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的幸福生活

 书名:宫九的幸福生活
作者:素衣音尘


第 1 章

雕梁画栋,庭院深深,回廊上点着红灯,每个光亮的房间里都有人影闪动。清浅的丝竹声若有若无。

今夜云层密布,无月,无星,无风。

一盏孤灯的室内,一个男人负手站在窗前。
他的脸轮廓优美,如雕刻般英俊,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刀。漆黑的发髻以羊脂白玉簪起,一丝不乱,名贵的雪绸织就的衣裳连一根褶皱也无。
他整个人就如雕像一般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

他在等人。
没有谁有资格、有胆子让他等。
但是这个人却不同。

夜已深,很多屋子里一盏又一盏的灯熄灭,斑驳的人影在窗上晃动,男人与男人的身形交叠,带动暧昧的喘息。
这些声音本来不应该被人听见,但是他的武功太好,耳力也太好。

奇异的喘息不停入耳,他的手从蜷缩到捏紧,脸色渐渐泛出潮红。
但他依然站着不动,发髻还是那样一丝不乱,衣裳的搭扣系到最顶的领口,平整的布料依然没有皱纹。

夜更深。

回廊上终于响起脚步声。

两个少年小厮掌灯走在前面,少年发育未完全的脸清秀柔美。两人在一个院子前站定,柔柔行礼:“请倾城姑姑歇息。”

“嗯,你们回吧。”清淡的声线飘渺虚无,如冰上飘散的薄雾,纵使声调慵懒也挡不住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

门吱呀一声,终于开了。

女子站在门前,屋内孤灯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不施粉黛,竟已是绝色倾城。
一袭绣着银线暗纹的黑袍宽大飘逸,遮住她的身材。她有极白的皮肤,有如子夜般漆黑的长发,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总是透不出一点明亮的光,冷漠而无情。

她抬头,他转身,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同样冷漠自负的神情,在这一刻,两人的气质居然如此可怕的接近。

突然,女子轻轻地笑了。

她随手关上门。
关上门,便不会有人来打搅,在这个红人馆中,谁都不敢打搅到她的院子来。

女子凝视着男子的眼,不闪不避。她一步步地走近,乌黑宽大的袍子与男子雪白平整的衣裳对比鲜明。女子懒洋洋地伸手轻抬,黑袍随之滑落,露出雪白的藕臂。她用一只手捏住了男子的下巴,用力抬起。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

女子狡黠地笑了,漆黑无光的眸子里闪烁顽皮的光泽,如同一只小猫逗弄心爱的玩具。她那双涂了红色丹寇的指甲长而尖,往男子的喉结、领口一路蜿蜒向下,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衣裳撕裂声响起,男子那件名贵得价值连城的衣裳瞬间被撕成几半,堪堪挂在身上,残破不堪。

碎裂的衣裳后头,是男子光滑坚白如玉石的胸膛,浅浅隆起的块块肌肉强劲有力而不显突兀。

“诶…很乖嘛…”女子惊奇地望了他一眼,笑容很狡猾:“我说过你下次再来,只许穿一件衣服,你便真的做了。”
她修长微凉的指尖捉住他胸前红蕊,用力狠狠一掐,听得头上之人闷声一哼,呼吸骤然急促。她轻笑,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又掐又拧,玉石般的肌肤上渐渐布满惨不忍睹的红痕。

男子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背在身后的手捏成拳头。

“既然你做到了,便给奖励,如何?”女子抬头瞧他一眼,自宽大的绣袍中缓缓抽出一条鞭子来。

乌黑细长的鞭子柔软坚韧,被它打中的感觉定然极疼。

它一出去,男子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啪!”

清脆的鞭响,干脆利落的一甩鞭,只是打在地面上而已,却仿佛打在男子身上一般,他那平静自傲的眼神骤然涣散,肤色潮红,脸上的表情挣扎而痛苦。

“快…”

男子咬着牙、绷着劲,终于说出自她进来后的第一个字。

女子一笑,又往地上抽了一鞭,悠悠道:“快点做什么?”

“快…快…抽我!”男子紧紧握着拳头,双眼血红,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他在急剧地喘息:“抽我,快,快!”

“啊…好啊…”女子歪着头,咬了咬红指甲,小巧的舌头一舔樱唇,高高的一鞭忽然落下,正中男子胸膛。

“如你所愿。”倾城微微笑道,她笑得越温柔,手中的鞭子便抽得越凶,越狠。

“快点,再快点,用力!”

暴雨般落下的鞭子,对他而言却是一种满足的、变态的发泄。倾城手中的动作挥舞不停,但忽然间,她眼神一厉,收鞭,上前,伸手,牢牢捉住他高高昂起的要害。

“啧啧,我可没准你现在发泄。”她轻柔的声音如同恶恶魔,又从她那不知装了多少东西的宽袍中取出一条细绳,缠绕两圈,绑在他的要害上。

“嗯…”男子的眼神微眯,不得发泄的痛苦又是另一种快感,他忍不住从口中逸出□□。

倾城抬手,尖尖的指甲掐了两下那处肿胀,顺手弹了一下,笑道:“可爱的小蘑菇。”

“不知味道如何?”她忽地张口,一口咬下去。

“啊!”男子的眼神呈现出快/感袭来的涣散茫然:“继续!”

倾城再次扬鞭。
望着这个男人在地上高兴地打滚,想起刚刚进来时他浑身傲慢禁欲的气息,她的眼里产生些微的迷惑。

他到底是谁?
这个男人,光明与阴暗并存。他强大得可以碾压红人馆的所有人,却偏偏要跪在她的脚下恳求她的鞭子。
这个男人两面差异如此之大,但她其实也只见过他两回。
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们见面的第二回。
而第一回,是在红人馆的调/教坊。

那一次,她本来是为红人馆去调/教一个新来的小倌。却不想那日刚从地下开启的女儿红酒劲十足,她喝了一坛,醉意上头,晕乎乎地进了调/教坊,浑然不知自己走错了房间。

推门的瞬间,一个贵气十足的男人缓缓转身,他身上的衣服价值不菲,一丝不苟的梳洗彰显他良好的教养,他甚至不愿意坐下,这或许是因为他有洁癖,嫌那凳子脏。
他看她的眼神是俯视的,傲慢而自负,眼里有杀气一闪而过。

但她那时候太醉了,她没有脑子去思考这个男人是多么危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命悬一线,可能她再走近一步,就会魂归西天。

她醉得太厉害,因此她居然只是很不满区区一个小倌,竟然敢用那样的眼神看调/教姑姑。

于是她从袍子里抽出鞭子,打定主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狠狠教训他。

“你只是一个小倌而已。”她嘟囔着,朝他高高扬起鞭子。

“啪!”

谁曾想到,她这一鞭,将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可恶,我和基友信誓旦旦地保证一章能完结,但…

最近开了新坑,所以这个短篇会慢点更,此外除了人妖我还想写多重人格的男主→→
新坑地址:

第 2 章

男人的手按在一块平凡无奇的青砖上,那是一个新筑成密道的入口机关,他应该去那里和等候自己的人汇合,商讨一些见不得光又很惊天动地的事情。
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的属下把密道口建在了人多嘴杂的红人馆。对这个地点,他谈不上满意,心情也不甚美好。

倾城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时候,男人确实想一剑杀了她。

当她挥舞起长鞭的那一刻并不知道死神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借着酒劲,倾城无端比平时多出三分狠劲,长鞭一甩,凌厉地破空而出,带着猎猎风声,一鞭狠狠抽在男人的胸膛上,他那质地良好的外袍瞬间被撕出一个裂口。

刹那间,男人眼中寒气凌冽的杀意倏然黯淡消失,如熄灭的油灯,瞬间没了光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忽然变得深邃而又深邃,紧紧盯着倾城,嘴唇微抿,面上居然泛出一抹可疑的潮红。

女儿红的后劲太足了,倾城的醉意并未因为这一鞭子而清醒,恰恰相反,她觉得头更晕。对面站着的那个新进小倌,身形笔直挺拔,眸色幽深,眼神桀骜不驯地死死盯着她,一丝屈服的意思也没有,由此,她的怒气更甚。
风尘中七年沉浮,经她调/教的小倌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这等不服输的犟牛倒是第一次见,她的好胜之心被给他激了出来,立誓今日非得让这个男人驯服不可。

“啪!”

又是一鞭。

这一鞭打在下面,男人洁白修长的腿上泛起一条红/艳的鞭痕。这并非凑巧,倾城最懂得施鞭的力气和巧劲,她想抽那儿,绝对不会落空。

男人握了握拳头,很快又松开,他的身形依然笔直,但嘴却抿得更紧,以此抑制差点冲口而出的嘶吼。
此时此刻,还谈什么密道入口,什么秘密会议,全是狗屁。

倾城不知他竟觉得舒坦无比,只是惑然地歪了歪头,觉得这男人分外倔强,竟然还不肯屈服,实在有趣得很。

习惯性将大拇指放入口中,她咬了咬指甲,挑眉一笑:“你倒真是…好得很呢。”话音未落,她又是一鞭甩出,鞭鞭往人体身上最常有的敏感部位去。她故意要用这种方式给他屈/辱,让这个新进的小倌明白,卖/身到了此地,便再无尊严可言。

倾城的鞭声更狠、更急,如雨点般落下。男人的喘息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的眼从幽深到重新发亮,那亮光奇异而醉人,不知是因为鞭子的抽打还是情绪的剧烈起伏,他的全身泛起诱人的粉红色。

“嗯…”低沉喑哑的嗓音,听得人的心弦微微一颤。
男人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敛去寒光的眸子成狭长一线,眼梢上挑,虽是全身红痕遍布,衣衫破碎,狼狈不已,却另有一种诱人风情。

倾城皱了皱眉,鞭子忽然停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不对。

他似乎…对此很享受?

运动会加快女儿红的酒气散发,她的醉劲渐渐下去,晕成糨糊的脑子稍稍清明,她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不对。

规模大的红人馆,确实会有一些迎合客人特殊癖/好的小倌,但却一定会保证这些小倌本身并无特殊。否则的话小倌很可能在与客人的欢/好中失控,甚至怂恿客人干危险之事,乃至犯下人命案来。

如此看来,这个男人,根本不符合招人规定。

而且…倾城扫了一眼男人那破碎却依然看得出做工和质地的华丽衣裳,被她打落在地因而摔得粉碎的和田羊脂玉佩,一股凉意陡然从背脊窜了上来。

糟。
糟糟。
她竟然走错门,认错了人。

这个人不是新进的那个小倌。

但他也绝不可能是客人,没有哪个客人是无人陪同便能到这庭院最深处的。

那他到底是谁?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不继续?”沙哑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男人微微喘息着,声音带着些许激动的颤抖。幽深无光的黑眸紧紧盯着倾城,仿佛一头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猎豹,危险至极。

但倾城知道他只是不满。

他在渴望。

那股可怕的凉意逐渐退去,倾城咬着指甲,忽然朝他灿烂一笑,如暗夜中的昙花盛开,绚丽非常。

这个男人,起码此时此刻是很好懂的。

红唇轻启,洁白的贝齿咬住鞭子,她笑着看他:“我若继续,你可不许事后怪我,男子汉大丈夫,言出…”

“闭嘴!”男人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不耐地撕扯自己仅存的布料,眼睛泛红:“废话,废话都是废话!抽我,快,用力,用力啊!”

果然如此。
一声轻叹从倾城的唇边溢出,她道:“如你所愿。”话音落,长鞭起,迅猛而凌厉的鞭势比刚才更快更急,也更凶狠霸道,每一鞭都精准地落在最让他兴/奋的部位。

窗外的银月如盘,静悄悄地挂在梢头,照着这个房间里不可思议的一切,这对倾城来说,是最不可思议的一晚。她曾经用这条长鞭让无数小倌驯服,却从未用它满足过一个男人。

这是第一次。

她以为自己会觉得恶/心,但竟然没有。
她居然觉得很有意思,而且觉得…他很迷人。

最后的最后,在他彻底满足的刹那,男人的眸中寒光一闪,身形一动,那朝她脖间而来的迅疾一指,令她根本无从反应,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瘫软下去。

被点穴而完全昏迷之前,她记得自己死死揪着男人的长发,喃喃道:“若还是想要,勿杀我。”

然后,他果真如约再来。

若说第一次是以乌龙开端、最后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的疯狂,那么第二次便有种道不明的缠绵暧昧了。

微凉的指尖轻轻一扯那束缚的红绳,随之而来是喷薄而出的释放,倾城下意识拿手掌一挡,竟然贱了满手的灼热。

她不由得愣在那里,微感无措。她没有看到,就在自己低头的瞬间,男人的脸上也浮现出错愕和尴尬,这是从来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表情。

倾城苦笑,这样狼狈的事情,倒是好多年都没有过了。以她现在的地位,有谁敢将这种东西弄到她身上?

