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门春深》作者:依依兰兮【完结+番外】

第1章 真相

这是一间宽大而陈设古朴的房间,乌木雕花的箱柜笼案椅榻无不彰显出一个“大”字,静静的摆放在各自合适的位置上,沉静而呆板,是了无生气的死物。雕花厚重的菱花格子排窗紧紧的关闭着,糊着厚厚的窗户纸,隔绝了屋外的阳光和新鲜空气,室内一片阴暗死寂,呼吸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排窗左边靠墙一壁正中,是一张雕镂山水人物的乌木拔步床,挂着半新不旧素青的帐子,床上躺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协阳侯赵纪远的原配妻子、皇商姚家的次女姚存慧,枯瘦久病的身体在雪青碎花的薄被下几如无物。

此时,姚存慧正勉强靠坐在床头的月白引枕上,黯然无光的秀发有些凌乱的顺着脸颊垂在胸前,瘦削的脸颊雪一样的白,两只眼睛突显得格外的大,大而无神。

姚存慧卧病在床已经三月有余,协阳侯寻医问药殷勤照顾,不知看过多少神医、用过多少名贵药材,为她操碎了心无人不赞不叹,然她的病仍不见好,身子一天一天的垮下去。

“唉!”姚存慧微微抬手,望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遥想当年初嫁的欺霜赛雪肤光如玉,眸光更暗了几分。

这身子,怕是熬不到年终了!

姚存慧认命的苦笑,心底却是一片宁静和祥和。纵然短命又如何?她一个瘸了腿的女人,能够嫁到这么体贴关心的丈夫,不被荣华富贵迷花了眼一如既往对她好的丈夫,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辈子,她姚存慧值了!

屋外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姚存慧一怔之间,弹花墨绿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茜红窈窕的身影在丫鬟的陪侍下闪了进来。

“二姐,你怎么样了?”这是姚家的三小姐姚存美,是个漂亮而泼辣的女子,一双杏核眼乌溜溜的格外灵动。

“三妹,”姚存慧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勉强动了动身子:“你来了!呵呵,不过老样子罢了!”

“二姐快别这么说,”姚存美脸色惨然,亲密的坐在床头,紧紧握住姐姐冰凉枯瘦的手含泪道:“二姐要放宽心,我听说姐夫又寻到了一位江南的神医,听说这神医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必定能治好二姐的!”

“呵呵!”姚存慧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心中却是感动。她和姚存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从前在家时姚存美向来看不起她,常常戏弄她,这些年却是好了许多。想必是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吧!姚存慧如是想。

正说着,丫鬟红蓼捧了药碗进来,见到三小姐也在怔了怔,上前见礼后向着床上的姚存慧温柔的笑道:“夫人,该喝药了。”

经过这么多日子,姚存慧早已经勘破了生死,见状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搁在这儿吧,等会再喝。”再喝又如何?不过是死前多受点儿罪罢了!

“夫人……”红蓼眉宇间尽是心疼和担心,想要劝又怕惹得姚存慧心烦,捧着药碗站在当堤旎知该如何是好。

“把药给我,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姐姐这里就交给我了!”姚存美见状一笑,不由分说将药碗夺了过来,调皮的向红蓼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笑道:“红蓼姐姐放心,我啊,必定劝着姐姐把药喝下,一滴都不剩!”

说得床上的姚存慧也露出了两分笑容。

“那,奴婢先谢过三小姐了!”红蓼也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是不太放心。自家主子是个心肠软的,三小姐对她做过什么她宽容不计较,红蓼心里却始终存着两分忌惮。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小姐性子大变对二小姐亲近起来,红蓼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你先出去吧。”姚存慧向红蓼笑了笑。

红蓼鼻子一酸,眼眶中不由得泛起一层水雾,好久没看到主子的笑了,难得她今儿高兴,便顺了她吧。

红蓼屈膝应了一声,与姚存美带来的丫鬟一同默默的退了出去。

“姐姐,快把药喝了。”姚存美娇憨的声音响起,小脸上满是坚持。

姚存慧无奈一笑,就着她的手里喝了小半碗,衔了一颗蜜饯。

“姐姐不过拖日子罢了!”姚存慧伤感起来,无不遗憾的叹息道:“咱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命苦!”

姚存美身子微微颤了颤,抿了抿唇不说话。

姚存美十四岁时定过亲,夫家也是皇商世家,可惜,未曾出嫁丈夫就死了,于是她就成了望门寡,至今已二十三岁仍然未嫁。

“你还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大好的花样年华,可惜了!”姚存慧苦口婆心劝道。

姚存美仍不做声,纤细白皙的手指下意识紧紧攥了攥,美眸中划过一抹恨意。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口口声声苦劝自己,为何却从未想过死后让自己顶替她的位置?说到底,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好过,不想让自己当上侯夫人!什么关心、什么牵挂,假的,都是假的!

