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直到郎中到来,杨廷一直稳稳扶着她,大掌握着她小手,“没事,菁菁,没事的…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回去,等你好了之后我任你处置,你看这样如何…”

霍菁菁泪眼朦胧,细语凝噎:“你为什么自作主张,谁说我要回去了…我根本不想…”

那段日子过去就过去了,她始终要摆脱过去,朝前行走的。方才那一摔,好似将她以前的执着尽数摔了出来,心中豁然开朗,前尘往事如烟消逝。那些情爱纠葛,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梦境,虚无而飘渺。

杨廷怀中抱着她,埋首在她缜密发中,“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不该自以为是。”

霍菁菁轻嗯,没有反驳。

不多时郎中赶来,被车夫心急火燎地催促前行,查看过霍菁菁伤势后将她挪至车厢中,转移到城内医馆诊治。伤势不轻,整片雪背覆满青紫,更有多处刮伤,除此之外手臂和小腿也有淤痕,好在都是皮外伤,修养半个月便无大碍。

*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可把霍菁菁闷得够呛。期间七王杨廷时常来看她,甚至每日都来,陆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封住了底下婢仆的口,是以没有碎言碎语传到外头。

有杨廷配她解闷,日子倒不是那么难过了。他懂得许多奇闻怪事,言语诙谐,将霍菁菁逗得笑声不止,转眼已然能够下床走动了。

两人婚期将至,本不应该想见,但这次霍菁菁受了伤,霍家便破例让他们私下见一面,以解相思之苦。如今霍菁菁伤好了,杨廷也没理由再天天来,只等着半个月后迎娶美娇娘便是。

杨廷含笑凝视她:“半个月实在太久了。”

霍菁菁抬手推他:“你快走吧,天天来这里,若是给人知道会笑话的!”

闻言杨廷哦一声,扬起眉梢,“我来看自个儿媳妇,有何好笑话的?”

话音刚落,霍菁菁脸颊蓦地烧红,一直红透耳根,平日里的机灵今儿全然派不上用场:“谁、谁是你媳妇了…不要脸!”

杨廷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逼得太紧总归不好,可又实在爱怜她,恨不得立时将她娶回府中。最红忍住了,只抬手碰了碰她头顶,“这半月里好好休息,别再伤着自己。”

霍菁菁低头不语,许久才轻轻地嗯了嗯。

杨廷离去后,霍菁菁才惊觉日子过的乏味,待嫁闺中的滋味实在不好,险些将人闷出病来。她本欲寻找宋瑜说话,奈何二兄才回来,两人正在浓情蜜意,鹣鲽情深,根本没她插足的地方。上回她去过一趟,没多久便招架不住霍川的视线,自动自觉地告辞离去,从此再不敢轻易踏入忘机庭。

眼瞅着婚期没剩下几天,府里上下一派忙碌,唯有她一个人闲人,终日无所事事。

今日丫鬟递来一封书信,神秘兮兮地:“这是婢子方才出门时,有人交给婢子手中的,道是请女郎务必亲自打开。”

霍菁菁纳闷地接过,是谁给她寄信?

展开信纸,看到上头笔迹之后,霍菁菁浑身一震,待读完信中内容,她依然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走到条案跟前,就着烛光引燃信纸,一会儿的工夫便烧成灰烬。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如今再看到那人的书信,只剩下好笑。

他邀她去外头一聚,可他为何不想想,他们如今还能见面吗?

*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七王府上人马早已在门外等候,霍菁菁身披嫁衣,头顶销金盖头,被婆子牵着坐上肩舆。透过红绡能看见前方影影绰绰的身影,他骑着高头骏马,沉稳英武,就是这副身躯,日后是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

霍菁菁手中捧着两个苹果,抿唇含笑,小女儿娇态毕露无疑。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停在七王府,傧相赞礼,蜂拥而至。鞭炮齐鸣,喧闹沸腾,红绸两端牵着一对璧人。七王今日着大红喜袍,神采飞扬,仪表堂堂,眉宇间皆是喜色。等候多时,终于抱得美人归,哪能不高兴。

