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太过诧异,居然验证性地翻出手机的通话记录——没错,今天下午,我不曾接过任何电话,更别说老威的。晚餐,我的确喝了一点酒,可这点啤酒,不足以让我发昏发醉,更不会让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都忘掉。

默涵的这通胡言乱语,并不难解释。前面说过,她好像对男女之事特别敏感,因此形成一套关于某人交女友的幻觉,还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为什么知道是老威打来的电话,这未免太离谱了。

于是,我便愈发地想要给老威打个电话,一来问明刚才为什么骂我,二来也想证明,今天下午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他的电话仍旧关机。

隐约中,我感到了一丝恐惧。

默涵还在笑,天真的笑,无邪的笑。没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怪异的、吃人的化妆,她的脸,由于两周不怎么外出,而白白净净的;她的手指很长,软软绵绵的;她的嘴角,似笑非笑的,可我却总是联想到这笑容大约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决定告辞,简直一刻也不愿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我被困在一大堆难以解释的奇怪境地中,不能自拔,也许只有逃离这个环境,才可能好一些。

想到这里,我便站起身,对默涵笑笑,转身去向段哥、李姐告辞。

可我还没有走到厨房,默涵又在我的身后说话了。

“一个男人,一条狗…”她的声音听上去空洞无物,我很想回头去看,可最终没敢这么做,她还在继续说,“一间卧室,一台电脑,一个柜子,一张床,一副时钟,两个人。”

刚才还是一人一狗,怎么忽然变成两个人了?

这…我就像是脊背里被人灌满了铅水的,慢吞吞地转回身。

“时钟指向九点,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狗狗没有欢叫,外面有人敲门;男人站起来去开了门,把客人让进了客厅;从客厅穿过,来到了他的卧室;关上了门,男人脱着衣服,客人掏出了一把刀;一刀,又一刀,又一刀,又一刀。刀子刺穿了那人的胸膛,狗狗并未上前阻止,卧室里溅得全是血。”

默涵停了下来,可她呆呆的目光,依然跳跃了空间,注视着冷冷的墙壁。

我的脑子里灌满了血,深深吸气,长长吐气,可还是喘不上气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邪劲,我冲上前,抓着默涵的肩膀摇个不停。

“你在说什么?谁杀了谁?”

我摇呀摇,摇个不停,摇来了段哥和李姐,也没有把默涵摇清醒。

不知道该怎么对兄嫂解释,我默然地转身要离去。

默涵什么时候回了神,还对着我的背影说:“艾叔再见。”

我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吧,关于今天的一切,大概都是个梦。

抬腕子看看手表,晚上七点多。下楼的时候,我故意撞了下墙,认为自己可以醒来,可惜没有。

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处理哪件事才好。

从默涵家落荒而逃,我在街上失魂落魄。

犹豫了好久,我鼓起勇气来继续给老威的公司打电话。这次倒是有人接,是以前的同事们,可他们并不知道老威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抱着一丝希望,我给祁睿拨了电话。

“小艾,怎么了?”祁睿问我,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老威在你身边吗?”我问。

“不,不在,怎么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当然没有提起关于默涵的这一段。

“我想,”祁睿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我想,也许是他喝多了吧?”

“老威从不喝酒,至少他开车以来,我从没见过。”

“是啊,可是从来不喝酒的人,更容易喝多,不是吗?”

“是…也有你这么一说,不过…”

“没什么,小艾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去问问,他肯定就是喝多了,不会真的骂你。”

“好吧,麻烦你了。”

“没事,对了,我倒要通知你一下,老威今天喝酒也不是没有理由。”

“喔?怎么了?”

“因为程雷的案子…”

我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你也知道,托你的福,我们找到了十五年前的痕迹。但是话又说回来,你只能证明,十五年前的证物上,有受害人的血迹和程雷的体液。但这并不等于说,这两种痕迹一定是在强奸的时候弄上去的。我本指望程雷的心理防线崩溃,会交代出他杀死刘紫建的过程,不过,他挺过来了,没有招供。他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律师,而且肯定不遗余力地往这案子上砸钱。更何况,案子过去十五年了,能引起多大重视,而且所有当事人死光了,更是难以查证。”

“你是说,咱们都白干了吗!”我很生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抽着闷烟。

“也不能那么说,杀人罪是难以成立的,也只能告他十五年前的强奸。最乐观的估计是,他可能因此判上两年,不过…”祁睿也说不下去了。

恶人并不总能受到惩罚,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恶人经常能逃脱惩罚。

我俩无奈地互相安慰了两句,只是安慰的话语也没啥用处。

我打了车,无可奈何地回了家。

家中的雪糕同学,倒还算老实,乖乖地趴在门口。

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说的就是我这种状况。我习以为常地带它下楼遛弯,回来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发呆。

简心蓝的那份简历,我已然看得快要背下来了,就顺手把它放在抽屉里。

老威那通骂人的电话,倒也有了解释,程雷怕是要翻案,他心里不痛快,独自喝酒喝醉了,胡乱拨个号码去发泄。思来想去,他大概不知道拨了我的号码,那番话,更像是在骂程雷——他昔日的哥们儿,而不是骂我。