想到自己无数次明示暗示在她这里皆无声无息雷打不动,姚存美心中的怒意恨意顿时如滔天的波浪越滚越大,呼啸袭来。

她冷冷一笑,面色如霜瞪着姚存慧挑眉道:“二姐不用替妹妹担忧,妹妹早就想好了出路了,等二姐一死,妹妹就会嫁过来,替侯爷打理侯府!二姐,你就放心的去吧!”

姚存慧脑子里“嗡”的一下惶旎过神来,睁大着眼睛僵了半响方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你是聋了还是木了!”姚存美恨道:“我说,我会嫁过来,嫁给侯爷!我的好二姐,你可听清楚了?”

姚存慧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呆呆的望着姚存美,脑海中回荡着她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姐姐,你就没有觉得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姚存美讥诮的冷冷一笑。

姚存慧徒然变色,额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你,你在我的药里——下了什么!”

“呵呵!”姚存美嘴角一勾,笑得愉悦欢畅,柔声道:“是助姐姐早日解脱、早登极乐的灵丹妙药呀!”

“侯爷不会放过你的!”姚存慧痛苦的呻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颤抖的手按在腹部。

“哈!”姚存美怜悯的望着她,缓缓摇着头,她的神情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锋利:“二姐,你以为,没有侯爷的准许,我敢做这样的事吗?二姐一病不起,药石无医,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吗?姐姐喝的药可是侯爷亲自派人抓的、是红枝亲手熬的呢!”

姚存慧心头大震,惊恐的瞪着姚存美,喃喃道:“不、不会的!”侯爷,赵纪远,当初他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如果没有姚家的帮助,没有她姚存慧外祖父家的帮助,世上读书人千千万万,哪里轮得到他的出头之日?年纪轻轻立下奇功官拜侯爵?

姚存美不屑冷笑,淡淡道:“二姐你性子沉闷不善交际,又是个残废,你也不想想,你哪一点儿配做侯夫人啊?再说了,嫁给侯爷这么多年你一无所出,难不成你要让侯爷绝后吗?你以为替侯爷纳两个小妾就罢了?侯爷要的是能继承爵位的嫡子啊,你给得起吗!你毫无自知之明霸占着侯夫人的位置,你不该死谁该死?”

“你、你胡说!”姚存慧的心一寸一寸的冰冷下去,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肯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姚存美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其实,她早已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去深究,她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对她的承诺和感情,却不知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承诺,最容易变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哈哈哈!”姚存美心中痛快之极,笑得无比欢畅,索性道:“要死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可知,你亲姐姐自小定下的亲事为何会作罢?你亲弟弟为何会摔死?而你,又为何会瘸了腿?你想知道吗?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你、你——”姚存慧整个世界崩塌了,五内俱焚的恨意熊熊燃烧起来,她的脸上涨得通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还用问吗?还用求姚存美告诉吗?眼前闪过继母那张温文和善的面孔,姚存慧双目通红,恨不得同她同归于尽。

姚存美嘻嘻的笑着,腻声道:“对了,还有镇西王沈佺,你还记得吗?呵呵,他对你可真是一片痴心呐!我听说,为了你他发誓终身不娶,不惜抗旨拒婚,太后震怒,连爵位都被夺了,赶回原籍,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唉,说起来侯爷还真得好好谢谢他,没有他相助,侯爷这么年轻哪里能得了这么个爵位呢?这一切,可都是你的面子呢!”

姚存美自顾自叹息叹赞,姚存慧心中却是波澜大起,震心动魄!沈佺,沈佺,脑海中不觉浮现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青衫落拓、清瘦孤独的身影。他爱她吗?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为她做过什么,她更是一无所知!除了那一年,她似乎再也没有见过他,再也没有!

姚存慧眼睛冒火死死的盯着姚存美,手脚冰凉不可抑止的颤抖着,五内如焚揉搓得要碎成一地。大姐、幼弟、年少的沈佺、温文的继母、眼前的蛇蝎脸孔一个个在她的眼前变幻切转,腹中的绞痛一阵比一阵来的凌厉,她真的要死了吗?就这样死吗?

不甘、不忿、不平!上天,只要能够让她重活一世而复仇,她宁愿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第2章 我是谁

床上的人痛苦得五官扭曲,终于渐渐停止了挣扎,复归于一片死寂。

姚存美狂跳的心渐渐平稳,激荡的情绪也渐渐平复。瞅了一眼床榻上瞪大着眼死不瞑目的姚存慧,姚存美轻轻的啐了一口。

母亲说的对,这个世界是权谋强势生存的世界,善良软弱活该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所以,姚存慧活该死去,而她,即将开始更加美好的生活!

姚存美抬起纤纤素手轻轻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涂着丹蔻的指甲衬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异常妖娆美丽。

不料,姚存美抬起的手还未曾放下,杏眼徒然睁大,吃惊的瞪着床上的姚存慧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没死!”

那死不瞑目的姚存慧,竟然又活了过来!正轻眨眼睛疑惑的望着她呢!

