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姚莲舟这时又看着叶辰渊,打量他独臂的身姿。

“你那一剑如今练得如何?“

姚莲舟说的,自然是叶辰渊失去左臂之后苦思自创、结合了舍身飞击与精微“太极“化劲的那记新剑招。

说到那一剑,叶辰渊脸上悄悄恢复了从前“武当首席战将“的傲气。这段日子在姚莲舟的协助和提点之下,叶辰渊又作了许多特训,甚至用绳索系身从高树上翻跃出剑,渐渐克服了在高速飞行中专注运用“太极“而产生的晕眩,能够将整招完全使出。

可是叶辰渊这命名为“冥鸢一击“的剑招,在实战中将有何威力,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这招只有对着高手才用得上。“叶辰渊回答姚莲舟。“可是我又无法找任何人对练。连你也不可以。因为使这一招我不可能有任何保留。若不是我成功造出空隙把你刺穿,就是我自己飞扑向你的锋刃。就算用木剑也足以分出生死——何况木剑无法真正锻炼得到这一剑在交锋剎那的精微之处。“

所以叶辰渊还是要依靠意识观想的方法来修练这“冥鸢一击“。只是他在脑海里就算打赢了一千次、一万次,他始终不能确知,在肉身的世界里使出来是否效果一样。

姚莲舟听着,知道自己亦无法再帮助叶辰渊什么。他并未如叶辰渊般身体残缺,在提点时只是靠想象猜测,最终叶辰渊只能自己完成这绝招。

“战争开始了。“姚莲舟指指江上战船。“说不定你很快就有机会试剑。“

此时有几个同样穿着“青翼队“水青色披风的战士走近过来。

“将军,时辰到了。王爷快要登船。“

姚莲舟点点头,也就带着众人步下这瞭望高台。

他们走到江岸边,穿越过许多王府卫士,直到一个璋头前。那里停泊着一艘长快艇,全体漆成朱红,船首镶着镂刻龙纹的金片,艇上高挂主帅军旗,正是准备接载宁王登上大战船之用。

那璋头上搭起了一个盛大的祭坛,装饰满千百道黄色纸符,摆满酒水果品,但置放在坛中央的祭品却并非什么牲口,而是一个活人。

只见那男人一身白衣,像待宰的猪般被绑缚手足,嘴巴也塞着布条,瞪着愤怒的双眼,只能作无望的蠕动挣扎。

此人是原江西瑞州知府王以方,在宁王宣布起兵之时,不幸正好因公事身在南昌,马上被擒下狱,始终不愿归顺投降,朱宸濠决定以他代替牲口,祭天出征。

宁王宠信的术士李自然穿着一身道袍,正围着祭坛不住手舞足蹈打转,口中念念有词。姚莲舟看着他,心里不禁失笑。

这时朱宸濠与大批人乘坐车马到来。宁王的马车在卫东琉与众多穿着土黄色披风的“铁山队“亲卫保护下,在埠头前缓缓停住。其后跟随着的还有李士实、刘养正、李君元等文臣军师;王爷宗亲朱拱栟;巫纪洪、凌十一、冯十七等武将,阵容鼎盛。

朱宸濠从那大马车步下来,身后跟着爱妃娄氏及世子。看着赣江上那浩大的船阵,朱宸濠只感血脉沸腾,本来就魁壮的身躯彷佛站得更高。

——许多年,等的就是今天。

在他身旁的娄妃却是面色苍白,紧张地抓着侍女的衣袖。她看看祭坛那头,发现了今天的“祭品“,更是面无血色,好像随时都要昏倒。

“王爷…“

朱宸濠一听娄妃的声音,他亢奋的神情马上一变。

“此是本王毕生大志。别坏我心情。“

娄妃只好轻轻叹息。多年来娄妃都不赞同宁王的野心,曾经多番劝吿,始终无法阻止王爷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知道早已太迟,但见宁王竟以活人为祭,心中还是不忍。

朱宸濠看见在埠头行礼的姚莲舟等人,再现喜色,上前亲切地执着姚莲舟之手同行。

后面的巫纪洪看见了,心里暗暗愠怒。

在大军出征这么重要日子,商承羽却偏偏不在,给姚莲舟独揽宁王的宠信,这令巫纪洪颇是担心。

——虽然商师兄说过与姚莲舟有暂时合作的协议,但巫纪洪半点也不肯轻信对方。过去被迫逃出武当山之恨,并非那么容易就消解。

李士实与刘养正等对姚莲舟得宠倒是没太介意,此刻只是默默从后面看着。从武当派对抗禁军一役,他们判断姚莲舟不过是一介偏执武夫,一心向朝廷报复雪耻,不会威胁到他们在宁王跟前的地位,也远没有那个商承羽可怕,反而可利用他对商承羽加以制衡。

