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番外 免费阅读

“我……我弓箭不好,您……能不能为我指点一二?”他不敢去看禾晏的眼睛。

对于小兵们的“求指点”,她向来是不吝啬的,便道:“当然可以。你先拿弓试试,我看一看。”

远处,林双鹤摇着扇子,幸灾乐祸的开口:“兄弟,这你都能忍?”

肖珏不露声色的看着远处。

“我看着演武场上的男人,都对禾妹妹图谋不轨,”他唯恐天下不乱,“你我都是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你看看那小子,表面是求赐教,不就是想藉机亲近?这一招我上学的时候就不用了,他居然还这般老套?啧啧啧,哎……你怎么走了?”

禾晏站在这小兵身后,正要调整他拿弓的动作,身后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等等。”

她回头一看,那小兵也吓了一跳,话都说不清楚:“……肖都督!”

“你怎么来了?”禾晏问。

“今日不到我值守,”肖珏扫了一眼那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唇角一勾,嘲道:“我来教他。”

小兵的脸色更难看了。

禾晏不疑有他,只道:“那就交给你了,我去那边看看。”放心的走了。

小兵望着禾晏的背影,有苦说不出,偏面前的男人还挑眉,目光怎么看凝满了不善,道:“练吧。”

林双鹤在一边笑的乐不可支,心中默默地为这位小兵掬一把同情的泪。

待到日头落山,一日的练兵结束,禾晏去演武场旁边的屋子里换衣裳时,又看见了下午那位小兵。只不过这时候,分明是深秋,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嘴唇发白,禾晏走过去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兵往后一退,避她如蛇蝎,低着头道:“没事,就是练得久了,多谢将军体恤。”

禾晏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的进了屋,一进屋,肖珏已经在里面了。她将外头的轻甲脱下,一边拿自己的衣服,一边问肖珏:“刚在外面瞧见那位兄弟,你做了什么,他怎么累成这样?”

“不累怎么叫练兵。”肖珏轻描淡写的饮茶。

禾晏一边扣着自己衣领上的扣子,一边道:“虽是如此,也不要太过严苛了。我看着这批新人中,其实有好几个资质不错的,今日你来的晚,没有看见,有几个少年身手不错,姿容清俊,早晨在演武场练枪时,打起来漂亮的很,”她像是在回味似的般,“身段又飘逸,我瞧着都觉得不错……”

肖珏脸色阴的要滴出水来,缓缓反问:“漂亮的很?”

“是啊,”禾晏披上外袍,“大抵是腰细吧,飞起来的时候个高腿长的。”

他眼神几欲冒火:“禾晏。”

“噗嗤”一声,禾晏大笑起来,指着他笑道:“肖都督,你怎么如此霸道,每次在你面前夸夸别人,你就生气得不得了。这小心眼可要不得!”

她笑的开怀,肖珏方明白她又是故意的,虽然如此,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悦,抿着唇不想搭理她。

禾晏凑到他身边,知道他是不高兴了,就道:“不过是玩笑罢了,他们这些人在我眼中,男人女人也没甚分别,不过肖都督,你就算不相信我的品性,也得相信你自己,他们再漂亮,也比不过你,身段再好,我也只喜欢你的腰——”话到最后,尾音带了点暧昧的调调,勾的人心痒痒。

肖珏抬眸看着她。

禾晏如今是越发的不正经了,大抵是想着反正是老夫老妻,也不必装模作样,不过每每对她来说的无心之言,不甚有风情的撩拨,总能引得他心神荡漾。

他哼笑一声,扬眉道:“等着。”

“等什么?”

肖珏没回答她。

到了晚上,一夜鏖战的时候,禾晏就懂得了。

青梅叫人送了热水进来,她洗过澡,滚到肖珏怀中,哼哼唧唧道:“你说,若是我日后有了孩子,是生的像你还是像我?”

不等肖珏开口,她就自语道:“罢了,还是像你好,我想了想,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生的像你,也就是个美人了。”

肖珏对于外貌没有什么想法,林双鹤说,人拥有什么,就不在意什么,容貌、家世、头脑或是身手,于他而言都有,也不那么重要,倘若日后他们有了孩子,肖珏以为,只要那孩子快乐就好了。

但禾晏与他成婚几年,暂且还没有孩子。

当年她去了凉州卫那几年,日日跟着新兵们一起日训,为了不被人发现,大冷的天去五鹿河洗凉水澡,又四处奔波,去九川打仗……到底伤了身子。林双鹤为她开了方子,慢慢调养着。肖家的亲戚,譬如程鲤素的母亲总是旁敲侧击的问禾晏何以还没有怀孕,甚至有不不知死活的人去白容微面前暗示,既然禾晏生不出来,不如让肖珏先纳一房妾室,肖二公子总不能无子吧。

恰好路过的肖珏当着说话人的面冷道:“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诞下肖家的子嗣?”