姚存慧?床上的女子有一刹那的愕然,随后脸色骤变暗暗叫苦:她白萱竟然穿越了!好死不死的还穿越到了一个痔臁在床的女人身上!此时此刻她只觉得五内如焚,体内气息不受控制的乱窜,心跳得十分厉害。显而易见,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情绪有多么的激荡!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而过,轻易的推动她的情绪更加汹涌激荡起来,白萱一时有些发晕,忍不住大咳起来。

“你竟然没死!毒药都毒不死你!姚存慧,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姚存美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她,面目狰狞得可怕。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白萱,应该说仍是姚存慧,顾不上理会姚存美恶毒的咒骂,只是自顾自的喘息着,强迫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我不会让你活着,我不会让你活着!”姚存美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瞪着她,她以为她必死无疑,图一时痛快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她活着,她就会死,她不想死,就只能杀了她!

姚存美猛然扑上来,伸出那双纤细白皙漂亮的手,将姚存慧死死的捂在被子里。

姚存慧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居然碰上一个这么毒辣的女人,她不停的挣扎、反抗!可惜,这具久病的身体实在是太弱太弱,窒息的感觉瞬间包围了她,挣不脱甩不掉,眼前一片漆黑,本尊的,前世的,无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切换流转,迅如潮水向她灌袭而来,瞬间淹没!姚存慧呜呜闷叫,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脑海中一道炫亮的白光骤然划过之后,灵魂猛的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出剥离身体,在极端的晕眩中被卷入无边的漩涡!

一切又重复黑暗,在这沉沉无边的黑暗中,她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好好的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活下去,替我,做我来不及做的事,为我,也为你自己……”

姚存慧彻底的失去知觉之前,看到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听到她一字字对自己说了这番话,那双眸子中的决绝和冷傲,令人心底发颤。

再次悠悠醒转,姚存慧下意识不敢轻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呼吸着,随后一惊:她没死,又逃过了一劫!

“二小姐还没醒吗?”一个少女忧心忡忡的声音响起,姚存慧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和这少女的名字:红蓼。这是“她”的贴身大丫环,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想必是快了吧?二小姐身体很好,不过是落水而已,什么大不了的,红蓼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又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姚存慧也听出来了,这是红枝。红枝素来泼辣话多,也不太把她放在眼里,言语中常常拘束教训她,不,应该说是姚存慧的本尊。还有害得姚存慧本尊一病不起的那一副副汤药,皆出自她的手!姚存慧心里骤然一痛,气息又有些不稳起来。

“二小姐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么说!”红蓼微微含怒责怪红枝。

红枝似是不屑的轻哼一声,趾高气扬道:“我说的是实话,便是当着二小姐的面我也是这么说!我有说错了吗?难道二小姐身体不好?难道小小的落一下水就能要了二小姐的命?红蓼,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你胡说八道!”红蓼没想到红枝三下两下厚颜无耻的将自己绕了进去,顿时气得浑身发颤。

姚存慧再也听不下去,轻轻的咳了咳,两个争吵的丫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转身望向她。

“二小姐,您可醒了!”红蓼又惊又喜忙奔过来,满脸是小心翼翼的笑容,打量着她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二小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禀报夫人请大夫?二小姐,老天保佑,您可是醒来了!”

“二小姐,您下次可别这么疏忽大意了,这回幸亏奴婢撞见了叫人救了您,若是下一次再掉下去,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二小姐没事还是在屋里绣绣花吧,夫人说,这样才是大家闺秀的小姐呢!有事无事出去乱转做什么?红蓼,还不快去禀报夫人,就说二小姐醒过来了,平安无事!也省得夫人操心!”红枝瞪了红蓼一眼,似是不满她抢在自己面前开口,稳稳的走过来站在床边对着姚存慧就是一通不三不四的教训。

红蓼顿时气结,瞪着红枝说不出话来。撞见二小姐落水,叫人救命的好像是她吧?红枝还真够无耻!

姚存慧目光扫过室内的陈设和眼前这两位贴身婢女的容颜,不觉一怔,目光渐渐下移,落在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上,肤色细腻,肌肤丰泽而富有弹性,这是年轻健康的肌肤,好,真好!

她穿越了,又带着本尊的记忆重生了!好,真的很好!上天待她不薄,她定不会辜负,从现在起,她就是姚存慧,她会替她活着,好好的活着,为那冤死的本尊讨一个公道!

“你出去。”姚存慧冷冷的打断红枝的话。

红枝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勉强挣出一丝笑容道:“二小姐……”

“出去,没听见吗?”姚存慧眼角一睨,眸子中竟是从未见过的凌厉。

“奴婢,奴婢要伺候二小姐!”红枝涨红了脸,仍然硬气的说道。她心里不由得暗暗猜疑,二小姐从来最老实巴交、对她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反驳她的言论,反对她的主意,今儿这是怎么了?莫非落了水,脑子也坏了不成?

