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间仙路 作者:何常在

第一卷 少年游 第一章 - ~仙家飘渺不可期~

“你说大就是大,你说小就是小吗?这仙家之术的妙用,岂是你这肉眼凡胎的凡间小子所能窥测一二呢?”

“是,是,是!小子也是生性愚笨,听道长讲得仙家妙术之妙用,一时心痒难止,难免出口有误,还请道长恕罪则个。”

“罢了,罢了。也是道长我与你小子有缘,否则他人岂有福份听道长我金口玉言谈玄说妙?这仙家之术,上天入地,化大为小,移山填海,转化四时,自然是无所不能。你却只听得道长我在蚁穴中迷路,三天三夜方得出来,就脸露疑色,怀疑道长我话中有假,真真是气煞我也!蚁穴看似小如针眼,实则一脚踏入,里面也是洞天福地,非亲身经历者不可体会。老子说过,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你小子可知何谓大何谓小吗?哼,哼,谅你也不知……”

一脸惶恐的少年低眉顺眼,弯腰拱礼,向端坐在眼前的道长拱手致礼。少年生得面白眼亮,相貌堂堂,十五六岁年纪,身着长衫,头束方巾,脚蹬布鞋,端的是举止文雅的书生打扮。但明眼人细细一看,可以看到这少年一脸的肃穆和恭敬之下,眼睛中却闪出一丝狡黠的目光。

这道士,破旧的道袍上打了无数个补丁,头发乱作一团,歪歪地插着一个黑呼呼的发簪,背后背着一个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包裹,右手还拿着一根三尺长的棍子。再细看,道士生得阔脸大耳,浓眉大眼,身形魁梧,一眼望去倒也不失为伟岸英姿,只可惜偏偏生就了一个大红的酒糟鼻,浑似一副风景秀丽的山水画,突兀的在最显眼处破了一个大洞,恁的让人感到好笑和心生惋惜。

少年察颜观色,已然明了眼前这位自称是委羽山三元宫高人的灵空道长,恐怕未必如他所言:他本是神仙中人,化身乞丐游历人间,点化有缘之人,结交有识之士。看他一脸饥色,想来也是久未进食早就饥肠辘辘了。不过听他所言神仙之事,倒也听来颇让人心生向往。先前灵空所言,他不日前路过灵江,在江边失足跌入一处蚁穴,竟然在里面游历了三日有余,最后施展道家无上缩地成寸大法,方得出来。这让在山间林中长大的少年颇难相信,莫说蚁穴,就是蛇洞也大不过人脚,怎的能在里面走上三天三夜呢?

这灵空,也恁的胡说一通。

尽管腹诽一番,少年对于他来临海城读书和贩卖山货时偶遇的道长还是格外恭敬的。少年拱手完毕,方才说道:“道长,小子姓张,名翼轸,家住临海城外二十里的括苍山,今日得遇道长,三生有幸。我家山村名为太平村,十几年来一向太平无事,近日却不得太平,村中里正忽然得了失心疯!这病也来得奇怪,白日平安无事,一到晚上就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甚至出手伤人。里正生得矮小,但一旦疯癫起来力大无比,寻常三四壮汉都捉他不住。听村里老人讲,恐是山魅作祟,附身害人。今日让我得遇道长,如能请得道长亲自到村中降妖伏怪,实则是全村父老之大幸。不知道长肯否屈就前往太平村……?”

灵空道长听得张翼轸开口请他降妖捉鬼,顿时打了一个寒战,急急摇头,说道:“道长我身为神仙中人,不理尘世之事。降妖伏怪这些小事,自然有云游道士路过出手相助。天有天条,凡有凡规,神仙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否则会遭天谴。小子,也就是你,否则寻常人等只怕刚一开口求道长我出手降妖,就已经被道长我施展无上妙法禁口三日以做惩罚。先饶你一次,此事万万不可再提。”

张翼轸心下猜疑,灵空道长自称神仙,却不降妖伏怪,还声称不理人间之事,这神仙也做得太没有人情味儿了。既然不在人间除恶扬善,神仙下凡又有何用?灵空道长算是哪门子神仙?思忖一番,他便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道长颇有微词,当下便问:“敢问道长,既然神仙下凡不理人间事,为何不在天上享清福,来这世间做什么?莫非前来寻欢作乐不成?”

灵空斜着眼睛看着张翼轸,酒糟鼻耸动几下,又四下张望一番,低低的声音说:“天机不可泄露!小子,若非道长我看你资质非凡,岂可向你传授天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为善者善心与天道感应道交,故上天降恩布泽,令为善者富贵长命。更有一类人,非但有大善之心,更有向道求仙之志,上天怜悯,不欲令此类人在凡间迷失,故令我等下凡点化,传授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是指对不该传之人而传,为泄天道。若遇该传之人而不传,则为闭天道。泄天道和闭天道同样会受天谴,我来人间只为度化一人,这个人……就应在了你身上。”

少年自幼生长在山间林中,虽然常被村中乡亲夸奖机灵过人聪慧非常,少年也自知他上山打猎上树捉鸟下水捕鱼,说不上是无所不能,也多少算得上一方远近闻名的能人。但少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假若灵空说他日后能够高中状元还有几分可信,但说他得道成仙,对于一向生性顽劣的少年来讲,还不如到山中猎取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来得实惠。

少年不免暗暗好笑:这灵空其貌不扬还则罢了,信口开河起来倒也真敢大话连篇。

微微一笑,说道:“道长,这仙家一说毕竟虚无飘渺,何况小子我本来就是肉眼凡胎,难入道长法眼。所以还请道长别误了大事,快快去寻找该传之人吧。小子还要回家砍柴、做饭,侍奉爹娘大人。眼下时候不早了,我也放学多时,这就回家,道长,后会有期……”

