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脸的小伙子在黄须头领耳边说了几句。那头领点点头,白脸男就跨下马来,左手按住腰上剑柄,带着左右两名手下,神态轻佻地走到饭馆门前来。

“上面的家伙…“他指了指旗杆上方:“…是你们放下来的?“

燕横伸手按住放在桌上的“龙棘“,端正凛然地坐直了身子,向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回答:“是我。“

“小子。“白脸男不怀好意地向燕横微笑:“你妈妈没教过你的吗?别人的东西,别乱碰。“他又指一指放在饭桌上的木牌:“连人家挂的牌子都拿下来了,别说你不知道。“

这白脸男的语气和尖刻说话,燕横一听就联想起武当派的江云澜,心中更是有气。

“我只知道,人的命都是属于自己的。“

“呵呵…原来如此…“白脸男摸摸光滑的下巴:“又是喜欢说道理的人吗?…好,我就告诉你,挂在上面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

他指一指街旁,盖在草席下的那两条尸体。

“他们是叫什么『赣南七侠』的家伙。名字我忘了,只记得比较壮的那个是八卦门弟子,另一个是什么什么鹰爪派的。最初他们来的时候,也说了跟你差不多的废话呀。结果呢,五个给我们砍了喂狗。留下这两个挂在这儿,就是要让庐陵县里的人都记得:别指望世上有什么侠士。“

这白脸小伙子年纪甚轻,说话时语气却无半点稚嫩,反而有一股极老练的邪气。尤其当说到砍人喂狗、杀敌挂尸时,竟然隐隐流露出兴奋狂热的表情。

燕横听了这话,又看见他狂傲的神情,一时气血上涌,勉强压制着身体的颤抖。他此刻才明白,刚才那饭馆的主人,何以有如斯强烈的恐惧。

燕横从前遇过的奸险之徒,比如成都的马牌帮蔡氏父子,又或者是颜清桐那小人,他们好歹也在外头披一块人皮装装模样;但眼前这些人,完全没有半点要掩饰作恶的意图。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天白日下,几十人骑马带剑大剌剌走入县城,却无官府阻挠?把敌人杀死挂尸许久,竟然无人敢取下来?

——还有刚才出现那些好像活死尸的人…也跟他们有关吗?那些“活尸“,就是把我们错当作这群家伙吗?…

白脸男打量一下童静跟虎玲兰,又看看荆裂的头发和露出肩臂的刺青,再见到练飞虹身上的飞刀铁扇等玩意儿,失笑摇了摇头:“看你们这副样子,大概是走江湖卖卖把式的吧?真倒霉啊…嗯,差不多回来了…“他说着突然瞧向饭馆左边。

只见又有四、五个身穿五彩怪衣的汉子,从饭馆侧的巷道出现。他们走出来时,手上拖着数具尸体,在地上遗下几条血路。

燕横一看死者,正是这饭馆的店主夫妇跟两个伙计。原来他们从后门逃出之后,半途已被逮住。

“你们必定是想问为什么了。“白脸男看见死人,那狂热的表情再次浮现。他直视燕横,眨了眨眼说:“好简单啊。不就是因为他们给了饭你们吃嘛。“

——就只是这样?就要了几条人命?

“这样还算是人吗?“燕横平日的温热眼神消失了,代之以冰锥般的尖锐,直射向白脸男。

白脸男却似乎非常习惯迎受这种愤怒的眼神,甚至有点享受。

——敌人越恨我,待会儿把他踩在脚下时就越畅快。

“我已经非常仁慈。“他冷笑说:“跟你们说了这么多话。天公一个旱雷轰下来把人劈死,也不会告诉那人为什么;我至少也先让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来这儿送死呀!我这不是比上天还要仁慈吗?“

他大字摊开双手,有如向对方展示身后的数十人马。

“武当派波龙术王座下弟子。记着这名字。到了地府比较容易找到同伴。“

——武当派!

燕横右手搭住“龙棘“剑柄。同时童静也握住腰间“静物剑“。

白脸男的细目,瞬间闪出先前未露的杀意。他视线略抬向上。

右手正要挥下号令。

但是荆裂、虎玲兰、练飞虹皆早有所觉,就在他发令前一刹那同时出手:

荆裂从腰后挥出鸳鸯钺镖刀;虎玲兰搭箭快射;练飞虹掷出手上菜刀。

三柄飞行兵器,一律朝上射向屋顶!