他厌恶这样的处心积虑。

对于孩子,肖珏并无太多的幻想,倘若日后他真的喜欢上孩子,那也是因为是禾晏与他的孩子,与别的事无关。谁说男人就一定要传宗接代?肖璟当年娶了白容微,不也多年无子,那又如何?肖家的男人,娶妻生子只为心中所爱,如果是为了延续后代,如本能一般繁衍,与禽兽又有何差异?

倘若禾晏日后没有孩子,那就没有孩子,他就专心用余生对付她一人足矣。

禾晏并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对于这些事,她总是诸多美好期待,并且,她一直认为,上天愿意给她和肖珏两世缘分,就必然不会吝啬给他们一个最好的结局。

“云生最近有些魂不守舍,”禾晏又开始操心起别的事来,“闷闷不乐的模样,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我成日忙着练兵,这些日子倒是没有顾得上他,你知道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肖珏无言片刻,提醒她道:“宋陶陶半月没去禾府了。”

宋陶陶喜欢禾云生,就差没昭告整个朔京城了,这孩子的喜欢也是直接,雷厉风行的,喜欢就是给禾云生送东西,衣食住行什么都送,半点不矜持,禾晏欣赏归欣赏,心里也同情宋陶陶的父母——得操多少心啊!

而且禾云生个死小子还这般冷淡。

不过……她转向肖珏,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云生喜欢陶陶?”

肖珏笑了笑,算是默认,禾晏顿感悚然,看禾云生那个横眉冷对小姑娘的臭脾气,说喜欢,还真没看出来。

禾晏确实没看出来禾云生喜欢宋陶陶,毕竟禾云生比肖珏还会藏,直到后来又过了一段日子,他来找禾晏,请禾晏与禾绥上宋家提亲,禾晏才惊觉,原来肖珏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喜欢宋陶陶吗?”她问,“你若不是真心,就别去瞎撩拨人家。”

“我当然喜欢……”禾云生声音低下去,似是有些赧然,红着脸不耐道:“总之,我娶了她,就会对她一辈子好!”

禾晏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禾绥没有官职在身,但架不住禾云生有个做将军的姐姐和姐夫,禾云生虽年少,但已经在仕途中崭露头角,未来前途不可估量,加之宋陶陶自己也喜欢,宋家当然乐见其成这一桩亲事。

几乎没费什么周折,这桩亲事就定了下来。

禾晏原先还以为,禾云生得罪了宋陶陶,要是这样贸然上去提亲,说不准会被宋陶陶赶出来,没料到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不言不语的,还挺会哄姑娘,没多久,禾晏就瞧着宋陶陶又欢欢喜喜的去禾家给禾云生送吃的了。

亲事定下来后,礼程走的很快。

除了禾家与宋家外,最高兴的,竟然是程鲤素。禾晏有时候琢磨着,程鲤素那模样,不像是禾云生娶妻,像是他娶妻似的。时常来禾家帮忙,朔京城里做人前未婚夫做成这样的,大抵他是头一个。

禾晏逮着个机会问他:“陶陶成亲,你怎么如此高兴,你心里真的没有半点不开心?”

“我怎么会不开心?”程鲤素笑得跟捡了银子一般,“那个泼妇……宋小姐,如今被禾叔叔收了,我就自由了!否则还要日日担心哪一日家里又将这桩亲事给捡回来。这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还挺得意,禾晏想了想,为了怕日后程鲤素后悔,小外甥和弟弟一不小心搞成仇敌,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陶陶?”

“不喜欢!”程鲤素笑道:“舅母,我知道你和舅舅觉得我不靠谱,不过,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还是分得清的。宋陶陶同我可不是一路人,我喜欢的姑娘,当然要如我一般,能发现的了我身上的好,宋陶陶一见我,就觉得我不思进取,废物公子,你说,我能和她做夫妻吗?做朋友都要分场合!”