也只有这个男人了…

恐怕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很多吧——如果她不想死的话。

倾城无奈一笑,心中有几分悲凉。人生在世,无可奈何的事情本就很多。

从袍中抽出一条帕子,她倚在窗边,低头细细擦拭手掌。手心黏腻,并不好擦,倾城有些沮丧,几乎想要放弃。
不过,他却走了过来。
男人的步子悄然无声,默然在她面前站定。

他握住她的手,宽大厚实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柔夷,随即微微俯身,低头,潮湿的舌尖伸出,在她未擦净的手掌心一寸又一寸,沉默不语,细细舔舐。
很痒。
倾城愣愣地抬头去看他。

她不知道他本有洁癖,她只觉得男人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英俊如刀刻的脸庞此刻竟显得很沉静平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她,淡淡道:“好了。”他松开她的手掌,掌心的温度随之冷却。
低沉的嗓音依然有些喑哑,但他确实已恢复往日的冷静。

“随我走。”他又说。

此时此刻的情境其实格外怪异,黯淡的光线之中,全身遍布红痕的他,面对一个衣衫整齐的女人,用几乎不容置疑的语调发出命令。

倾城笑了一下,她低头,几缕发丝垂落耳际,显出些许落寞之意。

“戴罪之人,不得赎籍。”轻轻的一声叹息,几许怅然,几许悲凉,七年的辗转流离,都化作这一声叹息,然后随风消逝无踪。

男人表情不变,淡淡道:“无妨。”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根本不能称之为一桩事情。

男人从容地穿衣,着靴,理发。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离开的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我会派人来接你。”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的长发飘扬,带起一道微风。
倾城的拳头握了握紧,突然一个转身,推门奔了出去,对着幽蓝的夜空大声地喊:“你的名字!”

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但他低沉的声音却在虚空中响起,仿佛是在她耳际回荡,他说:

“宫九。”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担心宫九憋太久受不鸟,你们真贴心啊→_→

又被锁了~~~~(&gt_&lt)~~~~ ,努力修得纯洁一点,我们都是纯洁的好孩纸啦~

最后,继续宣传我冷得掉冰渣的新坑,地址:

第 3 章

半倚水榭阑干,将一袋鱼食撒入池中,成群的锦鲤立时游过来争抢不休。倾城抬头,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身上,刺眼的光线使得她眯了眯眼,倦意上头。
这样好吃懒做的日子,真是有些无聊啊。

回想起离开红人馆的那天,那热闹的场面仿佛如在昨日,居然已经过了很久。

他离开的第二天,一辆黑漆马车停在红人馆前,侍卫长手持官文来接她。
马车上一个烫金的烙印,那是太平王府的徽记,无人不识。

因为天还亮着,红人馆的小倌们梳洗未起,一群面容姣好的男人蓬头垢面,争相而出,纷纷凭栏张望,表情皆是目瞪口呆。
倾城的调/教手段闻名清平里,秦楼楚馆林立的清平里,倾城的罪奴身份和她的手段一样有名。太平王府好大的手笔,竟然消了她的罪籍,转为平民?并且还接她入府?

众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唯有年轻的红人馆主负手微笑,对她从容叮嘱:“好好过日子。”风尘多年,她仍能独善其身,少不了这个男人的援手,只是不知道现在无聊透顶毫无刺激的清闲日子,是不是他想要她过的“好日子”?

倾城幽幽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身边小桌正熬着的药汁,估摸着火候到了,便又往里添上两味药,加一瓢无根水。
独家秘方的伤药膏。最好的灵芝雪莲人参虫草等名贵药材使劲往里扔,最后也只能喂得出一小盅。如果不是这人确实需要,而且有钱,她一辈子也不想熬这么奢侈的药膏。

“姑娘。”

倾城正熬着药,顺便晒着太阳、喂着鱼,听见背后有人叫她,于是回头。

那是一个娉婷婀娜的少女,乌发如瀑,飘逸的纱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少女手上举着一个红漆托盘,这是汉时古物,托盘之上是一个琉璃盏,盏上盛着满满当当的珍珠,几乎快要掉出来。

南浦合珠,颗颗圆润,大如龙眼。天生圆润的珍珠已是万中得一,要大到这种程度的珍珠,百万之中才得一粒了。
更何况它们是少见的黑珍珠。

“是九公子命奴婢送来。”少女的嗓音轻轻柔柔,婷婷跪下,双手举盘,将琉璃盏中黑珍珠递到倾城面前。琉璃盏本身晶莹剔透,略带橙黄,不但不会夺取黑珍珠的光彩,还会衬得它更加夺目。

只是,倾城脸上并无喜色,反倒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人,活得未免太过精致了些。
即便平日送件礼物,他也要用最合适的器物承装,不仅要名贵,还要能凸显礼物的美,各处细节,无一不讲究。

这样的事,偶尔一次倒是惊喜,但若这人时常不在,却还坚持每日派人如此送礼,任谁也会审美疲劳的。昨日是蜀中雪缎,今日是黑珍珠,明日或许又是大宛汗血马,再后日…这人似是极喜欢送她礼物,天马行空,看似毫无章法,却又个个名贵,件件精致,无一不是投她所好。

他认为她喜欢黑色,故而连珍珠也要挑色泽最上乘的黑珍珠。即便太平王府能富可敌国,也不是这种挥霍法子吧?

倾城又叹了口气。
扫了一眼仍恭敬地跪在地上的侍女。侍女的姿态是如此符合礼仪,却突兀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这是一个不甘的信号。

倾城笑了一下。

太平王府中侍女个个娇俏貌美,跪在她面前的这一个,其姿容仪态在成群的美貌侍女中依然算得上出色,虽因府中规矩甚严,她行事如谨,但心中难免存着向上爬的想法。
太平王长年见不到人,府中一切大小事务皆听世子命令,虽然世子也常常不在,但年轻英俊、武功高超又神秘莫测的世子,怎么能够不激起少女们的幻想?

更何况世子未曾纳过一房通房,起居自律,洁身自好,对女子而已,这样的男人,堪称良配。

或许很多人都想不通,为什么世子会把一个红人馆的调/教姑姑赎出,大费周章消去她的罪籍,对她的要求无一不满足,日日送礼不断,百般宠爱。
但没有人敢对宫九的决定提出异议。

倾城端起那盏琉璃盏,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一颗颗润泽乌黑的珍珠,随即将它重新放回托盘,淡淡道:“拿回去。”

“是,姑娘。”送礼多次,侍女当然知道“拿回去”的意思。她恭谨地答道,转身的瞬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偷瞧了一眼倾城。

倾城倾城,人如其名。能被九公子看上的女人,自是绝美的容颜,托腮凭栏,明眸半眯,不经意间的慵懒风情,便是女子看见也易沉醉。但七年风尘磋磨,这个女人的青春不再,幽深的目光里满是历经沧桑的透彻,令人看着心惊又害怕,不敢与其对视。

比起鲜嫩多汁如水蜜桃一样的少女,她已经过了容颜最美的盛开之际,九公子为何看上一个逐渐凋谢的美人?

侍女不甘且困惑地退去。
无论如何,九公子的女人,谁也不能对她不敬,除非不想要命。

按照倾城的吩咐,侍女将这盏珍珠放入倾城的院中库房。库房里已经堆了很多东西,任意捡出来一样,无一不名贵,有的已经蒙尘,可见主人对待这些宝贝多么漫不经心。

一盅药膏制成,已经落日西斜。
倾城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漫步,推开库房,见里头堆积如山的礼物,居然多半都是黑色为主,乌鸦鸦的一片,看得人眼晕,禁不住想揉揉太阳穴。

虽然她爱着黑衣,却并不代表她真的喜欢自己所有的东西全是黑色的。
连问也不问,便执拗地认为理应如此,该说太平王世子傲慢呢,还是幼稚呢?

其实,她最不喜欢的颜色就是黑色。

当年满门惨遭灭绝,只留她一人幸存。那日的厅堂,乌鸦鸦地停满棺材,父母,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姑姑婶婶…漆黑压抑的画面如同醒不来的噩梦。故而,自那日起她便固执地只着黑衣——这和棺椁一样的色彩,仿佛这样做便能与家人同在。

望着满库房黑乎乎的东西,她不由得苦笑一声,该如何处理?

“为何这般笑?”

冷冷淡淡的嗓音,并不悦耳,却很有压迫感。它只属于一个男人。

倾城敛容,转身,扫了一眼悄无声息便出现在她背后的男人,淡淡道:“你回来了。”

宫九抬手,在她复又抿紧的唇角轻拭一下,又问:“为何这般笑?”

“无甚,”倾城懒洋洋地伸了一下腰,大大方方地抬脚进屋,“只是我不喜欢黑色,也不喜欢每天混吃等死。”

九公子的眸中掠过一抹困惑,但那只是一瞬,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困惑太久。

见宫九笔直地立在门口,久久不动,倾城侧身,抬了抬下巴,扬眉:“进来。”除了一心求死的人,没有人敢对九公子用这种命令式的口气,但是她敢。
在说话的同时,她长鞭出袖,顺势甩出去勾住宫九的脖子。如此,她只需轻轻一扯,他便会乖乖跟着她走。

倾城一向知道如何单刀直入主题。进屋,抬脚,关门,按肩,把他往桌上用力一推,俯身,长腿舒展,尖尖的指甲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艳丽的红痕,微笑,吐气如兰:“九公子,想我了么?”

一系列动作她一气呵成,不会有人相信她只对一个男人这样做过。
毕竟,在那种地方待得那样久,即便是看,也该看会了。

凝视着她衣领间不经意露出的那抹白皙,宫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倾城…”

“咦?你叫我什么?”倾城勾起唇角轻笑,隔着衣裳布料,她依然能精准无比地找到他胸前的红樱。留着指甲的拇指压着,毫不留情地,用力按下去,尖锐的刺痛令男人不由自主地一躬身,修长的脖子绷直了向后仰,弧度完美。

“倾城…姑姑。”他的嗓音嘶哑。

倾城笑得更开心。她的大半边身子伏在他身上,拍拍他的脸颊,笑嘻嘻道:“乖。”姑且算她的恶趣味好了,听着他哑声叫她姑姑,总会有种仍在红人馆调/教新来小倌的错觉,不管要做什么,还不都是任她为所欲为?

而且今天呢,她特别需要这声“姑姑”给自己壮胆。

倾城捉住宫九的手,引领着他的手指解开自己的衣裳、腰带、盘扣,一层又一层,乌黑光滑的缎料,更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

“啧啧,”银簪取下,青丝如瀑,倾城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尚未完全暗下去的天色,啧啧叹道,“天还未黑,似是不好呢。”说话间,她的衣裳已完全剥落,残阳的血色照进屋内,她窈窕曼妙的身姿在逆光之下,显出一种神秘的凄美。

注视着这一切宫九,他的呼吸骤然急促。

倾城的身体很美,浑然天成的美。

宫九是个正常的男人。虽然他获得满足的方式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但面对赤身的美人,他一样会有冲动。
如果不是倾城,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自己需要这样特别的发泄方式。

“不许动。”倾城微微眯眼,牢靠地把他的双手绑在床头.宫九很不听话,一直企图贴近她的手、她的鞭子,贴近一切可以让他觉得舒服的东西。
今天他有些过分的激动。

“再动的话,我用这个惩罚你了哦。”倾城顺手拿过烛台上的一支蜜烛,燃着的烛上有些许液体烛油,稍稍倾斜,滚烫的烛油滴落在宫九的身上,呲的一声,在他苍白的肌肤泛起一大片红痕。

“啊…”宫九再次下意识躬起身子。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越发变得深邃,脸上浮现出潮/红。

然后,他的身体动得更厉害,虽然他没有动用一丝内力,但她还是钳制不住。

倾城不由得头疼。

这法子,以前是用来教训不听话小倌的惩罚,可是对亲爱的九公子来说,这不过是继鞭打之后,又一个令他兴奋的小手段而已。

真是…拿这个人毫无办法啊。

缓缓俯身,随着她手指的抚摸,在他身体上留下一道道滚烫的烛油。灼烧的钝痛,持久而新鲜,痛楚一刻不停地传达到他的全身各处,宫九的身体抑制不住兴奋,剧烈地颤抖起来。

倾城眼疾手快地捉住激动不已的小宫九,怒道:“不许!”