至于李默涵为什么会知道那是老威的电话,除了巧合,我再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程雷如果无罪开释,会不会回来整我,我也不清楚。

这一天里,唯一的安慰便是宋阳和我打电话聊了一阵子。

她听得出我情绪不佳,说话心不在焉;而我只能撒谎,说一切都好。我俩隔着线路,缠绵了一小会儿。

九点了。

快到九点的那半个小时里,我每隔两分钟,总要抬头看看时钟。

如今,真的到九点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如释重负,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呀呀,一言难尽。我做心理工作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病人吓着。”

想想也是,默涵猜中老威的来电,除了巧合,还能是什么?!我居然愚蠢到会去相信她的预言。更何况,那预言里漏洞百出。来了客人,我家狗狗为什么不叫?客人来了,我脱衣服干啥?来的又不是宋阳!我脱就脱吧,客人干嘛拿刀捅我。

哎呀呀,真是,我最近神经紧张,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啦!呵呵呵!

砰砰砰!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

“我得挂电话了,来客人了。”我这样对宋阳说。

“那好吧,亲爱的,一会儿没睡的话,我再给你打。”

“好!”

我穿过黑黢黢的客厅,打开了所有的灯。

砰砰砰!

雪糕没有叫,只是抬头看着门边。

我抄起一把笤帚。

怦怦怦!这是我的心跳。

来的人是谁?程雷?John?

管他是谁。

反正我得去开门了。

顺便说一句,我家时钟指向九点零三分。

而这只时钟,被我调快了三分钟。

(全文完)

后记

相比起《螳螂》而言,《替身》的后记要难写得多。主要是《螳螂》的故事一本就完结了,除主线人物以外,其他人物在后续故事中不会出现,因此交代一下他们的现状,还是很方便的。《替身》就不同了,里面讲述了两个故事。一个是强奸案和随后的凶杀案,这部分基本上水落石出,但程雷的判决尚且悬而未决。而贯穿始末的李默涵病例,由于其太过复杂,在本书的结尾,仍然没有个定论。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经过长期不懈努力,特别是默涵自己的努力,她现在在北京某重点医科大学就读,而且成功考上了本硕连读的重点班,目前正在读大四。这算是我在本书末尾唯一能做出的交代。

另外一个您可能感兴趣的问题是:我到底死了没有?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我现在还好好地写书呢。所以我没死,不过没死,不等于没有发生事件,这个从我身上的伤疤也可以得到体现。

深入民间去进行心理工作,也确实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危险得多。前两天我还挨了顿揍,不过还好,眉骨受伤,并没有断裂,估计我缺了的那十几根眉毛,随后也会长好吧?

回到故事中来,以下这些,是我想要交代的。

1.作为病例,李默涵为什么先有幻觉,后有“预言”能力?

老实说,实际情况与我写下来的几乎一字不差。默涵确实有预言能力,只不过这个“预言”和我们常规理解的预言有所不同。预言实际上也是她幻觉的展现而已,经过复杂的加工过程,表现得很像在预示未来。有趣的是,在下部作品中,您将会看到,她的预言准确之后会怎样。

2.作为心理故事,为什么这本书偏重宋丹强奸案?

这就是本书的重点了,也暗含着的一个寓意。请您回忆一下,在书中,我编造出一个假身份,叫作“危机干预师”。危机干预是做什么的呢?2010年的玉树地震,想必大家还历历在目,而在今年上半年内,连续发生的小学、幼儿园血案,相信您更不会忘记。灾难和血案发生之后,我们追忆逝者,这固然是对生命的尊重。然而,我们更应该展现自己尊重的地方,确是对生者的尊重。活下来的人,并不会因为他们活着就很庆幸,因为灾难、血案背后的残酷与死亡,可能令他们永生难忘。目前,我国下大力气整顿学校治安,这很好,我们有理由相信,今后此类事件会变少。但灾难并不随着人们的意志而消亡。因此,需要我们去做工作的地方还很多,可谓任重而道远。

在宋丹强奸案过后,书中曾描述受害人后来的生活一塌糊涂,可以说,如果当时得到及时的心理救助,事情就会有所不同。

3.危机干预包含哪些?

危机干预包含的种类很多。我尝试开列一下项目,您就一目了然了:事件后的PTSD、急性应激障碍、儿童虐待、犯罪受害者、灾难、深度抑郁、家庭暴力、失业、内科病致死、流产和死胎、恐惧症、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校园里性侵害和强奸、车祸和事故死亡,成人和儿童不同程度的自杀表现等。

包括但不仅限于以上这些都需要干预。

人生在世,痛苦和灾变可能伴随我们的一生,因此这样的问题都是值得关注的。我开办的网站,其中有两个栏目“远离危机”和“抚平伤痛”,也正在陆续更新这些心理调节内容。

总之,假如书中的一些专业知识,不让您感觉太枯燥,甚而能对您的生活起到积极的影响,那我便可以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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