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待到段尘悠悠转醒,窗外已是夕阳微斜。抱着被子“腾”的坐起,段尘一边四处找着兜儿亵裤,一边不住懊恼自己怎会懒散到这般境地。多少年来都是晚睡早起,鲜少有贪睡的时候,更何况一觉睡了一整日过去,段尘越想越恼,直气的脸颊都多了几分生动颜色。

展云一直就在外室坐着,这会儿听得里边动静,忙起身从旁捧过一叠干净簇新衣裳,笑吟吟往里头走去。正瞧见娇妻一手扯过薄被摁在胸口,半倾上身找寻衣衫的情形,唇边笑意不禁更深了些,快步上前的同时温声劝慰:“尘儿别急,衣裳在这。”

一边帮人撩起一头青丝系上兜儿细带,展云俯贴在白嫩耳廓,嗓音温醇:“睡饱了?腰还酸么?”

段尘从昨晚起,就有些不适应展云在这方面的挑情手段,这会儿仍觉耳热,却还老实答道:“还好。不过有些饿了。”

展云凑在人耳边轻笑,帮着人套上薄衫和外裙:“都说黄州有三绝四景十二楼,如今好容易得两天清闲日子,咱们在附近好好玩一玩,好么?今晚咱们先去那个‘临江仙’尝尝那儿的招牌菜,点那个海堰蒸蛋还有瑶柱芙蓉汤给你尝尝…”

从两人在苏州定亲一直到日前完婚,就没正经过上一天消停日子,大江南北四处奔走,经常为着案子没日没夜的忙。展云对别的倒还没甚异议,只是对于两人鲜少独处这点颇有些不满。再加上一般情况下为着行事便利,这人又多着男装,两人更不好有太过亲密举止。往往一整日下来,到了晚上才能偷着摸两下小手,窃个香吻。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在两人新婚当晚玩了招金蝉脱壳,带着佳人一路往北行,就是想好好过两天不受外人打扰的清闲日子。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黄州府一位故友多年闲置的别院,展云当天晚上终是按捺不住汹涌情意,在后院喝着喝着酒就亲了上去,没几下就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直冲进打扫干净的卧房,一解情衷。

心念多年的佳人躺在自己身下,乖乖任自己为所欲为,隐忍多年的欲|望如猛兽出闸,一经放肆就再难忍耐。展云这会儿凑在人耳边说话,不觉又回想起昨夜旖旎,贴着人耳廓的唇连连点了几个轻吻,一边帮人系着衣带一边笑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段尘一边套上鞋袜,有些不解的偏过头看他,看清这人目中炽热流火,经过昨天一整宿折腾,也渐渐明白他露出这般神色有何深意,不觉轻抿唇角睨了他一眼。

展云只弯唇浅笑,揽着人腰侧起身,到屋子一角的铜镜前坐下,拿过桃木梳帮人梳发。待头发梳理整齐,段尘刚要接过来自己弄,展云却将发丝握在掌中不松手,温声含笑道:“早先跟大嫂学了个发式,挽出来给你看看可好?”

段尘微讶,透过菱花镜看向身后双眸晶亮的男子,唇角微微翘起,欣然点头应允。

展云笑着垂下眼眸,手上几个旋拧,很快就挽好一个清雅发髻,看动作似是练过千百回一般。一手轻轻摁在她脑后,另一手从怀里取出一支通体莹澈的青玉发簪,将发髻固定。接着又拿出两枚镶嵌着雪色珍珠的发饰,动作轻柔的戴在一侧发间。

最后,又从袖中取出从前周煜斐送给两人的那块玉佩,帮段尘系在脖颈。昨晚上两人交颈缠绵时,展云将两人身上配饰都取了下去,除却手上的戒子没动,却还握住人手指细细舔吻…

段尘因着展云这一举动又想起昨夜种种,眉眼间不禁显出淡淡娇慵,清澈风眸更添三分妩媚。展云扶着人肩头倾身一吻,便拉着人起身,一同出了庭院。

两人牵着手走在街上。天边云霞如火暮色优美,春季特有的杨柳暖风拂人面颊,微醉熏人。段尘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在杭州城时,与这人还有赵廷一起在街上赶路查案的情形,不禁莞尔一笑。

展云似有觉察,侧过脸,握着人的手掌紧了紧:“想起什么了?”