宫九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急需发泄而不得的迫切令他想要挣脱手腕的束/缚,这对他来说很容易,但倾城的一声怒再次传来:“不许乱动!”

他的身体一僵,淡淡的不耐浮上心头。

但很快,就在下一秒,他感觉身体的那一部分骤然滑入一个潮湿温暖无比的环境,极致的紧/缚痛得令他浑身一个激灵。

很舒服。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这是宫九很敏/感的一种气味。
但他即使嗅到了,也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倾城的身体正与他完美契合。
这对谁来说都是第一次。

她很痛,她紧紧咬着嘴唇,咬得嘴唇发白,破皮,流出血来。
但她仍然还有力气给他一巴掌:“都说了不许动!”

这次宫九真的不敢动了。

接下来的事情,无论是他还是她,都记得不太清楚。烛光,鞭子,指甲,牙齿,血迹,痛楚与快/感,一股脑地混在一起,昏昏然,激烈又忙乱。

最后,倾城累极地维持着那个姿势趴伏在他的胸口,一动也不想动。

“为什么?”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帐顶,突然问她。

“为什么?”

比起负责施虐的她,承受痛楚的九公子身上惨不忍睹,鞭痕、掐痕、咬痕还有灼烧的痕迹遍布,但他气息稳健,精神状态居然好得很,神采奕奕地追问她:“为什么?”

“你本可不必如此。”他说。

倾城知道他的话中深意。

宫九从未强迫她献/身于他,他不屑如此,也不需要如此。只要她的鞭子能够满足他,只要她为他保守秘密,就足够了。

不过她却不这样看。

“做人得有良心,九公子,”倾城轻轻喘着气,累得趴在他胸膛前一动也不想动,声音细如蚊绳,浅浅解释,“姑姑且告诉你好了。房中事,若无女子合/欢,长此以往,男子…雄/风不再呢。”

作者有话要说:快两天没动静,还以为不会被锁了呢,毕竟这章真的没啥对么对么~
这回时间正好,再祝大家元旦快乐!

写短篇真的呕心沥血绞尽脑汁好死脑细胞,所以我更得慢是有原因的!
姑姑什么的,是基友的建议,觉得叫出来很带感,尤其是调/教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毛,一写姑姑,我就想起那谁谁演的小龙女,瞬间出戏_

第 4 章

倾城结实修长的双腿紧紧盘于宫九的腰部。这是她教他的又一个姿势。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仍然看不到结束的尽头。
倾城的大半个身子都完全靠在宫九的身上,几乎已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以她对宫九身体的了解,他应该也已到了最后阶段。
只是今日不知道为何,他长眸半眯,呼吸粗重,却迟迟不肯…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挣扎的神情,速度虽快,但却没有逃过倾城的眼。
昨日,前日,还有几天前,似乎他也…
她忽然感到些许不安。

宫九的手指缓慢地抚过她的背脊凹陷,用剑的手带着薄茧,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细细流连。

“姑姑?”他的嗓音低沉喑哑,虽然有些不稳,指尖也微微颤抖,但那种若有所思的奇怪语气,她不可能分辨错误。
仿佛身体虽然在此,灵魂却已置身事外。

这令倾城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或许是完全习惯了她的缘故吧。她把所有学到的东西都使了出来,但是对宫九而言,她做的还远远不够。
他永远不会满足,永远想要更多、更多新鲜痛快的刺激。你看,他很快就将对此厌倦,因为他已经开始心不在焉。

无奈她已有心无力。
身体极度的疲惫不容许倾城再坚持下去,毕竟她不会武功,年纪亦不轻了。

“呲!”

尖利而细微的声响,那是长长的指甲划破血肉的摩擦,倾城狠狠在他的胸膛划下五道极深的血痕,痕迹极深,指甲带出血肉,他的胸膛上连皮肉都翻了出来。

极致的疼痛令宫九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女人却猛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低下头来。
她冷冰冰地命令他:“该结束了。”

女人的长发凌乱,和黏腻的汗水贴附在一起,样子虽然狼狈,但她的面容依然美得像燃烧的火焰,极致的绚丽,烈火之中唯独那双眼睛始终冷冽如冰,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他的胸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红唇如血,目光如刀。

再也不会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宫九的身体一阵颤动。

就在这释放的瞬间,倾城的身体立即瘫软下来,手从他的脖颈间滑落。
刚刚已用尽她最后一丝力气。
真是…越来越难了啊。
倾城半闭着眼,只觉身心俱疲,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昏昏沉沉,迷蒙之中,她隐隐感觉被人拦腰抱起,连眼皮也懒得抬起,她知道只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做。
随后,身体浸入一汪温暖的水中,一双有力的手掌扶在她腰际,温和绵柔的真气如丝线一般,透过腰部源源不断地渗透全身,舒服极了。

疲乏至极的身体渐渐重新恢复力气。

武功,果然是个好东西。
倾城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想。

宫九执起她浸在水中的手,抹了抹她指尖刚刚因为抓挠留下的血迹,食指和中指上尚有部分干涸的血迹残留不掉。
他摩挲了一会,忽而将它们含入口中,垂头低眸,舌尖相缠,环绕舔舐数圈。

倾城只觉指尖发麻,意识清醒过来。看到素有洁癖的九公子竟然这样做,不由得浑身一僵,立刻把手指从他的口中抽出。

“姑姑?”

宫九淡淡地看了她的侧面一眼。

他的声音在倾城头顶响起,带着事后未褪的沙哑,尾调稍稍拖长,比起平日冰冷而一丝不苟的语气,此时此刻倒分外慵懒悦耳。

不过倾城却觉怪异非常。
往日事后的沐浴,他从未在这种时候继续称呼她“姑姑”。

但她还是答了,虽然只答了一个尾音:“嗯。”

“以前的人…都叫你姑姑?”

宫九又问。

倾城的身体完全倚靠在宫九的胸膛,他一手环抱着她的腰部,防止她从水中滑落,另一只手却挑起她的发丝,在指尖环绕一圈又一圈,语气若有所思。

这令倾城再次联想到先前宫九挣扎的神情,如果考虑到他令人发指的洁癖…是谁对他说了什么吗?那个侍女?不,她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那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思及此,她的眉头一皱,不动声色道:“阿九说的以前,是指我在红人馆的时候么?”

“自然。”

短短两个字,语气平静无波,无喜无怒。

倾城猜不透他问这话的目的。
况且,和清醒时的宫九聊天,本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现下身体泡在温暖的环境里,舒服得很,她无意多费力气和他周旋,只如实回道:“既是负责调/教新人,便该从称呼上便树立威信,即使几年前我年纪尚小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要称我一声姑姑的。”

“哦?若不听话,你当如何?”他又问。

“脾气固执的新人,自是谆谆善诱为佳,最好声泪俱下,越臭硬的脾气嘛…越爱吃软。至于性子和软的,那更是简单不过,吃上一顿鞭子便好。”

她振振有词地说着,颇有几分道理,似乎对此道很有心得。

宫九的手指屈了屈,面色如常,平静地应了一声:“哦?”他注视着缠绕于指上的一缕青丝,乌黑的光泽,柔顺至极,无论是谁都理应对它爱不释手。

“你的鞭子,本是做此种用途的?”

又是不咸不淡的一句问话,听得倾城一阵烦躁。当宫九的脑子冷静得很的时候,没有人能弄清他真正的心思,她也不例外,所以她从来不会和宫九耍小聪明玩心计。
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眼下这种完全猜不透的情形。

“但是最初被发配过去的时候,你应当不是在那里罢。”

仿佛是试探,又仿佛只是随意的闲聊,他如此平静地说着,她讨厌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故而语气一寸寸地冷了下来:“当然,罪女该去的地方当然是青楼。”

说着,她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片朱唇万人尝。呵…好险,真是好险呢…”意味不明的感叹,话毕,她长臂舒展,往前一扑,划水离开宫九的怀中,那缠绕在他指尖的一缕青丝也随之解离散去。

倾城起身而立,水花四溅,骤然失去的温度令她浑身一冷。她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再回去寻求那人怀中的片刻温暖。

她修长的双腿迈出池中,赤脚踩在质地上好的羊毛毡毯上,留下一路水渍。
宫九注视着她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笔直匀称的腿…无一处不线条完美。

在七年之前的她,是不是就已经有这样勾人的美丽?这七年之中的她,是不是也曾经被别的男人如此垂涎过?
是谁让她懂得了这么多女儿家本不该懂得的知识,是谁教会了她如此花样繁多的技巧,又是谁要求这样一个美人去做了一群小倌的姑姑?

他本不需要去想这样多,但当他享受她带给自己的一切时,却不由自主地要去想,而且想得很多很多。

宫九的视线在她的身上追逐着、流连着,一刻也不停止目光的胶粘,直到她随手将架上的长袍一裹。
微湿的长发披散到腰际,宽大的长袍并不会使她的魅力有丝毫减少,半遮半掩反而更添风情。

是了,再也不会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倾城的凤眸轻抬,眸光里有眼波流转,如璀璨的宝石一般闪耀,带着些许倦意看向宫九,勾了勾手指,淡淡道:“上来。”

宫九起身出水的场景,是一副很赏心悦目的图景,修长挺拔的身躯,结实有力的肌肉,还有遍布全身的斑斑痕迹——她的杰作。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晶莹的小水滴从他的脖颈一路滑落,直至在真气的作用下快速蒸发,倾城愉悦地眯了眯眼,勾唇一笑。

他果然是很好看的。

倾城的手里托着一个元青花的奔马图案瓷盒,揭开盒盖,里面是透明无色的固体,散发出好闻的清香味道。
这就是浪费了无数药材、小火不间断熬制、足足用了七天才熬制成功的那味神奇药膏。

每每云雨之后,宫九的身体必定伤痕遍布。她从抓得最狠、连皮肉都翻出来的那处抓痕开始,一点点将无色透明的药膏抹在他的伤痕上。

她抹得很认真,每一处都力求细致均匀,不浪费,也不错漏。宫九的薄唇紧抿,每当她的手指划过他的伤口,都会带起一阵疼痛的战栗,他极力克制住身体本能的反应,但苍白的面色依然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片片潮红。

倾城很满意药膏的效果,在她为最后一道鞭痕抹上药膏时,宫九胸膛前的抓痕已经开始了肉眼可见的快速愈合。

绝对不可能留疤。

这已是第四十次上药。等到七七四十九次完成之后,这具身体将拥有数倍于常人的伤口愈合能力。即便他遭受再多的疼痛折磨,释放过后,他的身体依然会光洁无痕,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做过怎样的事。

这对宫九来说,真是最最实用的了。

仔细算来,今天的愈合速度,比起上一次,又加快了一些。

注视着她手中的药膏,宫九忽然问:“此药何人所传?”

“我家祖上曾世代行医,最擅长治跌打损伤,”倾城将药盒放回去,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放心吧,这可不是红人馆教我的,也没人和你用一样的东西。这盒药天下无双,这个答案,你满意否?”

倾城干脆地将屉门一关,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往卧室走去。今夜的所有任务她已经全数做完,如今只想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好好睡个觉,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考虑。

至于九公子阁下…

这就不必多管了。

倾城拥被而卧,软乎乎的被子令她欢喜地歪头蹭了蹭,软枕亦让她觉得很是舒服。凤眸微眯,她懒洋洋地笑道:“还请九公子自便呢。”说完,便真的再也不管他,径自闭眼睡了过去。

凝视着亲密无间地包裹着她全部身躯的软被软枕,宫九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仿佛是想把它们统统掀走,但他最终并没有那样做。

倾城睡得很安心,以他的自傲,更不可能在她睡觉的时候做出什么龌/龊举动。当然,长久的默契令她很清楚地明白,宫九绝不会在她这里留宿。虽然不知道原因,估计大概又是那讨人厌的洁癖,故而他不喜欢睡在别人的床上吧。

她累极而眠,只是在睡着的最后一刻,心里居然有个糟糕的念头一闪而过:下一次若出现和今天一样的状况,他又迟迟不愿那个…这可如何是好?