行将转身入正堂,余光瞥见门外一道视线分外灼人,他不经意地回望,便见远处立着一人,白衫长身,形容憔悴。他形容恍惚,仿佛感受不到周遭事物,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人。若是离得近了,兴许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气氛,双拳在袖中紧握,疼痛得几欲麻木。

杨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牵引着霍菁菁往正堂走去,再没往那边睇去一眼。

两人逐渐远去,段怀清心中一空,似有东西从他心尖儿上剥离,他下意识往前伸手,奈何什么都抓不住。他的菁菁与别人成亲了,是他亲手推给那人的,天知道他有多么痛苦悔恨。

段怀清失神地望着王府大门,府内的喜庆热闹,愈发衬得他孤单寂寥。

前几日他写那封信,是因为他后悔了当初的决定,他想极近所能地挽留她。虽然卑鄙,但依旧义无反顾地做了。他愿意为了她定居一处,从此只守着她,可惜终究晚了…他等候了一天一夜,她依旧没有前往。

也是,她怎么会去呢…当初他离开得那般突然,她一定恨极了他…只消这样一想,段怀清心口便疼得无法遏制。那原本是他的菁菁,今后却成了别人的妻子。

*

一番礼毕,新人被送入喜房。门口有一干人等着凑热闹,霍菁菁忽然便有些羞赧,小手攒着裙襕生出紧张,心口乱跳。

直到喜帕被玉如意挑起,循着袍裾往上,对上杨廷灼灼含笑视线,她陡然慌乱,复低下头去。

杨廷在她身旁坐下,执起她一缕乌发同自己束成一髻,“结发同心,白首偕老。”

他抬头,认真地看向霍菁菁,眼前的姑娘比以往更加美艳,娇靥略施粉黛,让人移不开目光。“菁菁,我想同你白首偕老。”

他不顾众人在场,说出这等旖旎缠绵的话来,少不得引起一阵哄笑。

今晚时候特殊,无需顾忌太过礼节,许多宗室兄弟趁机调侃揶揄,听得霍菁菁脸蛋儿通红,像是洇开的胭脂一般。然而杨廷却恍若未闻,一双星目定定看向她,只等她的答案。

霍菁菁敛下眼睫,轻声应允:“我也…”

不待她将话说完,杨廷便捧着她娇嫩粉颊,俯身吻上她唇瓣,轻柔珍重。

或许明日永安城便会传开了,七王爱妻如命,有人会为此笑话他胸无广志,但又能如何?

他得到了最珍贵的宝贝,已然足矣。

第98章 番外七

忆少年(番外七)

阿翁大寿那日,来了许多宾客友人前来贺寿,同行家眷中有不少小姑娘小郎君。谢昌从小便人缘好,他只需静静地立在一旁,便有不少人围绕在他身旁嬉闹。那么多人中,他偏偏记住了最安静的那一个。

小姑娘寸步不离地跟在宋家主身后,悄悄探出小脑袋观察周围环境,她梳着简单的丱发,没有多余的点缀,却精致得像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一双澄净水眸滴溜溜地转,好奇又羡慕地落在孩子堆里,大眼睛里写满渴望,分明想同他们一块玩耍,却又不敢上前。

谢昌不知为何只注意到她,两人视线相撞,她腼腆地回以一笑。她才四五岁的模样,在谢昌眼里无疑是个小丫头片子,奈何那笑容太过明亮耀眼,以至于他久久没能回神。

一旁林家小郎君见他失神,撞了撞他的胳膊肘嘿嘿一笑,“看什么呢?方才宋家的小丫头很可爱吧?”

谢昌从小被授以君子之道,小小年纪已熟读孔孟论学,即便真觉得那个小姑娘可爱,也不会跟别人议论纷纷。他别开视线,少顷重新转回头,“方才的人是宋家家主?”

