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蔓以为接下去的几天,他们一定会商量出一个对策,或者至少有所动作来应付这件事。最低限度也要来找她谈,看要不要退出吧?
然而并没有,她后来发现“接受调查”只是能让他们早从课业脱身的借口,而真实的原因是刘琦最近在外面接的一个别墅设计的活儿,甲方要图要得很紧,勒令他们必须要在十天内交图。于是从安徽回来后他们两人就开始闭门谢客,一起窝在懒人咖啡没日没夜地赶图。
程蔓觉得这两男的,心也是忒大了点。
只是韩征终于没时间招惹她了,却换做是她不舒服了。那封举报信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令人寝食难安。
程蔓纠结了几天,仍然觉得自己跑去建筑学院说退出不是个事儿,干脆给韩征发了个微信,大意是等他忙完了有空就找她一下。
微信发过去没一分钟,韩征就给她打电话约时间。
时逢初冬,天色也晚的早,约定时间到,程蔓下楼,宿舍主路上的灯已经亮了,但他们寝室楼前的灯坏了,看人不那么清楚。
你说多奇怪,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光线条件这么差,你却还是能一眼就瞧见他,在电线杆附近,单手插口袋不那么正经地站着,抽烟。
原来韩征,抽烟啊!
她一直觉得他是那种五好学生来着。
她走过去的时候,他慢悠悠地将烟掐灭。周围的烟雾还没散去,绕着他苍白的脸氤氲而上,竟然有些好看。
“想什么呢?”他抬手揉了一下额角,懒懒地开口。嗓音是那种被打磨过的沙哑,意外好听。
程蔓摇头:“没什么?你这么快就有空了?活儿交给甲方?”
韩征“嗯”了一声:“大琦刚去了。”
程蔓愕然:“刚做完?那你休息一下再来啊,我不是说不着急了吗?”
韩征闻言,深深看她一眼:“不敢。”
程蔓微微蹙眉重复:“不敢?”
韩征笑了。
笑什么笑啊!
他说:“第一次约会要不积极展示一下我的诚意,我怕你跟别人跑了。”
我是约你谈事情,谁说是约会了,你这个大流氓!
但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
程蔓决定忽略他。
“哦,”她说着便往前走,“走吧,咱们随便逛一逛。”
省的你站住这里太惹眼,连我都跟着被人围观。
韩征已经三天没怎么睡觉了,一路过来到女生宿舍前脑子都是钝钝的,可是看见她之后,好像整个人都清亮了很多,移步跟上那个身影。
起风了,寒风吹动她的发,挡住了眼睛。
韩征瞥眼刚好开间,差一点就伸手替她拂开。最后却只手放唇边咳嗽了一声:“两周不见头发长了。”
程蔓抬手摸了摸刘海:“是吗?那改天找家店去剪一剪好了。”
“没想过留长发?”
“很丑。”
“嗯?”
程蔓好笑地看他:“我说,我长发会很丑。”
韩征愣了一下:“会吗?”
“嗯,会啊,”她口气轻快,“我小时候常为这事儿跟人打架。”
韩征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学院里那一幕,那个女生扑向何苑的瞬间,程蔓的反应居然不是躲,而是挡在何苑的身前。
这种时候,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体形的局限性啊……
韩征问:“你很会打架吗?”
程蔓点点头说:“还不错。”
“为什么?”韩征试图猜测这个话题的前后关系,“因为……头发?”
“聪明哦。”程蔓觉得,现在他们的关系虽然没有他想要的那样亲密,但却已经让她觉得可以跟他分享一些有趣的事,她想到这里,乜了他一眼,“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打从出生开始,一直长到七岁,都没有头发。”
程蔓说着,还用手在自己的头顶打了个圈,比了比。
韩征说:“哦?是吗?”
程蔓倒是奇了,瞥眼看着他问:“你好像并没有很吃惊嘛?”
“有什么好吃惊的。”
你光头也好看。
后面那句话韩征没说,怕触动什么机关,只示意她讲下去。
“然后我妈特别心疼我,带我四处求医问药,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吧,最后在北京找到一个老中医,配了药,内服外敷,治好了。不过就算是好了,长出来的头发也还是不好看,发质很差,又黄又硬还有点卷曲,好在非常多。你想啊,我光头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长头发了,我妈特别舍不得给我剪,我之前因为治病,所以没有上过托班和幼儿园,而是直接上的小学一年级,有时候我妈没空给我梳头,我就得像个炸毛的狮子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
“所以……”韩征眯了眯眼睛,“被排挤?”
程蔓点头:“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被排挤,被欺负。但是,我不甘心被欺负。谁欺负我,我就打回去。”
她说着,还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拳头。
他问:“打得过?”
程蔓说:“打得过的打,打不过的也要打。反抗到底,打到他们觉得我不好惹为止,世界就清静了。”
她说得轻松,韩征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五味瓶。跟他所知道的遭遇校园暴力的人不同,程蔓的语调没有半分自怨自艾,也没有愤懑和抱怨,而是平静,非常平静。仿佛过往那些该不该有的经历,她统统接受。
这样烈的性格,这样不为人知的成长经历,大概不太会有朋友吧。
难道这就是她特别在意何苑的原因?
前方有卡车经过,韩征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退后。
车子过去了,带起一阵尘烟。
她没动,他也没放手,只是微微偏头,看她的侧脸。
夜更深了,风又冷了一些,路灯之下,她的脸显得那么清淡,又那么好看。
韩征本来想说:“程蔓,从今以后所有的架,你看着,我帮你打。”
可是他最后却说:“程蔓,从今以后有架一起打,怎么样?”
冥冥中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需要的,不是一个画地为牢的金钟罩,而是一双可以助她自由飞翔的翅膀。
以后的生活,无论山高水阔,或是崎岖坎坷,我都坚定地在你身边,跟你亦步亦趋。
装载渣土车的卡车早已经过去了,人流又开始涌动。只有他们两个相对而立,程蔓的目光从他握住自己小臂的手,转移到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蓦然有种被理解的感觉。片刻后她终于把唇角弯了弯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