禾晏瞧他说的头头是道,心道也罢了,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心思,既然程鲤素是真的对宋陶陶无意,事情走到如今这步,倒也算另一种圆满。

她又开始帮着禾云生操持亲事起来。

禾云生成亲那一日,禾晏很伤感。

分明禾云生才是娶妻的人,她活像是送女儿出嫁的老母亲般,眼里生出潮意。禾绥做爹的都不如禾晏激动,禾心影站在禾晏身侧,瞧着她的神情,低声道:“今日是禾公子大喜之日,姐姐怎么看着很伤心。”

禾晏道:“我不是伤心,我是高兴坏了。”

她前生虽也有家人,可因为许多原因,并不能得以亲近,哪怕是身边的禾心影,她们姐妹二人真正开始亲近,也是在禾家倒台后的今生。

可禾云生不同,打从她变成“禾大小姐”睁开眼时的那一刻,禾绥与禾云生,就成为了她如今的“家人”。虽然贫穷,但他们给与了她从未享受过的温暖。眼下,那个当初在后山上别别扭扭吃着她递过来的糕点的青衣少年,也终于长成了成熟的男子,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为了一个大人。

人在面对过分圆满之事时,常常会生出不真实之感。有时候禾晏都怀疑眼前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漫长美梦,生怕梦醒之后,一切成空。

禾云生牵着新娘迈进了禾家的院子里,周围顿时响起了欢呼声。禾家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她朋友许多,禾云生的亲事,大家都愿意来凑个热闹。王霸几人自不必说,凉州卫的教头们也来了,还有白容微,肖璟……肖珏站在她的另一侧,如禾云生的兄长,目送着一双新人走进了喜堂。

林双鹤在热闹里夸张的道:“连云生都成亲了,我居然还是孤身一人。”

程鲤素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林叔叔,我也是孤身一人,我们一起。”

林双鹤:“……”

一双新人拜堂成亲,酒席热闹,禾晏也喝多了。

她其实除了逢年过节外,喝酒如今很是节制,毕竟谁知道会不会一喝醉了就去人前背书。肖珏看到了也就罢了,要是传到外人嘴里,传到抚越军耳中,谁知道日后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这个将军。大抵觉得她生性爱炫耀,一喝醉后就原形毕露,非要展露自己的才华吧。

但禾云生成亲的大喜日子,该喝的还是要喝的。

肖珏过来的时候,禾晏已经喝醉了。

她坐在桌前,看见他,就朝肖珏摆了摆手,喊他:“肖都督!”

肖珏将她扶起来,对禾绥道:“晏晏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去吧。”禾绥也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明日一早得空再来喝陶陶的茶。”

肖珏点头,将禾晏扶着出了大堂,一边提醒她,“有台阶,小心脚下。”

禾晏一扭头,将他拦腰抱住,不肯走了。

肖珏深吸口气,垂眸看向面前人:“禾大小姐,回家了。”

“肖都督,”她抬眼看着他,光看模样,实在看不出是醉了,嘴里道:“我跟你说个秘密。”

“说吧。”

身后的喜堂里,丝竹欢笑声渐远,夜风冷清,他将禾晏的外裳往里拉的更紧一点,就见禾晏指了指房顶的月亮,道:“……我喜欢月亮。”

他忽然怔住。

记忆里也有某个时刻,她也这么对自己说过。

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的爱上禾晏,但心动无可避免,她在自己耳边的轻语,被当成随口的玩笑,竟不知那时的玩笑里,藏了多少真心。

如果注定要藏匿在黑暗里,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她就会如此,只是远远的站着,将秘密藏在心底。

面前的女子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明亮似星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踮起脚来,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月亮是你。”

刹那间,月色如诗画隽永,世间烟火,万种风情,都抵不过眼前这片刻永恒。

月亮孤独又冷漠,月亮悬挂在天上,直到有一日,他看见这数不尽的黑暗前路里,旅人跌跌撞撞,踽踽独行,他随手洒下一缕光,照亮了旅人前方的一段路。

于是在那瞬间,他瞧见芳菲世界,暖日明霞。

禾晏似是倦极,靠在他的怀中,眼睛一闭,沉沉睡去,他怔了片刻,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虔诚一吻,将她打横抱起,往屋外走去。

