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吴岩知道邢建文在努力开脱:“你是说这些骨头是这个叫朱四红的男人弄来的,你只是买家,并不知道骨头的来历,对吗?”

邢建文微微颔首,说:“我确实不知道这些骨头的来历,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收藏而已,至于你说的,其中一根小指骨是什么金南市河里打捞上来的无名女尸身上的,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觉得你们应该找到这个朱四红,或许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芮童听后,也忍不住呵斥道:“邢建文,你哄傻子玩呢!”

邢建文连连摆手,语带嗔怪地说:“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能仅凭这一根小指骨就认定我是杀人凶手吧。”

没错,虽然吴岩在邢建文家里发现了这一盒小指骨,也确定了其中一截来自无名女尸,但这也不能证明就是邢建文杀了人。

即便我们都知道这朱四红是邢建文编造出来推脱责任的,但一时间,我不知道吴岩要如何应对。

如果他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么就只能采用邢建文的说法。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受了重伤的中年男人深邃而叵测,那是一种从骨子深处散发出来的寒意。

吴岩摆了摆手,示意芮童不要激动,他淡定自若地说:“既然你说你是从一个叫朱四红的人手中买来的小指骨,那我就暂且相信。”

邢建文冷漠地看着吴岩说:“吴警官,我有些累了,如果没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吴岩打断了:“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吴岩不急不缓地说:“你去过东港市吗?”

邢建文不知道吴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我也忘了,或许去过,也或许没去过。”

吴岩如少女般嘟了嘟嘴:“那你知道2004年东港市发生的7·17杀人案吗?”

邢建文没说话,他再次躲进黑暗中,不敢轻举妄动,他努力在吴岩的一字一句里寻找着回击的漏洞。

吴岩自顾自地点点头,说:“不管你有没有听过,我都给你简单说一下基本案情。2004年7月17日晚上,在东港市的某城中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受害者叫张雅洁,女,26岁,四川凉山人,她是一个按摩店的按摩女,她的老板发现她一天没来店里,打小灵通也联系不上,就去了她的出租屋,发现她已经死去多时。老板报警后,警方确定张雅洁死于机械性窒息,凶器应该就是一根皮带。”

说到这里,吴岩停顿了一下:“对了,我说的这些可都是内部信息,并没有对外公布,所以你要帮我保密。”

邢建文仍旧保持沉默。

吴岩继续说:“由于张雅洁住在人员混乱的城中村,加之本身的人际关系很复杂,警方一时也难以抓住凶手。不过有目击者称,在案发那一晚,曾看到两个人敲开了张雅洁出租屋的门,从背影上分辨可能是一男一女,而目击者的证言也符合技术人员的现场勘验。技术人员根据现场情况得出分析,凶手应该是两人或两人以上,凶手在杀人之后,清理过现场,但清理得似乎并不彻底。技术人员在受害者张雅洁的衣服上提取到了两枚不属于受害者的指纹和血迹,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凶手留下的。虽然有指纹和血迹,但碍于资料库信息有限,最终也没能找到凶手,这案子也就成了悬案。”

话落,吴岩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女人的照片,展示给邢建文:“这就是张雅洁,你认识她吗?”

这时候,邢建文终于开口了,愤怒又克制:“我不认识她,这和我有关系吗?”

吴岩从包里取出一沓报告,再次丢到邢建文面前:“邢鹏捅伤你之后,作为涉案人,我们按惯例采集了你的指纹和血样,并且上传到了资料信息库,你猜怎么着?”

那一刻,邢建文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还是极力忍耐,保持着镇定。

吴岩语态轻松地说:“你的指纹竟然和7·17杀人案现场采集到的指纹匹配成功。”

我抬眼看看吴岩,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果然还有撒手锏,只是对谁都没有透露,在邢建文将小指骨的事情撇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用另一件杀人案成功掣住了对方。

邢建文嘴角掠过一抹冷笑:“吴警官,你的意思是……我是7·17杀人案中杀害这个张雅洁的凶手了?”

吴岩笑了笑:“既然你不认识张雅洁,如果你不是凶手,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指纹会在受害人张雅洁身上吗?”

邢建文想了想,说:“你自己也说了,她是按摩女,接触的人那么复杂,或许是真正的凶手将我的指纹和血迹带到了她身上,陷害我呢。”

吴岩点点头,说:“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有这种可能。不过,当时技术人员在张雅洁的指甲内找到了血肉残留,巧的是,我们在采集了你的血液样本后,比对系同一人!”