少年一拱手,转身要走,衣服却被灵空拉住了。灵空满脸堆笑,神态亲热无比,改口说道:“小哥慢走……你现在不信我倒也无妨,但既然相见即是有缘,我若不传授你天道便是失职,凡间得遇有缘人四十年为一纪,莫非你忍心让我再在人间流落四十年,日日受餐风露宿之苦?小哥……”

灵空边说边将手中的棍子一把递到少年手中,又从身后取下包裹,在里面翻看半天,方才取出一本蓝底白字的书,又强行塞到少年手中,神色凛然道:“此棍名为仙人指路,一棍在手,便是那刀山火海也能去得,就算是凶鬼夜叉也退避三舍,端的是个神兵利器。这本书实为天书,一书在手,便是名列仙班,不出十几年,待你凡间尘缘已尽,便可待诏洞天,吉日一到,天乐齐鸣天马行空天女散花,白日飞升天庭,拜见王母和玉帝后,就是那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快乐神仙了。”

少年心中后悔放学后没有及时回家,只想贪玩片刻,不料在街角遇到了灵空,竟被他拖住胡讲胡编一通,现在又死死拉住衣服不放,还没完没了地说一些虚无飘渺的神仙之事。少年心中暗急,眼看天色不早,二十里山路赶回去,非得半夜不可。

想了一想,少年忽然一笑,收起棍子放好书本,笑眯眯地问:“好,我全部收下。敢问道长,一共多少钱?”

灵空一听喜出望外,心道这少年倒也有眼色,张口就想说三两银子,但见少年笑容中透露着古怪,而且看他穿衣打扮虽然不是穷苦人家孩子,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怎会有三两银子?随即正容道:“这仙人指路和天书是无价之宝,岂可以凡间黄白之物论之?不过嘛,既然你有些心意,道长我也就免为其难接受你的布施吧,一两银子!”

少年暗笑这灵空也真敢狮子大开口,一根棍子一本书竟敢要一两银子!一文铜钱还差不多!少年羞愧地一笑,说:“不瞒道长,小子身上实在是身无分文,这棍子和天书道长你先收好,等小子什么时候攒够了一两银子再来找道长吧!”

灵空费了半天口舌,见少年竟然不为所动,眼见到手的肥羊又要跑掉,再找一个如少年一样肯听他讲半天故事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提眼下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随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灵空一边暗骂自己过于贪心,一边又笑容满面地说道:“小哥,先前你贩卖了不少山货,虽然不多,一两银子总是有的。想想你日后飞升成仙,长生久视,难道这莫大的好处还不值一两银子么?”

原来对方将自己的底都摸清楚了,怪不得刚才讲得天花乱坠,要不是少年有几份定力,或者早就主动掏光身上的银子给了灵空当作布施了。其实少年也明白,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深的定力,一是他本来就不太相信神仙之说,天庭毕竟虚无飘渺,见无所见,二是少年深知自家家穷,勉力供他来城中读书已经实属不易,所以今日贩卖父亲山中猎取的山货,总共得了一两银子和几十个铜钱,仅仅够补贴家用,哪里会花上一两银子买根棍子和一本不知名的旧书?所以任凭灵空说得天上如何美妙,神仙如何好,都不如少年心中吃饭穿衣和一家人的生活来得真实。

不过好歹灵空也讲了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少年心下不忍,看了灵空一眼,道:“三个包子!”

灵空一愣,心中大感失望,这少年也恁的小气,不说他送给他的烧火棍和用来垫桌腿的旧书,光是他唾液横飞讲了几个时辰的神仙之事也最少值五个包子。

灵空伸出双手,嘿嘿一笑,说:“十个包子!”

少年倒也干脆,伸出一把手,道:“五个包子!要就要,不要就……”

“成交!”

告别灵空,踏上回家路途的少年,左手棍子右手书,想想用两文钱五个包子的代价换来的这两个无有用处的物件,不免心疼一番。太平村依山傍水,山青水秀,但几亩薄田只能勉强维持口腹,所以村中大部分孩子都随爹娘劳作,或打猎或捕鱼或耕田,极少有和少年一般有幸到临海县城念书。少年自是感激爹娘的恩情,山中孩子从小吃苦,小小年纪就已经深知生活的艰辛,所以都经事多懂事早。

少年懊悔一番,这才想起还没有来得及翻看灵空给他的天书是什么内容。打开一看,蓝底白字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天书!看风格和笔法还真有灵空的影子。少年随意翻看了几眼,当他看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时不禁哑然失笑,这灵空,骗人的手法也过于拙劣了些,明明他是道家,送他成仙的天书,给他的却是一本佛家的《金刚经》!

将书放在怀中,少年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棍子。细瞧之下少年发现大有希奇,这棍子三尺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份量,但摸上去又不像铁器,更不是竹子,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两端一般粗细,细看之下两头还有奇怪的花纹。

咦,怪事,这是个什么物件?少年端详半天,依照他有限的人生经验和见识,最终还是没有弄清手中的棍子到底是什么材质制成,不过拿在手中入手温润,轻重适中,用来拨开路边杂草,或是挥舞一番驱赶紧随身后的蚊子,倒也不失为一件称手的工具。

这括苍山距离临海城二十里路,其中十多里官道宽阔平坦,少年倒也走得轻快,一路玩耍棍子一路哼唱不知名的小曲,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脚下。此时夕阳西下,迎着落日的少年年轻的脸庞被落日的余辉一照,映得红通通一片,竟有说不出来的飘逸和出尘。少年身后,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似乎伸向了无尽的远方。

一心归家的少年归心似箭,自然不会留意到身后的影子旁边,有一个细长的影子一直相伴,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棍子。仔细看的话,奇怪的是,不管少年如何挥动手中的棍子,棍子的影子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紧地依偎在少年的影子旁边。渐渐的,细长的影子一点点靠近少年的影子,似乎是试探,或是害怕,终于在少年一步踏入山林之前,细长的影子好象下定了决心,一闪就跳入了少年的影子之中。

而少年,正兴致勃勃地想象着回家和爹娘说起遇到灵空道长的趣事,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手中的棍子挥来挥去,在夕阳的映照之下,竟然没有影子!

