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下了晚自习,他就在回宿舍的路上把这件事和芝芝说了,叮嘱道:“安排之前有人提要求,可以答应,但安排好了就不要再改,不然谁都要来找你换一换,你就做不好事了。”

朝令夕改的弊端,芝芝自然懂,可他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手把手教她做班长,依旧让她感动非常——不是谁都愿意掏心掏肺地分享自己的成功,无论是学生还是成年人,留一手才是常态。

“我知道。”她认真道,“你放心。”

庄家明点头,又说:“芝芝,虽然我们现在不是一个班,你有事还是随时可以来找我。”停顿了下,补充说,“没事也可以,碰不到就给我发信息,我每天睡觉前都会看一下Q-Q。”

再顿一下,假装不经意地透露,“我这周不用晨跑,很早就去食堂,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一中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早晨的鸡蛋煎饼是热销产品,去晚了就没。偏偏芝芝是个战五渣的弱鸡,早晨八百米跑完就没力气冲去食堂了,很难买到,故而一听这话,马上道:“我想吃鸡蛋饼。”

“豆浆要么?”

“要。”

庄家明点头:“那你晨跑完直接回教室就行。”

“拜托你啦。”芝芝投桃报李,“下周轮到我们班,我也帮你带。”

“好啊。”他徐徐微笑起来,心甜意洽,说不出得高兴。

*

这个星期芝芝过得很幸福。

大热天的跑完操,不用气喘吁吁地去食堂人挤人,慢悠悠地吹着凉风回教室,就能吃到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饼了。

她后来还换了花样,吃了甑糕、豆腐脑和生煎包。

等到了第二周,一班值日结束,就轮到她们班了。这是大家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去别的班参观的机会,各有各的要求。

特地和芝芝说想去十六班的女生特别多——萧野在那里嘛,她上回也这样。但人多不好分,她就全部回绝,选了个男生去十六班,自己则光明正大假公济私,去隔壁班。

不用爬楼梯,爽。

一班大部分都是老同学,看到芝芝很熟悉。有的时候地上有纸片没收拾干净,余涛还和她说:“关知之,手下留情啊。”

芝芝完全不介意这种小事,哈哈笑:“我啥也没看见。”

谁晓得她放水的行为被进门的化学老师看见了。他头发花白,手里拿了杯刚泡好的枸杞茶,声音不疾不徐,却很有威严:“同学,学校让你们执勤,是对你们的信任,你这样徇私枉法可不太好。”

此时正做眼保健操,“二二三四,五六七八”的背景音乐里,庄家明偷偷睁开眼睛,有冲动主动站出来揽下责任——这是他们的班主任,对他一向不错。

但芝芝的反应很快,笑嘻嘻地说:“大德不逾,小节不拘。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嘛,我保证下不为例!”

一中作为省重点,实验班的班主任都是能力出众又经验丰富的老教师,绝不会因为学生顶嘴就大发雷霆,以确保自己的威严。相反,化学老师听了她的话,愣了下,笑了:“你是哪个班的?”

没等她回答,自己想起来了,“上周我们班,这周该是二班吧?你叫什么?”

芝芝:“红领巾!”

“噗嗤”,做眼保健操的同学们憋不住,纷纷笑场。

恰好第四节操将近尾声,芝芝鞠了一躬:“老师再见。”然后飞快逃之夭夭。

庄家明放下手,要非常努力才能扼制上扬的唇角:她真是太可爱了。

*

第三周的礼拜四下午,芝芝上了高二的第一堂选修课。

教室就在隔壁,她借地利之便,霸占了一个中间靠后的座位。电影鉴赏都是看电影,坐在前面反而容易眼花。

庄家明也到得早,看到她已经就坐,很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这么早?”

“占位置。”她今天午休的时候赶了作业,没打盹,这会儿困得慌,哈欠连连,眼角沁出生理泪水。

庄家明问:“咖啡喝不喝?”

“你不喝茶了?”芝芝擦掉眼泪,好奇地问。

她喝咖啡是工作后养成的习惯,重生回来喝不起星爸爸,雀巢速溶还是可以的,要不是植脂末和白砂糖不健康,恨不得一天三杯。但庄家明是从父母那里继承的习惯,提神喜欢喝茶,立顿的红茶、绿茶、茉莉茶都是他抽屉里的常备品。

庄家明当然不会说想试着多了解她一点,所以开始改喝咖啡,含糊地说:“尝尝看,喝吗?”