邢建文再次沉默了,他知道吴岩来势汹汹,他就是来捕猎的!

吴岩不动声色地抛出了重磅炸弹。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邢建文喘息的机会,步步追击:“如果你感觉这一项证据还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邢建文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冷漠地看着吴岩,他不知道吴岩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他低估眼前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了。

吴岩淡定地说:“当年张雅洁被害之后,凶手带走了她右手的小指,而经过DNA比对,技术人员最终找到了这根失踪了多年的小指,就在你收集人骨的糖盒之中!”

邢建文突然就泄气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开脱的借口了。

指纹、血迹和遗失的小指骨彻底将邢建文钉死了!

他再也逃不掉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场讯问的重点从头至尾都不是民心河内发现的无名女尸。

吴岩知道仅凭借带有指纹的糖盒和小指骨不会让邢建文认罪,邢建文可以轻松地否认,既然他选择了和邢建文对峙,就表明他早已经掌握了其他证据,等待邢建文一步一步靠近。

话落,吴岩收起了笑意,表情冷酷严肃:“邢建文,现在我以涉嫌故意杀人罪逮捕你,你被捕了!”

第二十七章

夫妻杀手

面对铁证,邢建文再无反驳的余地,他也知道自己难逃法网,在吴岩的讯问下,他最终承认了自己的杀人行为。

同时,他也解开了吴岩的另一个疑惑,就是7·17杀人案中张雅洁身上的另一枚凶手留下的指纹,那是属于邢建文的妻子王巧芳的。

没错,邢建文和王巧芳正是不折不扣的夫妻杀手!

他不仅承认他们夫妇于1998年3月在金南市杀人抛尸河内的犯罪事实,也供述了2004年7月在东港市犯下的杀人罪行,张雅洁确系他们杀害。

在邢建文的供述中,这两起案件只是一个开始,我们掌握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恐怖细碎的杀人过往从时间的暗涌之中缓缓浮出。

在婚后的十五年里,他们夫妇先后在多省十几个城市疯狂作案,加之邢独身时所犯案件,他们作案多达二十起,受害人多达二十二人!

让人感觉惊愕的是,这二十起命案中,有报案记录的只有五起,其中一起是7·17杀人案,另外四起均是失踪案,没有找到案发现场,也没有后续,警方的调查最终搁浅。

所以,他们能够堂而皇之地以真实的身份生活着。

案件的审讯是在医院的病房中进行的,我作为协助办案人员,坐在吴岩和芮童身后,听着邢建文的供述。

虽然是言语叙述,但我还是能够从他的一字一句中感到痛彻心骨的杀意。

根据邢建文供述,我们逐渐梳理出了他的犯罪编年史。

邢建文出生在河北省的一个小山村,他父亲在他七岁的那年上山摔死了,母亲刘惠茹带他改嫁到了邻村,但没多久,刘惠茹的第二任丈夫也死了,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人。

后来,刘惠茹带他离开了河北,去了外地。

外出谋生,还带着一个孩子,刘惠茹的日子过得很苦,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刘惠茹遇到了一个同乡,那个同乡生活得不错,每个月还能给家里寄钱,刘惠茹问她做什么工作,同乡说她是卖淫的。

为了生存,在同乡的介绍下,刘惠茹也开始了卖淫。

在邢建文的记忆里,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来到他们租住的小房子里面,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胖的,也有瘦的,有时候甚至同时来两三个人。他躲在隔壁,听着破败不堪的墙体那面传来男人的喘息声,偶尔还有刘惠茹的呻吟声,他透过墙缝看到那些男人伏在她的身上,发泄之后将钱丢在她赤裸的身上。

有时候,刘惠茹也会碰到变态的顾客,朝她嘴里伸脚丫子的,在她下体里塞奇怪东西的,还有将她打得遍体鳞伤的。

但刘惠茹都忍了,只要对方付钱就行。

邢建文就是在这种日子里一天一天长大的,他变得自卑而敏感,上了几年学就早早地放弃了,十二三岁就去了一个厂子打工。他经常不回家,想着快点长大,脱离那个肮脏的女人。

后来有一次回家,他发现刘惠茹和一个男人躲在出租屋里吸食着什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毒品。毒品就是那个男人介绍给刘惠茹的,她吸食之后就不能自拔了,为了有钱吸毒,她开始疯狂接客。但对于昂贵的毒品来说,那些皮肉钱显得微不足道,她开始向邢建文要钱,很快,邢建文微薄的工资也被吸食一空。