林小郎君点点头,“正是。”

谢昌虽不语,但已在心中默默记住这个姓氏。不知为何他总想到小姑娘怯懦灵动的双目,当时很想上前同她攀谈,但她已然跟着宋邺离去。

寿宴上他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小身影,可惜未能如愿。小姑娘跟凭空消失了似的,再没出现过他的视线中。谢昌不无失望,无意间从阿翁口中得知,宋家小娘子途中身体不适,宋邺已经提前请辞回府。

方才还好端端的模样,怎的说生病就病了?谢昌担忧地看向门口,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对头一回见面的小丫头如此上心。

*

此后谢昌一直没能跟那个小姑娘见上面,两家来往虽密切,但都是上一辈的关系,他们这些后辈鲜少走动。偏偏对方又是个不爱玩闹的性子,极少出席各种宴会,即便谢昌想见她,也无从见面。

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阿母要到宋府一趟,同宋家主母似有事情相商。自然而然带他一同前往,谢昌乐意至极,虽然不曾表露,但心中始终雀跃欢愉的。

一行人来到宋府正堂,堂内宋家主和龚夫人早已等候,见得他们到场极为欢迎。谢昌没看到想见的人,同长辈一一见礼后便端坐在位子上。他年纪虽小,但礼数备至,宋邺看后不住地点头称赞,“谢小郎君日后必定有大作为。”

谢主母掩帕轻笑,“宋老爷过奖了,哪里比得上府上小郎,天资聪颖,机敏过人。”

这话让龚夫人十分受用,她但笑不语,目光落在谢昌身上,不无赞赏。打从他们刚进来,她便看见了这个沉着有礼的孩子,他身上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气概,将来必定是万里挑一的人杰。

谢昌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是以低头坐在交椅中,并不多言。

后头有些话是他不能听的,龚夫人朝外头招了招手,便见外头婆子领着个三四岁的男孩走了进来,“懋声想必还没见过宋琛,来瞧瞧,今日总算有机会认识认识。”说着便互相介绍了二人,龚夫人把宋琛肉呼呼的小手放在谢昌手心,“琛儿,表兄难得来一次,你领着他到咱们府里逛一逛可好?”

宋琛年纪虽小,但豪情万丈,“好!”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拽着谢昌往外走,婆子赶忙在后头跟上,他手短腿短,跑起来难免跌跌撞撞,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好在谢昌一路照拂着他,没让他出意外。说是让宋琛领着他到府里逛,可他一个小不点儿能知道什么呢,还不是带着谢昌瞎转悠。

*

谁说瞎转不好呢,眼前那个忙碌的身影,不正是他这阵子心心念念的小丫头。

年少不懂情滋味,只能称得上好感和兴趣罢了,他莫名地想接近她,想同她说些话,仅此而已。

宋琛欢快地跑上前去,两条小短腿飞快:“阿姐,阿姐!”

前方的小姑娘立于紫藤花架中,正提着吊壶给花瓣浇水,底下围绕了一圈的丫鬟,生怕她有丝毫闪失。花瓣簇拥着她粉妆玉琢的小脸,粲然一笑竟比紫藤花还要灿烂,皎皎如日月,小小年纪便漂亮得不像话。

宋瑜顺着竹梯攀爬而下,看着朝她冲来的小身影,“宋撑撑,你慢一些!”

宋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她面前,宋瑜连忙上前将他接个满怀。宋琛兴冲冲地指向身后,经过方才的相处,他已经跟谢昌关系处得很好,“阿姐,这是我才认识的表兄!他第一次来咱们府上,阿母叫我带他到处逛一逛!”

宋瑜抿唇轻笑,对他分外宠溺,“那你逛到我的院子来做什么?”

原来这是她的院落,谢昌往四周看了看,四处都栽种着各色花朵。天气才转入春,百花争艳,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傲然绽放,整个院中花香袭人,像一座天然香料阁楼,沁人心脾。

宋瑜将目光转向他身上,偏头想了想,总觉得有几分眼熟。那天寿宴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她记不住是正常的,然而谢昌仍是有些惋惜。

他走上前彬彬有礼地介绍:“我叫谢昌,是谢家长子。冒昧闯入你的院子,实在有失礼数。”语气包含愧疚,说着便要退出去。

宋瑜只比宋琛大了一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哪里懂得男女有别。然而她性格腼腆,不好意思主动留人,翕了翕唇小声道:“不是你的错,是弟弟带你来的,你不用自责。”

宋琛连连点头,他对谢昌一见如故,舍不得谢昌就这么走了。他三两步上前拽住谢昌的手掌,扬起天真笑脸,“表兄别走,我们一道去后院玩吧?阿姐在那里种了很多奇怪的花草,你一定都没见过!”