瓦片穿破,碎片四散。同时发出的惨呼。

——原来三人早就察觉,在骑队到达的同时,有人藉马蹄声的掩护,已经潜上了饭馆的屋顶!

白脸男满以为自己一挥手下令,屋内被困五人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密集暗器射杀,此刻略一犹疑,手才挥下。

屋顶上还有第四人未中招,他狠狠朝下方投下一物,那物从屋瓦穿入,半途突然一分为五,直取燕横所坐的位置。

但这一攻击已迟了片刻。五片有如半月形状的飞镖散射,钉在燕横坐过的凳上。

燕横身体已从饭馆门前拔射而出。

一束金黄光华在身前。

“龙棘“。“星追月“。

金色剑光映在白脸男的眼瞳。

白脸男的身影却在“龙棘“的尖锋前突然消失了。

他低身斜踏蛇步,闪过“星追月“,同时拔剑反击。

要是换作别人也许看不出,但燕横他们目击这招,马上就判辨出来:

是货真价实的“武当行剑“!

燕横心里虽惊讶,但他早有对抗武当剑法的经验,这半年来练武更是时刻以武当招术为假想敌,此刻亦及时反应,回剑往斜下方一架,挡住了白脸男这“避青入红“的低身反刺!

两剑相交的刹那,燕横似乎隐隐看见,对方的剑身因为碰击而冒起些什么,一时不以为意。

白脸男的惊讶绝不在燕横之下:还道这些家伙又是不知哪儿冒出来送死、头脑发热的江湖人,哪料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子,不动则已,一出手剑招竟是如斯迅疾,一剑就几乎将自己洞穿!

童静也紧接燕横从门里振剑杀出。她听这白脸男的邪恶说话,早就愤怒不已,再看见那饭馆店东一家的死尸,心想是我挑这家饭馆的,就好像是自己害死了这些人,心里更是愤慨,将灰黑的“静物剑“拔出腰间,同样一招“星追月“,直取白脸男的头颈侧!

白脸男右旁的手下早已防备,拔出刀来架住童静的剑招,童静透过兵刃,感到对方刀劲甚沉雄。

——难道说…这儿的真的全都是…武当弟子?…

这时屋顶上中了飞刀羽箭的三个暗算者,才从屋顶上堕下,其中一人穿透瓦面的破洞,堕落在饭馆里。

碎瓦灰尘纷扬中,虎玲兰眼目仍异常敏锐,已经看见上方第四个发镖者的所在。她先前从箭囊里一抽就是两枝箭,一枝仍扣在右手无名指和尾指之间,此刻迅速再搭上弓,拉个半满弦的快射,那发镖者看不清状况,应弓弦弹动声而惨叫,仰天向后倒下去。

白脸男的反击被“龙棘“架住,马上剑势再变,立个弓步,将长剑迎头硬劈而来!

燕横抽起剑柄,斜斜又将来剑格住,只感白脸男剑上蕴含的劲力,非同寻常。

——这白脸男比武当派“兵鸦道“那年轻剑士焦红叶,看来还要小上几岁,但其武当剑法的速度和发劲火候,至少已有焦红叶的六、七成。此人如在武当山,看来绝对具有跻身精锐行列的潜质。

然而燕横连焦红叶都对抗过,对这家伙更是毫无畏惧。他右手的“龙棘“反压对方长剑,左手如电从后腰拔出短剑“虎辟“,下路直取白脸男小腹!

——燕横左手拔剑、刺剑之时,右手的长剑却仍毫不放松地压制对方兵刃;而同样右手剑发着刚劲时,也未有影响左手出剑的灵巧和速度。这一心二用之法,正是几个月来练飞虹指导他崆峒双兵刃“花法“的成果!

白脸男一懔,只有偏身向左后方闪退,顺势将手中剑放柔抽回来。

燕横右手的“龙棘“一感到对方长剑撤劲,马上又振起追击过去,进逼白脸男面门!