为了让刘惠茹戒毒,邢建文将她锁在出租屋里,但这并不管用。在一个冰冷的寒夜里,邢建文将她勒死了,就用他自己的皮带,他在杀人的一刻竟然感到了一种释然的快感。

那一年,他十五岁。

刘惠茹就这么死了,死了就死了,甚至都没有人在意。

虽然她死了,但邢建文的憎恶没有因此减轻。刘惠茹留给他的阴影无处不在,他不敢与人交往,到了恋爱的年纪,也不敢向女人表白。每天夜里,他梦到的就是刘惠茹和男人交缠的可憎画面,然后就疯狂地自慰。

长期的性观念扭曲,也让他对于卖淫和妓女产生了仇视和憎恨。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杀人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了自己的杀戮人生。

他一边上班,一边寻找着卖淫女、站街女、按摩女等,她们和刘惠茹一样,生活在城市边缘,孤单孑然,无人关心。

在刘惠茹死后的第二年,邢建文就杀死了一个卖淫女。那个女人叫作汪静月,他将对方勒死之后拉到了偏僻的郊区,埋掉了。

不过,杀害汪静月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不仅受了伤,还险些让对方跑掉。

杀人后,他还刻意地去打听了有关汪静月的信息。她的小姐妹说她回老家了,而他在杀死汪静月之前问过她,她说自己老家没有亲人了。

孤零零的,像一朵凄惨的花,凋败了,也就无人问津了。

虽然这些女人生活在边缘,但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势必会引起注意,增加风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邢建文开始四处打工,足迹遍布多省十多个城市,职业也都是毫不起眼的工作,比如餐厅服务员、保洁员、送货员等等。

每到一个地方,邢建文都会深入当地,寻找以皮肉生意为生的女人,伺机作案。杀人抛尸之后,他会在当地稍做停留,确定没有人报案,或者没有人注意到,再去别的地方。

他的目光越来越毒,手法也越来越娴熟。

每次杀人之后,邢建文都会习惯在案发现场坐一坐,他喜欢那种杀戮之后的安宁,就像小时候坐在家门口的感觉。

除此之外,邢建文还有一个习惯,他会将受害者右手的小指折断带走,留作纪念进行保存。

午夜梦回之际,他可以通过抚摸这些小指回忆那些杀人的过往。

1991年对于邢建文是非常特殊的一年,那年他二十一岁。

他在山西临汾一家饭店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王巧芳的女孩。他是洗碗工,她是服务员。相处之中,他们对彼此萌生了好感,而在进一步的交往中,邢建文和王巧芳谈及了彼此的故事。没想到王巧芳和他的成长经历相似,心理也同样扭曲不堪,这让两个人走到了一起,登记结婚。

婚后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一年,邢建文便再次犯案,而犯案之后被王巧芳知晓,没想到她非但没有阻止,还加入了他。自此,邢建文和王巧芳成了杀人夫妻。

有了王巧芳的帮助,邢建文的犯案频率逐渐增加,他曾经在1997年一年内犯下三起命案,杀人抛尸是他惯用的手法。

其实,他和王巧芳的杀人方法毫无特殊之处,反侦察能力也并不强,只是由于受害者都是社会边缘的卖淫女等,无人关注,即使被人发现失踪了,也是在犯案后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他们可以一直逍遥法外。

至于2004年在东港市犯下的7·17杀人案,邢建文假装嫖客想要杀死张雅洁,厮打过程中被对方抓伤,杀人之后,他和王巧芳也计划处理现场并抛弃尸体的,只是由于突然有嫖客敲门,他们才慌忙夺窗而逃,留下了指纹和血肉残留。

由于当时破案条件有限,他们才一时逃脱。

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二十多年后,当年遗留的指纹和血肉残留也成了今天警方能够为他定罪的关键!

邢建文和王巧芳的杀害对象固定,即卖淫女、按摩女或足疗女等以皮肉生意为生的边缘女性,他或者他们伪装成嫖客,在被害人居住的出租屋内杀人后抛尸、埋尸或沉尸。

在夫妻二人的组合中,邢建文是杀人者,王巧芳则为帮凶。

1986年3月,邢建文在洛邱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汪静月,随后抛尸;

1988年9月,邢建文在商岛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站街女李二妹,随后抛尸;

1989年11月,邢建文因为盗窃被判刑一年,1990年10月出狱;

1991年10月,邢建文在山西临汾遇到了王巧芳,1992年2月,二人结婚;