第一卷 少年游 第二章 - ~林中惊见蛇雕斗~

走过眼前这片不大的树林,再转一个弯,就是太平村了。少年张翼轸脚步加快,要趁天黑之前赶到家中,省得爹娘为了等他晚饭而误了时辰。正是盛夏季节,林中众鸟归林,禽兽回巢,一片繁忙和喧哗。自小见惯了野猪、山兔、山鸡以及斑鸠、四喜、山雀等林中小兽和飞鸟,张翼轸只凭声音和脚步声就知道鸟类的名字和兽类的喜好。除非遇到老虎一类的大型猛兽,就算是一头野猪,张翼轸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打不过,跑总是跑得掉的。在山上打猎不比在水中捕鱼,只需要身手快水性好就能抓到鱼。陆地上的野兽可比水中的鱼类聪明多了,它们甚至逃跑时还会故意绕圈子来迷惑猎人。不过它们的伎俩在张翼轸面前从不奏效,原因很简单,张翼轸能从它们的眼神和奔跑的姿势看出它们的意图来。

这少年天生就有与鸟类和兽类相通的异禀!

进得树林,少年听得满耳的鸟鸣和兽叫,微微一笑,知道在它们忙碌而纷争的生命中,又度过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日子,即将放下一天的疲乏,准备休息一个晚上,明日再去捕食或是被捕食。生命就是一个个不断重复的日子,一成不变中有惊有险,有生有死。

有几只百灵从树上飞下,围绕着少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假若翻译成人言,无非是东家长西家长一类的家长里短:灰喜鹊又生了几颗蛋,躲避几日追杀的黄山兔终于还是被大灰狼吃掉了,前日路过的白尾老虎今日再次路过,吓得终日调皮的猴子老老实实地躲在树上不敢下来,老虎却看都不看猴子们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王者风范一览无余,等等,自然张翼轸并非真正听懂了百灵的话,他从百灵眉飞色舞的叫声中听出了快乐和紧张。这百灵,是林中百鸟中最爱到处说事学舌的,天生生就一副伶牙俐齿,喜好传播各种消息。

少年也不嫌百灵呱噪,一边微笑听得百灵诉说一天的奇闻逸事,一边不停地点头,似乎完全听得懂百灵说些什么。少年的迎合让百灵们欢欣鼓舞,更是起劲地呱噪个不停。少年也不烦,权当听一曲百鸟朝凤解解一路的疲乏和烦闷。脚下不停,不多时,就走到了树林深处。

半个月亮爬了上来,照得林中一片皎洁。一条小溪从林间穿过,清冷的月光洒在飞溅的流水上,碎成无数片银光欢呼跳跃。溪水声和百灵的歌唱合在一起,再加上林中各种各样的杂声,树林如往常一样在杂乱和喧嚣中透露出和谐和安逸。

张翼轸沿着小溪顺流而下,太平村前有一条河叫太平河,小溪的尽头就是这条十分宽阔的太平河。不过还有两三里路程,山村晚上吃饭晚,少年心中便不再着急,回头向百灵鸟挥挥手,就让它们早些回巢休息。

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升起,少年回头看时,原先围绕着他叽喳不停的百灵鸟一个个上下翻飞不停,惶恐不安之余却叫不出声来,眼睛圆睁死死地盯着前方。

莫非有雕?鸟儿不怕老虎不怕毒蛇,只怕鹰雕一类的猛禽。同时少年也感觉到周身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杀机。追随父亲打猎多年,少年已经习惯了警觉身前身后的一草一木。

少年顺着百灵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雕一蛇正缠斗在一起。这雕生得异常高大,双翅展开足有三米,嘴似刀,爪如勾,目如电,周身羽毛光洁,月光一照竟熠熠生辉。最奇的是,它的一对巨翅竟然全是金色的,通体金黄,浑如黄金打造一般。

而和它缠斗的小蛇,长不过三尺,犹如一条青色的丝带,全身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青色。青蛇在山间林中并不少见,奇异之处在于青蛇从头至尾亮光点点,就如周身围绕着几十只不停纷飞的萤火虫一般无二。

青蛇与金雕相比,身形悬殊巨大,但金雕怒吼声声,左冲右突,忽上忽下不停进攻,声势惊人却并无实质进展。青蛇灵活多变,东躲西藏,竟是一时不败。

雕蛇争斗张翼轸自是见识过,寻常不管是五步蛇或是竹叶青,与大雕相比,通常不是三招之敌。大雕占据空中,速度又快,往往只是一个俯冲就将猎物死死抓于爪下。大雕出爪又准又狠,一爪抓出七寸,任凭再凶狠再巨毒的毒蛇也只得乖乖被擒,再无丝毫反抗之力。

所以少年惊讶眼前的金雕几次飞快出爪,眼看堪堪要触及青蛇的身体之际,总被青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拿捏之准,速度之快,让曾经也猎杀不少毒蛇的少年暗暗惊奇:这蛇也恁的厉害了些,换作平常如果他打猎时遇到这条青蛇,估摸着几次试探下来,他就会丧命于青蛇之口。