夜空里的繁星点点,今夜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她把自己裹得很紧实,把棉被裹出了一个形状来。不过,即使隔着厚厚一层,他也知道被褥下的身形是什么样子,她的每一寸肌肤,他全都知道。

宫九忽地微微闭上眼,平静自己的心潮起伏。

默默等了片刻,待听得她呼吸绵长缓慢,已然沉睡入梦,他方才慢条斯理地穿衣理发。即便是刚女人的房中出来,九公子的衣衫也不会有一丝皱纹,发髻也不会有任何凌乱。

此处并不是王府,只是一处园林,环境清幽雅静,不大。宫九有很多住处,这里只是其中一处,既然倾城直言不喜欢老是待在王府,宫九便在外出的时候常常带着她一起了。
反正与事无碍。

宫九在小湖边独自站了一会。
他负手而立,衣袂随微风飘飞,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星空,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下,不知此人从何处出来。
黑影单膝下跪,低头拱手道:“九公子。”

宫九淡淡命令:“我要她的过去。”

不用说这个“她”是谁,宫九最得力的嫡系部下永远不会弄错他的指令。只是黑影暗自感到奇怪——因为早在倾城姑娘被接回来的时候,他就曾经提出要彻查这个女人的来历,以免有任何对主上不利的可能性。
那个时候,九公子对他的建议不可置否,黑影知道以九公子的骄傲自负,对于一个毫无武功的罪奴,大概是不屑于下大力气彻查的。

这个建议也就此搁置下来。

可是…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为何等到今天,九公子竟突然变卦了?

不过九公子的命令,照做就是,九公子肯定是不会错的。
忠心耿耿的黑影恭敬回答:“属下领命。”

“另外,我要知道何人吃过她的鞭子。”

宫九又道。
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深蓝湖水里的璀璨星空,夜风已停止,但平静下来的湖水却不断地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黑影感觉到周围空前的压迫感,膝盖不由自主地软下去,冷汗一滴滴淌了下来。

“曾妄图碰她者,杀。”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弃坑的,我只是不受控制地更得慢,有心无力,哎╮(╯▽╰)╭

第 5 章

连日奔波,再次回到王府的时候,倾城的骨头都快要散架。虽然宫九曾教她如何运气,但就她身体里靠宫九接济的那点可怜真气,八辈子也练不成武林高手,如今她的体质也不过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丁点。
所以她现在很累,最近也一直很累。

王府从山上温泉眼引得活水筑池,在热气升腾的大池子里泡着,疲乏酸软的身体这才慢慢觉得好过了些,倾城将头枕在池边玉阶上,双眼半闭,昏昏欲睡。

迷糊之中,似乎有人缓缓挑起她微湿的长发,以指代梳,细细为她梳上一遍又一遍,仿佛很耐心,又仿佛只是无聊打发时光。随着这人的动作,潮湿的青丝渐渐干燥,然后被拧成一束,盘成发髻,最后他在髻间插/入一支簪,固定。

“在此处入睡易着凉。”宫九开口。

原来果真是他在旁边么?倾城半梦半醒地揉了揉眼。
为何这个人走路永远也听不见声音。

暗自叹了口气,她问:“何事?”

“陪我出去一趟。”宫九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只是要求她跟自己一块逛街而已,但倾城知道随他出门一般都没好事。

长臂一舒,她划水到池的另一边,继续懒洋洋地趴下:“今天我不想去。”

宫九默了片刻,并不强求,只是道:“也好。”

也好?什么叫“也好”?倾城皱眉,她半睁开眼想追问个清楚,但宫九已经不见了。

罢了,他自己出门去,难道她就不能也独自出门走走?倾城赌气地如此想着,可疲倦的身体却依然懒得动弹,在池中沉沉浮浮地泡了一会,又换到暖榻上烘干身上的水,岂料软榻太过舒适,她一个不留神,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日薄西山,窗外的夕阳缓缓照进来,在地面上留下血色残光。温泉池水热气袅袅,她的衣物亦挂在架上,一切和她睡着之前没有两样。
除了宫九之外,若非她吩咐,谁也不会进来打搅。

先前挽好的发髻已经睡散,一支造型如凰的绿檀木簪掉落,静静卧在榻上。简洁的形状,利落的刀工,还有明显的打磨痕迹,倾城拥着被衾,拿着这支簪子左右上下打量,怎么都不觉得这应该是宫九拿来的。
以他的送礼品位,这簪子不够名贵,不够精致,不够特别,总之就是不上档次。
应是随手从哪个她的妆盒里捡来的吧?她的首饰太多,盛满了好些个妆奁,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是否曾经用过这个簪子。

如此发了会呆,方觉无聊,倾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终于起身着衣,朗声道:“来人,备车!”

她今天确实打算出门一趟。
斜阳西沉,暮色将至,这个时辰出去正好。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清平里中的红灯笼也一个个亮起,淡淡的香味在空中飘散,悠扬的丝竹不知从何处响起,一辆辆低调华丽的马车陆续驶入。秦楼楚馆林立的清平里,夜晚才是它最美的时候。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黑漆马车缓缓停在红人馆的后门。
从车上下来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只是全身皆裹在乌黑的斗篷中,连头上也戴着大大的风帽,看不清面容。宽大的斗篷于她行走间被微风带动,显出斗篷下纤细苗条的身段。

红人馆的后门,偏僻安静,一般是不开放的。一个妙龄女子来到小倌的地盘,未免有些奇怪。

只是今晚,红人馆主却亲自守在后门,拢着袖子半靠在槐树干上,于微凉的夜风中静静等候,直到看见女子推门而入,他沉静的面容方才露出笑来:“今天什么风,竟然把我们的倾城姑姑给吹来了。”馆主如今韶华渐逝,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有淡淡的纹路,但依然风华绝代,且随着岁月积淀,更多出几分成熟的韵味。
他毕竟曾是清平里最传奇的倌人。

倾城笑着拿下风帽,屈膝行礼,道了一声:“馆主。”

她在红人馆里的最后两年,过的日子可谓肆无忌惮、横行霸道,惬意舒心得很。不过对这个当初把她从青楼救出来的男人,她始终存着三分敬意四分感激,现在也依旧不变。

“风旻可在?”她问。

馆主笑,故作失落:“原来并不是来看望我的,竟是来找风旻的么?”

倾城浅笑:“自是先来看你。礼物都是早早给你备下的,倾城可不是没良心的人。”

“不过是开你一个玩笑,还是这么容易当真。你人来了,让我看看就好,何必备礼,”馆主淡淡一笑,“风旻自然是在的,你来得正好,若过些日子再来,你就看不到他了。”

倾城一愕:“他出事了?”

“无事,只是他要返籍回乡。”

回乡?
那个她进红人馆后调/教出来的第一个人,整个清平里如今风头最盛的倌人,竟然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吗?

走在红人馆华丽依旧的雕梁画栋间,馆主的话如夜风般在耳际缭绕不去,丝竹声,调笑声,男人的喘/息声,远远近近,飘飘忽忽,许许多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不太清,也无须听得太清。
横竖不过醉生梦死。

这一切都那样熟悉,如果不是跟在身后的随从,她会以为自己从未离开,仿佛太平王府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风旻的暖阁是整个红人馆最高最漂亮的一栋楼,往日灯火通明、彻夜不眠的暖阁,今日竟仅仅亮了一盏残灯,人声寂寥。

倾城屏退随从,推门而入。

风旻半倚在床,发髻散乱,形容憔悴。他掩帕轻轻咳嗽,昏暗的屋子里有股浓烈的药味,散之不去。

“姑姑!”见她进来,风旻仰脸朝她灿烂一笑,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十足的欢喜,仿佛仍是当初那个惶恐不安、一切应酬皆要靠她指点的少年。

她在他的床边坐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皱眉:“你病了,为何不告诉我?”

风旻歪了歪头,笑道:“为何要告诉姑姑,那不是给你舔麻烦么?”

倾城叹息:“傻子。我本以为你回乡是攒足了银钱,终于能替自己赎身,毕竟馆主一向宽容。谁知…”

“嘘。”风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忽然将手中那块捂着嘴咳嗽的帕子一扔,从床上跳起来,外袍一披,顺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动作干净又利落。
倾城一愣,猛地明白:“你…”

“没错,都是骗人的。”风旻压低嗓音,悄悄在她耳边耳语:“我和馆主串通好的,如果不假装病入膏肓,那群如饥似渴的老家伙怎么甘心放我走?”
他勾唇一笑,七分的红倌风情不经意流出:“待我离开清平里,再也不回老家!我有那么多的钱,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几块田地,娶个贤惠持家的好媳妇,日子不比在这里卖笑快活得多?”

“当然,这一切多亏姑姑教诲,不然风旻恐怕真要在这地方耽搁一辈子呢。”

他献宝一样地将计策合盘托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像极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最后居然还不忘奉承一番倾城,顺便朝她眨眨眼撒娇:“姑姑千万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别人哦。”

倾城不由得笑了。
这回的笑容再不是假意的肌肉牵动,发自真心,因此舒展得格外灿烂:“自是不会。”

“风旻就知道姑姑最好!”明明是长袖善舞的精明人,此刻却真和十五六岁的少年没有两样,可见要离开这里,他是真的很开心。

“对了姑姑,今晚你特地来找风旻,是有什么事情么?”风旻问道。

倾城的面色显出片刻迟疑,默了半晌,她方才道:“也无甚事,我记得你曾经侍奉过两个癖好颇为特殊的封疆大吏,他们在你的暖阁建下密室,备下工具。那个密室…如今可还保留着?”

提起这件往事,风旻笑容一敛,脸色微变:“自然还在,只是…姑姑怎么想起来要看那个鬼地方?”

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感觉宫九在床笫间心不在焉的时间越来越多,怕是对这些旧花样厌倦,迫得她不得不来找风旻取点经,寻些更刺激的新花样罢了。

只是这话,难以启齿。

密室比暖阁布置得还要豪华。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铁的、玉的、银的、金的,不同材质的工具,五花八门,造型各异,有的倾城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用途,有的竟然连她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还需风旻亲自解说才行。

从密室出来,倾城沉默:“我都不知道他们当年用了这么多的折磨手段对你。”

风旻轻笑,如瀑青丝垂落,遮住半张俊美的脸,红唇如血:“姑姑误会了,是我折磨他们才对。”

“达官贵人,皇子贵女,不过都那么一回事。”

风旻的眼神含着轻蔑,虽然不过二十多的青年人,却已是早早看淡红尘的厌倦。

“我还在装病,就不送姑姑了,”他凝视着倾城的脸,眸色幽深如沉渊,忽然定定道,“姑姑若觉得辛苦,不妨也像风旻一样,离开如何?”

倾城垂眸不语。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人。
敏锐精明如风旻,果然是看出了些什么,他知晓她大概遇上和他当年一样的情况,他猜她如今外表光鲜、内里却艰难无比。

呵,他想冷笑。早就知道,什么手眼通天的太平王府,就算赎了姑姑的罪籍,也不过都是天下一般黑的乌鸦。

“我知道了。”倾城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递给他一个雕刻精美的盒子:“当是送给你的离别礼,以后好好过日子。”

谁知他却摇头:“风旻不要金银首饰,我不缺银钱。”

“不是那些。”倾城笑了笑,随即推门离去。风旻有些好奇地打开盒子,见里面满盘精致可口的点心,还有一本御膳食谱,不由得瞪大眼睛,脸上绽出一个孩童般灿烂的笑容,抱着盒子低低笑道,仿佛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还是姑姑对我最好了…”

告别风旻,倾城的心里有几许惆怅,几许难过。但她不能在红人馆停留太久,无论如何,宫九应该是不喜欢她再来这里的。
馆主陪着她离开,见她面色不展,轻轻叹了口气:“小城,若过得不好,便寻个法子离开吧。不过切莫再回来了,近来清平里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倾城一凛,皱眉问:“出了何事?”