1992年7月,邢建文在阳城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阿芬,王巧芳帮忙抛尸,夫妻杀手初步成形;

1993年12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乌贝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卢蓓蓓,随后,夫妻二人埋尸而逃;

1995年1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聊通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按摩女张友婷,随后,夫妻二人抛尸而逃;

1997年1月、4月和8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分别在鹤北市、汉同市和留古市三地杀害三名卖淫女,具体姓名不详,分别抛弃掩埋;

1998年3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金南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周晓蕾,随后,邢建文沉尸河中,夫妻二人带走了周晓蕾的儿子周智;

1999年2月,邢建文被人撞伤,伤及腰部和腿部,一直到2001年4月,夫妻二人并未犯案;

2002年5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林谷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按摩小姐姚贝儿,随后,夫妻二人埋尸而逃;

2003年4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海呈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了卖淫女李纯,随后,夫妻二人将尸体分解,携带至外地抛尸;

2004年7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东港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了足疗女张雅洁,由于突然出现嫖客,二人跳窗而逃,尸体留在了案发现场;

2006年3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鲁南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了按摩小姐田文雅,随后,夫妻二人抛尸而逃;2007年1月,王巧芳在外出时出了意外,被一辆卡车当场碾死,而同年9月,邢建文也被查出了尿毒症。

至此,夫妻杀手解体,他也没有再单独犯案。

之后,邢建文一边打工,一边进行透析,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纵然如此,他还是会时常拿出那些他在每起杀人案现场带走的受害者右手的小指,回想着一幕一幕的杀人场景。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多久生命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妻子的罪行会在有生之年被揭露出来,而揭露他们的竟然是自己的“孩子”邢鹏!

邢建文和王巧芳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流窜多省作案,却始终未被警方注意,除了因为他俩以夫妻的形象为掩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邢鹏。

在将邢建文整个杀人回忆梳理清晰之后,吴岩问了他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和王巧芳在金南犯案的地方是有名的混乱区,人员信息复杂,也有很多卖淫女和按摩女,为什么偏偏选中周晓蕾呢?”

邢建文解释说:“最初我选中的是另一个按摩女,但在我和我老婆准备杀人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将目标变成周晓蕾,但我说周晓蕾有一个孩子,我们从来不杀孩子的,她说可以留着孩子,并且带走,所以我们在杀人后带走了周智,后来让他跟随我姓,改叫邢鹏。”

吴岩问道:“为什么呢?”

邢建文的回答让我感到了无尽的寒意:“夫妻虽然是一个很好的掩饰,但过了三十岁,夫妻二人没有孩子,也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我老婆不能生育,所以我们带走了那个孩子,对我们来说,他是我们的护身符。”

邢鹏就只是一个护身符而已吗?

听到这里,吴岩沉默片刻,问道:“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有对他产生一点点感情吗?”

邢建文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掩护我和我老婆,让我们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家庭。”

这真是一个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回答。

那一刻,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邢建文毁掉了。

我忽然想到之前潜入邢鹏的第二层次梦境中时,那些破碎的片段,邢建文的虐待,王巧芳的漠视,地下室隐藏的冰冷秘密,无不透露着对于邢鹏的残酷。

或许他早早地就在梦境里给了我提示,只是我没有看透罢了。

就像邢鹏所说的,他的父母根本不像父母,而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都要残忍冷酷,那是一种对于生命本身的轻贱和蔑视。

与此同时,吴岩联系了鉴定单位,对在民心河中打捞出来的无名女尸、邢建文和邢鹏进行了样本采样。

鉴定结果是,邢建文和邢鹏无生物学意义上的父子关系,而无名女尸和邢鹏则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母子关系。

至此,无名女尸的身份彻底被验证,她就是当年失踪的卖淫女周晓蕾。

而经过在公安网上比对和筛查,最终确定了她的身份。

当我看到电脑屏幕上那张照片的时候,平行的现实和梦境终于交汇,她就是我在邢鹏梦中看到的被勒死的女人。

这一刻,她再也不是无名女尸了。

她叫周晓蕾。

鉴于案情重大,吴岩向局长做出汇报后,立刻上报了省里,这也引起了省厅的重视,立刻下派了专案组。

接下来,特案科和专案组的同事根据邢建文的供述,一一联系了案发地所在的公安局,请求协助进行尸源寻找和现场辨认。

第二十八章

永不止步

就在警方寻找尸源的同时,我通过吴岩见到了被羁押的邢鹏。

其实,在此之前,我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将这一切告诉他,我害怕他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但最后我还是决定告知他真相。

他是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有权利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和他来找我的那天一样,让人莫名地焦躁。

邢鹏似乎也预料到了我的到来,他激动地说:“王老师,是不是调查有进展了?”