何况李、刘二人眼前最担心的,绝对不是宁王府里任何一个人,而是那远在吉安的家伙。

——什么也好,取下南京才最要紧。这场仗打不赢,就什么都不用说。

两人少有智略,从前却仕途失意,愤愤不平;若是最终能成帝王之师,改日换月的开朝元勋,名留青史,那可是达成比权位富贵更重大的梦想。

成王败寇。他朝史册上是功臣还是叛贼,结果决定一切。

朱宸濠牵着姚莲舟的手走到祭坛前,王妃世子宗室臣将等等也紧随,分列宁王身后。

李自然此时拿着一大迭纸符,往祭坛的香烛上燃点,在胸前划了几个符号,念了经文,将燃烧的纸符往空中一撒,犹如漫天火雨飘降而下。

李自然将一盏黄酒拿起,上前恭敬递给朱宸濠。宁王点头接过。

——是时候了。

朱宸濠朝阴暗的天空举一举酒杯,继而将酒向跟前地上分三次奠光,以示崇敬天地与先祖。

李自然向站在祭坛旁的卫东琉点点头。

原本一脸沉闷、木无表情的卫东琉,此时那双红、黑异瞳稍微闪出生气来。他受商承羽所托暂代亲卫指挥之职,然而卫东琉加入宁王府本就不是为了守护谁。王府大军按兵不动多时,卫东琉双剑久未染血,他跟着朱宸濠出入早就感到不耐烦,如今眼前的虽然只是被紧缚无法抵抗的“祭品“,卫东琉心里还是升起了一阵亢奋。

王以方脸庞涨红,暴瞪的眼睛直视着卫东琉爽快地拔出皮鞘、正在向自己不断接近的那柄蛇形怪剑,被塞住的嘴巴发出动物似的哑叫。

娄妃不忍地别过了头。

一声被闷在喉咙的惨呼。继而是更多金属分割肢体的可怖声音。热血流泻在祭坛木台上。

朱宸濠面对这残酷的景象,一动不动地直视着。

为了胜利,为了王座的梦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人性。

姚莲舟此时拔出腰间“单背剑“,那铿锵的出鞘声在江岸上回响。所有人注视着他直指向天的那微弯刃身。

“先定南京,再取天下丨“

姚莲舟那运足气劲发出的口号,直震每名将兵的耳朵。

他半跪下来,将“单背剑“改为倒握,垂着头把剑柄授予朱宸濠。

瞧着这柄曾经睥睨武林、杀败华山一派的神剑,朱宸濠更是意气昂扬,点点头将剑接过,也朝天高举,向众将士以雄浑的声音高呼:

“取天下!“

一呼百应,不断向更远处船上士兵感染传递。

“取天下!取天下!取天下!“

六万大军,在南昌城外合和着不断欢呼,那浪潮般的人声震撼山河。朱宸濠将剑还给姚莲舟,在不止的呼声中前往登船。

姚莲舟跟随着王爷,一边把“单背剑“还鞘,一边看着无数在他鼓舞下、一几奋若狂的将士。

——这支军队,有天将会属于我。

卫东琉用他的土黄色披风抹净了蛇剑,收回鞘里,再抹拭溅在身上的人血,露出稍微满足的表情,跟从娄妃及世子等上了那快艇。他身上的浓烈血腥气味令人不敢接近。

李自然的一群助手术士,将王以方的头颅和残肢一一抛下江中喂鱼。此时聚拢而来的阴云更多。远方隐隐发出闷雷声。

朱宸濠的水陆大军,就在这样肃杀的气氛里出发,将要颠倒天下。

卷十八 杀与禅 第六章 女煞

“看见那女人了吗?“

负责指挥众人的头领挥舞着手中马鞭,喷着飞沫呼喝。他的眼神里溢满了欲望、亢奋与期待。

跟随着他的十一个部下,分散奔跑在村落房屋之问,如在围捕猎物的一群野兽。其中三个人手里提着尖锐的矛枪,其余的人跟那头领腰上则佩了各样大小的战刀,他们却都懒得拔出刀来,只是按着摇摆的刀鞘,大笑着走在巷道上。

他们连护甲也没穿,全都留在九江城的军营里。根本没必要:有占据着九江的两万宁王大军为后盾,这里没有人敢反抗。

他们所过之处,房舍门户都紧闭,不见一个村民。

“快找!天要黑了丨“那头领叫着。前头的一排屋顶上,透来燃烧似的夕阳光芒

今天来不及回军营了,他心想。铁定要在这条澄安村里找个地方过夜。

正因如此,漫漫长夜更得找点消遣。

——妈的,刚才那个红衣女人,明明就在前头经过,怎会走得这么快?....