秋夜漫漫,庭中绿草萋萋,飞蛾向烛,风似叹息,男人一步步往外走,唇角勾起的弧度里,尽是年少的欢喜。

她不知道,月亮也有自己的秘密。

她是月亮的心事,是月亮的爱人,是他的心动的起始,也是相守的终点。

这就是,月亮的秘密。

------题外话------

最后一个番外是燕贺和承秀的,年后再更了,大过年的怕影响大家心情【捂脸】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二百七十一章 番外三 (燕秀)长相思(上)

夏承秀第一次遇到燕贺的时候,是在随表姐踏青的春宴上。

说是春宴踏青,其实不过是适龄的贵族公子小姐,寻着个机会相看罢了。彼时的夏承秀才十六岁,京中这个年纪的小姐,虽也有已嫁人成亲的,可夏大人宠女心切,并不打算早早的将夏承秀嫁人。

是以,夏承秀也只是跟着表姐出来游乐罢了。

正值四月春,草长莺飞,泗水滨边,嫩草毛茸茸的。夏承秀随着表姐夏芊芊下了马车,已经有认识的小姐放起了纸鸢。

夏芊芊见状,立刻就让婢子拿出准备好的纸鸢,往友人那头走去。

夏芊芊今年十八岁,在一群小姐中,姿容尤其出众,生的格外甜美娇艳,她亦是很明白自己容貌的长处,穿着茜色的薄纱绣花窄领长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她。

她的家世,亦是这群小姐中最为优越的,不过须臾,就被人围在中间,恭维夸赞起来。

彼时夏承秀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至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更勿用提与表姐夏芊芊相比,夏大人平日里被人称作书呆子,夏承秀就被人在暗地里称作小书呆子。她恪守礼仪,在同龄人或是姐妹中,就显得又些木讷寡言,不够讨人喜欢。

夏芊芊与夏承秀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不过是普通的表姊妹罢了。不过,有了夏承秀这个呆头呆脑的无趣书呆子在一边,倒是衬的夏芊芊娇俏轻灵,聪慧解语。

夏承秀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见表姐与友人说的热闹,就自己拿起书坐在一边看。夏芊芊也懒得管她,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开始在泗水滨旁架起长席,长席上放着各家小姐从府里带出来的点心与小食,待到了晌午,是可以在这里用食的。

不知过了多久,夏承秀听见身侧的小姐们从一开始谈论的哪家新上的胭脂颜色漂亮,变成了“今日燕家公子也会来”。

“燕家公子”指的是当今左右翼前锋营统领府上的小少爷燕南光,今年也才十八岁,听说矫勇善战,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夏芊芊的父亲有意与燕家结亲,今日踏青,亦是与燕家老爷夫人心照不宣,就是看两个小辈间可有缘份。

夏承秀对此也有耳闻,不过这是表姐的事,她今日出来,也就是当个衬托表姐的摆设,晒晒太阳看看书罢了。

正想着,冷不防身侧有人轻声喊道:“他们来了!”

夏承秀抬眼一看,就见泗水滨前的长柳岸边,自远而近走来一群少年,为首的少年穿着一身银袍,这颜色实在太扎眼了,但他生的俊俏,个子又高,竟不觉得奇怪,他的头发束成马尾,扎得很高,眉眼间净是桀骜不驯,似是有些烦躁的不耐,却将他在一众少年中,衬得格外不同。

人人都说朔京城中有三美,肖大公子和若春风,肖二公子澶如秋水,楚四公子雅如幽兰,这少年却似一柄银枪,有些夸张,过分华丽,却又带着一股率直的冲动。

春日里走出来的俊俏少年郎,总是格外美好,饶是夏承秀平日里对这些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以这人的容色,其实应当可以算作第四美的。

正想着,坐在夏芊芊身侧的小姐就推了一把夏芊芊,低声道:“芊芊,这就是燕公子,看起来同你可真般配!”

夏芊芊莫名有些脸红。

来之前,她虽然听过燕贺的名字,却并未见过他真人,不知道他长得是何模样,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他生的如此俊俏。一时间,就有些心动了。

那群少年们并未走近,远远的,几个少年嘻嘻哈哈的,开始也拿出准备好的纸鸢,趁着东风开始玩乐。

泗水病的长空上,一时飞着许多纸鸢,沙燕,喜鹊,二龙戏珠......银袍少年被人簇拥着,推搡着,终于满脸不耐烦的跟着令人拿来一只“黑金刚”,握在手上。

“黑金刚”飞得很快,这少年很会放纸鸢,少女们远远的瞧着,都忍不住暗暗喝彩,却又说不出为之喝彩的,究竟是那只飞得最高的纸鸢,还是放纸鸢的少年。

夏芊芊瞧着瞧着,忽然站起身,笑道:“我们也去放。”