——他这正面穷追压逼敌人的强劲气势,与当日何自圣“雌雄龙虎剑“力压叶辰渊,实有三分相像。

另一边童静与那个刀手斗起来,最初因为敌人手劲沉重,童静颇有些忌惮,但再交手两招,只觉这刀手招式和速度都甚普通,跟平日与自己对练的燕横、荆大哥和兰姐相差太远了,她登时信心大增,运起已经学会的青城派“风火剑“,再加上练飞虹透过燕横教会她的几招崆峒剑法,快剑急攻向那刀手。两派的剑招俱是上乘武学,劲贯剑尖,角度准确,那刀手马上就左支右绌。

自从出了家门之后,这是童静第一次能够随心所欲地压制对手,终于证实半年来的苦练都派上用场,心里大喜,自信更增,剑法就使得更快更顺了,眼看再过两、三剑,那刀手就要中招。

那人的右手刀正忙于招架“静物剑“之际,左手却怪异地举起来,五色彩衣的宽阔衣袖,遥遥对准了童静胸口。

“避开!“一把沙哑的声音呼喊。同时刃光从饭馆门口穿射而出!

童静经过这段日子密集苦练,尤其燕横教授她青城派“观雨功“的练法,眼目警觉已不同昔日,察觉对方肢体动作有些奇怪,但还没分辨出是什么,只是本能地侧身收剑后撤。

那道从饭馆飞出的刃光,射在刀手的左肩上,他左臂登时向旁横移了尺许,紧接有三点乌光从他衣袖射出,仅仅掠过童静的腰侧!

——是袖箭!

接着一声怒吼,一条身影从饭馆大门飞纵而出,那刀手左肩才中了飞刀,正勉力举刀迎向飞来的身影,还未举到一半,一柄乌黑色的沉厚铁扇已经迎头砸下,重重打在刀刃上。铁扇劲力极重,竟就此硬生生将刀背压入对方面门,立时骨折牙飞,铁扇再乘势击在他头颅,即时殒命!

童静几乎被对方袖箭暗算,惊魂未定,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背影已经护在自己身前,手中折合的铁扇染满了鲜血。

心仪的徒弟险被废掉,飞虹先生余怒未消,一腿蹴向那刀手的尸身将他踢飞,正好撞在另一名想从旁偷袭童静的敌人身上!

骑在马上那个黄须头领,隔着阵形看见崆峒掌门这股威势,终于动容。

——竟然是这样的高手!怎会在这种地方出现的?

但此刻不是发问的时候。他手一挥,下令众部下发动进攻!

穿着五色花衣的四十余人,不可能在这种小地方骑马围攻,于是纷纷拔出兵刃跃下马来,冲上前去!

“燕横,小心暗器!“童静大呼。

——这伙波龙术王弟子所用的暗器并非用手劲发出,而是以暗藏的机簧发射,只须将发射口瞄准,没有发镖的动作可寻,因此格外阴险难防!

这时燕横已经跟那白脸男交手七、八招。燕横谨慎戒备着,白脸男却并未使什么花招,只是每次都用上“武当势剑“的强力砍劈,迫使燕横与他硬格;接着又用“行剑“的步法避开燕横的追击,如此反复进退了好几次,实在不成战术。

——他是想捱到同伴过来帮忙吗?

燕横自忖看穿了对方心思,马上左右变换,改用厚重的“虎辟“,贯足劲力去挡格白脸男的劈剑,以刚劲将他长剑砸得弹开,右手“龙棘“紧接直取其心胸!

“龙棘“长四尺有余,远比短剑“虎辟“更难闪避。白脸男手中剑受了一记硬砍之力,身子微微僵住,已再难变蛇步闪躲,眼看那金黄色的“龙棘“剑势,已然直指他心脏!

燕横这记左右变招战术,应用完全正确。

可是却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变数。

就在运劲刺出“龙棘“之时,燕横感觉胸中一口气颇是窒碍。眼前事物似在摇晃。

“龙棘“蓄势虽强,但刺出时却只有平时一半的速度与力量!

白脸男笑了。

燕横这刹那明白了:为何每一次交击,敌人的剑身都振起一股像粉雾的东西。

——是毒!