这话可把宋瑜惹急了,着急地叮嘱他:“你可别给我踩坏了!”

那都是她悉心照料的,辛辛苦苦一点点养大,好不容易才有了成活的苗头。若是因为宋琛儿功亏一篑,她绝对不会轻饶他!

宋琛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继而耍赖搬摇着谢昌的手臂,“去吧去吧,表兄跟我去看看吧!”

谢昌看看他,再看看气鼓鼓的宋瑜,笑道:“那就去吧。”

最终宋瑜还是不放心,将吊壶交给一旁丫鬟保管,牵裙便跟了上去。

*

此后谢昌虽来过宋府,但却很少再见到宋瑜。听闻她一心钻研香料,常常在屋里一待便是一天,连宋琛都几天才见她一次。然而她真个聪明,年纪虽小,却调制出受人喜爱的香料,并自己取名为玉上香。

此香料一经贩售,便被诸位富商女眷一扫而空,用过之后赞不绝口。当得知玉上香是一个不足七岁的小丫鬟所调时,无不面露惊诧,简直匪夷所思。从此宋瑜的名声不胫而走,谁人都知道宋家的小娘子是个宝贝,懂得为她阿耶赚得盆满钵满。

她变得遥不可及,当年后院的一场嬉闹,仿佛成了他梦中幻境一般。谢昌再没见过她,他虽跟宋琛的关系好,但总不能见天往宋府里跑。他去的次数本就不多,偏偏每回去时,都无缘同她相见。

是以当谢主母说出要为他和宋瑜定亲时,他恍惚一整日,飘飘然如在云中。

原来两家早已有此心思,当年他去宋府,两家频繁来往时,双方便已决定为他和宋瑜定下婚事。难怪宋邺对他越看越满意,称赞之词不绝于口,他还傻愣愣地烦恼着,两人以后没机会见面了怎么办…

定亲那日再次来到宋府,谢昌总算如愿以偿地见到她。她比三年前身条抽长了些,虽仍是副孩童模样,但已能预见日后倾城姿色。彼时粉嘟嘟的脸蛋长开,五官精致玲珑,拼凑出一张无暇完美的面庞。她朝他一笑,上牙床空空如也,模样很是滑稽,但又可爱得要命。

宋瑜最近正逢换牙期,上头俩门牙都掉光光了,是以她一说话便漏风,咬字不清。为此宋琛没少嘲笑她,是以他不止一次被宋瑜胖揍。

方才还惊艳四方的小美人儿,一下子变成单纯的丫头片子,霎时亲近不少。

谢昌回以一笑,目光一直没从她无忧无虑的脸上移开。她大抵不清楚定亲为何物,表情不见丝毫变化,对他更不见尴尬之色,私底下同宋琛玩做一团。若是她知道怎么回事,便不会这样轻松了。

*

两家定亲之后,谢昌更少有机会见宋瑜一面。

更何况随着两人年龄增大,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她长成了艳压群芳的美人,国色无双;他是举止有度,进退守礼的翩翩君子,就算他们在外头偶然相遇,他也得压下心头激荡,若无其事地同她攀谈。

唯有他自己知道每晚都在数日子,距离他们的婚期还剩下多久。他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娶回家,这些年攒下来很多话,他想一句句说给她听。

氤氲夜色,前方有个影影绰绰的背影,身段袅娜,一点点向他靠近。待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他日思夜想的面孔,清丽皎洁的脸蛋,澄澈潋滟的双目…她轻启粉唇,吐出软糯绵软的声音:“谢郎君…”

身上有一股热流不受控制而出,谢昌霍然睁开双目,睁眼盯着床头帷帐。待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后,抬手掩住双目,顿觉再无脸面对宋瑜。

他竟然在梦里肖想她,还对她…

他那样喜欢她,喜欢到舍不得对她做任何事,仿佛是对她的亵渎。他想将她捧在手心里,日日都宠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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