“二小姐,奴婢是红枝啊!”红枝不死心,提醒着姚存慧她的重要性。

姚存慧冷冰冰盯着她低喝道:“我叫你出去,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不好使?”

红枝心中大怒,怨恨委屈的目光瞪向姚存慧,分辨道:“奴婢没有,奴婢——”

“那就是故意违抗主子的命令?”姚存慧冷笑道:“你一个奴婢,胆子倒是不小呐!”

“人都哪里去了?院子里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自院子里响起,话音未落只见豆绿暗纹的门帘轻轻一掀,进来一位挽着元宝鬓,身穿茶褐色暗纹对襟宁绸褙子、米白裙子的体面妈妈。

“二小姐可是醒来了,真正是菩萨保佑!夫人一直念叨着呢!”乔妈妈一进来便向姚存慧说道,白净的面皮堆满了笑意。

“多谢母亲记挂着,我无妨了!”姚存慧强撑着要坐起来,红蓼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将枕头靠在床头。

“乔妈妈来的正好,这个奴才,”姚存慧咳了咳,指着红枝道:“这个奴才架子大得很,压根儿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乔妈妈把她带走吧,这样不守规矩本分的奴才我是不敢用了!”

红枝心头一紧,忙道:“奴婢冤枉啊,乔妈妈,奴婢没有!”

“乔妈妈你可看见了?主子和妈妈在这儿说话她就敢如此放肆插嘴,当咱们府上的规矩都是摆设不成?”姚存慧冷冷一笑,指着红枝说道。姚存慧心里不由暗暗叹息,这本尊得多善良多老实,纵得身边一个丫头都敢目中无人成这样!

乔妈妈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姚存慧会这么说,太意外了!

可是,听了姚存慧的话,她的脸色顿时也难看起来:若是不处置红枝,岂不等于坐实了姚存慧的话,承认这府上没规矩。当家主母在这上头是最看重的,断断不会允许自己管理的家被人说没规矩!

主母马氏原本不是主母,是大周最大的米粮皇商姚年义、姚存慧父亲的妾室,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识得几个字,性子也精明果敢,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落魄秀才当年为了生计和功名,一咬牙就把女儿给卖了。不料卖女之后,运气大好,一气中了举人、进士,参加殿试的时候又被当今钦点为探花,如今已然是户部侍郎。

姚年义的原配,云相爷家的三小姐过世之后,马氏便被扶了正。

第3章 教训丫鬟

按说妾室扶正本非易事,且多为人所不齿,然马氏的父亲如今已官拜朝中,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做女儿的自然水涨船高,姚家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再者,如今大周是太后掌权,真龙天子不过是个摆设,在太后面前唯有拱手称是的份。太后性格强势果敢,极富谋略手腕,她掌权这二三十年来,女子的社会地位不知不觉中亦提高了许多。

此消彼长,那些限制、束缚女子的陈规陋习也随之为人们所忽视抛弃。如今的大周,女子休夫、再嫁、出门游玩、开门做生意都不足为奇,何况区区的妾室扶正?

马氏虽然扶了正,当了家,到底出身小户,一跃成为当家主母,心中既得意非凡又惴惴不安——她生怕自己不懂得上流社会中豪门大户各种能够彰显身份地位的规矩讲究而被人耻笑!

因此,马氏专程花重金聘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们教导各种礼仪规矩,满心要脱胎换骨,做个真真正正骨子里的上流人家当家主母。却不知猴子就是猴子,穿上了人的衣裳,经过驯兽师的一系列训练本质上还是一只猴子,变不成人!

如果有一句半句“不懂规矩”的话从府上流传出去,这绝对是踩着了马氏的痛脚,无论是谁在这上边疏忽造成此结果,以马氏的性格都绝对不会轻饶!

姚存慧很清楚这一点,乔妈妈更加清楚。

姚存慧心里暗暗冷笑,抚胸低咳且看乔妈妈怎么处置。

乔妈妈自然不会为一个丫头惹麻烦上身,当即冷着脸呵斥红枝:“放肆!还不给二小姐认错赔罪?二小姐好脾气倒把你们一个二个惯出小姐脾气来了!”

“二小姐,奴婢错了,求二小姐饶了奴婢这一遭,奴婢再也不敢了!”红枝又惊又气又委屈,语带哽咽着垂首赔罪,手心里一片冰凉。

在姚存慧面前,她何尝受过这种委屈?从来都是姚存慧用怯怯的目光看着她,按她的主意行事,什么时候竟敢给她使脸色了?这天上地下巨大的落差徒然降落身上,令她不堪接受,完全忘记了服从主子的吩咐本来就是自己的本分!

姚存慧见状便道:“论理我身为姚府的小姐不该跟丫头计较,可乔妈妈您也看见了,不是您来,我还使唤不动她呢!若是次次这样,我这日子还过不过?所以,这个丫头,请妈妈带走吧!”

