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佳期应声离去,临走不忘奇怪地看了佳盈一眼。

素来温顺娴静的她此时正跪在福晋面前,而福晋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九进来禀告的时候,胤禩正与胤禟二人说完,还来不及歇口气喝口茶,就听陆九在耳边说福晋有急事找他。

廷姝这几年将府里管得井井有条,下面还有高明帮忙打理,轻易不会拿小事来问他。

也就是说,她口中的急事,想必是真急。

胤禩望向二人,神色凝重:“方才的话,你们莫要忘了。”

胤禟满心不解,嘀咕道:“就算不成,也不至于连累八哥你,我们自个儿一力承担了便是,届时皇阿玛面前,定不会让你难堪的。”

他自然不满,心想我们好心帮忙一把,成则储位在望,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尊荣显贵,这位八哥却还偏偏还严辞拒绝,让他顿时有种好心成了驴肝肺的感觉。

“小九!”胤禩打断他的埋怨,揉揉眉心。“你和老十的好意,我都晓得,不过皇阿玛未必就是属意于我,若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推举我为太子,就是将我往火坑里推。”

“皇阿玛明明让众人推选的,就算不属意你,也不至于拿我们如何,又怎会将你往火坑里推!”胤禟嚷嚷起来。

胤禩苦笑了一下,这老九在做生意上是好手,对于政事却实在是一塌糊涂,上辈子跟着自己落得那个结局,也不算冤枉。

“老十,你与他说道说道,你们八嫂有事,我先过去看看。”他匆匆嘱咐一声,便往后院走去。

那头胤俄一把拽住气鼓鼓的胤禟,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廷姝要找他的事情,正是与佳盈从陈平手里拿走的那块玉佩有关。

宫廷御赐之物?

胤禩摩挲着上面精致的雕纹,淡淡一笑。“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爷?”廷姝有点诧异,便连跪在地上的佳盈也抬起头惊愕地望着他。

这句话入耳,佳盈先是一怔,随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自己日日提心吊胆,如今虽然不知后果如何,总比一直揣在心里来得舒服。

“主子,奴婢弟弟罪不可赦,但奴婢斗胆,想求一个恩典……”

“他既是你弟弟,我也不会多作为难的,只不过这件事情,你也先不要告诉他。”

佳盈点点头:“奴婢晓得,只是奴婢担心与他接头的人……”

“只要他不知道我们知道,就不会露出马脚,你放心,保管还你一个大活人。”胤禩嘴角噙笑,却也没有发怒的意思。

佳盈闻言也不敢再多问,她在府中日久,对这主子的性子也摸清一两分:不苛待下人,也不言而无信。他既是如此说了,想来陈平也应该能平安无恙。

“你先下去吧。”

佳盈听得这般吩咐,知道两位主子有话要商量,便应声退下。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里,廷姝立时浮起一丝忧色。

“爷是何时知道的?”

胤禩笑吟吟道:“一个人心中有鬼,就算面上能够不露声色,行径总是有些异于往常的,我曾让高明留意过他,但本以为是大哥或废太子那边派来的人,没想到与陈平接头的,居然是三哥的人,这倒有点出乎意料了。”

廷姝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三爷?”

第103章 吃味

“大哥和废太子如今都被圈禁,哪里还有空顾得上这颗小棋子,但如今来找陈平的人,依旧三不五时喊他出去。”

廷姝微微拧眉,忽而想到另一个可能,却欲言又止。

胤禩一下便看出她的顾虑,微微一笑:“你觉得是四哥?不会,若真是他,也不至于做得这么形迹毕露,只有三哥,贯来只在招徕文人墨客上下功夫,这种活计才会如此拙劣。”

廷姝听他语带调侃,并无怒色,不由也松了神色,道:“爷想来已经成竹在胸,只是陈平虽然可恶,他姐姐却还算忠心可嘉,爷看……?”