但张翼轸还是看出了端倪,青蛇攻少守多,完全处于下风。只是金雕看上去颇为忌惮青蛇身上的光点,专找光点之间的缝隙下爪,只是这青蛇身上的光点实在太多,所以一时奈何不得。

不过少年眼明心亮,青蛇被金雕逼迫得不停躲闪,看似轻巧实则险象环生,而且青蛇每跳跃一次,身上的光点便暗淡几份。金雕凶狠地攻击了几下,忽然放慢了进攻的力度,每次出爪不再呼呼生风,轻飘飘的似不着力,但速度不减。

青蛇却不敢怠慢,这金雕出爪极快,尽管力度大减,但却不得而知它哪一次出爪是实哪一次是虚。青蛇不敢拿自家性命赌上一赌,所以对于金雕不管是试探还是全力出爪,都是全力应对。金雕本来占据了上风,如此一来,更是对付青蛇游刃有余。不多时,青蛇身上的光点便越来越暗,慢慢的,光点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密实。

张翼轸心下大惊,这扁毛畜生也通灵性,竟也懂得以逸待劳之法。恐怕不出片刻,这青蛇就会丧命在金雕的爪下。猎杀无数毒蛇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却对青蛇生起一丝怜悯。或许是青蛇的幼小和奋力反抗感动了他,自幼备尝生活艰辛的张翼轸,自是深知山林之中弱肉强食,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每日之间山林之中被捕食的生命数不胜数。少年也常随父亲在冬季缺粮时上山打猎,也多是猎取野猪、麋鹿一类的动物,对于山兔、山鸡一类的幼小禽兽,尽量放过。

少年恻隐之心即起,当下也不迟疑,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准备助青蛇一臂之力。一扬手,却才想起原来手中一直拿着灵空送他的棍子,不禁失笑:手中就有现成好用的武器,又直又长,比起地上歪扭的树枝可要强上百倍,为何不用?

少年向前迈开一步,感觉一滞,好象冲进了水中一样,身形一晃,一股巨大的阻力直扑而来。少年差点站立不住,忙用棍子支住,才站住身形。这一下,如同打破了一个平衡,身后一直惊惶失措却无法逃窜的百灵鸟如遇大赦,呼拉一声飞得干干净净。

百灵鸟飞走的声音提醒了少年,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这山林间静得吓人,不要说众鸟的呱噪众兽的吼叫,就是夏虫的呢喃也消失不见,一片鸦雀无声,犹如一片死林。少年自出生以来便生长在这山林,如此异象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咦……怎的这般古怪?难道真的是这一雕一蛇的打斗把山林间的动物们吓成这样?

只是场上形势已经不容少年多想了,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嘶嘶”声,只在少年一愣神间,场上形势已然大变:青蛇终究气力不支,身上的光点已经只有七八处,被金雕瞅得空的,一爪抓在尾巴之上。饶是青蛇情急之下急忙甩尾,才没落得个被金雕抓到半空的下场,但被金雕的利爪扫过,尾巴之上顿时显出寸长的伤口,鲜血长流。

少年见状,顾不上多想,踏步向前,口中叫道:“你这雕儿,这蛇这般幼小,总共没有几两肉,吃它也不过瘾,还是放它去吧。”

金雕似通人言,听得少年说话,扭头看了少年一眼,也不理他,张开双爪直直朝青蛇的蛇头抓去。少年大怒,道:“好你个扁毛畜生,我好言劝你不听,你当我好欺负吗?你道我是谁?我乃是太平村鼎鼎大名的神猎手张翼轸,空手杀过狼,一把柴刀杀过野猪,你小小的雕儿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我饶你不死,快快去吧……”

许是张翼轸说得嚣张了一些,又或是金雕嫌他呱噪,竟然放开青蛇,右翅一伸,夹杂着呼呼风声,如树盖一般朝张翼轸扇来。那金雕的翅膀是何等巨大,离张翼轸还有两米之遥,少年就感觉风声如雷,劲疾如刀,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少年心中懊悔,万般没想到这金雕如此霸道,不但丝毫不讲道理,而且还这般力大无比,光是这翅膀扇出的大风就差点将他刮飞,这要是打实在身上,不当场毙命的话恐怕也只有半条命了。

张翼轸上山打猎,也曾和父亲一起杀死过一只野猪,但何曾见过如此强悍的大雕。惊恐之余,手中的棍子迎着金雕的翅膀挥出。张翼轸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但心想这金雕翅膀如房屋一般巨大,闭上眼睛也能打着。不过看样子就是棍子打在了金雕头上恐怕也只是替它挠痒罢了。

少年紧闭眼睛,心中叫道:惨了,惨了,这下死了!终日打猎,还是要被猎物打死,也算公平了。可惜我的爹娘养我这么大,就这么死了,媳妇没有娶上,儿子没有生,连个香火也没有继承,真真是大不孝!一时之间,少年不知道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闭上了眼睛的张翼轸,自然不会发觉金雕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蔑视,而一旁的青蛇,竟似人一般垂下了头,眼中流露出伤心和无奈。

耳边却听到“呯”的一声,然后是金雕疼痛难忍的“吱吱”声。劲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翼轸急忙睁开眼睛,只见金雕落在地上,右翅歪斜,悲鸣不已,显然已受重伤。

张翼轸大喜,没想到他一击之力居然重伤金雕。看来是平常上山砍柴练得臂力超人,多干些重活原来这有这般好处。一边如此想着,少年一边拖着棍子向前走了几步。

金雕歪斜在地上,见张翼轸走近,惊恐不安摇晃着站立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少年手中的棍子,似乎不相信一根小小的棍子就能将它打伤。张翼轸见状,摇摇头说:“不要害怕,我不会伤你,你自行离开就是了。刚才你听了我的话就对了,早早跑了,何必受这一棍之苦。”他自幼与山林间动物相处久了,习惯和它们开口交谈,也不管金雕是否听懂人言。

