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妙手调香 作者:风荷游月

闻香识美人关键字:主角:宋瑜 ┃宋家世代制香,久而久之,宋瑜身上就染上了独有的香气,这不仅让她从小备受他人妒忌,还给她惹来了霍川这个心机深沉、双目失明的落拓公子!

本以为一别之后,他们可以不再相见,可谁知,他却对她穷追不舍。

城外花圃中,他缠着她学调香;温泉别院里,他收留她病重的父亲;花朝月夜,他对她坦露身世之谜。不经意间,他用不容拒绝的温柔,叩开了她的心门。

然而,嫁入霍府仅仅是故事的开始,一盒香粉不仅帮他赢来了复明的机会,也让他实现了心中的夙愿。原来,错牵的红线,也能牵出一世良缘。

只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当初双目失明的他却总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呢?

1醉花阴

宝相庄严的佛像前,蒲团上跪坐的姑娘摇摇欲坠,蝉鬓鬅鬙。头上簪花如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璎珞跳荡飘拂,灵动轻盈。

差不多跪满了半个时辰,宋瑜睁开惺忪睡眼,水眸潋滟。她缓缓抬起头,这才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杏眼桃腮,螓首蛾眉,气质清绝无双。

左右两个丫鬟上来搀她,细心地给她揉着膝头,“姑娘累了,不如回厢房歇会子吧。”

宋瑜懒洋洋地扶着澹衫,抿了抿头上沉重低鬟髻,下意识觑了觑大殿门口,生怕方才偷懒的模样被阿母身边的人瞧见。她此番来是为宋家和谢家祈福的,哪知昨日沐浴折腾得太晚,今早醒来仍有些怏怏,这才在佛祖面前失礼。

宋瑜心怀惕惕地朝前头拜了一拜,低喃了两句“罪过罪过”。

*

天靖元年一月末,孟春的天气阴晴不定。早上出来时还阳光普照,暖意融融;一路人马才到山顶便落起了大雨,瓢泼缠绵,将人困在这寺庙之中。

雨幕倾盆,远山飘渺笼在一层薄雾之间,今晚大抵要在山上过夜了。

山路湿滑难行,车马行走很是不便,稍有不甚人仰马翻,得不偿失。龚夫人跟寺里的主持沟通罢了,腾出几间空房来,几位主子人各一间,下人们凑合着住在通铺。

宋瑜斜倚着熏笼昏昏欲睡,一到这天气就睡不醒似的,蔫蔫的浑身打不起精神。

来时路上免不了受凉,澹衫上前给她递了碗姜汤,“这是借了寺里灶房煮的,姑娘喝点儿省得染上风寒。”

屋外雨水打在檐下叮咚作响,一阵比一阵急切,打落了一地银杏嫩叶。

薄罗放下支起的窗牖,笑嘻嘻道:“这雨下的真及时,谢家郎君估计还在山脚下候着呢,可惜咱们姑娘却不能下去了。”

话音刚落便被宋瑜一个白角梳砸中了脑袋,“谁说我要去见他了?”

纤指前儿才染的蔻丹,十个指甲盖儿如桃花瓣瓣,嵌在细嫩葱削的玉指上,视之心驰神往。她眼睑微抬,樱唇抿起略带了些愠意,粉颊含香,妆脸如花。她是养在深闺的可人儿,哪能跟底下丫鬟随意谈论男人,是以才恼羞成怒地斥了一句。

薄罗揉了揉被砸疼的脑门,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是是是,姑娘才不跟那些个臭男人一样,心急火燎的。”

姜汤喝完身上果真暖和不少,饶是如此澹衫仍旧不放心,又准备了一桶香汤为宋瑜净身。她手臂搭着巾栉,走到薄罗身旁点了点她的额头,“少说两句,休得编排姑娘的不是。”

她比薄罗大一岁,着事较为稳重,是照顾宋瑜起居的一把好手。

这谢家郎君说的便是谢昌,此番宋瑜来山上祈福烧香也有他一半原因。谢家与宋家早年关系密切,生意上时常走动,两家为了巩固关系,便联了一门娃娃亲。宋瑜是宋家大妇龚夫人所出,谢昌是谢家唯一的嫡子,再合适不过的亲事,门当户对,两家都甚为满意。