胤禩点头道:“陈平不过是个小卒子,于大局并无妨碍,原本事后处罚一顿赶出府也就算了,不过佳盈既是他亲姐,免不了要留情几分,怎么说也是子青未来的小舅子。”

廷姝又是惊讶一番:“怎么,沈先生他……”

“子青对佳盈有意,曾在私底下与我提过,你看何时得空,找个机会问问佳盈吧。”

廷姝嫣然一笑:“说起来,沈先生人不错,佳盈蕙质兰心,也是我跟前极得力的,她若是愿意,倒是一桩良缘。”

“正是如此,子青也在府里,所以即便两人成亲,佳盈也还能继续留在府里帮你的忙。”

二人又说了几句,胤禩念及胤禟胤俄还在前厅,也不好久待,便起身离开。

那头胤禟正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看模样已经被胤俄说服大半,瞥了胤禩一眼,没有吱声。

胤禩一笑:“最近府里厨子用些寻常材料琢磨出几道点心,我也尝了,味道还不赖,今日就留下来用个便饭吧。”

胤禟不出声,只是撇过头去,装作听不见。

胤俄也不理会他,爽快笑道:“八哥府里厨子的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想当年我和九哥还没分府的时候,也时常从宫里溜出来,跑到你这里玩,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还真不错。”

胤禟想是也勾起几分旧日回忆,又偷偷回转过头,看了看两人。

胤禩见状不由一笑。

他虽然如今身边美人环绕,但在胤禩眼中,也不过还是个需要兄长照拂的弟弟而已。

兄弟三人一起吃了顿饭,胤禟胤俄又磨蹭一会,这才告辞离去。

他们走了之后,胤禩却望着自己手上的檀木佛珠发怔。

四哥那边,在想什么……

不仅他在想这个问题,也有一个人,正想着与他一样的问题。

任沈竹和戴铎在屋里讨论着如今情势局面,阿哥中哪些人有威胁,哪些人又可以笼络,胤禛自己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看似在聆听,实则心神飘忽,早就落在某人身上。

议立皇储,诸子夺嫡,他也有意吗?

若此时他在眼前,又会说什么?

还记得那一夜,抱着那具温热身体的触感,那种入骨刻髓的销魂滋味,至今想起来,依旧会心跳加快。

不过才两天没见着,就有点不习惯了。

耳边传来沈竹疑惑的问询声,胤禛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继续说。”

隔日就是休沐,以胤禩的性子,自然不会留在衙门埋头公干,待胤禛过府时,已经被告知主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身边只带了个陆九。

纵然是天子脚下,但难免会有些意外,孤身一人在外,若是碰见不长眼色的人,要如何是好?

这般想着,眉头便微微蹙起。

有时候他看着胤禩,并不似年方弱冠的青年,倒像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

不说他们这些兄弟,便连宗室里年轻的贝勒贝子们,要么上秦楼楚馆抱美人,要么到梨园捧戏子,鲜少有像胤禩这样的,府里至今只有两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

于是嘴角又微微翘起。

小勤跟在主子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窥见些许侧面,只见他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神色有些莫测,不由满肚子嘀咕。

胤禛也不会想到自己料得这么准,胤禩现在还真碰到了点小麻烦。

原本他看天气好,带上陆九,逛了一圈琉璃厂,回头进了间茶馆。

这间茶馆是老字号了,掌柜祖上两辈就开了这间茶馆,铺子越开越大,如今已经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但掌柜也不改名,依旧用了茶馆的名号。

一楼素来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二楼则是包厢,胤禩身边只有个陆九,在厢房里自斟自品也无趣,索性拣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角落里老少两名男子,一箫一笛,正吹着曲子,呜呜咽咽,只是很少有人去听,大堂里熙熙攘攘,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几个激烈争论的举人身上。

今年是会试,虽然早已结束将近半年,但许多人因着考试的缘故,在京城里也互相结交了不少同年同乡,并不会那么快就回乡,身有余财的人多半会选择多留些时日,以便多认识些朋友,也好为将来作些准备。

此时在高谈阔论的正是几个会试未中的举子,七八人明显分成两派,说的是太子废立的事情。

太子被废,布告天下,自然人人知晓,只是一般人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议论,若是要安上个蔑视朝廷不守规矩的罪名,那是绰绰有余的。