这就是白脸男的战术:他一直以“武当势剑“的硬劈,与燕横的剑大力交锋,目的其实是要把涂在佩剑上的药粉震出来,散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让燕横不知不觉吸入!

白脸男所用并非毒药(因为他自己也会吸服),而是波龙术王秘制的一种幻药,名为“仿仙散“,可令人服后呼吸心跳紊乱,产生各样奇想幻觉。燕横吸进的份量虽轻,但也足以令他气息不畅,头昏目眩。

相反白脸男本来就有吸食这“仿仙散“的习惯,此刻微微吸了几口,反而露出亢奋的眼神。他布局了多招,这时才发动真正的反击。

燕横的“龙棘“刺击劲力窒碍不畅,白脸男见机毫无犹疑,闪身而上,“武当行剑“以毒辣的角度,取往燕横的颈项!

燕横强忍着晕眩,竭力提气舞动“雌雄龙虎剑“,在身前交织一片刃网,将白脸男连环两招刺剑一一挡下!

白脸男得势不饶人,倒过来压制着燕横抢攻。白脸男的剑技本来略输燕横,但燕横被迷药削弱了气力,反而处于劣势。

但是燕横早就有中毒下战斗的经验,战志极是顽强,仍借双剑之利守着阵地。

白脸男又一剑斜刺过来。燕横用“虎辟“一挡,又看见对方剑身扬起“仿仙散“的白雾。燕横急忙闭气,以免吸入更多,但这一来阻碍了呼吸,挥剑就更慢了,遑论反击。

如此久战下去,形势极是不妙。

白脸男更不放过这机会,趁着刺剑时,左手伸进那五色花衣其中一个小口袋里,掏出一物,紧接挥击向燕横脸侧!

燕横直举起“虎辟“迎那东西挡架。一记金属交击声,白脸男手中物却没有弹开,反而绕着“虎辟“屈曲,前端仍然挥向燕横头脸!

——是软兵器!

幸而燕横已知这伙人爱用诡计暗器,挡架时非常谨慎,将“虎辟“举到外围稍远处去挡,那软兵搭着“虎辟“绕过来时,他仍能及时侧头闪过!

那软兵去势不止,绕了一圈,将“虎辟“的剑刃勒住。这时才看得见,原来乃是一条只有指头粗细、节节用精钢打造的软鞭,前面尺许一段上更附有无数倒钩尖刺,形如异兽爬虫的尾巴。那鞭头要是真的挥在燕横脸上,不单伤害极重,更会勾着皮肉难以摆脱!

这条怪奇的钢鞭缠制着“虎辟“,燕横失去了双剑的威力,变成单剑对单剑,形势更加不利。

白脸男狞笑,手中剑法再次变成硬打硬格的“武当势剑“,近距压逼燕横。

——你就继续闭着气跟我打吧!看你能够挺多久?

这时白脸男却感到右后方有人攻击而来!

他当机立断,放开左手钢鞭,向后飞退!

却见袭来的并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部下。

——更准确一点说,是部下的尸体!

那尸体双手仍然握着被斩断了的两截矛枪,带着身上一条深刻的惨烈刀口,整个人倒飞而来,几乎就跟白脸男撞成一团!

白脸男愕然朝尸体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又有一条穿着五色衣袖的手臂齐肘而断,连同手中刀飞出半空,洒出一阵血雨!

还有,一柄长得很夸张的弯曲刀刃。

虎玲兰原来已经拔刀杀入敌阵,红衣身影在人丛之间旋转。野太刀的刃光范围之内,血花飞溅,再有一人捂着喉颈倒下。

波龙术王的众弟子,最初看见饭馆里的虎玲兰一身打扮,还以为她不过是走江湖玩杂耍的伶人,这柄巨型的异国大刀也只是唬人的装饰品,难以想像这女子竟然真的能自如操控这么沉重的兵刃,力量和速度更是恍如飓风!

但是最令他们惊惧的还不是虎玲兰。

一名拿着盾牌单刀的术王弟子,突感右肩剧痛。他侧头一看,一个有如鸟爪的铁铸飞挝,狠狠抓住他肩头骨肉,爪末还连着一条长铁链。

他还未知道袭击者是谁,第二阵剧痛又袭来,身体不由自主被扯得双足离地向前飞起来,猛撞在两个同伴身上。其中一人闪避不及,更给撞来的单刀搠进了后腰!