“这——”乔妈妈急忙陪笑道:“二小姐快别委屈了!不过是个丫头,岂敢不听二小姐的话?二小姐这回教导了她,她下次自然该知道本分!二小姐素来良善,红枝又是跟了您这么多年的,又是有脸面的大丫头,二小姐您这么将她撵出去,她哪儿还有脸见人呢,您就当给她一条生路吧!”

乔妈妈说着向红枝使了个眼色,红枝这时也慌了,连忙跪下磕头哭求道:“二小姐,求求二小姐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二小姐开恩,不要赶奴婢走!”

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将来多是要做陪嫁、给姑爷做通房的,运气好肚子争气,给姑爷生个一男半女,一个姨娘那是稳稳当当的!

从丫鬟摇身一变而为主子,这是做丫鬟的最好出路,也是红枝的奋斗理想,也是马氏许给她的好处!

而被小姐撵出去不要的大丫鬟,丢脸落人耻笑不说,这辈子就算完了!旁人自然会猜测她被小姐撵走的原因,如果不是大原因,小姐怎么会好端端的将贴身丫鬟撵走?顶着这样一个根本没法解释的原因,还指望谁高看她一眼不成?恐怕连家里的老子娘都以她为耻,随便配个下等小厮就不错了!

红蓼见红枝不停的磕头求饶,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很快就红肿了一块,心中不禁恻然,忍不住亦帮她求情道:“二小姐,红枝只是心直口快些冲撞了二小姐,求二小姐饶了她这一遭吧!”

乔妈妈悄悄一睨,见姚存慧一脸的坚持,忙咬咬牙继续陪笑道:“二小姐,红蓼说得对,求二小姐开恩!若是下次她再敢放肆,那时候二小姐再撵她不迟!”红枝是马氏安插在姚存慧身边的钉子,乔妈妈十个胆子也不敢就这么将她带走。

“既然乔妈妈这么说,我姑且记下这一遭,下次再有,两罪并罚!”姚存慧缓缓说着,语气蓦地一凛,盯着红枝喝道:“给我起来!你这算是什么?把头磕破了好教人说本小姐虐待奴才是么?你想陷本小姐于不义?”

脑子里“嗡”的一下,红枝唬得心肝乱颤,脸色顿时煞白,慌忙道:“奴婢不敢!”怯怯瞟了姚存慧一眼,对上她直直凌厉的目光腿脚一软差点儿瘫痪在地,连忙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垂头站在一边。

“出去廊上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哪儿做错了!”姚存慧厌恶的瞪向她。

“是,二小姐。”红枝哪儿还敢耍半点子心眼,服服帖帖甚至有点儿如释重负的连忙出去,想了想,走到走廊尽头人来人往看不真切的地方规规矩矩的垂头跪下,不敢让人看到额上的淤红。

“今儿多谢乔妈妈了,如果不是有妈妈做主,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妈妈跑一趟也累了,红蓼,快请妈妈坐下,奉茶。”姚存慧清亮亮的眸子望向乔妈妈,眸中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姚存慧要的就是乔妈妈和红枝的态度,自然也没想过就这样就能把红枝赶走。何况,赶走一个红枝,还会有另一个红枝过来,与其如此倒不如留着她,也算是知根知底。不过,她也要让她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姚存慧了,但凡做事悠着点,不要来触及她的底线!

乔妈妈心里本来有点儿不舒服,一见姚存慧如此相待,立刻又飘飘然起来,顿觉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了开来,脸上不由得堆出笑容,连声笑着道:“二小姐客气、老奴当不起!”一边大喇喇的坐在红蓼搬来的绣墩上,接过茶来。

姚存慧同她客套说了一会儿话,乔妈妈见她精神有些儿不济,便心满意足极有眼色的起身笑着告辞。

姚存慧也没留她,欠身笑道:“妈妈回去替我向母亲问好,等明儿我好些了便过去给母亲请安!”

“老奴省得!二小姐您就好生休息着吧,身子要紧!”乔妈妈笑嘻嘻的掀起帘子自去了。

二小姐平时老实巴交的,不爱说话,见人就往丫头身后躲,那副缩肩弓背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喜欢不起来!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想必是在鬼门关外溜了一圈学乖了!看在她对自己那么客气敬重的份上,今儿就替她说两句好话吧!唉,其实这没娘的孩子,都怪可怜的!乔妈妈下意识的想道。蓦地又是一惊,抬手轻轻的打了一下自己嘴巴,自言自语喃喃道:“瞎,我这胡思乱想的什么呀!”

“二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红蓼收拾了茶碗一进来,就看到姚存慧已经偏身下床吃了一惊,连忙奔上前来扶着她,怪嗔道:“二小姐,您才刚刚醒来,快多躺一会儿吧,仔细头晕呢!”