段尘轻轻摇头,略有感触:“当初在杭州府,与你和赵廷一起查案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段尘没再说下去,只再次看向天边,唇畔露出一抹浅浅笑容。

展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大介意,唇角噙笑略低下头,抵住她的额:“我那时还不知你是女子,只无缘由的想跟你亲近,可你那时总不大爱理我。我一面心里难过,一面还总想着千万不能让你逃脱了去。”

“可到头来还是把你气走了,我不止一次跟楚茴打听你住处,可他嘴严的很,一丁点都不肯透露。后来那小半年,我在两浙一带四处奔走,却没听到半点有关你的消息。临近年底时在江宁府外那处野店巧遇,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展云一说起从前,总是能讲出一大堆故事,语气里虽含着淡淡埋怨,却还是甜蜜的回味更多一些。按照他曾经的说法,就是那时只要每天能跟段尘一起,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特别开心。到后来知晓了她女子身份,也渐渐明白自己心境,再与人接触时,也就多了几分死缠烂打的意味,一心琢磨着将人娶回家。

段尘见这人越说越有些撒娇的意思,也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却被展云扣紧腰身烙下一吻。不待她动怒,又很快松开,继续拉着人往前走,一边温声讲着待会儿要去的饭庄,晚间要逛的景致。段尘被这人完全摸透脾性,吃的死死的,却没有半点不甘,偶尔嗔怒,也是吓唬这人莫要太过放肆,并没有真要跟他生气的意思。

跟这个人在一块的时候,总是从里到外洋溢着一片暖融,仿佛幼时最无忧虑那段时光。即便遭遇什么困难,也总是知道,无论如何,都有他陪伴在身边。曾经那些艰辛,说与这人听的时候,也不再觉得委屈,反倒如同讲述冒险传奇一般,和他一起两人都觉得新鲜有趣。

他动心比她早,喜欢的比她久,爱的比她深,随着时间渐渐久长,对她的了解,仿佛比她自己还要深刻。待她渐渐懂得情愫滋味,虽然过程要比一般女子都要慢上许多,但她知道,终有一日,她会爱的与他一样多。她会懂得身边牵着她手的这个男子,如他懂她一般深刻。

天边暮色渐深,街上人群熙攘,两人手牵着手,缓缓走着,絮絮讲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仿佛就能走到地老天荒去。

番外三 只如初见

平王府的少主子,从小就讨厌自己的表字。

明明是男子,叫什么雪倾?雪倾,赵雪倾,根本就是个女孩儿名字!难听的要命,又没什么特殊寓意,偏每次跟爹娘闹腾着要改名,总会以两个大人的沉默告终。

大雪天景,跟周凉简那家伙玩了一半天打雪仗,又用弹弓将礼部尚书家的两个小子打的雪雪呼痛,这才心满意足的奔回家中。蹑手蹑脚走到书房门口,正瞧见自家父亲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雪景出神。

赵雪倾静静在门口站了会儿,便大着胆子进了屋,唤了声:“父亲。”

赵廷应了一声,仍旧没回神。

赵雪倾有些胆怯的行到书案前,正瞧见上面摊开的一幅画作。画里那人一身青衣,分明是女子容颜,却作男子装扮,侧身站立在一片雪白花丛中,螓首微低,手上拈着一瓣花朵,勾起唇角浅笑。

赵雪倾只瞟了一眼,就匆忙别过眼,垂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他记得这幅画。曾经有一回,自己只瞟见一个画角,刚伸手去拽,就被父亲一把推开,半跪半坐在冰冷青砖。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当时自己性子颇为顽劣,又觉面子上下不来,便索性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后来还是母亲闻信赶来,扶着自己起来,先是跟父亲拌了几句嘴,后来听说了缘由,也就没在争执。只是私底下悄悄告诫他,不要碰那幅画,除非父亲允许,便是看也不要多看一眼。

可眼下,他已经偷看到画上内容…

赵廷保持着之前姿势站着,嗓音淡淡的,却隐隐透着愉悦:“出了正月,为父要去苏州一趟,你想跟着一起么?”