同时练飞虹已经放开飞挝铁链,迅速拔出腰间左右刀剑,冲杀入敌阵之中。

他那张皱纹满布的脸,再无平日玩世不恭的顽童神情,狰狞一如猛兽。

练飞虹在还没有接任崆峒掌门、仍未被尊称为“先生“的年纪,于甘肃凉州一带,还有一个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外号:“风狻猊“①。

『注①:“狻猊“是佛教传说中的凶猛奇兽,为“龙生九子“之一,乃文殊菩萨坐骑。亦有说即是西域的狮子。』

——其烈如高原风沙;其猛如西域雄狮。

给他这外号的并不是武林同道,而是当地的马贼。他们用堆叠的尸体,见证了这称号。

现在,轮到这儿的这些术王弟子了。

只见练飞虹双手有如各有一心指挥,左手弯刀弧线大砍大劈,右手长剑如蛇出击无影直刺,眨眼间左右两旁就各有一人倒下。

前方一人趁着距离接近,举起手臂,又是想用衣袖里的机簧暗器袭击练飞虹,但练飞虹弯刀早一步脱手掷出,砍入对方肩颈之间,那人仰天而倒,袖里的飞钉向上面射空!

练飞虹冲势未止,踏着此人胸口奔前。另一个对手还未看清发生什么事,练飞虹穿着铁甲片护手的左拳,已经把他下颚轰然打碎!

童静这也是第一次看见飞虹先生全力出手——平时相处,见他行事荒唐好笑,童静本来对他有些看轻;但此刻目睹练飞虹这等非凡实力和威势,她才真正把他跟“九大门派“掌门的尊贵身份联想起来。

——原来…他是这么厉害的…

练飞虹几个呼吸间,连使崆峒派“八大绝“武技:“送魂飞刃“、“乌叶扇“、“摧心飞挝“、“日轮刀“、“通臂剑“及“花战捶“,就一口气撂倒八人。这快速连环变换的技巧,令众敌无从防御,正是崆峒武道的真髓!

那白脸男避开了手下的尸体之后,本欲上前再斗中了药力的燕横,但赫见己方阵势的左右两边,虎玲兰和练飞虹袭来竟是如此迅猛,他的脸变得更白了,急忙退到其他弟子后方。

这伙波龙术王弟子,已在庐陵县里横行了好一段日子,官府的军兵保甲也不敢奈何;就算早前遇上那“赣南七侠“来干涉,也一样轻松杀绝。不想这天正要来县城搜刮买卖,竟突然遇上这等罕有层次的高手,一下子就折了十几人,军心大震。

而对方仍有一人未出手。

荆裂一直都在遥遥盯着敌阵中央,那个还骑在马上的黄须头领。

黄须头领发现荆裂射来的目光,双手分别搭在马鞍左右的剑柄上。

这一瞬间,荆裂终于想起来,那个木牌上的古怪符文在哪儿见过:

桂丹雷额头上的那行刺青。非常相似的符号。

——这伙人确实与武当派有关系!

荆裂轻叱一声,长倭刀已然出鞘,直线朝着黄须头领的中央方向急奔过去!

两人之间隔着十数人马,但荆裂冲杀的无匹气势,加上手上兵刃跟虎玲兰那可怕的野太刀很相似,众术王弟子心早怯了一半,立时被荆裂逼得他们纷纷惶然后退,空出一条通道来!

荆裂来势之速,出乎黄须头领的意料,他才拔出双剑,却见荆裂已然在马前不足数尺外!

荆裂乘奔势跳跃而起,高举倭刀,运全身之力,迎黄须头领的顶门垂直劈下!

黄须头领双剑成二字,朝着猛烈斩下的倭刀招架上去!

荆裂此刀贯足了劲,对方的双剑看来也并非特别厚重,交击之下,就算不斩得剑折头破,也必定将对方劈得从马鞍飞跌。

但交锋一刹那,荆裂并未感到预期中的强硬冲击。

而是一种奇怪的触感。

只见黄须头领双剑在接触倭刀之时突然变势,斜斜拨了一个弧,将荆裂斩下的倭刀带引到一旁。

荆裂从前就见过这样的剑法一次。

在青城山。叶辰渊。

——是“太极剑“的“引进落空“!