其实在此之前,小姐们已经放了一阵子了,只是这些富家小姐们体力娇弱,放了一阵子就要坐下休息,剩下的就交给了下人。夏芊芊站起身,走到正放着她那只“百蝶图”的婢子边,道:“我来吧。”

坐在长席边的小姐们立刻笑起来,有人小声道:“看来芊芊是喜欢了。”

夏承秀闻言有些不解,不过没有开口,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是见着夏芊芊扯着纸鸢的线,往河边走,再看天上的两只纸鸢距离越来越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下一刻,就听见自己的表姐嘴里“哎呀”一声惊呼,那张“百蝶图”和“黑金刚”的线绕在了一起,纠纠缠缠的撞成一团,往树林那头栽去。

身侧的贵女们笑的更大声了,伴随着低声地议论:“芊芊好手段。”

夏芊芊手里还握着纸鸢线团,神情是不知所措的慌乱,眼里却有着得意的窃喜。

她对自己容貌有着十足的自信,若她想要抓住一个少年的心,应当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她今日的胭脂抹的很美,裙子也很漂亮。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正蹙眉盯着纠缠在一起的纸鸢的银袍少年,一转身往纸鸢掉下去的树林里跑去。

与此同时,坐在一边的夏承秀也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身侧的贵女问:“乘秀姑娘,你是要做什么?”

“姐姐的纸鸢掉了,我去帮忙。”夏承秀回答。

“你去帮什么倒忙。”说话的贵女捂着嘴笑,看她的目光像是看个傻子,又含着点复杂的酸气,“芊芊现在才不需要你帮忙呢。”

夏承秀抿了抿唇,到底是不放心夏芊芊一个人,便提着裙子跟着跑了过去。

贵女们唤了她几声,见她不理会,也就罢了。

纸鸢掉进的那一处树林,离河边并不远,只是里头生长着丛丛灌木,女孩子在里头走,要当心带刺的枝叶划破裙角。夏承秀费力的拨开草木,见不远处露出表姐茜色衣裙的一角,心头一松,正要走过去,突然听得夏芊芊开口:“燕公子。”

夏承秀的动作一顿,这才看见夏芊芊的眼前还站着一个人,是那位今日相看的主角,燕公子。

夏芊芊的声音温柔甜美,带着几分慌张和歉意,“燕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燕贺只是蹙眉看着她。

他的目光明亮又锐利,看的夏芊芊无端有几分心虚,夏芊芊不安的抓着衣角:“燕公子,现在纸鸢都缠在一起,怎么办呢?”

夏芊芊眉眼含羞,声音甜蜜,夏承秀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表姐大概在“勾引”这位燕公子,只是她现在走也来不及了,怕惊动眼前两人,只得被迫观看着接下来的画面,一边心想,接下来这位燕公子大概会说“没关系”“不关你的事”诸如此类的话,再轻言安慰,送夏芊芊回家,之后这桩亲事就定了.......应该就是这样的了吧?

“没关系。”刚想到这里,前面就传来那少年的声音,夏承秀心道果然如此,抬眼看去,就看见燕贺突然满不在乎的一笑,顺手抽出腰间小刀,干脆利落的将两只纸鸢间纠缠的丝线一刀斩断。

夏承秀目瞪口呆。

震惊的不止她一人,夏芊芊愣了片刻才问:“你在做什么?”

“这样就分开了。”燕贺将刀收好:“你放心,我这人心胸宽大,你故意弄坏我纸鸢这件事,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夏芊芊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何曾有人这般对她说话,一时间,羞耻感涌上心头,带着哭腔喊道:“谁故意弄坏你的纸鸢!”扇了燕贺一巴掌,提起裙子哭着跑了。

夏承秀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道这个燕公子真是出人意料......

“喂,”有人没好气的声音响起,“那边那个偷看的,看够了吗?”

夏承秀一怔,被发现了?

 

下一刻,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夏承秀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凑近看,这个叫燕贺的少年,长得确实很俊俏,就是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燕贺瞧见夏承秀,亦是一怔,蹙眉道:“是你。”

在长席那边的贵女群中,他老早就看见夏承秀了,她既不与那些贵女交谈说笑,也不去放纸鸢,只是坐在夏芊芊身边看书,跟个摆设一样。

“刚刚那个,”他问:“是你什么人?”