“我没事!躺了这么久腰酸背痛的,倒是想起来坐坐!”姚存慧含笑说道。其实她是肚子有点饿了,不过此时早就过了午饭时候而晚饭时候还没到,这府上的规矩,没到点是不开饭的。当然,马氏有小厨房,随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在这规矩之内,连带姚存美也托了她的福了。至于点心蜜饯,姚存慧表示除了过年过节会分到那么一两碟口味粗糙的玩意之外,平日里连影子都见不着!

“二小姐没事吧?”红蓼听她这么说又紧张起来。

“看你!我没有事。”姚存慧不禁失笑,吩咐道:“拿衣裳来给我穿上吧!”

“是,二小姐!”红蓼扶着姚存慧到一旁靠壁的陈旧脱漆罗汉榻上坐着,便去衣柜里给她拿衣裳。

姚存慧打量着自己的闺房,三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未曾完全隔断,里间是卧室,中间是小小的待客厅和起居室,右边靠窗摆着一张长榻,看样子是两个大丫头值夜睡的地方,一头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半新不旧漆柜。

此刻她坐在起居室的榻上,榻后摆着一条长案,案上供着两个一两尺高的土定瓶,榻前茶几上是半青不青的粗制茶壶茶杯,搁着一个小竹篾箩,里头放着零零散散的针头线脑绣布。

除此屋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摆件。

三间屋子连接之间皆悬挂着帐幔,一色的半新不旧烟青颂旒,跟木床上悬挂的素青帐子正好相配,寂寥而落魄,哪里像一个未出阁小姐的住处,分明适合三十来岁寡妇的身份!

“二小姐!”不一会儿红蓼取了衣裳来,服侍姚存慧穿上。鱼肚白底色翠蓝小碎花的对襟褙子,素色白绫长裙,次次等的宁绸料子,触手有点儿粗糙。

姚存慧就微微的笑了。

第4章 相继来访

马氏,果然是小家子出身,没有人比她更促狭更会精打细算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平日里,姚存慧的起居穿戴便是这副情形,可是,若是出门见客或者有客人来访需要亮相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当然,这样的机会一年也不过两三次,马氏并不喜欢她和亲姐姐姚存嘉在人前露面,除非是不得不出现的场合。

每每那时,马氏身边的得用丫头就会捧着一套精美的衣裳和贵重的首饰过来,将她打扮得体体面面,就连陪同出席的红蓼、红枝,都临时换上新衣裳,头上也多了两朵嵌宝石的珠花!

瞧瞧,马氏这个继母多么贤良!对原配留下的女儿多么的疼宠有加!每一位客人见了姚存慧都如是想,亦如是说。而姚存慧的沉默与怯怯理所当然被人看做不懂事、小家子气,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关注她了。

“红蓼,你今年几岁了?”姚存慧轻轻的舒了口气,理了理乌油的秀发淡淡笑问。

红蓼正在替她系衣襟上的盘扣,见问不禁抬眼瞟了瞟她,笑道:“奴婢今年十五了,二小姐怎么问起这个来!”

“哦,随便问问!”姚存慧精神振了振,红蓼十五,也就说说本尊今年十四,前世遇见的渣夫还不曾出现,姐姐的亲事也暂时安好,十岁的弟弟也还活在人间!

噩梦还没有开始,一切还来得及!她不会轻言放弃,为了她,也为了本尊。突然想到沈佺,姚存慧心里一动,也许,他会是这一切改变原定轨迹的契机……

“红蓼!”姚存慧刚刚穿好衣裳,就听见一个温柔好听的女声在外头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踏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温柔似水的声音:“慧儿怎么样了?慧儿!你,你醒了!”

那女子略带忧郁的声音立刻转为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奔过来紧紧握住姚存慧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眼眶中立刻弥漫上一层水雾,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喜极而泣道:“慧儿,慧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三天三夜了,你可知道你吓死姐姐了!”

“姐姐,姐姐!”姚存慧眼眶也湿润了,伸手抱住姚存嘉,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头埋在她的胸前衣襟上,贪恋她身上温柔的气息,仿佛找到了勇敢的力量。

“大小姐、二小姐,这是好事啊,快别哭了!”红蓼和姚存嘉的丫鬟绿荷笑着上前劝道。

“是,是好事,不哭,不哭了!”姚存嘉缓缓放开了妹妹,抬起帕子替姚存慧拭了拭眼角泪痕,携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紧紧不忍放,嘴角噙笑打量着她,目光中充满怜惜心疼。

“姐姐,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姚存慧嫣然一笑,有些撒娇的搂着姚存嘉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上,心里却有些黯然。

姐姐今年十七,明年四月份姐姐就要出嫁了!马氏将她的婚事拖了又拖延了又延,终于到了拖不过去的一天。却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出嫁前两个月却令姐姐的未婚夫家江宁织造谢家无比坚决的要求退婚,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的父亲气得倒仰,任由马氏做主,匆匆忙忙将姐姐远嫁河南一户地主之家丁家长子做填房。听说,因为这门婚事,丁家低价卖给了父亲一千亩良田。在父亲眼里,姐姐的幸福远远抵不上一千亩良田的价值!