金雕闻言,神态高傲,高高昂着头注视了张翼轸片刻,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突然长啸一声,展翅飞到空中,倏忽间便消失不见。看得张翼轸连连咋舌:这金雕,飞得也忒快了一些,古人讲快如闪电,诚不我欺。

按下金雕飞走不提,张翼轸低头去看青蛇。但见青蛇萎靡不振地卧在地上,身上的光点已经全部不见。张翼轸走近一看,青蛇的尾巴上点点血渍未干,还不断有鲜血涌出,显然受伤不轻。眼见青蛇奄奄一息,只怕也是活不成了。

张翼轸心中懊恼,原本想要救青蛇一命,一棍打跑了金雕,青蛇却不见得能活过来,却也晦气。叹了一口气,少年就用棍子在溪水旁刨了一个小坑,用手拎起青蛇,就此打算将它埋掉。

不料手刚一接触青蛇的身子,突生变故,青蛇身子一曲猛地弹起,张口就在张翼轸的左手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一口。青蛇一击得手,也不停留,身子一弹,扑通一声落入溪水中。

张翼轸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血向上涌,顿时站立不稳坐在地上,暗叫苦也苦也,不想好心没得好报,这青蛇看起来定有巨毒,这一口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第一卷 少年游 第三章 - ~山村偏有恶鬼行~

张翼轸坐在溪水边,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偏偏感觉又格外灵敏,从虎口处传来一阵阵火炙般疼痛,这股烧疼犹如一条蚯蚓般,顺着手臂向上,迅速弥漫到了胸口,然后又从胸口冲向小腹,片刻,少年感到连脚底也酸痛起来。

常听人说,中了蛇毒不能奔跑,跑得越快死得越快。少年不明白他坐下不动,这蛇毒还如活物般在他身体内转了一个圈,就算是竹叶青的毒也没有这般剧烈吧?

张翼轸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死就死了,谁叫他时运不济,一时心软想救什么劳什子青蛇?只是可怜了爹娘养他长大,却没有来得及孝敬二老便早早死掉,不知道该有多么伤心?还有里正的女儿红枕,会不会也会为他的死而落泪?

这般乱想一通,少年忽然感觉那股灼痛从脚底又返回,经胸口上升到头顶,又从后背降下,回归脚底。如是三番,竟是慢慢消失不见了。少年双手撑地,稍一用力便“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浑身精力恢复,不由大为惊讶。

再看虎口之处,只留两个浅浅的白印,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怪事,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呀!

张翼轸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无意中瞥向溪水之中,那条青蛇却是没走,正静静伏在溪水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少年站起,青蛇微微含首,冲少年摇摇尾巴,这才身子一弹,快速地游走了。

张翼轸张大了嘴巴,使劲揉揉眼睛,莫非中了蛇毒神智不清,刚才分明是青蛇在冲他点头。见识无数动物的少年一时也不清楚青蛇是真的冲他点了点头,还是他一时迷幻花了眼。

愣了片刻,抬头看到越升越高的月亮,少年一拍脑袋暗叫不好,时候不早了,可不能让爹娘等他太久。他急忙捡起棍子,发现棍子旁边有三根金色的羽毛,精美无比。是了,应该是被打了一棍的金雕的羽毛。少年弯腰捡起,顺手放到身上,又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急急顺着小溪一路小跑回家。

这一跑,张翼轸才恢复了灵觉,猛然间听到山林间喧嚣一片,刚刚消失的各种鸟兽的声音似乎突然间全部回来了,四下一片生机盎然。少年顾不得去想其中的怪异之处,只顾低头脚不离地地一路狂奔。

待少年走了许久,林间的霸主白尾虎才战战兢兢地从隐藏的山沟处探出头来,惊恐未定地四下张望一番,确定金雕和青蛇完全离开了,这才一步一挪地露出整个身子。白尾虎先是慢慢四下转了几圈,发现林中恢复了原先的生机和平静,一颗紧张的虎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林中之王觉得刚才担惊受怕的样子太有损王者风范,就将身一纵,跃上一处山头,准备仰天长啸一声,重振虎威。不料一阵风吹来,吹过青蛇流在地上几乎风干的血渍上,淡淡的血腥气被白尾虎嗅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和恐惧感袭来,白尾虎再也顾不上林中之王的姿态和风度,狂叫一声,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不知道如果少年得知在他棍击金雕之前,林中所有的猛兽都如同见到平生最恐怖的敌人一样,惊恐之下个个伏在隐蔽之处,莫说逃跑,站都无法站起,见此情景的少年,还敢初生牛犊般冲着金雕举棍便打么?

林间的无名小溪曲曲折折一路向东,深不过一米,却不知有几十里长。到了山脚下小溪突然拐了一个弯,就流入了一条百米宽的河流。河流对岸,一个村庄依山傍水而居,百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和半山腰。村庄民风纯朴,虽说山间土地贫瘠,但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村民的生活倒也自足。此时明月高悬,炊烟袅袅,一幅平静和美的山村夜晚景象。

河是太平河,村名太平村。

太平村原来并不叫太平村,只因为此地得天独厚,深居山中,历朝历代的战争都没有波及这里的居民。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一商议,决定改名为太平村,取永久太平平和之意。太平村改名之后倒还真应了遗老们的所愿,几百年间平安无事,莫说战乱,就是村中大大小小的乡邻之间的纠纷也是极少。

只是今晚,太平村却失去往时的太平。安逸的村庄突然被一阵吵闹和哭喊打破了平静,不一会儿,人群熙熙攘攘打着灯笼火把,从各个方向涌到里正家中。

张翼轸赶到家中,原以为爹娘正在等他吃饭,却意外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正疑问时,忽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推开院门一看,正好遇到李太举着火把路过。张翼轸一把拉住李太,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怎的这般吵闹?”

