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司徒山空传》作者:李诣凡

文案:

从茶馆伙计到一代宗师的逆袭之路;

纵跨岁月70年,

一个川东老道的传奇一生!

第一章 .茶馆闹鬼

先来说说我吧,我生于1943年,全国解放的那年我开始上私学,但是没几年就因旧学取缔而没有学上。父亲因曾是帮派分子,在1959年被批捕,入狱后不到一年就生了一场重病,救治无效后去世了。

当时监狱的人把父亲的尸体送了回来,家里操办了丧事,盘点了家产。母亲守寡了一年后就改嫁了,改嫁之前,将我托付给了我父亲的同母异父兄弟,也就是我的叔父陈丙礼。叔父是做茶馆生意的,我就一直在叔父的茶馆里做杂工,那一年,我才十七岁。

坦率地讲,即便我知道母亲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会很困难,即便我知道在当时的思想下没有几个人会接受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我还是非常埋怨我的母亲,与我共甘苦,却在患难时她选择了独自承担。

由于是解放初期,表面上军民大团结的现象,并不能改变每个小地方都有一个江湖的真理。有一天军队突然冲到茶馆里,开始抓捕一个看上老百姓打扮的人,在打斗一番后,那个百姓装扮的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朝着军队的人挥舞着,其中一个士兵就开枪打死了他。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而且是死在我眼前的人。作为老百姓来说,我始终认为军队是除暴安良的,这个人既然被军人打死,那么肯定有他该死的地方,果然在军队带走尸体后,其中一个政委打扮的人对叔父说,刚刚打死的那个人,是十年前国民党反动派安插在本地的棋子,是谍匪,你这个地方收容了谍匪,念在你们不知情,就不追究了,我们今天消灭了敌人,为毛主席又立了一功。

当时我跟叔父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叔父在面对这个政委的说辞时,也只能连连点头。之后的几天,茶馆都一直没有开门做生意,叔父告诉我,店里出了这档子事,还死了人,晦气重,就算开门也没人来喝茶,大家都避讳着呢。

但其实我心里明白,叔父和我一样,是心里害怕,害怕开门后,被人问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说吧显得心里有鬼,说多了吧军队又要来收拾咱们,还不如暂时关门谢客,避避风头。可就在几天之后,怪事发生了。

那天夜里原本和以往一样,我和叔父吃过晚饭以后,就把店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早前那个被枪打死的人留在地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得差不多了,然后我跟叔父聊了会天,就各自回房睡觉。半夜的时候,听到一阵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那种声音很奇怪,就好像是有人手里端碗没有端稳,于是碗摔在地上被打碎的声音。起初只有一声,但是很快出现了第二声,接着那摔碗的声音开始密密麻麻的出现,那种感觉就好像有很多人同时把手里的碗摔碎一般。我本来开门打算去看看出什么事了,是店里遭贼了吗?

如果是贼的话,应该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出了动静才是,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呢?可就当我打开房门循声走过去的时候,路过叔父的房门口,却被他一下子拉住我,然后就把我拉进了自己的屋里。我正要问他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怎么不去检查一下,却只见叔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只是一个劲摇头,感觉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一样。

就这样又过了一小会儿,途中摔碗的声音基本上没有间断过,感觉如果是有人在故意摔碗的话,那这辈子的碗都让他给摔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终于消停了。

我听见没声音了,于是就问叔父要不要去看看,叔父还是一个劲摇头,并用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袖子,看样子也没有要让我去的意思。之后的半夜时间,我和叔父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摇头不答,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是知道点的,也许是没准备好,也许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我们就这么坐着,直到鸡打鸣,天开始亮起来。

眼看天色亮了,叔父才放开了我的袖子,但是他却当天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叮嘱我,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说完叔父就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朝着昨晚摔碗的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

茶馆就那么大一点,很容易就分辨出来,那声音是从大堂里头传来的。而大堂里,除了有茶壶酒罐等陶瓷的东西之外,每个小方桌上都摆了8个盖碗茶的茶杯,因为这几天没有待客,所以全都口下底上地倒扣着,这样就不用每天都清洗一次。而我和叔父傻坐着的那一夜,我就想到,那摔碗的声音,就肯定是从大堂传过来的,那些被砸碎的,也一定是这一大堆瓶瓶罐罐。