“喝。”她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庄家明忍俊不禁,去教室泡咖啡。路过二班的时候,他有过一秒钟的顿足,但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进自己班里,用自己的杯子泡了一杯雀巢速溶。

然后回到选修教室,随手递给她,还要装作注意力被她摊着的英语课本吸引,一本正经地问:“背单词?”

“晚上默写。”芝芝接了过来,发现是他的杯子,犹豫了下。

庄家明瞥着她:“我拼了冷水,不烫。”

不是这个意思啦……芝芝晃晃杯子,咖啡在他浅蓝色的玻璃杯里起伏,下面没有凝结的颗粒,全部都化开了。

都记得帮她摇匀,怎么就忘记是他自己的杯子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可泡都泡好了,不喝就浪费他的一番好意,她不想他误认为自己没事找事,便拧开盖子,避开上面的饮水口,直接喝。

杯沿上留下润唇膏的印痕。她连忙掏纸巾:“对不起。”

“没事,一会儿我会洗。”他阻止了她的动作,又把话题转移开,“不知道今天会给我们看什么。”

“《歌舞青春》。”咖啡流过喉咙,明明知道没那么快起效,大脑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清醒起来,芝芝感觉到困意拍拍翅膀,就这么飞走了,“不然就是《死亡诗社》《肖申克的救赎》《辛德勒的名单》之类的。”

庄家明也这么想。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

“本来想给你们放卓别林的片子,但是想想看你们可能都不喜欢看这种,所以呢,今天就给你们挑了一部我自己最喜欢的片子。”三十多岁,身材微丰的女老师笑着说,“以你们的年纪,可能还不懂它真正的韵味,但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艺术的美不在于理解,而在于感受。”

她点开U盘,拖出了文件,双击打开。

开场,大雪纷飞,黑衣的女孩子在银白的雪地里孤独地走着,画面澄澈干净,极具空灵感。

这天,是一个人的忌日,他的名字叫藤井树。

芝芝有点惊讶,完全记不起上一回是否也是岩井俊二的《情书》,但不要紧,重看这部影片,她依然为之动容。

一封藏在借书卡背面的情书,一场从未说出口的暗恋。

就好像她一样。

第56章情书

选修课只有40分钟, 原本远远来不及放完一部电影, 可是下课铃响时, 大家强烈要求继续看, 反正下节是自修课, 没什么关系。

老师有些犹豫。芝芝站起来, 有理有据地陈述:“老师之前说,艺术在于感受,可半个月后再看, 剧情都忘了,感觉也没了。何况我们就算回去上自习, 肯定也念念不忘, 不能专心, 不如一口气看完, 我能保证大家不会耽误学习的。”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女老师笑问。

“我是二班班长,做不到的话, 我就引咎辞职。”芝芝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小期待。

女老师深觉有趣, 一本正经地问:“哦, 那二班留下, 一班的……”

庄家明举手:“我也保证。”

宁玫趁机道:“这是我们一班班长。”

“你们两个班倒是很齐心协力啊。”老师失笑, 最终还是在他们渴望的眼神中点头同意, “那就继续看吧。”

同学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于是电影继续。

到达学妹们找出旧日的借书卡, 藤井树翻过来发现背面有自己肖像的时候, 故事终于到达的最高潮。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芝芝看过一遍, 并不像她们那般触动,只是惊讶于一个奇妙的巧合:藤井树留给藤井树的那本书,是《追忆逝水年华》的最后一卷,名字叫……《重现的时光》。

感觉很微妙。

而电影和听歌一样,看的是故事,又不仅仅是故事。庄家明的注意点,又和芝芝截然不同。

换在过去,他会惋惜藤井树为何不早早将情意说出口,也许送书的那天告了白,一切都会不同。可如今真的暗恋一个人,反而能够体会到那种心情。

患得患失,犹豫踟蹰,不敢当面表述,只好用委婉的方式转达。

《情书》很长,117分钟,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还没有放完。老师急着去吃饭,便走到芝芝身边,低声嘱咐她一会儿看完了关电脑关门。

芝芝点头应下。

等到电影放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窗外红霞漫天,地面上是成群结队奔向食堂的学生,夏日的热气随着夜风逐渐消散,耳畔却还残留着电影里的呼喊声。

“你好吗?”