李太被张翼轸拉住衣袖,一把争脱,急道:“红枕他爹的失心疯又厉害了,听说四五个壮汉也拿他不住。这不,大家都赶过去想个办法,你不也一起去?”

红枕他爹就是村里的里正。这里正生得又黑又瘦,身材矮小,但他的女儿红枕却生得唇红齿白,细腰长腿,今年十七岁年纪,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金凤凰。这李太,也是百鸟朝凤中的一只最为活跃的笨鸟。李太人虽笨点,但心眼实诚,人又勤快,里正倒是喜欢。

里正平素在村中人缘极好,左右爹娘不在,张翼轸关上院门,紧跟李太身后,急急赶到里正家时,里正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了。

幸亏李太腰粗力大,用力拨开众人,才进得里面瞧个究竟。红枕双眼红肿手足无措,一见李太和张翼轸,急忙向前说道:“我爹这病……怕是不好了。请了个道士做法,又请了四五个年轻后生压场,这不在屋里做法半天了,只听见叮当乱响,房门也打不开,道士也不出来,生生急死人呀。”

张翼轸抬头望去,只见房门紧闭,里面传来惊恐的“嗬嗬”声,听起来有四五个人在拼命地敲打门窗。李太二话不说,冲向前去用力推门。薄薄的木门却硬如钢铁,纹丝不动。李太拼出了吃奶的力气,脸憋得通红,那门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张翼轸瞧得惊奇,李太是村中有名的大力士,寻常一个两百斤的磨盘也能举过头顶,一道木门怕是被他一脚就能踹个稀烂。今天倒是奇了,李太素来喜欢红枕,要说他没有使出全力,恐怕村中没人相信。

张翼轸愣了片刻,忽然问道:“这屋里,都是谁?”

红枕眼泪不断,沉思片刻,回答说:“村东钟强、钟魁,村西张滕,村南张宝贵,啊,还有你爹张仁叔,他自作主张非要进去……”

“什么?”张翼轸睁大了眼睛,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拉开李太说,“不行,我要救我爹出来,他年老血亏,哪里还是什么年轻后生?这是逞强的时候么?”

李太被张翼轸拉到一边,正要开口相拦,以他李太全身力气都打不开的门,他张翼轸更是没有力气打开。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这边张翼轸已经伸出左手,轻轻地将左手放在了门缝之处,也不见他用什么力气,只是平常进门般轻轻一推。

这门,竟然“吱哑”一声,就这么被张翼轸推开了!

且不说李太和众人的吃惊,房门一开,这屋内的情景就震惊了所有的人。

那道士衣冠不整、口歪眼斜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几个年轻后生争先恐后地围在后窗前,看样子想打开窗户。里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脸上似笑非笑,在跳跃的烛光的照耀下,说不出来的诡异和恐怖。张翼轸的爹张仁站在里正身旁,一脸木然,目光呆滞,毫无生机。

房门一打开,几个后生立即发觉,呼拉一下一哄而上,夺门而出,跌跌撞撞之下一起狂呼:“有鬼,有鬼!逃命啊,厉鬼呀!”

不用这几位后生一惊一乍的狂呼乱叫,就是屋内里正和张仁的表情就让久居太平的太平村民惊恐万分,不由分说妇孺老人们一声“跑啊”就跑掉了大半。剩下的十来个人中,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后生,而且多半都是红枕的仰慕者。

这边红枕一见里正的模样,惊呼一声:“爹……”,也顾不上害怕,迈步就走进了屋内。李太惊吓之下一时愣神,竟也没有拦住红枕。这时,张翼轸已经三步两步站在了里正和张仁面前。

红枕扑向前来,意欲扑入里正怀中,被张翼轸伸手拦住。少年此时心中惊骇万分,却冷静异常,里正的神态再正常不过,看来并不是什么失心疯,莫非真是恶鬼缠身?张仁虽然站立一旁,但目中无神,对张翼轸的出现视而不见,看起来也是被人控制住了心智。

红枕被张翼轸拦住,稳住了心神,呼吸之间,也平静下来,看着里正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指着里正说:“你……你不是我爹,你是谁?”

少年赞许地对红枕点点头,没想到她转眼之间能平静下来,临危不惧,面对如此巨变还能如此冷静地指责对方,倒也不可小瞧了她。

里正嘿嘿一笑,声音听起来像是破锣:“我自然不是你爹,我是这括苍山的山神,今日特借里正的身躯一用,好叫尔等得知,太平村数百年来从未供养过山神,从今以后,每年需要上供牛羊百头,童男童女两名,如若不然,定叫你太平村再无宁日,山崩地裂也不在话下。”

张翼轸察颜观色间,见里正神情不定,眼神阴郁,哪里相信这些鬼话,咄了一声,说:“山神乃是堂堂鬼神,岂是你这般畏畏缩缩的鬼魂行径,快快如实说来,你是哪里的恶鬼,附在里正身上所为何事?”