“慧儿,你、你笑了,你笑了!”姚存嘉仿佛看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铁树开花,激动得俏丽的鹅蛋脸上泛着一层柔美光晕,点漆的眸子流转出璀璨的光芒,她紧紧握着姚存慧的手,欢喜颤声道:“慧儿,慧儿,我好开心,真的!”

姚存慧一愣,继而鼻子有点发酸。从前的姚存慧胆小怕人,便是对最亲近的姐姐也从来不多话,更多的时候是安安静静的依靠在姐姐的身上,后来瘸了腿,一年到头更是难得见她露出一次笑容。直到遇到那个别有居心的人渣丈夫之后,在他的关心讨好巴结之下,才渐渐的好转。可惜,最终她却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姐姐!姐姐不要哭,我也喜欢看姐姐笑呢!”姚存慧心里暖暖的,扬起白净的小脸,对着姚存嘉笑得更加灿烂。

看到妹妹灿烂的笑脸,姚存嘉顿觉心头的阴雾一扫无余,心头的天空一片阳光灿烂:生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好!”姚存嘉笑着,用力的点点头,一字字道:“慧儿,从今天起,姐姐不哭,也不许你哭,姐姐会保护你,姐姐要每天都看到你的笑脸,看到你高高兴兴的!”

“我也是,我也会保护姐姐,再也不让姐姐难过哭泣!”姚存慧回视着姐姐,坚决的说出了心中的话。

“小丫头,人小鬼大!”姚存嘉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不过心里却非常高兴,忍不住轻轻拧了一把她白皙的脸颊嗔笑道。

“姐姐!”姚存慧不好意思的伏在她怀中抱着撒娇不依,红蓼和绿荷忍不住都笑起来。

耳畔听着姐姐温柔轻快的笑声,姚存慧心里有些发酸,美丽善良的姐姐哪里知道,她的噩运就要来了!

姐姐被退婚之后,抵死不肯嫁给乡下土财主儿子当填房,自杀未遂后,她是被堵着嘴绑着塞进花轿的,那呜呜咽咽的凄惨哭声至今回想起来仍令姚存慧感到心惊胆战。

她想不通的是,娘亲好歹是云相家的嫡出三小姐,在马氏的搅合下她们姐妹尽管同云氏关系早已生疏得形同陌路,可是,好歹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外祖母尚且健在,怎么会任由姐姐如此委屈的出嫁?

姚存慧暗叹,本尊从前太自闭了,根本不关心周围的一切,如今她虽然带着她的记忆重生,可是有用的记忆实在是少得可怜!

不过不要紧,重生的是她白萱,而不是原来的姚存慧,她喜欢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仅仅依靠重生记忆的优势。别说事情尚未发生一切皆有可能,便是发生了,她也誓要想法子柳暗花明,绝不辜负这一世的人生。

“慧儿,你好好歇着,姐姐要回去了。”说了一会儿话,姚存嘉依依不舍站起身,同姚存慧告别。

姚存慧知道姐姐的绣工极好,如今除了要绣自己的嫁妆还得帮马氏做许多活计,她每天还要担心自己,抽空来看望自己,每日晚间不知道熬到什么时辰才歇息。反而是幼弟姚诗赞那里,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有父亲护着,姐姐总觉得马氏未必敢对他怎样,去的没那么勤。

姚存慧便起身笑道:“姐姐回去吧。明儿起姐姐不用过来了,换我去姐姐那里吧!”

姚存嘉一怔,遂点头含笑:“这样也好,那明儿姐姐在屋里等你。”

送走了姚存嘉,姚存慧这才想起来跪在廊上的红枝,吩咐红蓼:“将红枝带进来!”

红蓼应声而去,搀扶着跪到双腿麻木的红枝进屋里来。

红枝在姚存慧屋子里这些年哪儿遭过这种罪?一瘸一瘸的拐着腿进来,“扑通”跪在姚存慧面前,委委屈屈道:“奴婢见过二小姐!”

姚存慧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从前骑在姚存慧头顶上作威作福她怎么就没想过姚存慧是什么感觉?就没想过姚存慧也会委屈难过?一个奴婢而已,略罚一罚她,她还敢摆委屈!

看来,是自己惩罚的力度不够啊!

姚存慧正欲出言,只听得院子里一个中年妇人不酸不凉尖利的声音道:“听说二侄女醒了,是真的么?”这是姚存慧的二婶毛氏。

话音刚落,毛氏已经踏进屋来,看到姚存慧端坐在椅子上,红蓼站在她身旁,红枝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毛氏就是一怔,目光在姚存慧身上一转,自顾一边上前一边笑道:“二侄女果然醒了呀?可喜可贺!红枝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跪在地上呢!”