夏承秀道:“表姐。”

燕贺“哼”了一声,厌恶的开口:“造作。”一把推开夏承秀,往前走去。

夏承秀也没想道燕贺会突然推自己,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姐,燕贺是习武之人,被这么一推,推的后退几步,没留神手擦过带刺的树枝,霎时间手背多了一条红痕。

白皙的皮肤上多了这么一条红痕,看起来十分刺眼,燕贺也愣住了,没料到这些娇滴滴的小姐如此易碎,怎么碰一下都能受伤,他有点烦躁,又不能坐视不理,上前一步欲探看她的伤势,没料到夏承秀立刻后退一步。

“你受伤了。”燕贺道。

“我知道,”夏承秀神情沉静,似是没有将手背的伤口放在心上,语气平淡,“但是男女授受不亲。”

燕贺有点费解,面前的女孩子远远不及夏芊芊明丽,穿着的裙子是浅鹅黄,脂粉未施,看起来尚且不懂情事的年纪,怎么就“授受不亲”了?

他道:“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挺古板。”

夏承秀只是侧身避着他:“我心胸宽大,燕公子故意推我这件事,我是不会跟燕公子计较的。”

燕贺愕然。

夏承秀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燕贺摸着下巴,这家伙是给她表姐报仇呢。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子这般呛声,看起来斯斯文文,看来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夏承秀离开树林后,长席上的贵女们也已经三三两两的散了,大概是夏芊芊在燕贺这里找了不痛快,哭着坐马车要回去,夏承秀也得匆匆跟上。以至于燕贺出来的时候,那群贵女们已经各自登上了马车。

先前的长席边的草丛里,还躺着一本书。燕贺记得来的时候只有夏承秀坐在这里看书,这书大概是她的,走的匆忙给忘记了。他俯身捡起,翻开来看,是一本游记。上头亦有人的标注,字迹极漂亮,清雅舒展,叫人想起刚刚在树林里,不动声色呛他的姑娘。

燕贺撇了撇嘴,低声道:“书呆子。”却又鬼使神差的,将那本游记揣进了怀里。

......

同夏芊芊的这次相看,自然无疾而终。夏芊芊的父母,甚至有一段时间对燕统领横眉冷对,燕统领回头将燕贺骂了个狗血淋头,燕贺本人不以为然。

但这桩“亲事”,就此没有了后续。

时日过的飞快,又过了一年,夏承秀十七岁了,夏大人思索着,应当开始为夏承秀开始相看朔京城里合适的青年才俊。

燕贺回府的时候,听见自家母亲正与姨母商量,要将自己的表哥撮合给夏承秀。

“夏承秀?”燕贺往屋里走的脚步停住了,扭头问道:“可是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小姐?”

“你怎么知道?”燕母疑惑的问:“你不是最记不得这些小姐的名字了吗?”

燕贺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只皱眉问:“表哥比我还年长两岁,那夏小姐年纪还小吧?论年纪,不是我更合适吗?”

燕统领骂他:“夏小姐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你不是说你最讨厌舞文弄墨的人了吗?你不是最讨厌书呆子了吗?撮合你,你愿意吗你?”

燕贺没说话,回到自己屋里,望着窗外的池塘发了半日的呆,从书桌抽屉的最底下抽出一本书来。

那是一本游记。

当日大半夜,燕府里狗都睡着了的时候,燕贺披着外裳敲响了自家爹娘寝屋的大门。

“燕南光你大半夜的吓死人,到底要干什么你!”燕统领怒不可遏。

燕贺道:“我愿意。”

.......

那之后,就是漫长的追逐日子。

燕贺费尽了全部心思,去讨美人欢心。夏大人很凶又古板,燕贺每次见了他都有点怕,比夏大人更可怕的是夏承秀,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呆子,可是每次她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眸子看他一眼,燕贺就不知所措了。

燕统领在家里骂他:“平日里跟个斗鸡一样,怎么连正经的追姑娘都不会!人家为什么看不上你,你自己不能好好想想吗?”