少年说完,忽觉身上一股热力从胸中生起,豪气陡生。常言道鬼鬼崇崇,这阴间之物固然能附在人身上,但恶鬼还怕恶人,若是他凶恶一些,想必这恶鬼也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里正“桀桀”地笑了起来,忽地站了起来。张翼轸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却正好撞到了红枕的身上。红枕轻轻扶了张翼轸一把,将手小心地放在了他的后背上。张翼轸暗叫惭愧,刚才露了怯,还不如一个女子。红枕就在他的身后,没有被恶鬼吓住,倒是他堂堂男儿,刚刚声色俱厉训斥了恶鬼几句,却被他一站差点吓得后退,也恁的丢人了一些。

想到此,张翼轸血向上涌,跨前一步,离里正不过一尺距离,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恶鬼,知道我是哪个?要是你知道我空手杀死过野猪,小心吓破了胆。”

恶鬼愣了一愣,倒没想到这少年胆子不小,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坐了回去。

这恶鬼在太平村潜伏百年,一直暗中寻找时机,伺机夺舍重生。自从百年前苏醒过来发现他已经成为孤魂野鬼,却无法想起自己究竟是谁,为何在此处丧生。只在模糊的记忆中记起有一种可以夺舍重生的法术。他便潜伏在太平村的后山上暗中修炼,却一直没有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太平村也不知被何方高人暗中转化过风水,数百年来村中竟无孤老之人,家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凡人丁兴旺之家阳气必然旺盛,以他一个法力低微的小鬼根本近身不得。无奈之中,他只好在后山阴暗幽静之处耐心等候,几年前,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希望。

几年前,里正的妻子病故。里正本想再娶,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再加上里正操劳过多,身体体弱多病,家中又只有红枕一个女儿,阳气弱阴气生,终于给了他可乘之机。

里正上山砍柴时被柴刀割破了手,身体虚弱的里正又因为流血泄了精气,其后又病倒,他趁虚而入,在里正神思恍惚之际附在了里正身上。不成想这里正看似瘦弱,神识却也顽强,始终反抗他,不让他完全夺舍。一连僵持了几日,搞得里正一时正常一时疯癫,直到今日才完全将里正的神识赶出身体,夺舍成功。

第一卷 少年游 第四章 - ~人生忽闻惊人变~

谁知尚未完全适应里正这个身体,一位道士路过太平村,在听得村人讲里正的“失心疯”之后,道士心知里正被恶鬼附身,有意除恶扬善,就主动请缨前来降鬼。

这道士也并非那招摇撞骗之辈,却是天下三大道观之一位于王屋山的清虚宫的三代弟子成华瑞。成华瑞年方二十,在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者,此番下山是要前往委羽山三元宫送信,同时也有意入世历练。路经此地,被太平村平和的气息和绝佳的风水所吸引,前来探究,却正好遇到了里正被恶鬼附身之事。

成华瑞也是年少气盛,心想小小山魅料想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更何况他在清虚宫的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杰出人物,一身道力纯厚精粹,自然不怕山村恶鬼一类的阴间之物。

红枕见成华瑞俊朗飘逸,正气凛然,爹爹的失心疯一直不见好转,村中老人讲恐是恶鬼附身,正是满心焦急之时,成华瑞提议自是欣然应允,便听他安排,约了四五壮汉到家中驱鬼。

也合该成华瑞有此一难,他不曾料到山村恶鬼竟然会纯正的道家法术。大意之下,成华瑞认定本该一剑斩下之后,恶鬼必然魂飞魄散,而里正也会醒转回来。但他的桃木剑刚刚举起,却见里正诡异地一笑,一伸手就扣在了他的脉门之上。成华瑞正是浊气上升清气未继之时,一口气没有运转过来,又被里正一口阴气吹来,当时闭过气去。

可惜这位杰出的三代弟子不懂得变通之道,一身纯粹的道力还没有来得及运转,就被恶鬼附身的里正一招制服,倒地不醒人事。本来成华瑞也并非如此不济,实在是他一是大意,二是认定恶鬼附身,只需念咒行符即可,哪里想到这恶鬼会一把扣住他的脉门,而且时机还拿捏得如此之准。

话说恶鬼一击得手,心中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成华瑞。刚才成华瑞念咒行符,他即刻感觉心中一滞,意识差点脱体而出。感到致命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向前跨出一步,一伸手便扣住了成华瑞的脉门,食指用力,中指虚按,然后体内猛提一口浊气,想也未想就朝成华瑞面门喷去,似乎这样便能阻止他伤害到自己。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并且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差错,只是短短片刻间,成华瑞便被他制服在地,半点动弹不得。恶鬼呆愣半响,看着他的双手,心中疑惑万分:我到底是谁?为何会自然而然使出这般流利的动作?

见恶鬼举手间制服道士,几个年轻后生大喝一声,齐齐朝里正扑来。张仁因念及年轻后生经事少,怕一时有什么不妥,便也进得屋来。见此情景不由骇然,也和几位后生一齐扑来,本想强力制住里正,先捆绑了再说。不料刚一迈步,就觉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几位后生用力扑来,眼看就要堪堪抓住里正的衣角,却听得“嗵”的一声,然后头痛欲裂,如同撞到了墙上一般。几人的手伸出离里正的衣服不足一寸,却再也无法寸进,任凭如何用力也挪不动分毫,头上都起了大包!

鬼打墙!

几人对视一眼,个个惊得肝胆欲裂,扯呼一声,扭头就跑。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只好又跑向窗户,薄薄的窗户现在变得硬如岩石,几位后生哭天喊地,叫天无门叫地不应,乱成一团。

恶鬼却没有再理他们,呆呆地坐着,思忖着前后所发生的一切,有许多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想抓住,又不得门而入,思索半天也不得要领,正想得头疼之时,张翼轸和红枕一前一后来到了面前。

张翼轸一句话说出,见恶鬼坐回床上不再言语,以为被他气势所吓,一时胆怯了。人道趁热打铁,张翼轸挺了挺脸膛,正色道:“你这恶鬼,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赶快放了这些人,也好饶你不死。”

少年说得颇有气势,实则心中没底。他见父亲模样便知中邪,还有地上躺着的道长也不省人事,恐怕就是打跑了这恶鬼,这两人如何救治也是难事,不如连哄带骗,恐吓之下让那恶鬼放了这二人,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不迟。

恶鬼一时出神只是想事情想得头疼,他怎会怕张翼轸这样的少年郎?当下一挥手,就想将少年挥到一边,不让他妨碍他想清自己是谁。手挥动之间,少年纹丝未动。恶鬼大奇,伸手去扣少年脉门。

张翼轸见恶鬼冲他凭空挥手,怕中恶鬼暗算,当下站稳脚跟,却见恶鬼手挥过之后,没有半点感觉,心道这恶鬼怎的法力失灵了?刚一愣神,恶鬼的手就搭在了他左手的脉门之上。

张翼轸顿时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手腕上传来,犹如三九寒天掉进了冰洞中,寒冷彻骨。不消片刻,张翼轸就感觉浑身僵硬,手不能抬,口不能言,全身就只有眼睛能转上几转了。

这就要死了么?