宋瑜今年元宵才及笄,再有一年便要嫁到谢家去。龚夫人为了两家婚姻顺利,特意挑了个日子来山上礼佛,向佛祖祈福。

一同前往的还有谭家三姑娘谭绮兰,就安顿在宋瑜斜对面房间里。不过两人素来不对盘,不提也罢。

宋家门禁颇严,等闲不得出去,更何况宋瑜这样冰肌玉骨的美人儿。

但凡一出门,翌日必定惹来无数登门求亲的人家,简直要将宋府的门槛儿踏破。是以宋瑜鲜少见外人,与谢昌也只见过三面,对他印象仅停留在爽朗清举,玉树临风的外表上。

薄罗那番话不是无凭无据,盖因今早今早上山一直是谢昌在前头开路,宋瑜坐在车舆中只能觑见一个英挺笔直的背影。下车时他便在一旁立着,目光落在宋瑜身上,其中倾慕意味不言而喻。

丫鬟掩唇轻笑,一直到龚夫人咳嗽一声,他才收回视线道了句“懋声告辞”。

懋声是他的字,宋瑜是第一次知道。

宋瑜趴在浴桶边沿,歪着脑袋努力想谢郎君的模样。确实是个龙章凤姿的人才,如同耶耶时常称赞的那般。

浴汤是用兰草、泽兰煮的,带着浓郁香味晕染了整个内室。

薄罗伺候到一半被母亲身边的人叫了出去,宋瑜乐得一人安静,倚倒在浴桶中眯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凉风吹醒,掀开眼帘一看竟见窗户大敞。这么下去非得受寒不可,奈何喊了两声都没人进来,左右洗的差不多,她便披上衣服亲自上去关窗。

脚下是现铺的羊绒毯子,屋里地龙烤得室内温暖,宋瑜赤脚踩上也不觉得冷。

不知是否打盹儿冻着了,目下头脑昏昏涨涨,浑身泛起不正常的热度。她按捏了两下额角,毫无见效,手扶在窗户上半天未能放下。她试着又唤了两声薄罗,可惜依旧没人应答,这丫头,关键时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关上窗后非但不见好,愈加头昏脑涨,甚至脚下绵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她勉力撑着墙壁,恍惚间似乎听到屋外有人的谈话,声音既不是薄罗也不是澹衫,而是谭绮兰。

她正在同另一人说话:“里面两个丫鬟都支开了,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响应她的是一道陌生的男音,森然一笑,猥亵无礼。

两人脚步声愈加靠近,方向正是她的房间无疑。宋瑜只觉从头到脚无一不冷,编贝紧咬,柔荑不由自主捏握成拳。

谭绮兰与宋瑜从小一块儿长大,按理说应当顺理成章地成为闺中蜜友,金兰之交。可惜并不,谭绮兰对她厌恶到了骨子里,两人私底下见面必要阴阳怪气地挑刺,从不对盘。

起初宋瑜很是纳罕,她并未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何至于两人关系就成了这般?

后来一次宋老爷寿宴,宴请了平常生意往来较为密切的商人。其中有谭家和谢家,那时她才知道谭绮兰是谢昌表姑的女儿,两人青梅竹马。谭绮兰对她和对谢昌可谓天壤之别,原来这姑娘思慕谢家郎君已久,求而不得,却被宋瑜轻而易举地得到。

难怪今次上山非要跟着来,原来打的是这样龌龊主意。

思及此,宋瑜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下午喝的那碗姜汤,想必正是被人下了手脚,否则她身体也不会如此。

悄然无声地退到门边,趁着两人没转到正门时,宋瑜快速打开房门闪身而出。她不能走太远,否则便会被察觉,走投无路之时见隔壁房间门窗紧闭,屋内昏昧。她料定无人,咬牙推门而入,迅速地阖上直棂门。

门一开一合之间,有馥馥香气随着傍晚晚风吹入屋中,沁人心脾,为这昏沉死寂的房间添了一抹生机。

地板分明是暖的,然而屋里寂静过了头,死气沉沉,让人毛骨悚然。

宋瑜顾不上这些,才一会儿的工夫头脑便混沌不清,整个人仿佛燃烧了起来。她才从浴桶出来,身上仅着了一件轻薄罗衫,被薄汗浸湿。脚下蹬着绣鞋,连袜子都没来得急穿,模样颇有些狼狈。

