无选择地开了门。
小白与兔,站在走廊的两头。
他那边已经被毁得不像样了,遍布四处的血迹、堆满客厅的黑团;她这边却是空旷的,干干净净、孤身一人。
铃声又挂断一回。
他们遥遥地相望,无法看透彼此的心中所想。
下过大雨的早晨,空气湿冷。
夏兔打了个哆嗦,主动打破僵局地冲小白小小的笑了一下。
此时的她仍是可以回头的,但她没有。她迈开步子,朝他所在的方向走。
她想着:不管天气有多冷,只要能和小白抱在一起,再冷她也不怕。一切都会好的。
待第四次电话铃响起时,夏兔立马接通了。
“喂,您好?”
“兔兔,我是妈妈啊!”
出差的钟情打电话回家,语气里自然是满满的关心:“我打这么久你才接,是不是有了哥哥陪就不理妈妈了?听你声音怎么这么没精神啊,是不是又睡懒觉了?”
“嗯。”夏兔模糊地应了一声。
“呵,就知道,没睡醒的懒兔兔!”
钟情失笑,她的女儿果然她最了解了:“我本来不想吵醒你的,打电话给周容他一直没有接,我就担心你们俩小孩单独在家会不会出什么事……时间这么早,周容去了什么地方啊?是不是没把手机带着?”
瞥了眼躺在地上那个的人,夏兔平静地汇报道:“周容在家里,被……被我咬了。嗯……现在好像还有一口气,你要跟他说话吗?”
虽然被啃得体无完肤,但他的胸腔确实还在微弱地起伏着。
夏兔明白,发生了暴力事件,不论是班级还是家里,大人总会问“是谁动手的”。如果不想小白被发现,就要有人能承担责任。
“被你咬了?还有一口气?”
女儿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在钟情的耳朵里炸开。
“夏兔,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周容还有一口气啊?!!”
☆、第18章 暴露
对钟情来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是堪比灭顶的灾难。
看着躺在地上的,已经不成人形的周容,她掩住脸,站在客厅里哭了。
“骗人的,你能把人咬成了这样?”
——说是这么说,但这明显不是恶作剧。
头低低的夏兔局促地抓抓裤子,走过去想安慰她。
“妈妈……”
钟情发抖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小孩她不认识!
——她的女儿永远是乖巧听话的,她无法相信,这么血腥的场面是她造成的。周容会死吗……救护车,对!得马上叫救护车!!
颤抖的手艰难地掏出手机,打开翻盖。
“啪。”又合上了。
“不行的,他这样的肯定抢救不过来。”她握着手机,后脊发凉地自言自语。
——未成年……未成年人犯罪……是不是监护人承担责任……
不论看多少次地板上的那个人形,钟情都觉得不可置信。
“毁了,夏兔,你毁了。”太惊悚了,她喃喃着,寒毛直立。
“妈妈,不要哭了……”从小到大夏兔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妈妈哭。
“我不是故意的,他早上来我房间,他有钥匙……”
妈妈的反应让小孩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错事,所以愁眉苦脸的夏兔试图解释发生的事,以获得原谅。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我养大的,我了解……”
钟情打断她的话。她知道的,她的女儿总是那么的懂事,不会先动手的。肯定是周容来惹她,她肯定有难言之隐。
——可是,那又怎么样。眼前的场面太冲击了,再怎么样,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人……
——真的是夏兔干的吗?好吧,要不是她的话,这里还能有谁……
没办法说继续安慰的话,钟情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了、解??不不……我真的不了解!!夏兔你不觉得太恐怖了吗!活生生一个人变成这样了!!让我想想怎么办,得想想、怎么办比较好……”
“夏兔,你跟我说实话,不是你做的对吧?这样的伤口……天呐,怎么会这样啊……”
说不下去,她完全崩溃了。
“对不起。”
夏兔鼻涕又流出来。妈妈哭,她忍不住要跟着哭。
“噗叽——噗叽——”
她的眼泪仿佛惊扰到了什么。
突地,地板下响起诡异的怪声。钟情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客厅那个莫名多出的深坑里,正在涌出一团团烂稀稀的肉泥。
有一双手,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堆到洞口附近的地板上……
连尖叫的气力都没有了,钟情头皮发紧,恨不得能马上晕过去。
与她截然相反,夏兔看见那个黑洞一点也不害怕。她见到肉糜,反倒面露担忧之色。
钟情眼见着女儿向那个古怪的洞跑去。
随即,洞口内冒出半张沾染了血迹的脸,它以仰望的角度,静静注视着她与外面的世界。
“你不能出来的。”背对妈妈蹲下身子,夏兔小声地朝洞里说。
“……”
钟情的心凉掉一截。
从这一瞬间起,她不再是一个无神论者。
——家、里、有、鬼。
——怪不得!她早就觉得不正常了!!
“兔兔,你、过来。”
她原地僵直着,向女儿招招手。
——不该听信心理医生说的什么狗屁虚拟朋友!
——夏兔分明是往家里藏了一只会吃人的鬼啊!!
黑洞中的东西不知道在跟夏兔讲什么。她垂着脑袋,与它窃窃私语。
钟情的低声呼唤,根本是被当耳边风了。
“夏兔!给我过来,我需要你跟我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招手得愈发用劲,她气愤至极又唯恐惊扰了洞中的怪物。
因着看到钟情脸上的狰狞表情,夏兔下意识地往怪物的方向,微微靠拢了。
“兔兔!!!”钟情惊叫出声。
两道视线集中到她这边。
钟情咽了一大口口水,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柔亲近:“兔、兔兔……记不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做错事要乖乖认错,认错就还是妈妈的乖孩子。现在,不要害怕,过来妈妈这里。”
——不能再靠近深洞了,夏兔,会被怪物吃掉的。
温柔的语气起了作用,夏兔很快站起来,朝她的方向移动。
然而,于她身后位置的洞口,“那个东西”也软软地长出来了。
它跟她一起,往钟情这边走。
一口的牙像是全部松了,咔咔地打着颤。
钟情瞥了眼惨不忍睹的周容,彻底地感到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她想跑的,搂过夏兔就立刻跑,尽管她的腿已经站不直了。
“妈妈,我错了。”
夏兔耷拉着肩,旁边的怪物和她同一倾斜度地耷拉着。
“小白也错了。”
她推了它一下。怪物配合地点点头,点得太用力,两颊的肉抖得喜感。
“小白是诚心的认错,他吃掉的肉都吐出来了,你看……”
他俩歪头看向那堆排放规则的肉,怪物好意地伸手给她指了一下,怕钟情没看见似的。
钟情只觉得惊恐。
夏兔退后一步,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他们:“小白,你自己跟妈妈说。”
对夏兔的话有求必应,怪物向上扯了扯嘴角,那大概是给钟情的、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妈、妈……”他小心翼翼地喊。
这个称呼,使钟情的脑子里立刻响起一阵尖锐的嘶鸣。
“妈妈。”偷偷地、飞快地又喊一遍,
“我不会再乱吃东西了。”它的语气真诚,脸上的笑也已稍微变得自然一些。
——恶心。
——再也,受不了了。
钟情捂住耳朵,感到身体里压抑的恐惧一下子爆炸。
她脚步虚浮地推开那个正对她傻笑的怪物,夺回她的兔兔。
力大无比的双手像钳子,夹得手中的小孩不住喊疼。她将女儿死死固定背后,分毫都不让她移动。
“滚!!你滚啊啊啊!!!”
将他们置于绝对的敌对面,她瞪着怪物,声嘶力竭地冲他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