少年心中有些不甘,没有救下父亲和里正,难道就这样被恶鬼害死,也太冤枉了吧?想想他在溪水边大斗金雕没事,被青蛇咬了一口也没有死,真的就被一个恶鬼两根手指就冻死了?

冷气将张翼轸全身冻住,只有胸口留有微热。寒冷之下,少年心境一片通明,格外清醒,忽的想起中了蛇毒之后流过全身的热气不知道藏匿于何处?心随意动,胸口的微温似乎和少年心意相通,一念一动,一股强大的热量从胸口迸发,迅速弥漫到全身。

更有一股强横的热气顺着胳膊直冲脉门,冲破脉门也不停止,顺着恶鬼的手指直接冲进了里正的身体。正以为得手的恶鬼猝不及防之下,被热气瞬间冲到了脑门,大骇之下,然后意识闪亮,想起了什么,大叫:“你是人,怎么会有……”

不等他说完,热气已经贯穿了里正全身,恶鬼在强横的冲力的逼迫下,只余一丝力气强行从里正脑门逃出。只勉强逃到山中一处隐蔽之处,便感觉意识涣散,顿时沉沦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恶鬼一旦离身,里正的身体就如同断线的风筝,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本来里正的神识已经被恶鬼强行夺舍,里正在被夺舍的一瞬间已经死去,恶鬼一走,身体便是无主之物。

红枕还没有从张翼轸被恶鬼抓住的震惊中醒来,又见红光一闪,然后一道黑暗迅速逃窜,随后里正倒床不起。红枕扑上前去,里正身体已经冰冷,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红枕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张翼轸胸口热气流遍全身,又无意中逼走恶鬼,从阴冷中恢复过来,浑然不觉是怎么回事。恶鬼一走,法术即告失效,张仁向后便倒。张翼轸急忙向前扶住父亲,将他靠在床上坐正。又劝慰红枕几句,见里正已然冰凉,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是无救了。想起以前里正村前村后地奔波忙碌,确实也为乡亲们办了不少事情,不免唏嘘一番。

片刻,躺在地上的成华瑞也悠悠醒转。张翼轸又扶成华瑞坐好,先是表示了感谢之情,然后又请成华瑞救治父亲。成华瑞万万没想到他会栽到一个山村恶鬼手中,虽然其中有古怪之处,但毕竟是他过于大意了,不免羞愧难当。好在张翼轸并未深想,只是请求他救醒他的父亲。

张仁紧闭双眼,脸色黑青。成华瑞右手结了一个手势,行了一个清心咒,屈指一弹,一道白光射入张仁眉心。张仁长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幽幽地说:“是你么,翼轸?”

张翼轸大喜,连连向成华瑞道谢:“多谢道长!道长仙术高明,还未请教道长尊称?”

成华瑞报了姓名,说道:“令尊只是一时闭气,被恶鬼控制了心志,如今已大碍,休息几日就会无事。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那恶鬼又是如何走掉的,还请小哥详细说来。”

此时,先前跑掉的村民又陆续回来。这边里正已死,众人就忙前忙后帮忙收拾,村中几位管事的老人帮忙布置灵堂。对于屋里发生的事情,乡亲都相信了红枕的说法:恶鬼被醒来的道长施法除去,只是父亲年老体衰,被恶鬼耗尽了精力,天命如此,无关他人。

红枕的掩饰和张翼轸的恭敬更让成华瑞愧疚难安,待张翼轸将屋里发生的一切详尽说来,成华瑞听后紧皱眉头,一伸手就扣住了张翼轸的脉门,试探着输入道力。道力在张翼轸体内畅通无阻,不见丝毫异常。成华瑞苦思一番也不得甚解,只好摇头。

扣人脉门以道力试探,这在修道者看来是极其不敬的行为,成华瑞向张翼轸告了个罪。张翼轸不以为然,他也想弄清自身体内是何等状况,见成华瑞摇头,知道他也不甚了解,只好作罢,反正又不死人,以后再说不迟。

成华瑞冲张翼轸一拱手,说道:“那恶鬼并未魂飞魄散,已然逃走。但听小哥所言,他必然遭受重创,想必也逃不远。我去后山四下探寻一番,除恶务尽,否则一旦恶鬼恢复法力,还会来村中害人。”

成华瑞一是被恶鬼所害,心中愤恨难平,二来也是想趁机将他除去,以绝后患。张翼轸见他心意已决,心想这位道长看来举止非凡,举手间救醒父亲,想来不像灵空一般是个江湖骗子,正好里正死去还要帮忙料理后事,当下也不挽留,客气一番便送走了成华瑞。

按下成华瑞到后山搜寻恶鬼不提,这边张仁也恢复了七七八八,顾不上休息,和张翼轸一起帮红枕处理里正的后事。里正在村中颇有盛名,如今故去,几乎全村家家出动,一时太平村哭声叫声响成一片,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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