只是这叔父一去就好一阵子,我站在门内叫喊叔父,他却没有回答我。于是我忍不住也走了过去,却看到叔父默默地坐在凳子上抽着烟,地上到处都是碎成小渣的茶杯茶壶。

虽然早就预料到,但是还是被眼前这一地狼藉给震惊到了。我赶紧开始检查门窗,发现并没有破损或是有人翻进来的痕迹,那这一地的碎渣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叔父苦恼地抽烟,加上昨晚异常的举动,我知道他心里一定知道些什么。

十七岁的我,性子也有些急躁,当母亲把我托付给叔父的时候,我也知道母亲如果带着我,将来免不了受很多气,所以我也很感激叔父的收留。虽然是我父亲的兄弟,但是这些年却并未有多少往来,而反而是在这样的时候,肯留下我在身边打杂帮忙。

于是我也希望能够帮叔父分忧,可是看他一言不发,我也非常着急。接着我蹲到叔父的身边,对他说,叔叔,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我是你的家人啊。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用家人的口吻对叔父说话,叔父为人憨厚老实,我实在不相信他会跟人结下仇怨。叔父望着我沉默了一会,至于开口说。孩子,咱们茶馆昨晚遇到邪门事了。

邪门事?什么邪门事。我追问着。叔父告诉我说,你还记得前几天在我们茶馆里被当兵的打死的那个特务间谍吧?我说记得,这种事发生在眼皮底下,想忘记也不太可能啊。

叔父愁眉苦脸的说,我算了算日子,昨天晚上应该是那个死人的头七,头七一般都是要回魂的。他死在咱们这儿,还是被枪给打死的,肯定是心有不甘,所以昨晚上趁着回魂,上咱们这儿来大闹了。

我虽然上的是旧学,接受新思潮的时间也没多久,但是叔父这番话说出口,却顿时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因为我觉得太过于荒唐。这当兵打仗死了那么多人,大多也都是被枪炮给打死的,为什么就没出这档子事呢?于是我问叔父,叔叔你可不能乱说,这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来的回魂这码事,那都是那些牛鬼蛇神编出来吓唬老百姓的。

昨晚上要么是野猫,要么是老鼠,打碎咱们的东西罢了,你恐怕是自己吓唬自己吧。

我试图用我的方式去安慰叔父,虽然我相信这满地碎渣绝非野猫或者耗子造成的,但是要我相信这是一个死人的鬼魂回来大闹,却也有些困难。

叔父却唾了我一口,然后说,你小小屁娃儿,你懂个啥子?昨天晚上你出了房间想过来看,我一把拉住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我问道,为什么呀?叔父说,那就是因为我知道那是鬼在发脾气砸东西,要是让你这么走过去,冲撞了亡魂,闹得更凶不说,你还会有危险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叔叔你别乱想了,你们呀,就是老旧思想,总觉得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妖精啊,鬼魂给弄出来的,越是这么想你心里头就越信。

我虽然嘴上笑着,但是心里对叔父昨晚因为担心我而拦住我的行为,还是有些感动的。可是叔父却说,我不是胡乱说的,因为在响声没开始之前,我就看见那个死人了。

叔父这么一说,我再次哑口无言。叔父是一个很诚恳的人,平时憨厚惯了,连玩笑都很少跟人开,偶尔有茶客逗乐几句,叔父也只是傻傻地笑着。此刻他这样说,虽然匪夷所思,但我却开始有点相信了。

叔父接着告诉我,自己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睡的房间里有异响。当时房间里没有开灯,叔父也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是感觉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声了。

我赶紧问叔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叔父说他形容不出来,感觉上很像是有人在用一种非常急促的速度不停喘着大气。还伴随着那种类似嗓子呼喊过度后的沙哑感,这种急促的感觉,有点像一个人特别生气却又说不出话的感觉。叔父说,本来店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心里也是发毛的。