但黄须头领的双剑化劲功夫,还未至叶辰渊那般高深境地,再加上是在马鞍上施展,腰跨不能像站在地上般自如盘转,这招“太极剑“的化劲之法,未能完全卸去荆裂猛裂的劈刀。

黄须头领眼看刀势斜斜而下,虽然掠过自己上身,但还是要砍落在大腿上,他反应奇速,双剑从柔转刚,半途变成硬顶住倭刀,借这反抵之力,身体脱离马鞍往旁滚跌出去!

倭刀之势未完,砍在马儿背上,那失去主人的健马惨嘶跪倒!

荆裂一着地就横跳开去,以免被重创倒地的马儿乱蹄踢中。

他心头惊异无比:绝未想到平生第一次跟“太极剑“交手,竟然是在这种地方,跟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贼匪头领!

黄须头领狼狈地闪过这一刀,跪定在地上。他自从得艺以来,何曾在众人前吃过这样的大亏?本来一直冷酷的脸,此刻愤怒涨红起来。

对方使出“太极剑“,虽令荆裂深感意外,但刚才一交手他已估量出来,敌人的化劲功力还未精纯,固然远远比不上叶辰渊,就连西安那个“兵鸦道“弟子尚四郎都仍未及。

——好!正好让我试试破“太极“之法!

荆裂振起沾着马血的倭刀,再向黄须头领追击过去!

众多术王弟子看见连头领都被敌人一刀劈得滚下马来,战意更是散乱。荆裂那柄染血的长长刀刃,在他们眼中就如凶兽的獠牙。

这时忽然响起一种奇怪而尖锐的哨音。

是那白脸男,他口中叼着一根小小的木制管哨,鼓足气吹奏起来,声音听在荆裂等人耳里,只觉极不舒服。

荆裂看见前面那大群波龙术王弟子,随着哨音一起,全都变了眼神:先前的惊惧瞬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狂热的神采。

黄须头领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叫出一串发音奇怪的句子。他本身声线原来甚尖,念这句语时的音韵节奏,更带着妖异邪气。

荆裂他们没有一个字听得懂。

——荆裂猜想,这必然就是那些古怪符文的读音。

术王众弟子一听这咒文,脸容更是亢奋得扭曲,许多人嚎叫起来,群起朝荆裂五人猛地围攻!

——此等极端反应,乃是长期服用药物,并受波龙术王咒法催眠的结果,一经特殊乐声和咒文启动,即进入忘我狂乱的状态。

他们已然浑忘对强敌的恐惧。只因有一股更巨大的恐惧镇压在心头:

——与敌人奋战身死,还有望早登极乐他境;不战而逃,却要面对波龙术王的恐怖惩罚!

那三十余人一拥而上,荆裂等五人实力虽凌驾其上,一时也被这舍身的围攻乱了心神。

燕横还没有从迷药中恢复,只觉心跳很快,但他靠刚才一段时间调整过呼吸,又再舞动“雌雄龙虎剑“上前,“龙棘“直刺开路,就先命中一人咽喉!

那人喉颈中剑,竟然仍不罢休,左手捏住“龙棘“剑锋,右手用最后一分力量,迎头一刀砍向燕横!

燕横及时“虎辟“斜挥,将对方手腕斩断,刀子也随之飞去;他紧接右手一拧,将“龙棘“拔了回来,那人才喷着血泉倒下。

——如此不畏死的敌人,比先前可怕了不止一倍!

另一边虎玲兰横扫一招“山阴“,野太刀一击连砍两人,一个胸口破裂,一个手臂齐肩而断,他们同样不死心,拼命发动身上的机簧暗器!

幸而虎玲兰用的是长刀,跟他们有一段距离,及时旋身避了开去。其中一人袖口射出的一丛蒺藜钉飞偏了,打到虎玲兰右后旁的术王弟子身上,将他面门打成麻子般,脸色更瞬间发黑!

——这些人竟全无顾忌,在同伴密集的地方施放淬毒暗器,实在疯狂!