燕贺想不出来,他觉得自己挺好,姿容出色,身手矫捷,家世不差,在朔京城里的青年才俊中也能数一数二,夏承秀为什么没看上他,肯定是因为那小书呆子根本不懂得如何欣赏男人,有眼无珠。但这话他也不敢当着夏承秀的面讲。

见儿子整日心事重重,燕夫人既欣慰又无奈,只得旁敲侧击的敲打他:“你既然喜欢人家,就对人家好一点。多关心照顾姑娘家一点,夏姑娘总归能看见你的好。”

燕贺觉得他娘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他并不懂得要怎么去对一个人好,送的首饰衣绸都被退了回来,写的情诗第二日又回到了自己小厮手中。他有时候也会懊恼,当初第一次见夏承秀的时候,或许不应该表现的那般粗鲁轻狂,也好过如今拚命补救,仍觉成效不佳。

一个天子骄子,终于也感受到了为爱忐忑,辗转难眠的滋味。

而无论他对夏承秀如何,这个姑娘,从头到尾待他也都是不冷不热的。所以让燕统领上夏府提亲的时候,燕贺一开始,是抱着失败的心情去的。可是他马上要领兵出征了,战场上生死无常,如果不提亲,他怕自己再也没了机会,尝试过后失望,总比没有尝试过就失望来的好一点。

他是这样想的,但没想到,燕家的提亲,夏大人竟然答应了。

他不敢置信。

这本是一件喜事,可临到头了,燕贺自己反倒退缩了,如果他此去死了,定了亲的二人,夏承秀岂不是要背上一个克夫的骂名?

他心事重重的走出夏家,快要出门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叫他:“燕公子。”

燕贺回头一看,夏承秀站在他身后,安静的望着自己。

“我.......”燕贺一时词穷。

“燕公子。”这个寡言安静的姑娘,第一次对他绽开笑容,温柔清婉,如泗水滨边的春柳,全是茸茸暖意。

“早点回来。”她道。

他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的脸红了,就在日光下直勾勾的盯着这姑娘,直盯的夏承秀身侧的婢子都拿出扫帚准备撵人的时候,才轻咳一声,小声道:“我会的。”

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若无其事的补了一句:“你等我。”

第二百七十二章 番外四 (燕秀)长相思(下)

每次燕贺出征的时候,夏承秀都会在府里等着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等,最终等来的却是噩耗。

燕贺走后的第一年,所有人都认为夏承秀会以泪洗面,终日哀伤,但她表现出来的,是令人心惊的平静。

慕夏被她照顾的很好,林双鹤时常来看看。夏承秀仍然会笑,有条不紊的做着手里的事,只是有时候夜里醒来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试图摸一摸身边的人,直到手触及到冰凉的床褥,似才察觉温暖自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终是慢慢的沉默下来。

燕贺走后的第五年,燕统领和燕夫人主动劝夏承秀改嫁。夏承秀这个年纪,并不算大,朔京城里也不是没有寡妇改嫁的。她性情温和柔婉,又是夏大人的女儿,来说道的人家里,未必没有好的。被夏承秀婉言谢绝了。

夏承秀道:“我有慕夏,就已经够了。”

京城里新开了“咏絮堂”,夏承秀常常去帮忙,她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从容的继续过着没有了燕贺的生活。禾晏常常来找她说话,夏承秀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不过,自小到大,她就是一个并不会让人担心的性子。就如当年燕贺第一次看到的她那样,从不让自己吃亏。

燕贺走后的第十年,慕夏已经有了个小少年的模样,他眉眼生的很像燕贺,又比燕贺多了几分秀气。枪术已经耍的很好。禾晏与肖珏得了空都会来指点他的剑术。他时常挑衅肖珏,束着高高的马尾,手持银枪,道:“肖都督,再过几年,你必成我手下败将。”

当然,结局就是被肖珏丢到了树上。不过,他虽没打得过肖珏,却是藉着比试的名义在肖遥的身上找回了场子,所谓“父债女偿”。

燕贺走后的第十五年,慕夏有了喜欢的姑娘。

少年人正在看着手中的东西发怔,见母亲进来,忙不迭的藏起心上人送自己的香囊,夏承秀了然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很喜欢这个姑娘啊?”她问。

燕慕夏下意识的反驳,“谁喜欢她了?”耳根却悄悄红了。

夏承秀摸了摸他的头:“那你记得对她好一点。”

少年故作镇定的别开目光,憋着一张红脸,没什么底气的道:“哼。”