想着老老实实做点小本生意,给人茶水,那也算是在积德了,谁料到人就中枪死在自己跟前呢。可是当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叔父并没有朝着那方面去想,当下睡得迷迷糊糊也只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声音,于是撑起身子来打算去开灯看看,却在起身的一瞬间,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阵蓦然的紧缩感。

叔父说,那种感觉就像是出了一身汗之后,突然刮来一阵风的感觉。这一下子叔父就彻底清醒了,人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是回想自己是不是做梦了,但是却发现自己身体已经坐起来了,加上那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脸上的感觉也如此真切,叔父这才吓坏了,赶紧挣扎着冲过去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开灯的一瞬间,眼睛因长时间在黑暗里,显得非常刺眼,即便如此,叔父也陡然看见了自己的床跟前,站着一个微微驼背、耸着肩膀的人。

第二章 .一个道士

七天以前的那次枪杀,我也是在现场的人。可是当时那个被击毙的谍匪却并没有驼背和耸肩膀。于是我对叔父说了我的疑惑,问他怎么感觉不像是当天死掉的那个人,那个人生龙活虎的,哪像你说的这样。

叔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告诉我,当时那个人面朝着床,而站立的位置恰好是自己枕头附近,那个人虽然面向是床的方向,开灯的时候却是转头看着我的,他的脸上有血,表情凶狠,眼睛有些发红,看上去就跟我有深仇大恨一样,而那张脸就是当天死在咱们茶馆里的那个人。

既然叔父这么确切的看见了,也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不过根据他的描述,如果那个鬼站在他枕头附近的位置的话,那么起初叔父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的距离他很近的声响,那岂不是就是这个人弯腰和睡着的叔父面对面了?

难怪叔父起身的时候,会有脸部的异样感觉。但是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了,如果叔父说的都是真的,我觉得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他应该会更加害怕。

我很难形容我当下的心情,其实我也非常害怕,但是却又莫名的兴奋。小时候从父母长辈口中听说过的妖魔鬼怪,我一直当做是前人闲来无事瞎编乱造,从未认真放在心上。而现在叔父的话就好像突然把那些我不曾相信的东西用一种斩钉截铁的口吻告诉了我,这让我心跳加速。

叔父说,当时那个鬼站在那里只是怒目瞪着他,叔父吓得背靠在门上,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鬼,反手想要去开门逃走,却就在手碰到门栓的时候,那个鬼竟然突然开始移动起来。

不过并不是朝着叔父的方向走过了,而是直接朝着床走过去,它的身体好像是可以穿透物体一样,并没有因为床的阻挡而跨步或者绕行,而是直接穿过了床铺。接着就来到墙边,然后穿墙不见了。

叔父说,它走路的姿势有些古怪,看上去像是在走,但更像是飘,步子都是虚的,而随着走动,它的头不合常理地转动着,依旧死死盯着叔父。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试着转动了一下脖子,因为我是知道叔父房间的布局的,四四方方的一个小房间,堆满了各种杂物,门的位置和床的位置刚好是一个对角关系,所以如果那个鬼站在床边,眼睛看着叔父,身体却对着床还走了过去的话,这脖子可转得太诡异了。

我扭了扭脖子,隐隐作痛。

叔父说,接下来的你就知道了,那个鬼不知道为什么,既然出来吓唬我也让我看见了,却没有对我做什么,反而是穿墙过去就砸坏了这一大堆东西。

叔父床边的那堵墙,背后就是一个转角楼梯,其实也就只有六个阶梯,而下了阶梯,就是如今我们坐着的这个大堂了。叔父接着说,我看它走了,惊魂未定,这个时候摔碗的声音就出现了,而你很快也出来了。我知道你如果走过去的话一定会被吓坏,才开门一把就把你抓了进来。

叔父说的这一切,加上我自己经历的后半夜,虽然我并没有见到他口中那个鬼魂,但是却处处吻合得上。看叔父这么束手无策,东西全给摔烂了,也怪可怜的。

原本叔父都算是受害者,那人的死跟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况且当天我也在场,为什么那东西去找叔父而不来找我呢?于是我问叔父,接下来怎么办?本来我想说这地方闹鬼还能不能住人,但却忍住没有说出口,叔父苦笑着说,还能怎么办,找人来做个法事,清理清理啊。

