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梅茵抬头看看他和松本,坦率地说:“因为这种病一直局限于在非洲传播,没有威胁到西方世界。”

她说的是实情。纵然西方人很推崇博爱和人道主义,但医学研究资金的流向却遵循着另外的冰冷的原则,完全与博爱无关。凡是威胁到西方的疾病,像艾滋病、退伍军团病等等,都能很容易得到大笔资金,有关研究也就突飞猛进。反之――你就耐心地等着吧。三木脸红了。他想梅茵说得不错,如果在这之前,他需要审批一大笔埃博拉研究资金,而且知道这种病并未威胁到日本人,他很可能也会拒绝的。作为日本总理,这样做可以理解,毕竟日本国内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他首先得为日本人着想。只是他没真切认识到,在现今的“地球村”里,所有民族的生死利害已经捆到一块儿了。梅茵说:

“除了对受伤者尽量彻底地消毒并进行抗病毒常规治疗外,唯一有效的办法,是从非洲调集一些埃博拉康复者的血清,据我所知美国CDC有,内罗毕和金沙萨的医院里也有一些。这些血清中含有有效抗体,对患者进行注射,能起一定的作用。至于”

至于那些血清里是否还有其它“明天的”致命病毒(艾滋病除外,艾滋病毒的检查已经很成熟)?可能性很小,但不敢绝对保证。不要忘了,这些血清都来源于非洲,而非洲是病毒的老巢(义父的观点)。但权衡利弊,这个手段还是值得一用的。三木总理说:

“我让厚生省立即去办。此刻我们还能做什么?请指教。”

梅茵问了所有受伤者的情况,知道他们都得到了严格的隔离和治疗。其它的就没多少事可干了。鉴于日本有效的卫生体系,这次疫情估计不会扩散,到此就会中止。难办的已经被染上病毒的这42人,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保证他们逃脱埃博拉的魔爪。三木总理又问:

“既然埃博拉没有治疗手段,那么恐怖分子也同样必死无疑,对吧?警视厅想立即审讯他,在他死前。”

“嗯,他必死无疑。据我看,他已经到了晚期,没有两天可活了,所以你们的审讯恐怕难以进行。他肯定是等到传染力最强的时候才出来咬人的。”她恨恨地说,“这会儿我倒宁可世上真有末日审判,有炼狱和地狱,这样丧心病狂的家伙只配放到地狱的阴火上去烤,万世不得超生。”

这边事情一结束,梅茵就立即赶往东京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不用说,那里的六个人都一直在极度的痛苦中煎熬。这会儿痛苦刚刚开始结痂,梅茵的回来又把它彻底撕破。吉吉哇地大哭起来,娇娇紧接着也大哭。四个大人虽然没有失声,但泪水汹汹地淌下来。吉吉举着手,手上虽然包着厚厚的绷带,仍能看出那儿少了一部分形体。梅茵肝肠欲碎,急步过去,把吉吉搂到怀里,哽声说:

“吉吉别哭,吉吉是个勇敢的孩子。”

何莹先看到她行动艰难,忙过来搀扶。薛愈说:吉吉,外婆受伤了,让外婆睡床上休息一会儿!梅茵凄然摇头,强忍着腰部的疼痛,坐到一把靠椅上,把吉吉抱到怀里,心疼地握着他的伤手。她没有问断指再植的事,为了安全,那显然是不可取的。吉吉此生只能与断指的左手相伴了。

在场所有人之中,最为悲恸欲绝的当然是妈妈梅小雪。她无声地哭着,只要一想到吉吉的今后,全身就像突然着了火,那是地狱的阴火,从涌泉穴烧起,直烧到泥垣宫!从梅妈妈进来后,她的目光就躲避着,不与妈妈接触,因为她突然想到了薛愈舅舅的诅咒:离开梅茵,否则她的罪孽会报应到孩子头上!当然吉吉致残的罪责不在梅妈妈身上,但不管怎样,舅舅的诅咒实现了!如果当时听舅舅的话她赶紧刹住自己的念头,不敢看妈妈的目光。梅茵看看她,在刹那间洞悉了她的心理活动,苦笑着,什么也没有说。

吉吉的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他要留在医院里,直到确认没有患埃博拉才能离开。一个护士进来,柔声劝家属离开,最多只能留一人陪护。梅茵说你们都走吧,今晚我留下。薛愈摇头说:不行!你的腰伤太重,必须回家休息。众人里还是孙景栓最了解梅茵,他看看梅茵的表情,再看看吉吉对外婆的依恋,知道梅茵的决定不可更改,叹一口气,对薛愈夫妇说:

“听你妈的话。咱们走吧。”

人们走了,连小雪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屋里静下来。吉吉的断指和梅茵的腰伤都疼得钻心,两人睡不着觉,就这么搂着说闲话。吉吉问:

“外婆,我的手指真的不能再长出来了?我是指用高科技手段。”他认真说,“外婆,你别安慰我,我要听实话。”

“现在的基因技术还做不到断指再生,也许一二十年内能做到。不过,”她坦率地说,“到一二十年后,你大脑皮层中负责四个手指的区域很可能已经严重萎缩,或者改做他用,这时即使断指长出来,能否像其它手指一样灵活,也不敢保证。还有,科学家担心,器官再生术肯定会增加癌变可能。”她叹息着,“没办法,世上的事都是这样利弊纠结。”

吉吉怅惘地说:“看来这辈子我是不能再拉小提琴了。其实我从来不喜欢学琴,可是”

“吉吉,知道前苏联一个无脚飞行员的故事么?知道美国的海伦吗?她生来又聋又瞎,却做出了别人做不到的事。知道英国物理学家霍金吗?还有张海迪,吴运铎?”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外婆,都讲给我听听吧。”

梅茵到床上拿一床被子垫住腰部,坐得惬意一点,又用被角裹住吉吉,就这么坐椅子上搂着他,娓娓讲着,一直讲到凌晨。她讲了刚才提到的那些身残心不残的勇者,也讲了对一个七岁孩子来说太深的一些东西,像:敬畏自然,祸福相倚,上帝憎恶完美,科学的坏帐准备,文明的宿命,等等。很多话吉吉肯定听不懂,但不要紧,这孩子就像是吸水的海绵,即使今天听不懂的东西,他也会记在心里,等长大后再去反刍消化。

吉吉偎在她怀里听着,一直用手玩着她项间的十字。后来他问:“外婆,这个十字里藏着什么样的短剑,竟然那样锋利,让我看看好吗?”

梅茵小心地拔下剑鞘,把已经消毒过的十字短剑递给他:“呶,就是这样。一定要小心,非常锋利的!”

吉吉小心地捏着十字剑把,好奇地端详那柄几乎透明的剑身,还有剑身上刻着的英文“敬畏自然”,和梅茵的英文名字。他从外婆怀里下来,找了一些东西,像药盒啦,输液管啦,针头啦,兴致勃勃地划着玩,它们都被轻而易举地划断。吉吉玩得高兴,连伤口的疼痛也忘了。他知道这个十字符对外婆一定非常重要,但最后忍不住,还是央求道:

“外婆,把这个十字送给我吧,好不好?我一定小心玩,不把它弄丢。”

梅茵看看他,没有犹豫,把十字要过来,合上剑鞘,然后带到吉吉的项间。吉吉很高兴:

“外婆你是不是给我了?是不是?”

梅茵拍拍他的脸,慈爱地说:“是的,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不过你一定要小心,这可是个危险的玩具。”

“放心吧,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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