眼睛适应了周遭环境后,只能大约看到房间的轮廓,布局与她的房间相同,只不过左右对称罢了。她轻车熟路地穿过落地罩走入内室,身子一软便倒在朱漆罗汉床上,冷热交叠更替,难受非常。

一室昏暗,隔绝了外界的雨水嘈杂,是以云头履缓慢踩在地板的声音分外清晰。

“女人?”一道压低的嗓音疑惑出声。

无人应答,却能听见短促清浅的呼吸,鼻息间尽是馥郁芬芳。

宋瑜听闻此声,她仍旧保留一点薄弱的意识,身子僵硬下意识要逃开,然而手脚却不听使唤。她虚软得不像话,使不上丁点儿力气。这屋里有男人,她不能刚出龙潭便入虎穴。

打从房间进人开始,霍川便已察觉。

他没有出声,浅淡幽香越离越近,她在他身前走过,旁若无人地爬到了床上。霍川逼近床头,眼睛落在她缩在的角落毫无感情:“出去。”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正欲伸手将对方提起,触手所及的正是一处绵软肌肤。

他能感觉到手下人猛地一缩,那处明显比别的地方不同,待反应过来时室内已然寂静许久。霍川的声音更阴冷了些:“哪来的女人!”

宋瑜恍若未闻,她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双目紧阖,口中不住地喃喃:“叫阿母来,我要阿母…”

天知道她阿母是谁,又怎的出现在这里!

霍川拽住她胳膊,透过薄衫依稀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他始知不对劲,抬起手背碰了碰她额头,果真烫得惊人。况且她口中还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一听便是神志不清。

霍川正欲转身唤人,被宋瑜霍地握住了手。他的手冰凉,放在额头上分外舒服,虽是隔靴搔痒,但聊胜于无。

握着他的双手柔软馨香,霍川有一刹那的怔楞。

正是这一下的迟疑,他胸膛便贴上一具婀娜温软的娇躯,耳畔是她呼出的灼热温度,呵气如兰。一袭淡香将他包围,有别于一般女子的香味,幽似玉蕊,更胜丁香。

2玉仙妆

眼前是氤氤氲氲的薄雾,仿若置身于虚无梦境之中,她不受控制地前行,触不及尽头。

燥热感并未消褪,灼烧得人口干舌燥,她痛苦地嘤咛一声,黛眉蹙起身体蜷缩,无助得像一头迷失的羔羊。

放佛被一头巨大的野兽压着,动一动手指都成困难,酸疼疲乏。宋瑜缓缓抬了抬眼睑,映着窗外初露的熹微,水眸迷迷瞪瞪不知所措。定睛一看面前是一睹月白的墙,敞露的领口中能觑见麦色的胸膛,昨晚光景鱼贯而入,一幕幕清晰无比地在脑海回放。

她匆忙躲入了一间房,本以为房内无人,谁曾想…记忆到男人出现后戛然而止,彼时宋瑜脑子不断告诫自己要逃离,偏偏手脚不停使唤。

那眼下,他们该不是…

她紧紧盯着面前的寸肌寸理,精致面庞煞白,禁不住栗栗颤抖。

半个身子都被他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更可怕的是宋瑜的双手竟然环着他脖颈。稍一抬头便能看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五官深邃,剑眉低压。纤长浓密的睫毛打下一圈阴影,长久处在黑暗中皮肤较白,唇极薄,鼻梁高挺,一看便知不是好对付的人。

宋瑜连忙收回手臂,慌忙要从他怀中逃出,后退时才觉察他的手臂横在自己腰上。登时脸上一热,又羞又恼欲给他一巴掌,又怕把人惊醒届时更不好收场。她强忍着将人推翻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退至角落,踉踉跄跄地翻到床下。

越是惶惶越是手忙脚乱,宋瑜半天没能穿上鞋子。脚腕一截莹润似玉的肌肤裸露在外,她胡乱整理了两下衣裳,好在都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趁着屋外一片青黛,她趿着绣鞋便要往外走。