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人人的头脑里,似乎都填充着红色的思想,甚至包括我这种只学过几年旧学,连新学都没有接触过的人。

印象当中,自从重庆解放以后,我就很少在街上看见那些敲碗游荡的道士、尼姑、和尚了,甚至连早前常常见到的修女跟神父也少了很多。母亲曾经告诉我,那些人都不怎么出来了,都在自己的庙里。

而我却没有去拜访过这些庙,所以在那几年里,这些职业的人,似乎和我的生活没有了关系。叔父说,开了这么些年茶楼,还是多少打听到一些能人,有些人现在不出来活动了,国内也在肃正风气,不过这些人还是能找到的。

说完叔父从地上捡起一个摔坏的茶壶,看了看里头还有一点茶水,他咬着茶壶嘴喝了几口擦干嘴,然后对我说,这店给砸成这样,就算没闹鬼咱们也做不成生意,跟我走吧,我认识的一个人能帮我找到一个懂这些的师傅。

于是我跟着叔父去了,到了下午,才在距离叔父家茶馆很远的地方,一个破土房子里,找到了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长胡子道士。

小时候我也见过道士,他们常常穿着滑稽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杆小旗子,写着“铁口直断”,游荡在大街小巷,口里用一种古怪的腔调叫喊着“看全相,批八字”等。

小时候就当看稀奇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跟叔父特别去拜访。在叔父跟这位道士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道士说,你家里必然是闹鬼无疑,且并非一般的过路鬼,而是一个带着强烈怨念的鬼。此鬼若是不除,免不了你家里遭殃,生意也肯定没办法好好做。

这个鬼之所以没伤害你,却打碎了你所有的碗,搞不好,它就是想长期滞留在这里,慢慢折磨你。

叔父眉头紧锁,若非确信自己头一夜见到的一切,他是断然不会来求助这些玄学中人的。

道士对叔父说,不过你不要害怕,这个鬼只是小菜一碟,而且并不是冲着你来的,换句话说,不管它死在哪里,哪里就是它胡闹的地方,假如你的茶馆是我来当老板,那缠着的人也会是我了。

道士说,这个鬼并无准确的目的性,它回来胡闹,完全是因为突然的暴死,心有不甘。

听到道士这么说,叔父放心了不少,就问道士怎么办。

道士说,这件事我根本不用随你一起去,我这里给你一道符咒,你回去后,贴在门的内侧,要确保这个符在关门后,能够从死人的那个位置看得见。

说完道士就走到书案前,取出毛笔和红色的墨,在一张黄色的符纸上,歪七扭八地画了一个长条形的符咒。接着用一个凹面的八卦镜,迎着光朝着符咒四面八方的照了一阵,接着他的左手扶在右手的手肘处,右手的几个手指非常怪异地扭曲着,口中念叨几句,然后好像甩手上的水一样,朝着符咒指指点点。

最后从怀里取出一枚方印,在符咒的上中下三个部位分别盖上了一个印章,头尾的两个都是正的,而中间那个却是歪着的。接着他把符咒折叠成一个小三角,递给了叔父。

叔父伸手接过,然后问道,这就可以了吗?看来真是隔行如隔山,我们束手无策的事,到你这里真是轻松解决啊。道士笑了笑说,还没完呢。

说罢他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帆布挎包,好像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道士从包里分别取出一个铜制的手摇铃铛,一张洗脸帕大小的方形红布,红布上用黑墨画了一个太极和八卦,然后一个用木条刻成的小人,小人双手扩展伸平,双脚人字形分开,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大字。接着道士又从米缸里抓了一把米,从自己家的香炉里抓了一点香灰,吧米和香灰在手里互相捣腾混合,很快米就变成灰白色的了。

道士把染了香灰后的米用小口袋装了递给叔父,并且告诉叔父,除了贴符咒之外,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家,找一个凳子,将凳子放在那个人被枪打死的地方,因为如果它再次出现的话,无论最后它去了哪里,最初出现一定是自己死去的位置。然后找一根绳子拴住凳子的其中两只脚,再把这个铜铃铛倒着拴到那根绳子上,然后就别碰铃铛了。