“这事说来也奇怪,许多清平里的常客近日都无缘无故惨死。除了客人,银秀阁的老鸨,还有几个花魁,连同我们馆的几个旧奴,亦莫名其妙死去,查不出死因,闹得人心惶惶。”

“说来也巧,我记得死去的客人里,有几个当年还曾经妄图染指你。”

说完后,见她眉头皱得更紧,馆主连忙柔声安慰:“不过最近几日已经不再有命案了,无须担心。”

倾城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却怎么也消散不去,她匆匆道:“馆主,我有些事先回去了。”

她脚步急迫,直觉告诉她这事或许与宫九有关,这时馆主却在背后忽然叫她一声:“小城。”

倾城猛然回头,见馆主站在回廊的灯光下注视着她,眸光里的神色温柔而担忧:“如果不开心,那就不要勉强自己。无论如何,我总会帮你的。”

倾城怔了怔,轻轻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什么,转身快步离去。
但在心里,她却忍不住自嘲,无论是风旻还是馆主,原来他们都不觉得自己过得好吗?

是了,她现在的样子,与当年的风旻有什么差别呢?不过是风旻在馆中只被人包养了一段时间,而她却被宫九永远地买下来,区别仅仅在此而已。
虽然已是自由审,但实际上宫九又怎么会让她离开呢?

比起红人馆的时光,现在她过得还更不自由些吧?
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还为了讨宫九的欢心,特地来找风旻学那些给人快/感的折磨手段?

倾城啊倾城,你是走火入魔了吗?

她走得越急,迎面吹来的风越大,越冷。她的身体因为行走而变热,但心却一寸寸冷下来,连同近日一直乱糟糟的脑子,也蓦地变得清醒。

马车驶在清平里的小巷中,倾城掀帘最后望了一眼这处留下她七年青春的地方,她想自己确实不会再回来了。但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一座楼下。
和她这辆黑漆马车一样的造型,没有徽记,只是更加大,也更加低调。但她知道那架马车是多么舒适,它的内部是何等华丽。

原来竟是来了这里吗?
难怪会对她说“也好”。

倾城低低一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她朗声吩咐车夫:“掉头,去银秀阁。”

银秀阁,是清平里最好的三大青楼之一,也是当年她曾经待过的地方。

今晚的银秀阁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原因无他,银秀阁一季一次的处/子亮相便在今夜,比花魁还美艳动人、比花魁更年轻鲜嫩的少女,从未有人采摘过的花朵。
谁有足够的钱,谁就能拥有她们的初/夜。

比起七年前,这里的装潢更加华丽。倾城对今晚的场景一点也不陌生,当年若不是她机智,以伤痕累累的身子换得老/鸨的一丝怜悯,差一点她就也站在这处高台上任人要价宰割。
差一点,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

三锭金子,即使她神秘地戴着风帽斗篷,即使大厅的人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也足以让龟/公给她安排一个位置最好的包厢。

她刚一坐定,开场的音乐声便响起,倾城对下面卖初/夜的活动毫无兴趣,她的目光在整座楼上下扫射。
为了看清楼下,包厢只有三面环墙,虽然有帘子遮掩,但他是很好认的,只要露一个背影,她就能认出来。

身后的随从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却忍不住劝她:“姑娘,如果让公子知道你在…”

倾城不耐地摆手。这是一个闭嘴的手势,随从悻悻地住口。
而和他一起突然安静下来的,是整座银秀阁。

也就在这时,倾城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大厅中央的处子身上,眼中掠过惊艳。

那真是一个极美的女人,无怪乎她能让整座银秀阁为之噤声。

不,她还不是女人,只是一个还在发育中的少女。

对一个少女来说,她也许生得也太高了些。可是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脸部的轮廓明显,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对生命仿佛久已厌倦。

她淡淡扫视着全场,随着她的头的摆动,漆黑柔软的长发微微波动,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

银秀阁里的漂亮女人何其多,但少女就站在这样的百花丛中,她只穿着件轻软的袍,脸上不着脂粉,百花在她身边却已都失去颜色。
她就这么样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却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无论男女。

待她长成,必是倾国之色。

倾城凝视着这个特殊的少女,她在这个少女的身上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质。
可以想见,如果倾城当年也站在这个台上,大概也是和她一样的神态,漫不经心,又仿佛睥睨众生。

但她毕竟是老了呢。
倾城淡淡一笑,抬头,目光转向另一处。在三楼的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包厢,帘子掀起,包厢里的人和所有人一样都呆呆地站了起来,满脸痴迷。
唯有坐在正中央的那个年轻男人,他依然笔直地坐着,发髻和衣衫一丝不苟,礼仪完美,英俊如昔。唯有他面色平静,眸色幽深,仿佛淡定如常。

但她知道他不淡定。
他和所有人一样,正在盯着那个少女看。

不然,为什么她盯着他看了这么久,以他的敏锐,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她?

她注意到他扶着木椅的手掌缓缓收紧,收紧。

突然间,安静的银秀阁猛地喧哗起来,潮水般的疯狂叫价响起,所有的人举着手喊价,似乎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老/鸨说,她叫什么?”倾城问。

也才刚从痴迷中回过神来的随从恭敬地答:“沙曼。”

“沙曼,好名字。”倾城玩味地品了一遍这两个字,勾唇一笑。

这时宫九的眉头忽然一皱,视线从大厅的台子往上移动。倾城瞥一眼台上依然神色淡漠的少女,微笑,抬手,掀帘,及时把自己所在的包厢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若九公子没有参与叫价,我们便将她买下,不论多少。”她最后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强迫症,就在结尾多加了一句,不要鄙视我~这章的信息量是很大的哇咔咔~终于写到沙曼了不容易啊!
不过,由于我即将进入考试周,考完后马上要去台湾玩,手头又木有存稿,所以下一次更新的时间…嘿嘿嘿…
和基友说旅游前更完,恐怕是做不到了,但我会努力保证过年前更完!
所以请大家乖乖蹲在坑里等我回来,么么哒

第 6 章

整座王府之中,倾城最喜欢的地方是女儿楼。
女儿楼,本为闺中女儿所建。位于庭院最深处,坐落在泥土石头堆起的假山之上,楼阁高高架起,女子无须出门也可俯瞰整座王府的景致。
女儿楼前的香樟树茂盛挺拔,亭亭如盖,从无人砍拔。

如今的王府没有千金,不知这座楼建于何时,它的主人又为何并未出嫁。

倾城纯粹只是喜欢坐在楼上看风景。今日,她一如既往地半倚阑干,手持一杆雕花精致的细长铜烟杆。袅袅烟雾升起,弥漫扩散,倒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风景了。
这支烟杆已是许久不用,她连使用的动作也不甚熟练起来。

毕竟很久没有能让她烦心的事情了。
但今天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特殊得让人烦恼。

腾腾的烟雾中,倾城见那人沿水边回廊走来,他身后除了一干随从外,还有一个她很熟悉的身影。察觉到她的注视,那人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一片冰凉。

倾城一怔。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巧了,她今天也不高兴。

待宫九朝她走得近了,她终于看清,跟着他身后的那个人果然是风旻。

倾城眉头一皱。
风旻居然脸色煞白,表情惶惑不安。她知道这个孩子对周遭事态的直觉最过敏锐,此刻他竟表现得如同惊弓之鸟,不知道宫九带他来之前对他做了什么。
见到倾城,风旻眼前一亮,欣喜地唤道:“姑姑!”

“姑姑?”宫九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似笑非笑。这凉凉的语气,生生让风旻往倾城面前凑的脚步僵住,一步也动弹不得,尴尬地站在那里,很勉强地笑:“姑姑,你怎么又开始用烟了?”

他看似没话找话,却是一针见血。倾城不语,把烟杆往阑干上一扣,灭了火星,淡淡吩咐:“小旻,你出去等着。”

风旻没动,他先偷瞥了一眼旁边那个浑身都散发着不虞气息的男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想一根手指头捏死自己。所以,见这个人对倾城的话没有任何不满,他方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苦熬多年,临到走前,莫名其妙被人抓到这里,他觉得倒霉又冤枉。

当风旻退出去的时候,宫九的步子已移到倾城身边。他的手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她为数不多的发钗发簪上停留片刻。她不喜繁复的发髻和金光闪闪的首饰,但用的每一支都是那样精美、珍贵、恰到好处。
遍寻不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随即平静地放下,深深拢于袖中。

“昨日,你去见了他。”宫九平静地叙述出一个事实。

“嗯。”倾城亦平静地点头承认。

宫九的袖口动了动,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他问:“为何见他?”

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倾城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烟杆:“哦,小旻以前曾经服侍过两个癖好跟你类似的客人,所以他懂得很多房中手段,我去找他学学。”

“你若不信,去看看他在红人馆住处的密室便是。那些工具都还在,只是别人用过的,想必你也嫌脏,我什么也没带回来。”

宫九沉默片刻,冰冷一片的眼底居然慢慢现出笑影来:“果真如此?”他站在她身后,倾城看不见他的眼神变化,不过她也根本没想去看。

“何必骗你?小旻是好孩子,马上就要从良回乡成亲了,你把他抓来这里干什么?”她的语气带着十分的疑惑,似乎真正全然不解他的用意。

宫九的表情刹那空白,随后变得颇为尴尬,好在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只听见他依然平静无波的声音:“好,我会派人送他回乡。”

“如此甚好,也可保证他的安全。”倾城点了点头,对此不甚在意的样子。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来对他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礼物送你。”

“礼物?”宫九愣了愣,仿佛是有些高兴的,但很快想起了什么,表情又重新变得冷酷:“你昨日并未去过清平里以外的地方。”

“对啊。”倾城一面和他说话,一面下了女儿楼,遥遥地朝风旻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安心。随后又扭头和宫九说话:“你不是挺喜欢沙曼么,所以我把她买回来了。”

“沙曼?”他根本不记得这个名字。
但她的“礼物”已足以令他整个人成为最锋利的冰棱,一刺便可穿心。

倾城不惧,亦笑而不答。她在游廊中慢悠悠前行,宽大的黑色丝袍在青石砖上迤逦而过,慵懒的声调如同冬雪飘落的午后,温暖的小屋中正热着的一壶陈年美酒,将自己的心思朝他娓娓道来:“我昨日见过风旻后,自己悟出两件事来,你想不想听?”

“…说。”

“这第一件么,就是你为何频频于同我欢/好时走心。”

欢/好二字,从她嘴里说出,坦坦荡荡,并无淫/荡勾/人的媚态,随意轻快又自然,却让她身旁的男人蓦地心中一痒,差点因此顿住了脚步。

“为何?”他问。

“不是因为我本事不够,而是因为我老了啊。”倾城回眸,朝他勾唇一笑,如同初夏盛放的牡丹,仍是盛极的容颜,却已能看见盛极而衰的未来。

“阿九初开荤,自然是由姑姑我来指导为妙,毕竟我是风尘中混过的人呢。但一旦知晓□□为何物,便还是年轻的女子更可口了。你瞧,多日以来,我应付阿九已是力不从心了啊,便是去学习更多技巧,当也比不过少女的青葱嫩滑,”倾城以袖掩帕,轻笑,“沙曼,就是那个惊艳全场、最后以千两黄金被买下的少女,你一定记得她。”

一番话说下来,路已到了尽头,她在临泉轩前停下脚步,转头,亲切地唤着他的名:“阿九该不会介意我花了那么多钱吧?”

宫九冷冷道:“我不需要。”

“谁说不需要的?男女情/事,天经地义。”她随手折下园中一支缀满花苞的枝桠,并未抬头看他,却堪堪挡住了宫九朝她伸来的手,语调悠然:“而且那个女孩子,值得最好的呢。”

“赵倾城。”宫九忽然叫出她的全名。
话音刚落,随着他探过来的手,那支花苞满满的枝桠竟一寸寸化成粉末,风一吹就全散,了无踪迹。
赵,这个自家族被灭后再也无人提起的姓氏,首次从他的口中喊出来,有种毒蛇贴身滑过的恐怖冰冷,昭示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非常危险的。

不过今天,她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如常对上他的目光,任凭那眼神中燃烧的地狱业火何等旺盛,她只平静地叙述道:“我悟出的第二件事,便是累了。”

累了?
宫九一怔。

“我自降为罪奴没入风尘后,七年春秋,想来竟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虽有艰难苦楚,却从无灰心丧气之意。倒是重为良民后,日子好似富贵太平,但仔细想来,竟还是在风尘中沉浮,只不过如今只需悉心侍奉一人而已。”

“这与从前,有何不同?”