我微微颔首,随后将警方的调查情况一一告诉了他,包括邢建文和王巧芳的杀人真相,以及他梦境中凶杀案的受害者,也就是他的母亲周晓蕾。

没想到邢鹏听后,表现却异常冷静。

我问道:“你还好吗?”

良久,他才开口道:“其实,我早就猜测过这一切了,只是没想到我并不是邢建文和王巧芳的孩子,我的母亲是梦中被他们杀害的可怜女人,我竟然将杀害自己母亲的畜生认作爹娘,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安慰道:“这些年,你并不知情,所以别这么折磨自己。”

邢鹏无奈地笑了笑:“我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他还是哭了出来,是那种放肆的大哭。

哭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他将这些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憎恶和仇恨全部发泄了出来,也缓冲着残酷真相带给他的无尽压力。

我和吴岩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他痛哭。

离开之前,邢鹏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想要看看这个只存在于梦中的女人,然后吴岩将周晓蕾的常住人口照片展示给了他。

邢鹏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后低声道:“妈……妈妈……”

离开之前,我问邢鹏:“你后悔吗,后悔找到我,后悔让我潜入你的梦境寻找线索,最终得到了这个残酷的结果吗?”

邢鹏摇摇头,说:“我不后悔,我要谢谢你,王老师。”

我落寞地说:“谢我什么,谢我打破了你的平静生活吗?”

邢鹏淡淡地说:“谢谢你让我的母亲得以瞑目,也让那些被邢建文和王巧芳残杀的受害者得以瞑目。”

我探望邢鹏的第二天,就根据周晓蕾的常住人口登记信息,来到了江西省宜春市铜鼓县的大段镇。

通过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我辗转找到了一个和周晓蕾有亲属关系的老婆婆。

在她口中,我得到了有关周晓蕾的些许信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那孩子命苦,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对方却跑了,当时她爹娘都说要打掉孩子,她坚持留下,后来月份大了,做引产很危险,这孩子也就跟着生下来了。因为生孩子,她爹都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那时候,没结婚就生孩子的在村里是被人看不起的,后来就看不到她了,听说带着孩子去了外地,也没人知道去了哪儿,估计在外地嫁人了。”

我蓦然感觉有些伤感:“她爹娘呢,也都去世了吗?”

老婆婆摇摇头,说:“她去外地没几年,她娘就病死了。隔年,他爹也死了。她爹娘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回来参加葬礼,真是不孝顺。”

我感慨地说:“如果她活着的话,肯定会回来参加自己爹娘的葬礼,只不过她在爹娘去世前就死了。”

老婆婆点点头,说:“原来她不在了啊,怪不得,怪不得……”

开车回东周市的路上,我接到了吴岩的电话。

他说案件进展很快,多地警方根据邢建文的供述,已经开始了搜找尸源的工作。

同时,他也感谢我,通过连接三个人的梦境,揭开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罪恶杀戮。

最后,他还不忘说道:“王老师,我之前跟你说的建议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特案科想要聘请你为特别顾问。”

我笑笑,说:“顾问就算了,不过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保证随叫随到。”

挂断了吴岩的电话,我和远在美国的宝叔取得了联系。

清晨的高速公路上安静且视野开阔。

我问宝叔:“如果当时邢鹏来找我委托的时候,我已经去开会了,或者我没有将在他梦中看到的一切告诉他,又或者我看到了那一切,没有去擅自寻找真相该多好,那样就不会打扰他的人生,也不会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宝叔却说:“邢鹏是委托人,你要做的就是帮助客户寻找梦境中透露的真相,你只是完成了你的工作,没有必要因此自责。你不应该自责,应该自豪,因为如果不是你,那个杀人犯仍旧逍遥法外,仍旧隐藏在普通人身边伺机而动,而那么多受害者也不会得以瞑目。”

我感慨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宝叔回道:“也正因为如此,你拥有了比普通人更广阔的视野,观察自己,观察他人,观察这个世界,而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游走,注定了你也会经历很多常人不会经历的,体会常人不能体会的,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喜怒哀乐,但我相信你不会就此止步,加油吧!”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蓦然舒畅了很多。

远处的乌云之下突然透出一束光,光芒越来越大,逐渐撕开了密密匝匝的包裹。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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