道士接着说,然后把这张画了八卦的红布有图的一面朝上,在中心太极的地方摆上一个碗,碗里先装水,再把这些染了香灰的米放进去,水大约7成就可以了。然后在晚上平行放两根筷子,筷子的其中一头要对着你们家进出的那个房门,然后在把这个小木人站立在两根筷子上。

说罢道士就取出一段铅笔,在纸上画着,以便让叔父明白。最后道士说,你要记住,当你贴上符咒关了门,这个站在筷子上的小木人,就应该好像是面朝着那张符咒一样。

道士说到这里的时候,对着我微笑着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说,小伙子,你叔叔要是记不住的话,你帮忙记住好不好?我赶紧点头,道士口袋里的那些东西,单独拿出任何一样我也不觉得稀奇,但是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竟然能抓鬼,这让我非常吃惊,也特别好奇。

道士继续对叔父说,你需要在日落之前准备好这些,然后你们就关在自己房间里别出来,听到铃铛很快节奏的响起来,然后突然没声音了以后,你才能出门。今天是头七,过了子时它一定会再出现的,但是你一定要待在家里,如果你不在,那玩意也不会出现的。叔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道士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三章 .水碗木人

叔父掏出身上的一些钱,递给道士,道士却摆摆手没有收下,他告诉叔父,如果这件事过了今天之后解决了,你提一筐鸡蛋一只鸡来谢我就是了,钱财这东西我不收。于是叔父只能连连称谢,接着就带着我赶回了茶馆。

我和叔父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将一切都按道士的吩咐布置后,我用饭粒粘好了符咒,接着叔父跟我煮了面条吃,然后我们俩就关上门窗,躲在房间里。

大约到了晚上11点半的时候,我都有些打瞌睡了,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听到铃铛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叔父也是显得表情紧张起来。那铃铛的声音果然就像道士说的那样,持续了大概二三十秒钟,接着就突然传来一声“咔嚓”的轻响,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可是我跟叔父还是不敢贸然出门,万一道士偏偏算错了这一层怎么办?万一就在我们打开门后,就看见那个鬼魂站在我们门口怎么办?

于是那一夜我跟叔父谁也不敢出门,却也怎么都没办法睡着,只是断断续续的眯了一会儿,大堂里安安静静,倒是夜里的风时不时刮动着屋顶的瓦,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和叔父觉得心惊肉跳。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遇到这样的事,从最初的不怎么相信,到慢慢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再到对这怪异的一切深信不疑,其实只过了短短一天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很轻易的接受这一切,害怕是一码事,心里也产生了一种很难言说的兴奋感,这种兴奋感好像在告诉我说,你了解的太少,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东西是需要你去认识的一样。

所以那天晚上,我跟叔父两人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挨到了天亮,这样才敢出门。

我把头探到大堂去看,和我们头一晚上看到的基本上没有区别,于是我就走到那个栓了铃铛的凳子跟前,发现一切东西都完好无损和昨晚一夜,唯独那个站在筷子上的小木人,却跌落到了水碗里,不仅如此,水里还飘着一丝红色的液体,并没有在水里晕开,就好像是木人流出来的血一样。

这个时候,叔父叫了我一声,让我过去看贴在门上的符咒,我凑过去一看,发现头一天才写下的符咒,此刻竟然有些褪色的迹象,符咒的边缘还微微卷边,我伸手摸了一下,竟然好像是经过高温烘烤后,原本又软又薄的符纸,变得硬了脆了许多。

一夜太平,现场除了这些些微的改变也并无异常。虽然我们无法确信这个鬼就真的被抓住了,但是起码这些迹象表明,道士做的这一切是有某种作用的。

于是我跟叔父说,那咱们要不要再去拜访一下那位道士?叔父点点头说当然要去。于是他带着我出门,趁着赶早市的时候,买了一筐鸡蛋和一只鸡,然后就朝着道士家里走去。

道士收下东西,然后请我仔细说了下情况,道士微笑着说,现在放心吧,那个鬼已经不会再在你家里出现了。贴在你家门上的那道符咒,暂时还不用取下来,等到第七个七天,也就是那个亡魂的尾七的晚上,再取下来烧掉即可,不过其他东西除了水碗之外,烦请你们找时间再给我拿过来就行了。

叔父连连感谢,接着就打算带着我离开,我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心里的好奇实在难忍,于是转身问道士说,请问这当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那个鬼就被消灭了?

