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死馆杀人事件 作者:小栗虫太郎

这部作品被称为“大推理小说”,是炫学推理的极致之作,是小栗虫太郎风格最集中、最完美的体现。

此书轰动了整个日本文坛,成为二战期间日本民众必备读物。无可争议地成为了“日本四大推理奇书”之一。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日。小栗虫太郎因脑溢血去世,年仅四十五岁。

降矢木,一个神秘、充满谜团的家族,居住在神奈川县一栋满溢妖异氛围、被称为“黑死馆”的西式城堡中。该家族多年前便发生过几起令人不解的命案,最后皆不了了之。这次,悲剧再度发生,黑死馆中的丹尼伯格夫人不幸遇害,尸体竟然还绽放出圣洁光芒,恰似被一层光雾包裹。然而,这只是开始……难道凶手真的是水、风、火、土四只精灵?

序章:

由於法水未公开已解决圣阿雷基赛修道院的杀人事件,所以在谣传事件陷入迷宫的第十天,主持调查工作的主管不得不放弃追查杀害拉札列夫的凶手。这是因为有四百年历史、从臼杵耶稣会神学林时代以来就被称为神圣家族的降矢木宅邸中,突然出现如黑色疾风般、被毒杀的惶恐。这楝被一般人称为「黑死馆」的降矢木宅邸被谣传终有一天必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当然,这种臆测出现的原因,与降矢木宅邸被说是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东独一无二的建筑物有很明显的关系,即使是见惯这种极端华丽的凯尔特·文艺复兴(Celte Renaissance)式城堡的今日,都会因为其尖塔与了望台的设计线条而产生奇异的感觉——简直就像见到古老地理书上的插画。而且,明治十八年落成之初,由河锅晓斋与落合芳几为宅邸画龙点睛所绘的龙宫公主画像所产生的眩惑感也随著物换星移而日渐淡薄。到了今日,不论建筑物或人皆已失去幼稚幻想的残片,适度的天然变色形成了荒凉的斑驳痕迹,彷佛侵蚀了石面,在不知不觉间化为笼罩宅邸的轻雾。

因为这样,整栋宅邸看来像一处朦胧的神秘地带。但是,被说为妖氛之地其实因为宅邸内层层叠叠的无数谜团,而非来自据称模仿布洛几斯城墙的墙壁。事实上,这楝宅邸落成迄今曾发生三次动机不明的离奇死亡事件,并被认为互有关连,再加上除了当代主人旗太郎之外,家族中还包括组成弦乐四重奏、足不出户的四位外国人。据说他们从婴儿时期迄今,四十年的漫长期间内从未离开宅邸一步……附和著这样的传说,黑死馆前自然有如笼罩一层铅灰色的蒸气墙壁。

画中的人物与建筑皆腐朽殆尽,看来彷佛大型癌细胞,也正因如此,若站在遗传学观点来看这种具有历史价值的家族,可能会觉得那像是奇形怪状的蕈类;若从已故的降矢木算哲博士的神秘个性来推敲,再考虑到现在的异样家族关系,又会觉得似是阴森森的废寺。

当然,这些现象的任何一种很可能都只是出於臆测的幻视,然而,其中似乎存在著会破坏神秘谐调的奇妙气氛乃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这种如瘟疫般的气氛产生於明治三十五年、第二桩离奇死亡事件发生之时,加上约莫十个月前算哲博士的诡异自杀——继承者旗太郎只是个十七岁少年,以及失去家族支柱的影响——而造成更严重的龟裂。而且,世人逐渐开始深切感受到,若人类内心中有恶魔存在,必会自龟裂处将剩下的人们拖入犯罪深渊,亦即引发出乎意外的自毁之恐惧。

然而出乎预期地,降矢木家族的表面却未出现任何沼气般的泡泡,这可能是因为那有如瘴气似的空气尚未达到饱和的关系吧!不,与平静的水面相反,当时黑暗的水底下已注入强力瀑布似的水流,逐渐淤积的水流突然化为骤狂的暴雨,企图让神圣家族中的每个人之血液停止循环。而且,事件中的惊人深奥与神秘导致法水麟太郎除了面对极尽狡狯能事的凶手之外,还必须与已离世的人们搏斗。