“二婶来了!多谢二婶关心!红蓼,给二婶上茶!”姚存慧起身上前笑着屈膝福了福,让着毛氏坐下。

毛氏含笑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当仁不让的坐下,将姚存慧从头看到脚,笑道:“果然是好多了,精神也不错!你母亲知道,也该放心了!”

以往一听人提到马氏,姚存慧情不自禁便会惊惶不安的露怯,今日却是大大方方展颜一笑,而后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双手下意识揉搓着手中的帕子感激微笑道:“二婶说的是,都是我不懂事,害得母亲操心了!也有劳二婶记挂了!”

毛氏一怔,讨了个没趣微微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慈祥:“二侄女是越发的懂事了,知道长辈的心就好!瞧你,刚醒过来肚子怕是也饿了吧?阿兰,去将那一碟子桂花糕拿来,还有,让苏妈妈包一包银耳莲子红枣你一并拿过来,给二侄女补补身子!”

阿兰闻言连忙屈膝应声而去。

姚存慧微笑道:“让二婶破费,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二侄女何必这么生分呢!”毛氏以帕掩嘴咯咯笑着道:“大嫂平日里忙着管家,对你们姐妹未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今后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跟二婶说便是!”

姚存慧还未答话,便听得马氏的声音自院子中响起:“哟,这是谁在里头说话呢!慧儿你刚刚醒来,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仔细一会儿又累着了!”马氏的声音里含着无法掩饰的气急败坏和怒意。

第5章 妯娌争相做戏

毛氏和姚存慧连忙起身,口内各自称呼着笑着迎出门去。姚存慧嘴角微抽:落梅院今日可真是热闹得紧呐!

“大嫂来了啊,呵呵,真是难得碰上!”毛氏皮笑肉不笑的招呼,话里还不忘讥讽。

马氏不冷不热的扫了她一眼,鼻孔里低哼出声,一面进去一面淡淡道:“慧儿是我的女儿,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该来看看!”说着坐下,偏头睨着姚存慧,含笑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晚上想吃点什么云云,言辞之间甚是关切,并且有意提到方才自己派了乔妈妈过来探视之事。

姚存慧心里暗笑:果然是个极好面子之人!若是毛氏不来,恐怕她也不会来吧?她要面子就好,她要面子,就得用里子来换!

姚存慧自然不会让她唱独角戏,柔柔弱弱的含笑轻答,一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马氏果然大为得意,挑衅畅快的瞟了毛氏一眼。

毛氏甚感无趣,有一句没一句的陪笑说着闲话。

毛氏乃御史之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从小性子甚是骄傲自负。可惜,并非天下所有的御史都有一身铮铮傲骨,这位毛御史便是个贪财之人。姚家虽是皇商,家大业大,可在真正的人家看来,仍旧脱不了一个“商”字。

这门亲事,毛氏心里是不乐意的。夫家乃是商户,丈夫居然又非嫡长子,真是既没面子又没地位!在毛氏看来,这样的人,身上没有半根雅骨,铜臭得可厌,哪里懂什么叫做“红袖添香夜读书”、哪里能够同她诗词唱和流传佳话?小女儿旖旎的一腔情思就这么被现实完全打破了。

多年下来,那副骄傲自负的性子渐渐的变得尖酸刻薄。

从前的大嫂云氏在的时候,因是云相之女,同她一样嫁入商户,毛氏便还罢了,每每心里不服时,想想云氏便会好过很多。

说起来,云氏比她更不值,若非公公当年救过云相的命,堂堂相爷嫡女,怎会嫁给大伯子?

可是,现在云氏去世,马氏管家,毛氏心里就一千一万个不服、不甘、不乐意了!一个小门小户酸秀才出身的粗野妇人,还是个妾扶正的,凭什么她是当家主母?毛氏心中恨极,背地里对丈夫明讥暗讽,哭也哭过,闹也闹过,不知发生过多少口角,可又能怎么样呢?顶多发泄一时怨气罢了!

不过,虽然在实质上并不能动摇马氏的管家地位,毛氏仍然不断的给马氏找膈应,绝对不让她好过!两个人这些年的明争暗斗在姚家后院就从没消停过,众人早就见惯不怪了。

正说着话,阿兰带着东西回来了,毛氏这才精神一振,从阿兰手里接过,亲自放到姚存慧手中,笑得满脸亲切,语气温柔不无:“慧儿啊,别忘了让红蓼每日里拿到厨房去炖上一盅红枣银耳莲子羹,吃惯了可是极好的,补气血又养颜,正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们!别跟二婶客气,用完了再叫人去二婶那里拿!”

还没听完,马氏的脸就黑得像锅底,气得身子微微发抖,不等姚存慧出声,马氏不由分说拿开姚存慧的手将东西推还给毛氏,假笑道:“哟,这怎么好意思呢!弟妹还是自己留着吧,你也挺不容易的,怎么好让你破费!慧儿是该好好补补,这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了!明霞,从明儿起每日炖一盅燕窝给二小姐送来!”

“是,大夫人!”

下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