道士楞了一下看着我,然后对我说,首先那个鬼并没有被消灭,而是被收走了,就收在那个小木人上。还需要做一系列超度的法事,才能给让它不再作怪。

小木人是一种扶乩的手艺,之所以雕刻成人的样子,其实就是专门用来给那些亡魂附身或者强迫亡魂禁锢在木人身上的办法,这些作怪而被收走的亡魂,等到我回收供奉,作为我的兵马使用。

兵马?什么叫兵马?我忍不住接着发问。道士大概是很久没人这么仔细的问他这些,他看上去有些高兴。可能绝大多数找到他的人,都遇到了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甚至超出认知以外的麻烦事,然而当事情解决之后,通常也都如我叔父一般,给一定的酬劳之后,就离开了。

从道士的表情上来看,虽然我这样贸然的发问是一种不礼貌的行文,但是他却非常乐意接受我这样的不礼貌。

道士开始眉飞色舞的跟我解释说,所谓的兵马分为上下坛,而道士和巫师的区别也在于这上下坛,道士是从“官兵”到“猖兵”都要掌握,儿巫师通常只有“猖兵”。

这次你们家被枪打死的这个人,首先是暴死,也就是说,在死之前他是不认为自己此刻会死的,所以这样的死法带着强烈的戾气,这不,头七那天应当是回魂留恋人间的最后一个机会,他没有去爹妈家或者回自己家,而偏偏回到自己死掉的这个地方,还显形作怪,这带着怨气的亡魂,一旦收服,也是猖兵一列。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听得云里雾里,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甚至连那些字我都不明白怎么写。道士接着跟我说,一般来讲,出了精怪或是死人频繁的地方,属于地气不好或是地气太好。分列两个极端,这样的地方就很容易收集到猖兵的兵马。

那个木人算是引诱其上身的工具,因为亡魂没有实体,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人主动献身让它来附身的话,任何人形的东西,它都有可能会迫不及待的钻进去。贴在门上的符咒和压在碗底的八卦,其实都是对亡魂有震慑和伤害作用的,不过那道符咒的含义,确实在迷惑亡魂,让它看不见那个八卦,否则它是断然不会自己往里钻的。

混合了香灰的米,因为香灰是我日常供奉兵马的时候积攒下来的,等同于亡魂们的剩菜剩饭,这些东西是可以被亡魂最先察觉到的,将这样的米泡在清水里,取的是五行合一的含义,迷惑亡魂忘记原本被抓住的危险,从而更加大胆。胆子越大,它出错的几率就越大。

道士越说越来劲,虽然十有八九都是我听不懂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懂,但却觉得特别厉害。

他接着说道,而碗上的筷子就更加简单了,在前面的一个接一个的陷阱后,那个亡魂肯定会附身在木人身上,但是当它刚刚一附身,木人就会因为踩不稳而跌落,落下的地方,正好就是那个水碗。

水是有禁锢灵魂的作用的,亡魂如果在水里,没点道行还真是别想轻易逃走,这就是为什么淹死的鬼魂永远不会单独出现在没有水的地方,永远都只能在有水的地方害人。

当木人跌落,水里的香灰和米就会对亡魂造成伤害,这个时候它就会想要挣扎,却逃不出这小小的水碗,鬼魂挣扎的时候回因为能量大小的关系触发到铃铛,发出声音,于是我们就知道,铃铛响起来的时候,这个鬼魂如果不是力大无比或者道行深厚的话,基本上就抓住了九成九。