这几个举人原本也不是要谈论这件事,只不过讨论今科会试的题目,说着说着就谈到这国事上去,旁人好心上前小声说了句莫谈国事,那帮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书生哪里还听得进去。

读书人分很多种,其中一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像张英张廷玉父子,一种是虽然方正却并不迂腐的,像岑梦如,还有一种,是迂腐有余而方正不足,读书读得把脑袋都堵死了。

这几个人是嫌日子过得太快活了,还是嫌顺天府大牢里人太少了,想进去作伴?

胤禩也如其他人一般看着热闹,不同的是他嘴角还微微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连带着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华服和气度,早已引起有心人的注目。

他坐的位置离吵架的人不远,其中一个书生眼尖,瞧见他脸上淡淡嘲讽的神色,不由怒上心头,并作几步来到他跟前,拱手道:“在下见兄台面露不屑,可是有何指教?”

胤禩平日习惯带着温和笑意和滴水不漏的话语与人周旋,卸人心防,却并不代表他喜欢这样的方式,到了外面,别人又不知道他的身份,难免就放松了些。

只不过没想到自己轻微的表情变化,竟然也被对方捕捉到了,并且找上门来问罪,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指教不敢,在下不过在这里喝茶,怎就惹了兄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一二。”按住想要上前的陆九,胤禩温文笑道。“只是身为读书人,自当修身养性,否则怕是要空谈误国了。”

对方本以为这人穿着讲究,又是面露不屑,定然是个找茬的纨绔子弟,自己正巧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也不怕得罪人,不料却反被胤禩教训了一顿,生生让他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书生涨红了脸,恨恨盯着胤禩无辜的脸看了半晌,既不能破口大骂,更没法动武,又挪不开脚步,显得越发尴尬。

那头几个书生因这小插曲故已经停了争吵,都望向他们这边,其中一人抬脚走过来,冷笑道:“兄台何必仗着口齿伶俐就欺负人!”

胤禩再懒得与他们纠缠,又不想因这种小事喊来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闹个人尽皆知,坏了一天的心情,便想起身走人。

冷不防旁边一声嗤笑响起,短促而刺耳。

“原来中原多的是这种无理取闹,强词夺理的人!”

几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人坐在邻桌,头上戴了顶兽皮毡帽,一身蒙古族人装扮,五官锋利如刀刻一般,黝黑双目正看着他们,带着明显的嘲弄。

他旁边还坐着两个人,身形高大,腰间别了把弯刀,上面镶满宝石。

胤禩早就注意到这三人,他还知道自己从坐下来那一刻起,那三人,尤其是中间那人的目光,就一直没有从自己身上挪开,故此他才更不愿与这几个迂腐书生发生纠纷。

如今正眼观察这人,却只觉得莫名熟悉,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只因过于久远,记忆模糊,并不能一时想起来。

“你这蛮……”书生正欲破口大骂,却在看见一人弯刀出鞘之后立时消音,两人对望一眼,连同方才还吵成一团的几个人,匆忙丢下茶钱,狼狈离去。

“欺软怕硬,果然是汉人作风!”三人之中一人冷笑,另一人也跟着笑起来,看似首领的那人却没有笑,只是定定望着胤禩,目光锐利,似能看透人心。

“这位朋友,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过来同坐一桌?”

胤禩摇头笑道:“我这桌子大,你那桌子小,我过去了,你们就不够坐了。”

那人目光一闪,站起身,朝胤禩这桌走过来。

胤禛找上门来的时候,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胤禩。

那人坐在并不显眼的角落,以手支颌,嘴角噙笑,面容清俊儒雅,却意态慵懒,愈发带了股说不出的味道,惹人禁不住看了一眼,又想再看一眼。

他旁边坐了个蒙古人,正低低说着什么,胤禩似乎听得有趣,偶尔接上一两句,却令那人开怀大笑。

彼此相谈甚欢,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胤禛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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