燕贺走后的第二十年,燕慕夏娶了户部尚书的千金,正是他十五岁喜欢的那个姑娘,诞下一个女儿,取名燕宝瑟,小字袅袅。

燕慕夏对袅袅母女很好,当年朔京城中传言归德中郎将燕南光是个妻管严,如今见到燕慕夏待妻女的模样,才知是子承父业,一脉相承。

袅袅长得像娘亲,和祖母夏承秀最亲,她的性子亦不如燕慕夏飞扬,也不如娘亲活泼,旁人都说,极似当年的夏承秀,温和沉静,柔软坚强。

燕贺走后第二十五年,五岁的袅袅在府中玩耍,从祖父旧时的床底下翻出了一个布包。

燕贺的书房,这些年一直没有人动过,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每日都会由夏承秀亲自打扫,一坚持就是二十多年。没留神叫袅袅溜了进去,袅袅个子小,钻到了书房里小塌最里面,竟找到了被红布包着的宝贝。想了想,袅袅还是献宝般的将布包交到了夏承秀手中。

时隔多年,再看到燕贺留下来的东西,夏承秀抚着红布的手竟有些颤抖。她打开布包,日光从窗外透进来,晒的她微微眯起眼睛,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老了,眼睛不如过去清明,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一本书,上面写些《欢喜游记》。

这书已经存放了很久,书页全然泛黄,又因终日放在阴暗处,有种腐朽的潮意。袅袅早已被院外的百灵吸引了目光跑了出去,夏承秀目光长长久久的落在这书页上,终是想起当年的某个春日,她随着表姐前去泗水病踏青赏花,曾遗落的那本书来。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正是最好的年华,就在那个时候,春日里,泗水病的纸鸢缠缠绕绕,少年一刀斩断了对面姑娘的情丝,果断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恶人,一转身,却在另一人身后,拾起她遗落的游记,珍藏了这么多年。

她缓缓地翻开书页,随即愣住了。

书籍的扉页,不知何时,被偷偷摸摸写上了一行小字。

“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

字迹刚硬轻狂,一看就是男子所书,她并不陌生,那是燕贺的字迹。

时光倏忽而过,一瞬间,似乎能穿越多年的岁月,看见对面银袍马尾的轻狂少年坐在案前,烦躁不安的咬着笔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扉页上写下了这么一句饱含委屈和埋怨的诗句。仿佛怨妇痛斥心硬如铁的负心人一般。

谁能想到这是燕贺能做出来的事?

夏承秀愕然片刻,“噗嗤”一声笑了。

日光温柔的落在她发间,将她已生的星点白发都模糊了,笑靥如花的模样,如第一次动心的的二八少女,净是甜蜜与开怀。

当日夜里,她就见到了燕贺。

他如多年前一般,穿着簇新的银袍,姿态狂妄又嚣张,站在她面前。而她穿着鹅黄的薄裙,袅袅婷婷,站在他面前,语气平静的质问:“你为什么拿走我的书?”

少年人原本不可一世的神情迅速变化,慌乱转瞬而生,却还要竭力维持镇定,轻咳一声道:“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你还在上面乱涂乱画。”她温和的指出他的恶行。

燕贺的脸更红了,辩解道:“那不是乱涂乱画.......”

“不是乱涂乱画是什么?”

“是.......”他烦躁的拨了一下马尾,语气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凶狠,尾音却带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委屈,“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夏承秀盯着他不说话。

他如纸老虎,问:“你.......你看我干什么?”

夏承秀忍不住笑了。燕贺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似是被夏承秀的笑所感,也跟着笑了起来,踌躇着伸出手,想去拉夏承秀的手.......

“啪——”

风把窗吹的猛的作响,夏承秀睁开眼睛,没有燕贺,身侧的床褥空空荡荡。她默然望着帐子半晌,慢慢的坐起身来,赤脚下了床。

夜深了,地上很凉。

这是燕贺走后的第二十五个春日,她从梦中醒来,悲不能寐,慢慢的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这么多年间,第一次无声痛哭起来。

日子说过的慢,一日也是漫长,说过的快,眨眼就是一生。

燕贺走后的第三十年,夏承秀病故了。

子孙们守在她塌前,这女子一生沉静温和,永远从容和婉,临终之际,只将一本书交到了燕慕夏手中,嘱咐他将自己与燕贺合葬。

棺椁入土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晴日,泗水滨的纸鸢落满长空,芍药开的嫣红多情,如多年前的某日,他从满是新柳的长堤走来,俯身拾起的那本游记,却在无意间,遗落了满心欢喜的少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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