我又问道,那木人流血又是怎么回事?那个碗里头可连红色的东西都没有呀。道士哈哈大笑着说,小伙子,那不是血,那是鬼魂想要逃走却没办法,于是变化出来一种让咱们看好像血的东西,因为这个时候鬼魂已经很清楚自己的死态了,我想请问你一下,当天那个大头兵开枪打死他的时候,中枪的位置是不是就跟你看到木人流血的位置一样啊?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于是我点了点头。道士说,也许你们当时听到的铃铛响动,只有短短的时间,那是对于咱们活人而言,不过对于亡魂来讲,那个时间就非常长了,水是一个相对隔绝的环境,所隔开的,就是人间和阴曹地府了。木人最终流血,那说明它始终没能挣扎过,最终还是认命了。这里的认命,说明它清楚地回想起自己死时候的样子了。

我愣了很久,道士的一番话看起来很深奥,但是一一印证后,发现的确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不由得让我有些崇拜。也许是看到我认真的表情,道士得意洋洋的说,这十里八乡我也算是老一辈的道士了,如果没点真本事傍身,你们又怎么会找得到我,知道我能够帮你们呢。

这个时候叔父骂我说,臭小子,你不要总是问这问那的,你又搞不懂,别惹大师心烦!于是我给道士挥手说了再见,朝着叔父走去。走到门口我问道士,那我今后可以常来你这里玩吗?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动机让我说出了这句话,而在那之后的许多年我也不曾思考过我会不会因为这句话而后悔。

道士迟疑了片刻跟我说,不管你是不是来玩,都欢迎你来。

第四章 .萍水之缘

也许当时年幼,阅历浅。我并没有察觉到道士这句话别有深意。

只是在跟着叔父回茶馆的路上,叔父问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道士特别厉害呀?我点点头说,他懂好多咱们都不懂东西,当然厉害了。叔父哼了一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他还能比我懂怎么泡老荫茶?

说完叔父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跟着傻笑,因为那是叔父第一次在我面前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话,看得出问题解决了,心情不错。快到家的时候叔父又对我说,既然你觉得那个道士这么厉害,那这些东西就让你送回去给他算了。

我也爽快的答应了。叔父接着说,如果你和道士再说话,他问你有没有兴趣跟他学习,学他的这些手艺,你愿意去学吗?叔父说完这句话就看着我,似乎在从我的双眼里找寻答案。我这才知道,原来叔父这么问,是因为道士那句“不管是不是来玩都欢迎你”,听出了端倪。

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去想过,于是我有些慌张,不知道怎么回答叔父。叔父接着说,我跟你父亲并不亲,跟你母亲也是数面之缘,你父亲死后我都是好久才收到消息,既然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咱们虽然不同姓,但却是血脉至亲。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照顾你。

话题突然有点严肃了,我开始低着头不说话。这个习惯是小时候上私学,被先生骂的时候养成的,以至于我在面对那些我束手无策的情况的时候,我常常会选择低头沉默。

叔父接着说,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还没娶媳妇。我爹在解放前是做粮食生意的,有一个米铺子,战乱的时候给抄走了,留下点钱就死了,好不容易挨到了解放,手里还有些金条银票,银票想要折现发现亏了太多,金条也只能卖去黑市,运气好不被抓到,抓到了能抄的都给你抄走。

好不容易攒了那么点钱想要做个小本买卖,将来能娶个老婆,眼看着日子要好过点了,我娘,也就是你奶奶又去世了。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咱们虽然疏远,但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了。

叔父看上去有些伤感,我也一言不发。叔父说,可我没别的本事,就守着这么点破房子开个茶馆,饿是饿不死,但也没什么出息,如果你留在我这儿,将来顶多是接手我的茶馆继续做下去,否则到那天之前,你都只是个打杂的小伙计。可你才十七岁啊,正是好时候,现在也不打仗了,你如果去上学又晚了,如果你母亲把你托给我,却让我白白耽误你的年轻,这也的确让人很惋惜。

叔父顿了顿接着说,今天那道士,如果我没有会错意的话,他也许有可能想要收下你当学生,所以我问你,如果他收你,你会愿意学吗?我抬头望着叔父,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我觉得我内心是愿意的,但是我又不想丢下叔父不管,非常矛盾。