赵雪倾眨了眨眼,出正月,那不就是后天?听说苏杭一带风景如画,美人如云,周凉简那家伙总是跟自己炫耀,那边的芙蓉豆花有多好吃,西湖醋鱼有多鲜甜,就连女子都比汴京城内的温柔婉约…

赵雪倾想着,暗暗握起拳头,先是忙不迭的点头,又发觉父亲背对着自己,语气有些急促的回道:“我想!呃,孩儿的意思是,想跟着父亲一同前往苏州。”

赵廷似是点了点头,有些含糊的说道:“待会儿到你娘屋里,说一声。咱们后日清早出发。”

赵雪倾忙脆声应下来。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一出屋就连跑带跳,往主屋方向奔去。

父子二人轻装出发,只带两名侍卫跟着,第七天早上,就已经抵达苏州城外。赵廷行在最前面,策马扬鞭,一路急行,面上带着少有的雀跃神色,一双黑眸闪闪发亮,薄唇一直微微勾着,似是心情大好。

似乎越往南走,父亲心情就越好。赵雪倾在后头跟着,转头往不远处的城门望了一眼,略微有些失望。好容易到了苏州,不该先去城里逛逛的么?

那两名侍卫却似是早已经习惯这条路径,静静跟在两翼,护着赵雪倾周全。

快马加鞭行了一段路,远远见到一片庄园。不多时,就见有人从一辆疾行着的马车里探出身来:“赵廷。”那人一身雪色缎袍,腰间碧绿玉佩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容貌清俊长身玉立。说话功夫已经从车上一跃而下,施着轻功行到距离两人三丈远近的地方,唇角微弯眉眼含笑,微微仰着头望着几人。

赵廷狠狠一勒马,马嘶长鸣间已经翻身跃下,快步奔到那人跟前,两人互相拍着肩膀,击掌大笑,神色都十分激动。

赵雪倾坐在马上,唇微微张着,一双极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两人,既好奇又震惊。从未见到父亲这般开怀大笑,从未见到他与周叔叔以外的人如此谈笑风生,这样的父亲,简直陌生的如同换了一个人。

展云一边说着,侧目朝这边看过来,走到赵雪倾面前,微微笑道:“你叫雪倾?”

赵廷在后面,声线微冷:“发什么愣?还不快些下马,给你展叔叔问好。”

赵雪倾被赵廷那么一瞪,也有些慌了神,脚没蹬着马凳子,半跳半摔跌下马,好在男子快步上前扶住,要不真是要当场趴在地上啃泥了。

男子似有嗔怪的看了赵廷一眼,又笑着帮赵雪倾展展衣领:“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尽听你爹讲起…嗯,好像满周岁的时候,还见过一回的…”男子说着,面上露出某种追忆的笑。

赵雪倾这才看清,男子和父亲一样,鬓角已然显出斑白,笑着的时候,眼角也露出浅浅皱纹。只是依旧风采卓然,一派君子如玉的模样,让人一见便好感顿起,心生向往。

那男子见赵雪倾有些愣愣的望着自己,又是微微一笑,拉着他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一边招呼赵廷:“天头还冷,一块坐马车回去吧。”

掀开帘子坐下,赵雪倾一转过脸,就瞧见赵廷面上一闪而逝的失落。心头懵懂间,那男子已经递了只暖炉过来,让自己搁在怀里捧着,一边温声说道:“尘儿这两天身子不大爽利。这几天路也不好走,不确定你们到底哪天能到,我便每天早上出来迎一迎。”

赵廷一听头一句话就有些沉不住气,皱起眉毛问:“怎么会身子不舒服,着风寒了?”

那男子缓缓摇首,笑着睨了赵廷一眼:“没事的。”

不过是每个月那几天不舒坦的日子,天气又冷,他不舍得让人早起,就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让她在被窝里等自己回去。前两天都没迎到人,回去之后自然少不了一番温存,逗得那人眼含春|水娇喘连连了,再搂着哄上一阵,才帮着穿衣起身,两人一起用些朝食。

赵廷瞧见他眸色温软,唇边笑容不减,也知道那人没甚大碍,从刚才就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稳妥放回肚里。

路上两人又聊了好一阵,不久便进了山庄,一直行至一处主屋外头方才停下。车外,很快有管家模样的人将几人迎进去,那雪衣男子却径自去了另个方向。父亲却似乎并不意外,安然坐在厅里饮茶。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并肩走进两人,其中一个正是先前那名男子,另一个…赵雪倾蓦地睁大了眼,分明是画上那个人!