没走两步心犹不甘,折身紧紧盯着床上熟睡的人。

这人坏了她的清白,即便昨晚她被人下了药,他也不该趁人之危。宋瑜心中已将他与小人划上等号,纤长十指不受控制地放在他脖颈上,隔空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最终没能下得去手,宋瑜气急败坏地扯下床上帷幔,揉成团扔在他脸上,方才解气。

直棂门阖上的声音微弱,在寂寂清晨微不可闻。那恬淡幽香也随之消逝,房中恢复平静。

罗汉床上身姿颀长的男人抬手拿下脸上薄纱,缓缓坐起身倚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子。

这时候宋瑜自然不敢回房间,薄罗澹衫下落不明,她怕谭绮兰与那男人在房里等候。若真到了那时候,即便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她的名声便就此毁了。

别说嫁人,恐怕整个陇州的人都拿她指指点点。宋瑜冷得打了个颤,绝不能让这等事发生。

这时候天色尚早,山顶晨曦微露,后院客房里没人起床。

龚夫人的房间在东南边距离她不远,宋瑜紧了紧身上罗衫,快步走去。山上清晨很有些凉意,才到门口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推开门,翻身关上门,桌上只有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露华百英还未起床伺候。

龚夫人躺在床榻上睡熟,一看到她宋瑜满腔委屈涌上心头。泪花儿泛上眼睫,宋瑜瘪瘪嘴踢掉鞋子钻进她怀中,双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阿母,阿母…”

龚夫人被她的动静吵醒,睁开眼便对上宋瑜盈盈泪眼,心中一抽忙坐起来问道:“这是怎的了?大清早的,澹衫薄罗没在身旁?”说着便要唤人,被宋瑜拦了下来,任凭龚夫人怎么问就是不开口,真个极坏了人。

“莫不是做噩梦了?”龚夫人将她鬓发别在耳后,哄孩子般抚了抚她的后背,放柔了声音。

宋瑜这才瓮声瓮气地嗯了声,始终抱着她不肯撒手,涕泪蹭了她一身。

龚夫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末了又觉好笑,拿绢帕给她拭去脸上泪花,宠溺地一点她鼻尖,“多大的人了,做个梦也能吓成这模样,不怕人笑话。”

她从小就爱撒娇,龚夫人对此见怪不怪,只暗暗有些忧愁。

这般娇气,若是嫁到了谢家,不知对方家庭能否像宋家这样惯着她。所幸谢昌看模样对她委实上心,大抵不会委屈她,龚夫人这才稍稍放心。

在龚夫人怀里腻歪了一会儿,窗外已天光大亮,宋瑜哭的眼眶红红,好不可怜。

她孩子气般地道:“女儿想马上回家。”

也不知道那男人醒了没,她可不想再见面,最好下山之后天南海北再无瓜葛。

露华端了铜盂进来,百英手执巾栉胰子,见到宋瑜面露异色,欠身行了个礼:“姑娘也在。”

两人将东西放在一旁架子上,露华弯腰给龚夫人套上鞋袜,百英举起湖色梅兰竹菊暗纹比甲服侍她穿上。龚夫人回头看了宋瑜一眼,她纤细身板斜倚在床头眼巴巴地觑着人,直直看到人心坎儿里去。

“待会儿我去同主持辞别,用罢早饭就回去。”龚夫人安抚她。

宋瑜跪坐在床沿揪住她衣缘不放,神情带了点急切:“我说现在回,阿母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龚夫人只当她是在闹脾气,“你这孩子怎的恁不懂事,人家留咱们过夜,怎能不告而别?”

说罢便去梳洗打理了,得空才觑一眼宋瑜,见她仍旧保持刚才姿势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知看向何处。想着许是语气太重,便柔声哄道:“你先回自个儿房间,阿母去见慧静主持一面就好,早点可以再马车上吃,都及笄了不可再使小性子。”

闻言宋瑜回神,大眼睛汇聚了千万星芒,“那阿母要快去快回。”

龚夫人颔首,临到门口仍旧不放心,嘱托露华亲自送她回房。宋瑜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露华身后出门,各朝一个方向走去。

有露华在一切就好解决的多了,转过廊庑远远望去,有几个身影聚在她房间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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