叔父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好好思考,道士这个行业在过去是很受人尊敬的,但是现在变了天,可就不一定会被人尊敬了。但是如果你趁着年轻踏踏实实去学一门手艺,能够解决吃饭穿衣,能够活得不比其他人差,总好过每天当个小杂工,混吃等死的好。

这段对话到这里,也就突然停止了。叔父既没有接着说下去,我也因为内心矛盾而并未立刻表态。

所以那天回了茶馆打扫了那满地的碎瓷渣子,直到吃完晚饭,我和叔父回屋之前,叔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明天咱们要开门做生意了,歇了这么多天,应该也不会太忙,你睡个懒觉吧,睡醒了以后,就把这堆东西给那个道士送过去。

由于叔父也是从他人那里打听到道士,从见面开始都一直“师傅”、“道长”相称,所以我和叔父都不知道那个道士叫什么名字,道号怎么称呼。

而当天晚上,我的确睡了个懒觉,因为前半夜我反复思考着道士和叔父那些意味深长的话,根本就无法入睡,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午饭了。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叔父问我,你是下午给道士送过去,还是改天再送?我想了想说,下午我就送过去。

当天下午,我带着道士留在茶馆里的那些东西,去了道士的家里。

道士问我,你叔叔说怎么没来?我说,现在店里的麻烦事解决了,茶馆又开张了。道士哦了一声,将我带回去的东西一一收拾好,只是那个木人,他拿着走到祭坛前的蜡烛跟前,将木人在上面翻着面花了几个圈,然后在木人的脖子,手,脚上都缠上了红色的线,接着把这红色的线绑在一根筷子上,接着靠在香炉边上。这时候我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香炉。

香炉放在一个朱红色漆面的高脚台上,香炉的两侧是手腕那么粗的两根大蜡烛,香炉前有三个白瓷酒杯,酒杯里装了液体,那应该是酒。

三个酒杯前分别是三个装了水果的盘子,香蕉、苹果、桔子各三个。而在香炉的后面,又一个古人的描彩泥像,泥像的身后贴着一张大大的黄纸,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字,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甚至是几个字拼凑而成的一个字。最让我觉得稀奇的,是那个泥像边上,不伦不类地放了一个没盖盖子的玻璃瓶,瓶子里黄橙橙的,看上去是油,而因为没有盖盖子,所以油的表面漂浮着几只死掉的小虫。

道士看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于是笑着说,小伙子,这是我的坛口。今天你带回来的这个木人,我需要用方法将它供奉到我的坛口里,让它消减戾气,一方面有我供奉可被净化,一方面为我所用可为自身积攒福报功德,等功德和福报足够了,也就到了它重进轮回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道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带着我到堂屋里坐下,然后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特别晦气啊?我摇摇头说不说,我觉得挺厉害的,而且这样还能帮助别人。

道士笑着说,其实无论是人是鬼,本身是好是坏,都是共存的。我觉得我是好人,但我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歹毒的想法,你觉得这个鬼是坏的,因为他害了人,但实际上当他被道人收服后,用在别的地方,也是在帮助别人,除非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利用自己的兵马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但那都是少数。

所以无论咱们是什么,那并不重要,是好是坏,也许对我们自己来说是重要的,但是对于芸芸众生,那也不重要。这些东西,关键在于怎么用它,或者用它来做了什么。

说完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对着我就装腔作势的开了一枪,然后问我说,这颗子弹,可以杀死一个无辜的你,也可以杀死一个日本鬼子或者国民党反动派,现在你告诉我,这颗子弹到底是好是坏?

我不说话了,答案在心里其实显而易见。

道士问我,你今天如果只是来还东西的,那么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你还有别的事,你现在就说出来。于是我开口问道,大师,你的这些本事难不难学呀?道士面露喜色,然后说,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看你为了什么去学。你如果是想闯荡江湖,以此谋生发财,那可能就比较难学了。我想了想告诉他,我想学,我想帮助别人。

道士愣了,沉默了片刻才望着我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道士,我姓司徒,白象街的人,我叫司徒勤。

下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