“不,大概还不如从前。”她轻轻道。
起码从前,她不需要以媚邀宠,以技侍君。思及此,倾城苦笑一声,低下身段来,长袍垂地,屈膝伏身。却也就在这个刹那,她错过了宫九眼中骤然熄灭的火焰,和燃烧过后留下的一地死灰。

她垂首低眸的瞬间,露出黑袍下修长白皙的脖颈,他单手便可拧断的脖颈。只是倾城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现出柔顺至极的姿态。

“天涯何处无芳草?更好的女子便在轩内,九公子若喜欢,还请还倾城一个自由。”以另一个女子的人生来交换自己的人生,说她冷血自私也罢,她做得坦荡,也敢于承认。而在她的潜意识里,或许是觉得一个青楼女子的最终归宿,真的不会有比宫九再好的了。
但她唯独不愿承认这一点。

不知何时,这庭院里的鸟鸣虫叫全然消失,随着她的下跪,死寂一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一双和她身上丝袍一样缎面的精致黑靴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他朝她一步步走来,最终将一只手掌放在她的头顶、发心——天灵盖处。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热气。

“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低沉的嗓音,不辨喜怒,这正是他日常的作风。那只在她发心缓缓摩挲的手掌,仿佛是流连不已,又仿佛下一秒就将运气于掌心,一掌拍碎她的天灵盖,令她脑浆四溅。

倾城闭了闭眼。
所以她才讨厌现在的日子。
无论宫九在床笫之间多么顺从听话、任她打骂,无论他送她多少礼物,满足她的多少要求,归根结底,自己仍不过是这个男人的一件玩物,不需要投入感情的玩物。连见一个风旻,都要小心翼翼地同他解释半天。
她讨厌这样。

倦极的心灵在长途跋涉后仍不见曙光,疲惫不堪的灵魂终于支撑不住。她极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充满厌倦和漠然,如同终于开始逐渐凋零枯死的牡丹。
“是。”倾城答道。

宫九生生僵在那里。
他的手掌按在她的发心,毫不费力就可以杀死她,尸体是永远不会逃跑的,她将永远也不会再张口找他要什么自由。当然,他的手掌也可以顺着她的发丝一路抚摸到脸颊,疯狂亲吻她柔软的唇瓣,恳求她不要走,告诉她自己谁都不稀罕。

她就在他的手心下,柔顺地低头俯身,姿态是从未有过的谦恭。但是,但是她的背脊却还是挺得笔直,笔直又高傲,仿佛没有人可以压断它,正如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宫九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缓缓收回了那只手掌。

“很好。”

伴随着短得可怜的两个字,那双黑靴转了方向,在她的视线里渐渐远去,远去。最后,它和它的主任一起走进了那座临泉轩,沙曼的临泉轩。

倾城轻轻舒了口气,发觉双腿没骨气地有些软,她不得不扶着旁边的树干才站了起来。望了望那座紧闭的轩门,她不愿细想心中复杂的思潮,更加不愿多做停留,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扶着回廊栏杆快步离去,一面走一面吩咐着:“来人,备马车!”
都说了今天是个令人烦恼的日子。
今天,她还要上山去的。

临泉轩里干干净净,只一榻,一桌,一椅,和一个女人。
一个只着一层薄纱的女人。

她漆黑柔软的长发顺着薄纱披散下来,随着她扭头的动作微微波动,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看见宫九,她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讶,不自在地解释:“她说我应该这样穿。”

沙曼毕竟还是一个少女,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女,鲜嫩,但青涩。

宫九的目光在她薄纱中若隐若现的光果身体上滑过。
几乎完美的身体,她的发育已经很好,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见他打量自己,沙曼并不十分惧怕,抿了抿唇,问道:“是你买下的我?”

“那么,我便是你的人了。”沙曼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条长鞭。

宫九的眼神忽地一厉,那是倾城惯用的长鞭,他永远也不会认错。
长鞭一甩,清脆的响声,沙曼白皙的藕臂随之舒展开来,带出优雅的弧度。宫九那双冷酷如刀的眼睛令她的手微微一抖,但很快就镇定如常。
沙曼真是个胆大的少女。她敢于凝视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英俊男人,那双猫一般的眼睛里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她歪头浅笑道:“她说你会喜欢我用这个。”

“啪!”

突然一声脆生生的鞭响,柔韧度极好的长鞭在宫九的衣裳上撕裂出一道裂痕,洁白如大理石的胸肌上立即泛起一道红痕。
疼痛,和快/感。
身体的感觉绝对不会骗人。

原来换了谁,只要用这条鞭子,结果都是一样的吗?
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悲凉的情绪,宫九的下颌无意识地咬紧,嘴唇被他咬得泛白,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他的眼神灰败而黯然。
但是第二声鞭响迟迟没有落下。
睁眼,见面前的少女眼神迟疑,他缓缓闭上双眼,沙哑着嗓音,命令她:“继续。”

既然都一样,那便继续好了。

“啪!”

“啪!”

“啪!”

清脆的鞭响一声又一声响起,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疼痛的痕迹。沙曼的控制力道和方向并不如那个人完美,虽然青涩,却很有力道,虎虎生风。
宫九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
他熟悉这条鞭子的触感,熟悉它的每一寸地方,熟悉它的主人的气味,沾染在这条鞭子上的她的气味,萦绕着他,轻轻浅浅,若有若无,却那样让他欲罢不能。

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在不甚清楚的视野中,对面站着的那个女人有和她一样窈窕修长的身形,海藻般的美丽长发,她们看起来是如此相似。
或许面前的女人就是她吧。

没错,一定就是她,就是倾城在用她的鞭子一遍遍地抽打自己,因为她知道他最喜欢她对自己这样做,她清楚怎样才能让他达到巅峰。
他甘于在她的鞭下呻/吟嗷叫,甘于亲吻她的脚趾向她求饶,甘于让她控制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一切感觉和意志。

倾城,倾城,倾城。

默念着这个名字,控制不住的快/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但在沙曼看来,这个在长鞭抽打之下变得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兴奋不已的男人,是如此的令人反胃。

有节奏的鞭响忽地顿住一秒。

“还要…继续吗?”略微迟疑的女音响起,慵懒而动听,但却如晴天炸响的一声惊雷,蓦地让宫九从幻/想中惊醒。

倾城,倾城,倾城!

倾城呢!

她是谁!

为什么不是倾城!

宫九猛地睁眼,两根手指截住劈空而来的长鞭,他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冷冷地问:“你是谁?”

“我是沙…”

声音戛然而止。
少女没有将那个“曼”字吐出口,而且她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因为抓住长鞭另一端的男人,用灌注真力的鞭子直直插入她的心脏,因为速度过快,鲜血过了一会才汩汩冒出。沙曼平静地躺倒在血泊之中,长发披散,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依然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美丽。

宫九轻轻松开鞭子的一端。在转身离去的刹那,他漠然地扫了一眼少女的尸体,自语道:“脏。”

作者有话要说:等更的大家挨个么么哒!
我就是如此的不喜欢沙曼,对不住了陆小凤,你的媳妇很多年前就挂掉了╮(╯▽╰)╭
这一章我停停写写搞了一天,结果还是没有写到宫九吃醋,果然废话太多剧情太慢了~~~~(&gt_&lt)~~~~
过两天走,9号回来的时候会在晋江机场转机,哈哈哈我可是在晋江转机的女人!

第 7 章

山上的风景是安静的。

这片山头是赵家祖坟所在,几百年的家族,到了如今只余她一人。和风水好的其他先人陵墓不同,赵家的最后三代人皆葬在一处较平坦的山坡,墓碑林立,一块挨着一块,黑压压的如同碑林。当年她凭一己之力,仓促将族人下葬,连选址也来不及,这些墓碑还是后来做姑姑攒了余钱,每年几块几块的请人刻的。

今日是家族的忌日。
点燃冥纸的火堆,倾城将一页页的阴币撕下焚烧,送与另一个世界的族人享用。

“爷爷,近来身体可好?奶奶脾气大,你多让着她点啊。”

“娘,天气暖和了,女儿送钱给你买几块好布,给爹和大哥二哥做几身漂亮的新衣裳。”

“二姨,你最喜欢首饰胭脂,我给你多送点儿钱当私房好不好?”

倾城一面烧钱一面念叨,直到每个墓碑前都燃起火堆的烟雾。
就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她点着烟杆里的烟叶,烟气飘散,她独自靠在树干上眺望远方。
每年今日,她都会来此祭拜。几乎无人知道今天是她家族的忌日,当然,她也从来没有和宫九说过。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吧。

鞋履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声,有人从山坡的那一头走来。
倾城回头,她知道这人自然不可能是宫九,要说谁会在今天来到这里,想来也只有他了。

红人馆主提着竹篮越过坡来,将篮中的香三炷三炷地点燃,挨个插于墓碑前。倾城静静和他一起做完这一切,方才道:“馆主,你不必过来的。”

男人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眸中是如水的温柔:“我不用来么?每年你都不记得带香,今年也是一样。”

他的视线转到倾城手中那支细长的雕花玉嘴烟杆,眉头轻皱,责备:“你又把它拿出来了?”

“最近有些烦嘛,”倾城讪讪一笑,拍了拍身边松软的枯树叶堆,“你既然来了,便陪倾城坐坐?”

山中气温略低,山下花朵已凋,山上却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茂密的树盖上一串串漂亮洁白的槐花缀着,偶尔飘落几朵,落在倾城的手心里,好一番幽雅的意趣。

轻嗅这从手心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倾城慢慢道:“馆主,或许明年我便不在这里了,若是忌日赶不回来,烦你为我家人上几炷香。”

红人馆主的脸上划过一丝黯然,他问:“你要随他去往何处?”

倾城摇了摇头,转头朝他一笑:“不是我随他去哪里,而是我自己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不高兴伺候他了,这也不成么?”

馆主愣了一愣,欣喜而急切地问:“他…肯放你走?”

见他如此表现,倾城以为他在为自己高兴,淡笑道:“不放又如何,横竖我累了。我不高兴做一个人的玩物,他又能奈我何?”说起宫九,心底忽然涌出无限的疲惫和悲凉,她禁不住想靠在馆主的肩膀上寻求一丝支持,叹息道:“馆主,当日我离开的时候,你让我好好过日子,我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如今,倾城才算是明白些了。”

好好过日子,不在乎富贵荣华,只求自在开心。

红人馆主伸手轻抚她的发丝,快乐又温柔地提出建议:“小城,不若我陪你一起走,如何?”

他看着她长大,成熟,知道她的罪籍难除。他早已脱离倌人的身份,有那么多的钱,去何处逍遥快活不好,偏偏要窝在清平里做一个小倌馆主。
——便是因为她在那里。

“在此地待了那么多年,早已厌倦,你我二人同行,路上有伴,看山看水,岂不快哉?”他笑了笑,顺手夺了她的烟杆,将她冰凉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中呵气,责备道:“山中寒凉,怎么不多加件衣服便来了?”

“因为…来得急了些,没有时间。”倾城愣愣地瞪着他,忽然不知所措。她知道馆主对自己很好,因为两人的情分结下得那样早,当年还是红倌的馆主承她的情,免去了牢狱之灾,而她则在他的帮助下,脱离青楼妓/女的身份。这是患难的情分,故而就算他对她特别好了些,她也没有十分在意。

他的同行提议如此自然,但她这才终于看出来些什么,这个男人注视着她的时候,并非朋友之义、患难之交的情分,而是男女之间才有的情愫。
为什么自己这样迟钝,直到今天才有所发现?

倾城渐觉尴尬,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说什么:“馆主…”

“什么?”男人微笑抬眸,似乎心情极好。水光潋滟的明眸,温柔得仿佛能吸入一个人的灵魂。这是沉淀了无数底蕴的优雅与风情,他的经历、长相、气度,都让他一年比一年更迷人。

可是她…

倾城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狠下心肠摇摇头:“馆主,我…”

——破空之声忽来。

倾城眼神一凛。

这股冷冽的寒气是那样熟悉!
宫九!
他怎么会来这里找她!

馆主微笑注视着她,他什么也没有觉察到。是她体内可怜的一点真力提高了她的感知,还是因为她对这个人的气息是那般熟悉。
只是今天,这股寒气里的血腥味尤其浓烈!