在事件开幕之前;笔者必须先记述法水手边搜集到的关於黑死馆的惊人调查资料,这虽然是他对中世纪乐器、福音书抄本与古代时钟的偏奇兴趣之起源,但是那种外人看来可说是毫无遗漏的搜藏也难怪连检察官看了都忍不住叹息出声,哑然无语。见到法水这种瘦身似的努力,应该会明白他确实倾听过水底洪流的声音。

这天——一月二十八日清早,生来就不太健康的法水,因为在风雪的拂晓发生的事件所带来的疲累尚未完全消除,一听到前来造访的支仓检察官述及杀人之事,立刻露出厌烦神情,似乎在说:啊,又来了吗?

「法水,这次可是降矢木家呢!而且是第一提琴手葛蕾蒂·丹尼伯格夫人被毒杀。」检察官说。

听後,映现在检察官瞳孔中的法水脸孔立刻溢满灿烂神采,忽然站起来,转身进入书房,不久,手上抱著一叠资料回来,一屁股坐下。

「支仓,放轻松吧!如果全日本最不可思议的家族发生了杀人事件,就必须要有花费一、两个钟头在预备知识上的心理准备。在之前的狗园杀人事件中(编注:美国推理作家范达因的作品之一),中国古代陶器只是单纯的装饰品,可是,已故算哲博士的收藏品则是自卡洛琳王朝以来便有的工艺品,很难说其中没有掺杂波西亚之壶,但是,像福音书抄本那种东西,并非一看就能了解,所以……」说著,他将<一四一四年圣加尔寺挖掘记>与另外两册书籍拿到一旁,递出斜贴著绫布外皮、装订华丽的一册书籍。

「徽纹学?」检察官愕然惊呼。

嗯,是寺门义道的《徽纹学秘录》,已经属於稀有的珍品。对了,你看过这种奇妙的徽纹吗?」法水指著用二十八叶橄榄冠包覆DFCO四个字母的奇妙图案。「这是从天正遣欧使之一的千千石清左卫门直员开始的降矢木家徽纹,为何以丰後诸侯法兰西斯柯·休庵(大友宗麟)的花押为中心,包覆一部分佛罗伦斯大公国的市徽旗呢?请看底下的注释。」

——在《克拉西奥·阿克瓦毕(耶稣会会长)回忆录》中的、居·麦克(即千千石)送给杰纳罗·科巴达(威尼斯的玻璃工人)之文。

(前略)这天,巴达利雅修道院的神父贝雷里奥邀余参加圣餐,余抵达之际,很诡异地,大门一打开便出现一位高大的骑士,仔细一看,骑士身上佩带著巴洛萨寺领地的骑士徽章,如雷的眼眸圆睁说道:『法兰西斯柯大公妃卡贝萝·比安卡殿下在皮萨·梅迪吉家秘密生下你的女儿,命黑奴奶妈带著她在篱墙外等待,你立刻去接回。』余心中骇然,答应之後,骑士离去。余立刻悔改,领取赎罪符後离开修道院,但在归途的船上,黑奴在印度果阿死亡,於是将婴儿取名赎,创立降矢木家。然而,回国後,余心妄想散乱,并不觉天主有助吾消除诱惑之隙碍。(以下略)

「也就是说,降矢木家族的血缘开始於据称是卡德莉娜·迪·梅迪吉私生女的卡贝萝·比安卡。这对母女均是恐怖的残虐罪犯,卡德莉娜是有名的杀害近亲之人,也是在圣贝西尔穆斋日带领残杀行动的人;她的女儿则是在毒女人卢可蕾蒂雅死後一百年,再度出现并与之不相上下的恐怖人物,被称为长剑的暗杀者。传至第十三代以後,又出现算哲这位异样的人物。」说著,法水取出夹在书末的一张照片和西洋报纸的剪贴。