“我很好。”

同学们坐在位置上,低声交谈着,久久没有离开。

芝芝走上讲台,关掉多媒体设备,提醒大家:“快去吃饭,晚自习别迟到了。”

“关知之,你越来越有范了嘛。”宁玫最先回过神,笑嘻嘻地打趣她。

芝芝假装惆怅:“你有庄家明,我可没有。婉婉没良心,抛下我选了音乐课。”

宁玫瞅瞅收拾课本的庄家明,语气微妙:“是你的庄家明。”

庄家明脸皮薄:“咳!”

宁玫做了个鬼脸,却没继续说下去,和纪可人去吃饭了。

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去,只剩下他们两个。

“去吃饭吗?”庄家明看看手表,询问道。

“都没菜了,不去。”芝芝摇头道,“我先去洗个澡,回头买点面包什么的随便吃两口吧。”

她是个养生girl,就算是夏天也要打热水洗澡,和只用凉水冲澡的男生不一样。庄家明已经很清楚她的习惯了,顺势道:“那我给你带吧。”

“你也不吃?”

“没菜了啊。”他笑,又把剩下的半杯咖啡递给她,“你晚上喝吧,回头把杯子还给我就行。”

芝芝也想起这件事:“你等等,我去拿个杯子,你倒给我就行。”

“那不是多洗一个?”他抄起笔袋和课本,仗着人高腿长,两步并作一步窜回教室,把她留在原地,“回头给我,我先走了。”

芝芝:“……”差这么两分钟吗?男生好没耐心哦。

她摇着头,回教室把咖啡倒回了自己的杯子里,然后杯子将洗干净,拐进一班,找到庄家明的座位,放回了他习惯塞杯子的地方。

抽手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一封信。粉红色的信封,封口的贴纸是一颗紫色的爱心。

芝芝很囧,看个《情书》就收到了情书,不愧是庄家明。然后面不改色地给塞了回去。

五点五十。

庄家明给芝芝送完全麦吐司,在抽屉里发现了这封信。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赶紧夹进了习题册里。

让别人看到这个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他被开开玩笑也就算了,万一寄信的人曝光,重则被打小报告,轻则被取笑,一点也没意思。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找书,很快看到了洗干净的水杯。手指在上面逗留了会儿,慢慢松开了。

六点钟,晚自习正式开始。

从高二开始,晚上的第一堂课不再是自习,不同的任课老师有不同的安排。有时候讲试卷,有时候随堂考,运气好还有可能看会儿视频。

今天的语文老师就给他们放了一段87版《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的段落。这个学期的第一篇课文就是它,他们刚刚学过。

庄家明心不在焉地看着,多少为习题册里的信而坐立难安:芝芝还水杯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封信,会不会误会什么?

好不容易熬完了视频,他打开习题册,借着书的遮挡,悄悄抽出了这封信,里面是一首抄录的情诗:“One word is too often profaned,For me to profane it……”

老实说,他看到英文的刹那,暗暗松了口气。再仔细一读,更是放松下来。

没有署名。

他草草读完,悄悄收起,随手塞进了装满试卷的整理袋里。

这种信件不能随便乱扔,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去翻垃圾桶,而且若是被对方知道,也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

所以他从不回信,都是好好收起来带回家里,塞进床底的纸箱。或许哪天搬家的时候,它们会不知所踪,又或许会一直在那里,等到他白发苍苍时翻出来,依旧猜不到是谁寄来的。

确认信藏好后,庄家明的心思就放到了如何和芝芝解释上——刻意问起来,会不会叫她误解什么,可若是等她主动问起,又像是不想令她知晓。

怎么办呢?明明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可他却如此烦恼。

*

情书这种东西,芝芝没有写过,也没有收到过。

大学里和男朋友交往,也是因为提前加了企鹅,聊着聊着聊出来的,表白也只是非常简单的一句“我挺喜欢你的,要不咱们在一起吧”。

讲真,就算是2011年,学生们也很少用情书了,用Q-Q更方便也更不容易被发现。但是,那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会火遍全网,并不是没有缘故的。

大家还都怀念那样的一封封信,一句句用笔写出的情话。

她有点羡慕庄家明。

下了晚自习的路上,她主动提起这件事:“不好意思,我放杯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不过没拆开啊,什么都没看见。”

庄家明正烦恼该怎么开口,如此正中下怀,解释说:“没事,就是封普通的信。”

“现在写信的人很少了。”她说,“你要好好珍惜啊。”

庄家明顿住脚步,盯着她问:“珍惜什么?”