“危险!”她没有时间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猛扑到馆主身上抱住他。同一刹那之,那片如锋利如刀的柳叶,只差数寸就要洞穿馆主咽喉的柳叶,硬生生地偏转了方向,深深插入旁边的槐树干,全数没入。
霸道凛冽的剑气割断红人馆主的几缕发丝,更令整棵老槐颤抖,如雪的槐花扑簌簌地往下落。

倾城猛地转头。

缤纷飘落的槐花雨下,一人缓缓朝她漫步而来,他的身形挺拔笔直,他的衣裳华贵光洁,他的表情坚硬如冰。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折射不出一丝光亮,仿佛来自阴间索命的厉鬼,只漠然地扫了红人馆主一眼,就已经在生死簿上决定了他的死亡。

“走!”

倾城寒毛倒竖,她猛地推开馆主,拾起那根落在地上的烟杆,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当然不是要以一己之力阻击宫九的杀意,只是——

“滋!”

火与皮肉接触的烧焦味道骤然弥散开来。火苗烧透数层质地上乘的衣裳,滚烫灼热的火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烙下一个新鲜的焦黑印记。
烟杆上的寥落火星随之碎落四散。

“你…”宫九的身躯微微一颤,却再想不起来下面该说什么。她的药膏还差最后一次没有涂上,火灼的剧痛令身上那些未消退的鞭痕也一起畅快地疼痛起。他低头凝视着倾城,她的眼神坚决而冷酷,按住烟杆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她正让他痛得更狠,更舒服。

纵使满身杀意而来,却根本无法抗拒她的任何动作。

宫九那一丝光也折射不出的漆黑瞳孔微微一缩,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面上泛出潮红来。

短短一瞬的剧烈运动令倾城喘息不已,见宫九的表情产生变化,她立即催促:“馆主,你赶快走。”

“你怎么办?”红人馆主没有动。
他不知道倾城为什么扑过来说危险,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烟管的火星去烫这个男人,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是倾城的这些举动,他现在或许已死。
因为这个男人一直以看死人的目光看他,令人浑身胆颤发冷。
但他依然不愿离开。

火星已灭,焦糊味散去。倾城轻轻喘息,抬头注视着宫九那双渐渐结冰的眼睛,她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胸膛,指尖立起,尖尖的指甲在那块本就焦黑的地方狠狠划出一道道深痕。

她永远知道如何挑起他的欲/望,更何况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欲/望。
宫九死死咬住到嘴边的呻/吟,句子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你,竟然,为了,他?”

倾城不答,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只催促道:“馆主你快走,他不会伤害我的。”

宫九忽然握住她抓着自己胸膛的手腕,冷冷道:“我说过你可以走?”他瞥了红人馆主一眼,不含任何感情的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不,在他心底,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从他胆敢觊觎倾城的那一刻,他就该死得透透的。

为什么他要在沙曼那里耽搁时间?为什么他不陪她上山?这样他就可以在那个男人把手伸向她的那一刻,立即让他身首异处!

“是我说的,让他走。”倾城冷冷开口。与此同时,她踮脚揽住宫九的肩膀,张开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忽然猛地低头,一口咬下。
她又咬在那块被烫被抓得伤痕累累的地方,渗出鲜血。

“嗯…”宫九忍不住闭了闭眼,身体微颤。他忽然很恨这副对她毫无抵抗力的身体,但却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她,好让她靠得更近,咬得更狠。

也罢,让那人看看清楚,倾城只有对他方才如此。

红人馆主的确看得发懵。
两人的相处模式太过怪异,他的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可能的念头,但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

那个埋头在男人胸前啃咬的女人,似乎是他认识的那个倾城,又似乎不是,她微微侧过头来看他,唇上齿上仍有鲜红的血迹。她低低嘱咐道:“馆主,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也不要再见我。”

这是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吗?
馆主苦笑一声,转身离去。宫九的手指随之一动,唇边溢出无声的冷笑,为她杀了那么多人,没有道理唯独放过他。

“不要!”倾城紧紧搂着他不放。

“放过他…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算我求你成不成?”着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宫九整个人木木地僵在那里——她竟然用了一个“求”字。

她所带来的身体疼痛本该令他欣喜欢愉,但是为何,为何心脏的部位传来阵阵钝痛,宛如生锈的柴刀割了一遍又一遍,为何这种痛楚竟然如此难受?

杀吗?
难道要在她面前杀掉这个人,然后让他在倾城的心里活上一辈子?

可笑。
赔本的事,他从来不做。

“好,”他答,“你说如何,我便如何。”
倾城抬起头来,抹了一把唇边血渍,定定看他:“便是以后,也不许动他。他与我有恩。”她了解宫九,他想杀的人一定会杀,不得他亲口明确允诺,她不放心。

宫九的手微微一抖。
他的手,是用剑的手。

这双手理应永远稳定如磐石,但此时此刻,他却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他颤抖着去抚摸她的脸颊,去擦拭她唇边的残血,急切而绝望地问:“他对你如此重要?”是吧,应该是了。一个房中癖/好如此怪异丑陋的男人,一定早就令她恶心得想吐,谁会稀罕?她要的是一个正常男人,不是宫九。

“你想离开我,便是为了和他同去?”

他凝视着她,问得异常平静。好比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哪怕她只轻轻点了一下头,随之而来的将是洪水猛兽般的灭顶之灾。
谁知道他会因此做出什么呢,连宫九自己也不知道。

“当然不是。”
她断然否定。

幸好。
宫九的心一松,她却轻快地退了两步,跳离他的怀抱,道:“我只是厌倦了做你的玩物。”

玩物?他怔然。

倾城熟练地转动着手中那支细长的烟杆,望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墓碑林,道:“我家的后代可从来没有这么没骨气的家伙。”

这个问题,似乎比刚刚那个容易解决。他伸出手臂,下一秒,刚刚离开他怀抱的女人又被他重新捞了回来,宫九勾唇:“我也对他们发誓,我永远不可能放你走。”

“啪!”
倾城抬手赏他一个响亮的巴掌,怒道:“你出尔反尔!”

呵,她打他。
宫九俯身,无比留恋地用脸颊去贴她柔软的带着清香的手心:“我从未答允过你。”

这个男人何时竟变得如此…无赖?倾城发出一声尖促的冷笑:“一个沙曼还不能满足你?”

“沙曼?”他去贴着她手心的动作顿了顿,疑惑地重复一遍,方才想起此人是谁:“哦,她已死了。”

死了?

倾城一愕。

就在这瞬间,她眼前景色飞快后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被宫九抱进马车。温暖的怀抱禁锢住她的所有动作,柔软潮湿的唇在她的脖颈间流连,热烘烘的气息喷在肌肤上,暧昧缠绵:“你若生气,打我,亦或咬、烫、抓,随你。”

他是如此急切地想要洗掉另一个人留在她身上的气息。他出来找她找得很急,未痊愈的鞭痕仍隐隐作痛,她的一系列动作更加放大了痛感。此时此刻怀里紧抱着她,那种渴望被凌/虐的冲动再也抑制不住,他恳求似的一遍遍唤她:“姑姑,姑姑…”

好笑。
当真好笑。

为何她一定要满足他?
如果她不高兴呢?

倾城闭目,冷冷地回了宫九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要说:快来叫我中国好作者,手都快冻僵了还努力码字!所以去温暖的台湾待一待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啊!
不知不觉又写了这么多,大家看也知道下一张肯定要完结了对吧?不过完结章真的要等我回来才能写了。
完结后还有两个小番外,一个陆小凤,一个宫九他儿子,两个都是倒霉蛋→→
寒冬依然坚持蹲坑的大家,挨个么么哒!顺便来祝我一路顺风吧!

第 8 章(完结)

晨光熹微。

倾城从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外面是一成不变的哗哗水流声。她毫不犹豫挣脱枕侧另一个人的手臂,结实的长腿跨过他的身体,下到梳妆台前。

镜子是罕见的水晶镀银镜面,照物极清晰,这是宫九派人从南洋特地买回来送她的礼物。

但倾城并不觉得高兴。

几乎在她醒来的同时,宫九也醒了。他起得一向很早,再过半盏茶时间,他会进一次小食,然后去练功和处理事务。倾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他的日常安排。

任谁和一个人同吃同住一个月,也都会对这个人的作息了如指掌。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从镜面的反射能看清身后的情景。宫九正在穿衣、着靴、理发,每一个动作都有条不紊,却比正常的速度慢很多。因为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从他睁眼,他的目光便始终黏着她。
倾城不喜欢他这样,这令她感觉像被监视。

但是宫九喜欢。
他喜欢一边打理着装,一边看她慢条斯理地梳理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安静而优雅,好似下一秒她就会转头对他笑语盈盈。

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

两人的早间时光永远这样寂静,因为他们从不对话。
无论他说什么,倾城都不会给予任何回应。确切地说,从上坟归来,她对他说出那个“滚”后,便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任何话。

宽大的银纹黑丝袍套在她身上,空空荡荡,她似乎又清减了。最近她吃得实在太少。换了十一个擅长不同菜系和口味的厨子,毫无用处。

宫九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却不可能放她离开,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开心。

与她同吃同住似乎并不是个好法子,她和自己之间像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二人的距离比以前遥远很多,而他无能为了。或许只有夜晚拥她入眠的时候,宫九才能感觉到确切拥有她的真实。

这时候,房间突然晃了一下,镜前的妆奁也跟着摇晃,底层的抽屉被晃开一条小缝,露出一支簪子的半边。
这是在海上总会有的突发状况,倾城已习惯。
她瞥了一眼那个抽屉,眉头一皱,把抽屉中的那支木簪拿了出来。

那是一支绿檀木质地的簪子,辟邪,醒神,香气幽雅,造型如凰。
但雕工却略嫌生涩。

这是某次沐浴时宫九为她挽发所留。

簪子在倾城的手指间转了转,从镜面中她注意到,随着木簪转动的轨迹,宫九的目光亦跟着移动。

原来如此。

倾城摩挲了一番手中木簪,讥诮道:“你的刀工,似乎并不见得怎么好。”

沙哑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因着太久不言语的缘故,她的声音变得很难听。

但在宫九听来,说那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他来到她身后,手指流连不已地梳过她柔亮的长发,爱不释手。
“那是第一次。”他简短地解释,又从妆奁的第一层抽出另一支簪子。这亦是一支木簪,打磨光滑,雕工老练,簪头成数瓣梅花状,花心镶嵌数颗宝石,别致又清雅。

“以后的,便都还能看了。”宫九一面说着,一面将她的头发细致挽起,欲要像上次一样为她挽髻。这是一个讨好的信号,他以为这一次她应该会开心些,谁知倾城却突然转过身来,长发和黑袍在空中划过弧度,“乒乒乓乓”将无数昂贵精致的首饰扫落一地,那支打磨粗糙的簪子捏在她手间,因着惯性,那簪尖猛地划过宫九的下巴。

久违的刺痛。
宫九一摸下巴,指尖留下一点鲜红。

“你不喜欢?”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不会喜欢。”倾城冷笑一声,握着那支簪子跳将上/床,猛地推开窗户,咸腥的海风立即呼呼灌进来,只一个扬手,那支带着血迹的凰鸟绿檀木簪便能随着海水永久飘逝,似乎连她那被海风吹得摇晃的纤瘦身体也可一同飘逝。

但这簪子刚刚落下,立即被另一只手稳稳捏住,连同她整个人也落入那人的怀抱,稳定有力的大掌揽住她的腰,宫九在她耳边道:“今日风大,当心危险。”

“呵呵呵…”她低低地直发笑,上半身骤然向后仰去,越过高高的窗户,柔韧度好得惊人的身体几乎凹成U形,此时若宫九扶着她腰的手一松,倾城必定整个人落入海中。

但是宫九的手始终稳如磐石。

她掩着眼睛躲避窗外刺眼的阳光,笑得身体发颤,但宫九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他所能做的,唯有俯身轻拨她额际散落的刘海,避过她冰冷又愤怒的目光,托起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抱起往船舱内走。

“滚!”