就连经验丰富的荆裂和练飞虹都不禁动容:这样狂暴的敌人,兼且装备了各种防不胜防的毒药暗器,实在前所未遇!荆裂他们武功虽然远高于对方,反倒要打得小心翼翼。

在这混乱的后头,那黄须头领和白脸男却已找来马儿跨了上去。

黄须头领再呼叫另一句咒文,又刺激得那些手下弟子更加疯狂,纷纷扑向荆裂等人,似乎甘心用身体去吃对方的刀剑!

白脸男紧接从五色彩衣的口袋掏出一个蜡丸,朝着手下的上方掷出,然后马上与黄须头领策骑急驰而去!

荆裂看见这一手,心知极不妙,猛地呼喝:

“退!“

他跟燕横、虎玲兰一边将刀剑在身前乱舞逼开来敌,一边全速后撤;练飞虹则伸手拖着童静,头也不回的朝后方急奔——

那蜡丸打在其中一个术王弟子的头上,立时破裂,一团青色的粉末在空中四散!

身在那粉雾之间的术王弟子,一个个脸容痛苦,伸手捏着喉颈,另一手猛抓被粉末洒到的地方,指爪都抓出血来!

有几匹马也被那毒粉波及,狂乱蹦跳起来,口吐带血白沫。

荆裂知道这是剧毒,挥刀领着众人继续远远躲开,直走到两条街外才停下。

“这…这是…“童静心有余悸,眼眶溢着泪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这次就连荆裂也气得颤抖。刚才那黄须、白脸两人,为了对付他们及制造逃生机会,竟先令众部下拼死来缠,再欲将敌我一并毒杀。荆裂在海外流浪多年,遇过海盗匪贼无数,也从没有见识过如此狠毒无道的手段。

燕横这时稍稍放松,他俯下身来,将刚刚吃过不久的饭,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

“没事吧?“荆裂忧心地问,他怕燕横也中了毒。

“没…什么了…“燕横擦擦嘴巴。他吐完之后,反倒令那“仿仙散“迷药的药力散掉了,整个人清醒得多。荆裂看见他的脸恢复血色,这才放心。

燕横这时却从腰间抽出汗巾来,绕着口鼻包裹。

——这块有飞鸟刺绣的青色汗巾,正是离开成都时那王大妈所送的,以谢他主持正义之恩。

“干什么?“童静问。

燕横把汗巾缚好,嘴巴隔着布说:“当然是要去追那两只禽兽!“

燕横说时目中射出的怒火,比在成都对抗马牌帮时更猛烈。

才到了庐陵不足一个时辰,却突然被卷入这样的腥风血雨之中,面对的更是如此奇诡冷血的敌人,燕横此刻却能克服心头的紧张混乱。

只因有另一股更强烈的情感充塞于他心中。

对“恶“的痛恨。

荆裂、虎玲兰、练飞虹和童静互相看了一眼,心意相通。

他们一边取出随身的布巾蒙着脸,一边往来路跑回那广场。

只见场上那些术王弟子大都已中毒倒下,大半一动不动,有的则躺着不住抽搐。这小小一个蜡丸的毒粉,已然杀掉超过二十人,毒性之猛可以想象。

先前从街巷涌出那些如活尸的人群,此刻又有十来个出现了,像发了疯一般去翻那些地上尸身,有几个双手沾了尸体上的毒粉,凄厉地惨叫着,不一会儿也倒了下来。

“不要!“燕横欲上前阻止其他人送死,但被荆裂拦住。

“不行!你也会中毒!“荆裂摇摇头说。他看见这么凄惨的场面,想到假如己方也被纠缠其中,后果不堪想象,刚才真是千钧一发,连身经百战的他都不禁流下冷汗。

终于有个“活尸“从尸体的口袋里找到一个紫红色的小小纸包,脸容马上变得兴奋,颤抖的手指焦急地要将那纸包打开。其他几个“活尸“见了,马上蜂拥前去抢夺,几个人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纸包疯狂厮打,乱成一团。

——他们之前不断恳求“给我,给我“,要的原来就是这东西。

还有三个幸运未中毒的术王弟子,本来看着满地死伤的同伴,正在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一看见荆裂等人折返,马上拔腿逃跑——看来先前那咒文催眠的疯狂功效已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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