“以后就不一定还有人愿意写信了。”芝芝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信了。”

庄家明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你现在也可以写啊。”

“不一样了。”星光漫天,蛾子飞舞,芝芝走在回宿舍的小径上,陷入回忆,“小学的时候,我还交过笔友,哎,那些信我还留着呢。一晃好多年了。”

庄家明的表情有点奇怪:“你说的是那个叫‘禁林独角兽’的笔友吗?”

“对啊,我还给你看过他的信,你记得吧。”芝芝兴奋起来。

她小学的时候,大家流行交笔友。当时没有电脑,交友的启示登在杂志内页最下面的条栏里,她精挑细选,找了个自我介绍说很喜欢魔法的“禁林独角兽”,洋洋散散写了一页多(那个时候还是小学鸡,凑满一页不容易)给寄了过去。

然后日盼夜盼,盼着收到回信。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足足等了半个多月才收到回复。对方很有礼貌地说“很高兴和你做朋友”,其他不记得了。但是,这绝对是关知之小学生涯中最有纪念意义的事。

在她的印象中,他们通信了大半年,基本不聊日常生活,说的全是魔法——是的,因为《哈利波特》《魔卡少女樱》和《圣少女》一类的作品流行,她一度非常坚信世界上有魔法的存在,一本正经地和人家讨论“五角星不叫五角星应该叫做五芒星”“世界上有风、水、火、土四大元素”。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失去联系了。”时隔二十年,芝芝记不清了,惋惜之余又有点庆幸,“不过这样也好,都是黑历史啊。”

庄家明:“……”

他决定保持沉默。

*

周五晚上,庄家明从奶奶家吃饭回家,锁上房门,从床底下拖出了纸箱。先把不知名的情书塞进文件袋,然后从最下面翻出了一个蓝罐曲奇的饼干盒。

费了些力气掰开盖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信封很花哨粉红,拆开之后,信纸还顽强地散发着劣质香水的味道。

他被熏得咳嗽了下,抖了抖信纸,这才摊开看了起来。

“禁林独角兽你好,我是芝士少女。看到你在《XX》杂志上的交友启示说很喜欢魔法,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因为我也是个魔法师……”

“噗嗤”,他压抑不住,趴在枕头上笑疯了。

信封上,是邮局退回信件的红戳。

唉,自称是魔法师的芝士少女并不知道,她抄人家地址的时候抄错了几个字。邮递员发现查无此人,又给她退了回来。

而当时,庄家明作为班长,负责收取班上所有的信件。他知道她有多么期待来信,发现退回后,悄悄收了起来,冒充对方寄了一封回信,还绞尽脑汁编了个搬家的借口,给了她新的地址。

往事过去得太久,早已尘封在记忆的深处,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原来,他们曾有过这般美好的岁月。

第57章我有个朋友

庄家明回顾完昔年的通信, 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但他全然不知, 时不时为她幼稚的笔触和漏洞百出的瞎话而喷笑。

合上信, 他忍不住想, 芝芝小的时候这么可爱, 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成熟了呢?不是说成熟不好, 可她变得太快,总让他感觉无所适从。

就好像昨天的情书,他以为她会好奇八卦, 也想过她会不会吃醋,谁知道全都没有, 她只说要“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听着就不像是反对。所以, 她大概是不喜欢他吧, 只把他当做“家明哥”, 一个亲密的兄长,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说不失望, 是假的。从小到大,喜欢庄家明的女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收到的情书一个文件袋都装不下, 还没提情人节抽屉里的巧克力, 小时候是德芙, 长大了是费列罗。

某些人还吃得很高兴呢。

可或许就是因为太亲近了, 她才对他没感觉吧。

庄家明叹了口气, 将所有的信收回了饼干盒子, 放回原地。他扭灭了台灯, 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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