他们一行共十四名宁王叛军士兵,到来澄安镇“征粮“,除了这里十二人外,另有两个战友仍留在村中央,看守着马匹及几大包抢掠来的财物粮食。说是“征粮“,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抢,而且也并非受了什么军令,只不过私下离开本阵到来活动。

宁王军才进占九江没多久,南昌那边就传来命令,把将领徐九宁封为九江太守,又命令城里留下的原有官吏各复司职,即是将九江府纳为正式的宁王领地,安定民心,作为进攻南京之奥援。此令一下,占领军的将士再不得在九江城里抢掠烧杀。

这些宁王府护卫军本来就是匪盗流氓组成,加入来打仗无非为了金银女人,贼性难禁。许多九江城里的士兵趁着主力大军仍未抵达,暗自私下离营,去附近大小村镇一逞兽欲。这支到来澄安村搜刮的小队,正是其一。

澄安村前天已经被另一队人抢过一次,这小队今天再来,就只能捡剩下的,找了半天所得不多。那头领正在懊恼间,忽见村落西边小巷处有个穿红衣的娇小身影闪过,想也不想就带着部下追过去。

——一定是前天另一队来抢时躲起来的女孩!原来还藏着好东西!

头领一边跑着,欲望在他体内翻腾。金银和粮食刮不到多少,若是拿到个闺女,此行至少没有赔本…

“在这里丨“其中一名士兵高呼,所有人急忙聚集过去。

那是村落边缘的一排小屋前,一侧是条小河,河边筑起了高及胸口的堤防和竹篱笆,形同一条短短的死巷。那红衣女孩站在巷尾最深处,她左边是紧闭着木门的小屋,身后和右边则是河水与篱笆,除非她爬过竹篱跳进河里,否则无路可走。

女孩喘着气似乎很慌张,头发都披散遮掩着脸蛋。十二个军士挤进这巷道,争相要先睹女孩的样貌。

那女孩终于仰起头,拨开面前乱发。

众士兵先是呆住,然后神情转为暴怒,原本旺盛的欲念瞬间消散。

只见那“女孩“的脸皮甚是粗糙,唇上方已经长出稀疏髭胡,咧着一张缺了牙齿的嘴巴,根本就是个样子丑陋的乡下少年,只是身材矮小瘦削又穿着鲜艳红色女服,才令士兵误以为是个女子。

少年竟然还对着他们笑。

“作弄我们吗?“那士兵头领的脸色变得黑沉,伸着马鞭指向少年,甘他十一人也纷纷发出恶毒的咒骂。

“把这臭小子肚皮砍开,看他还笑不笑得出?“

他们一步步上前。

——没有人察觉自己已经陷入危机。

巷旁其中一间小屋的木门轻轻打开一条缝来。只有站得最近那边的一名士兵看见这异状。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从门边闪出的黑色身影已掠过他。

士兵的喉咙爆发出血泉。

突来的变化,令所有士兵一时都惊呆了,全部瞧向喷洒着热血的战友。那黑影再迅速一掠,那柄将士兵喉咙割破的短小匕首,又狠狠插进另一名提着矛枪的宁王兵胸口,直没至柄,那士兵连稍微举起枪杆去抵抗都来不及。

那个诡异的黑色身影带着一抹长长刃光,朝后面的士兵卷过去。

有个叛军士兵的手才刚刚搭上腰间刀柄,却感觉右大腿内侧传来火辣的感觉,整个人紧接着无法控制地崩倒。

另一人已将半柄刀拔了出鞘,可是对方那道带着血尾巴的刃光斜斜往上飞行,闪入他右腋底下。筋脉断裂,他的整条右臂好像瞬间变成木头造一般,

沉重而无法移动,余下的半截刀刃无法再拔出多半分。

第三个叛军士兵成功将单刀拔出,但还未作任何反击之前,就听到一股可怕的破风声从上方朝他头顶袭来。他本能地横刀向上迎挡,而且闭着眼别过脸闪避。

猛烈的金属撞击声。一股超越他承受能力的重压。右手臂每一个关节接连投降崩溃。那士兵自己的单刀刃背重重地撞击在脸上。骨肉裂断,整个人昏死当场。

这般刚猛的压迫力量,还有连续杀伤五人的诡异速度,两者竟能并存。在仍然站着的七个士兵眼中,这超过了他们对武力的想象。

黑色身影这时才停下来,挡在巷道唯一的出口。

一头短发的霍瑶花,单手垂着正在滴血的军刀,那姿态有一股极危险的艳美。

可是她的表情不像从前的自己,再没有展示杀戮敌人的兴奋,代之是一种克制和冷静。

因为今天她杀人,不再为了满足自己。

余下那七个宁王府叛军,此时都已将兵刃我在手。他们从前毕竟都是刀头舐血为生的恶徒,此刻突然堕入死亡陷阱,求生本能马上发动,咬着牙一起向霍瑶花冲过去。

可是才刚起步,旁边房屋窗户就有箭矢纷纷射出!

这么接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目标,射失比射中还要困难。惨叫声此起彼落。

屋里的人放完第一轮箭后,屋顶上又出现五个人,朝下补上第二轮。处于不利的狭窄低处,那七人根本无处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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