倾城一把弹跳起来,几乎是厌恶般地推开他,抬手“啪”地给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宫九微微一愣,直直看向她,眼中划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该死,她忘了!倾城暗暗咒骂一句自己粗心,这支莫名其妙的发簪居然能令她情绪不稳,发疯一样地在早晨接连两次刺激他,这到底是在反抗还是在讨他开心!她暗咒一声,将挂架上的斗篷一裹一拉,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虽然,即使离开她也无处可去。
放眼望去,茫茫大海,只这孤零零的一艘船,不知要往何处去。船上的人除了宫九,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眼睛,没有人敢看她,更没有敢和她说话。
但即便独处,也比在房间面对宫九要来得好。

每每面对这个男人,她都会有种想要狠狠折磨他的冲动,这或许是因为被他软禁的愤懑不甘,也或许是因为她已习惯用这种方式对待他。
可她必须抑制住这种冲动,因为她一点也不想让他如愿以偿。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能吟诵出这样美好诗句的人,想必一定没有经历过真正寂寞苦闷的海洋漂泊。

“夜晚风大。”当倾城抱膝坐在甲板上发呆时,宫九悄无声息地为她披上一件狐裘,好似他一直都能做出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但他却永远不会哄她,更不会在乎她的心境如何低落。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倾城抬头,月光的清辉照耀下,宫九那本就轮廓优美的脸被衬得如雕刻般坚毅完美,他凝视着她的时候,目光里有种如水波荡漾般的温柔,但倾城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相处太久,她时常会忘记这个人的骄傲和自负。宫九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而现在,他最想要的,当然是自己。
不,或许他以为自己早已得到。

思及此,倾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阿九。”她忽然站起身来,用很久没有过的亲密语气唤他。

宫九的手指不易察觉地一颤。
她的语气是久违的温柔,温柔得他几乎失去思考判断的能力,他转头,下意识望向她的眸子,谁知这一看,整个人便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

随着倾城的起身,狐裘自然而然滑落,宽大的黑袍遮不住她形状优美的锁骨,她歪着头朝他笑,纯洁又诱惑,像是月夜在礁石滩出没的勾人海妖。

一条长鞭从她的袖袍中缓缓亮出,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映在宫九眸中,他两只眼睛都在发光发亮。

“啪!”

毫无预兆的,这条韧劲十足的粗壮长鞭一鞭狠狠抽在宫九身上,接下来是暴风骤雨般的抽打,“啪”、“啪”、“啪”!力道、位置、分寸,无一不拿捏得恰到好处,狂野激烈得令他几乎要快乐得晕掉。

她必定是想通了!宫九来不及再思考更多,一个月抱着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一个月未能享受到的特殊对待,这一刻对他而言如久旱逢甘霖,在她的鞭子下他高兴得快要发疯,高兴得想立刻在地上打滚。

随着疼痛的迅速蔓延,他的身体很快涨得发疼。宫九禁不住乞求地喊出“姑姑”来,比起最初,他现在已经很贪心,他想要的不止一条鞭子而已,他更想要她。

然而,随着他哑声的呼唤,鞭打戛然而止。

“姑姑?”神智涣散的宫九茫然地转头去看,他以为倾城或许在酝酿更强更猛烈的虐/待,又或许正要脱衣亲密地贴近他。
可是,什么也没有。

留在甲板上的,只有一条乌黑粗韧的长鞭,静静地躺在月光下,而它的主人居然迈着轻灵的步伐入了船舱,唯有风中吹来她身上淡淡的檀香气。

谁说你已得到我?
只要我不愿意,便永远不可能让你得到。

这快活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那晚倾城睡得极好。这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不用在宫九的怀中入眠,柔软又华丽的大床怎么滚来滚去也没有关系。而宫九在半夜时分方才归来,身上带着逼人的凉气,从脚趾头到发梢都冷得倾城一个哆嗦,她下意识把自己紧紧团在被子里。因着她的抗拒,身边那人的动作顿了半晌,竟然没有和她抢被子,反倒老老实实躺在外侧,和衣而眠。

那天晚上,倾城几乎在梦里也能笑出声来。

哈,九公子,九公子,你也有今天?

就在这一天,漂泊多日的大船终于靠岸到了陆地。

这是一个岛。

一个长满珍奇植物、草木繁盛的小岛。

亭台楼阁在茂盛的植被中若隐若现,数条淡水溪流从岛上潺潺流过,阳光温暖,鸟语花香,仿佛是世外仙境一般。

“以后便住在这里,你喜不喜欢?”宫九问。

倾城讥诮地笑:“我喜不喜欢,你都不会让我离开这里。”

她讨厌这里,也就从这一天开始,玩/弄宫九变成她乐此不疲的游戏,她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突然发难,鞭子、蜡烛、筷子、绳子、银针、夹子…任何可以制造疼痛感的东西都可能被她用在宫九身上,然后在迅速激起他的欲望后抽身离去,即便被他抓住不放也没有什么,只要她不想动作,他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可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她蜷缩在床的内侧,闭眼装作熟睡,任凭那个身上又带着逼人凉意的男人悄悄抱住自己,他热得灼人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平静的下/半身又缓缓地凸起来,顶住她。
但仅此而已。
宫九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那有违他的癖好。

因为她的“游戏”,宫九的欲/望越来越被容易激起,在以前,这样抱着她就会起反应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或许在她熟睡的时候有过,但她相信那是很少的情况。

不像现在。
总而言之,她很期待某一天宫九被逼得受不了的反应,这大概是她在这座岛上唯一的乐趣。

小岛实在是太无聊又太压抑,岛上的每一个仆人都战战兢兢,甚至没有人敢看她一眼。
因为没有人敢惹九公子生气。近来九公子的脾气变得很古怪,阴晴不定,一个给倾城的院子扫洒的奴仆,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大错,竟然被拖去岛外荒野生生喂了野狗,有此前车之鉴,仆人们无不噤若寒蝉。

虽然没有人和她说,但是倾城察觉到了岛上异常古怪的气氛,更也发现宫九和外界的通讯十分频繁,每一封来自中原的信笺都盖着鲜红的官印,官职不同,来处不同,就像送给皇帝批阅的奏章一样,这对一个王爷世子的身份来说是非常奇怪和不符的。

她几乎怀疑他要造反。

若真的被她猜中,他岂不是疯了?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并非乱世,造反岂能成功?

他爱造反便造反,与她何干?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倾城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宫九的书房走。

此地乃是岛中禁地,至于倾城能不能进去,宫九没有说过,她向来也没有兴趣来这里找他。

只是今天,她突然觉得非进去看一看不可,书信、纸笺、印章,哪怕只言片语的证据,她都要亲自查验。

倘若被他或者隐藏在暗处的死士发现,她会被杀吗?

倾城的心脏会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紧张不已地走入这间书房,但她还未来得及看清书桌上摆了什么东西,却被挂了满墙的卷轴画给震得愣在原地。

或坐或立,或笑或怒,从春到冬,每一幅美人图,无一不传神,无一不是她。

倾城闭了闭眼,忽然想抽身立即离开这里,她是如此不愿面对一个事实——若说那木簪是做秀,他将这间她从来不到的书房里挂满她的画,又是为何?

“倾城。”

一个低沉沙哑的熟悉嗓音如在耳边炸响,倾城一惊回头,背后却根本无人,只是那西北角的碧纱橱内,隐约有人影闪动。

“倾城。”

是宫九的声音!他知道她冒然闯入了书房?

“是。”倾城握了握拳头,小心谨慎地一步步走近碧纱橱,走得近了,便见格门的纱帘内透出一个在地上不断翻滚挣扎的人影,她心头一惊,还以为出了何事,猛地一步跨前掀开纱帘,满目所见仍是她的挂画,唯一不同的是宫九。

——他的身体半裸,露出结实白皙的胸膛,发髻凌乱,衣衫散落一地。
这些手工精致、质料高贵的上等货由于他的挣扎而变得褶皱不堪,上面布满斑斑点点的血迹。这血迹是由于他手里拿着的一根针——正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扎刺。

看见倾城进来,宫九眼前一亮。

“倾城,你来了!快来扎我!抽我!把我绑起来,或者别的,怎么样都好!都好…”他的身体因为痛楚蜷缩,却紧紧抓住倾城的衣袍一角不愿放开,他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拼命地嗅闻衣角上的残留馨香,此外则更加猛烈地用针狠扎自己。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他想要的高/潮。宫九焦躁不已,她就站在他面前,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却什么也不对他做,她总是这样,以看他积累而不得发泄的痛苦为乐。

宫九感觉今天他的身体已到极限,用针刺自己的痛感是那样浅薄,连一丝一毫也不能满足他。身体里无法忍受的痛苦与渴望因为她的到来而愈发蓬勃,欲/望如潮水般翻滚涌入,名为“理智”的弦脆弱得一崩就断。

他忽然疯狂大笑,狂暴地捶打自己的胸膛:“biao子,都是biao子!你他么不是很喜欢虐/待我的快感么!像在红人馆教训那些小倌一样,这样掌控的感觉难道不是你最喜欢的!”

充血的双眼似乎令他的理智尽失,宫九大笑着咒骂:“承认吧赵倾城!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你天生就喜欢虐/待男人,喜欢看男人在你脚下呻/吟哀求,我越痛苦,你越高兴!你他么和我有什么区别,都是变态!”

“来啊,打我!抽我!看我被你折磨得跪在地上求你,无论是什么我都能满足你,你还有什么不高兴!”

倾城怔了怔。
她缓缓蹲了下来,指尖在他形状优美的下颌处摩挲着,似乎没有听见他满口粗俗的咒骂。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也不是什么丢人的想法,早点说出来,不是很好么?

比起平日一本正经的宫九,现在这样发狂的宫九,反而令她觉得要讨喜得多。

“那…”倾城想了想,贴近他的耳边轻语:“你每日被我折腾到一半,发泄不得,便会来此看着我的画像自渎么?”

宫九的咒骂戛然而止,瞳孔微微一缩。

事实如此。
但是…当那个污秽的字眼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时,竟令他的身体激动得不由自主颤抖。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衣襟贴近,用乞怜的目光望着她,软软地哀求道:“姑姑,你给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是的,倾城终于看到宫九被她逼得受不了的反应。

他急不可待地贴近她的身体,想要让她从自己手里接过针,然后再用那根针让他狠狠地快乐。
而倾城对做这种事情是很熟练的。
可是,宫九似乎比她所预想的更加贪心,他根本不满足于这一点刺激,反而更加急切地亲吻她的胸脯,因为痛楚和渴望,他的呼吸粗而急,脑袋大口大口地靠在她的胸脯上喘气。

“为什么不来…”

他低低地喘息,话到一半。

“不来什么?”

“不来,上/我?”

宫九抬头,他的眼眸暗沉深邃,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他抓住她捏着针的手腕,带领她把针一下下扎进自己的身体,粗哑的嗓音如有魔力一般,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姑姑,这样不够,远远不够。我要你上/我,你不是也很喜欢…上/我吗?”

这个混蛋。
明明是污秽不堪的话语,倾城的心头竟蓦地一热,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宫九顺势急迫地趴到她身上,一面情不自禁地寻求她的亲吻,一面继续带着她的手腕用针扎自己。

简直像疯了。

玩火自焚,果然是玩火自焚。

倾城愣愣地盯着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竟然双颊发烧,觉得他异常性/感。她好像隐约明白过来,为什么宫九非她不可,因为她自己也是一样——
就算自己真的能离开,大概心里永远也不会再装下别的男人。

“或许你说得不错,我也是个变态啊。”她忽然捧起宫九的脸,朝他柔柔一笑,倾身在他的额上浅浅印下一吻。

这个亲密而温柔的举动令宫九一呆,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刚刚…做了什么?是不是…说了什么糟糕难听的话?理智稍稍回笼的宫九正要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下身却骤然一痛。

剧痛。

这种痛和平时受虐的痛楚完全不一样,钻心蚀骨,痛得宫九头晕眼花,身体蜷曲成一团。捂着那块地方,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现在清醒啦?”倾城起身,拍拍自己做了“好事”的膝盖,理理凌乱的衣袍和发髻,朝捂着要害痛得要死的男人回眸一笑:“虽然我想明白了。不过就你对着我的画像自渎这件事,无论我怎样想,都觉得实在不能轻易原谅呢。”

“这一击,权当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再要如此,便连我的床也不要再上了。”语罢,她丢下那根血迹斑斑的银针,跨过地上那个痛得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书房。

至于造反么,谁还在乎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从台湾玩回来很累,谢谢大家关心,我平安到家身体棒棒哒。
只是很久没写的后遗症就是…一直找不到状态!修修改改写了两天,前半章还是很不满意,不过请大家看在本章如此之肥的状态下宽容我~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番外会一章发出,这个要等除夕之后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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