赵廷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相迎。几近贪婪的看着这人容颜,强自压抑着心头激越,将人不动声色一番打量。似乎比去年丰腴了一些,脸颊上也多了些肉,却依旧是尖削下颏,清冷眉眼。头发挽成一团素雅的发髻,面庞五官比从前更添几分风韵,露在外面的手指纤白如同春葱…

段尘微笑着迎上赵廷视线,轻声道:“赵廷,许久不见。”

赵廷似是猛地回神,忙撇过眼遮掩自己方才的失态,咳了两声嗓子,一边朝赵雪倾招了招手。

赵雪倾乖巧上前,跟这两人行过礼。接下来通过几人交谈,也渐渐知道自己身处苏州城外的行云山庄。而面前这两人,一个是与父亲以及周叔叔相交多年的挚友,人称“如玉如云行之公子”的展云;另一个,显然是展云的妻子,又听两人均唤她尘儿,赵雪倾隐约记得,有两次父亲和周叔叔谈话的时候,提起过这人全名,是叫段尘的吧…

几人正恁聊得起劲,就听门外响起一道清泠嗓音,如同泉水叮咚,听的人一阵耳酥:“爹,娘亲。赵伯伯日安。”

赵雪倾循声望去,就见门口俏生生立着一个女孩儿。不过十来岁年纪,一身鹅黄冬装,领口镶着一圈雪白兔毛,怀里捧着本书册。一双弯月眸子极是灵动,唇边噙着一朵浅笑,几步走到段尘身边,偎在她身上蹭着:“娘亲,你看这段…”

展云笑着将女孩儿搂到自己怀里:“你娘身子不适,可没力气抱你。”

段尘侧眸瞟了他一眼,眉眼间隐有嗔怪,轻声道:“怎了?”

女孩似是很黏娘亲,贴着段尘脖颈蹭,白嫩嫩的小手指着书上一行字道:“这段我看不懂。”

段尘垂眸看了一会儿,唇边噙起浅浅笑意:“这个还是问你爹吧。琴棋书画一类的,还是他比较在行。”

赵雪倾在一旁看着,不知怎的就生出一阵羡恨来。再看着女孩儿玉般肤质,灵动大眼,一时间心跳也急了两分。慌忙别过眼,却见父亲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赵雪倾面上一赧,直连耳根都烧得通红:“父亲…”

赵廷唇边笑容却是有些莫测,招手让他起身,又转脸跟另两人说道:“这小子头回出汴京,看什么都新鲜的很。让容儿带着他四处转转,咱们也好好聊聊。”

展云看着这人神色,微微一笑:“也好。”

小姑娘却是有些不乐意,揪着段尘衣袖道:“娘亲,你陪我去看兰花,爹爹种的那两株金墨兰已经抽苞了…”

段尘正要开口,门边又立了一道身影,一身淡青锦袍,五官俊逸身材修长,狭长凤眸微微眯着。女孩儿甫一抬头,就露出一抹甜甜笑容:“哥哥。”

少年似是比赵雪倾略年长两岁,举手投足间颇为沉稳,进了屋,先跟展云,段尘问过安,又给赵廷行了全套礼节,最后拉过女孩儿的手,侧眸看向赵雪倾。

赵雪倾微微有些呆愣,待旁边展云帮两人介绍过名姓表字,才忙一拱手,道了句好。那少年却有些漠然,回过礼后便牵着女孩儿转身,往外头去了。身后传来父亲颇有些气急败坏的低斥:“还愣着做什么?快跟着你容儿妹妹去啊!”

赵雪倾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快步追了出去。

天空飘起细细薄雪,屋外,三人并肩而行。赵雪倾通红着脸,有些踟蹰的开口道:“还未问过妹妹名字。我叫赵渝,表字雪倾,你叫我雪倾哥哥罢!”

左边那名少年颇有些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女孩儿则抿嘴笑道:“我叫江容与,爹爹娘亲还有哥哥,都叫我容儿。”

赵雪倾“咦”了一声,奇道:“你和你哥哥,不是一个姓的!”

另两人皆有些不满的侧眸,齐声道:“不行么?”

赵雪倾被女孩儿娇俏眸色看得心头一阵鼓噪,忙应道:“行,行。”说着又挠挠后脑,言辞间颇有些委屈:“我只是没见过么。”

屋里,三人听着几个孩子声音渐远渐消,各自露出一抹笑容。展云从一旁婢子手里接过一碗汤水,执起汤匙要喂:“补血暖身的,喝一点。”

段尘却似乎嫌他说话声音太大了些,有些嗔怪的瞟了展云一眼,伸手要接过来:“我自己来。”

两人凑在一处轻声争执,却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边上那人微微笑着侧过身,望向屋外朦胧天色。

一生难忘,初见时清冷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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