检察官好几次掏出手表看著,说道:「听了你的说明後,我大致了解天正遣欧使的始末。不过,四百年後发生的杀人事件与祖先的血缘又有什麽关系呢?的确,在悖德之点来说,史学、法医学与遗传学是相通……」

「没错,通常法学家还会想附上一首诗。」法水对检察官的讽刺忍不住苦笑,接著道,「不过也不是没有例证。夏尔科的随笔中记录著,科隆有一位哥哥开玩笑地对弟弟说,祖先乃是曾经除掉恶龙的圣凯奥格,结果这位弟弟杀死暗中批评修女的下女。另外,菲立浦三世焚杀全巴黎的麻疯病患的事迹在传至第六代之後,已落魄的贝特兰也想有样学样地焚杀所有花柳病患。夏尔科定义这是由於血统意识引起的帝王性妄想。」

说完,法水催促检察官赶快继续看面前的东西。

照片是穿插在自杀报导中的算哲博士,是个白胡须长及夹克最底下的钮扣、彷佛灵魂的苦闷在心底熊熊燃烧、神情忧郁的老人。但是,检察官的视线一开始却被另一张外国报纸所吸引。那是一八五二年六月四日出刊的《曼彻斯特邮报》,虽然只是一篇标题为<日本医学生被逐出圣鲁克疗养院>,下方并注明「约克特派员报导」的小新闻。但是内容却令人不禁瞠目。

——从布朗史瓦克普通医学学校受托前来的日本医学生降矢木鲤吉(算哲的前名)因为与理查·巴顿等人交往而深受瞩目之际,又因与诽谤耶克斯塔教区主教、目前正被争论是否疯狂的术士罗纳德·坤西密切交往,本日被送回原籍学校。坤西因持有可疑的巨额金币,经严密追查後,自白说是将秘藏的布雷手写本维慕格斯咒语法典、瓦第冯一世触疗咒语集、希伯来文手写本犹太秘释义法(神秘数理术,包括诺塔利亚、狄姆等人提出的各种术法)、亨利·克拉穆梅尔的神灵手书法、编者不明的拉丁语手写本加勒底亚五芒星招唤术、以及荣光之手(腌渍绞刑犯手掌後风乾之物)等让与降矢木所得。

法水以亢奋的语气对读完的检察官说:「因为得到这样东西,我才知道算哲博士与古代咒法的因缘。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如果维基格斯咒语法典藏在黑死馆的某处,那麽除了凶手以外,我们还得面对另一个敌人。」

「为什麽?咒法书和降矢木家又有什麽关系?」

「据说维基格斯咒语法典是所谓的技巧性咒术,利用诅咒与邪恶的外衣包覆住现代的正确科学。本来,维基格斯这个人乃是拥护阿拉伯、希腊科学的席维斯塔二世的十三位使徒之一,但是这些人却有勇无谋,竟在罗马教会发起大启蒙运动,结果其中十二人被视为异端而遭焚杀,只有维基格斯秘密遁逃,完成这本技巧性咒术。据说後来波卡尼格洛的筑城术、瓦邦的攻城法、杜霍克罗萨的魔镜术、卡里奥斯特罗的炼金术,甚至波基杰尔的瓷器制造法到荷亨海姆与格拉哈姆的治疗医学都曾深受影响,所以非常惊人。另外,犹太秘释义法号称能创造四百二十种暗号,其他东西则皆为所谓的纯正咒术,尽属荒唐无稽之物,所以,支仓,我们真正应该害怕的只有维基格斯咒语法典一书。」

虽然後来事情果然如法水所预测地发展,不过当时检察官并未放在心上,他趁法水到隔壁房间换衣服时,拿起另一册书,打开摺起的部分,是明治十九年二月九日出刊的《东京新志》第四一三号中刊登的田岛象二(醉多道士,<花柳事情>等文的作者)的杂文,篇名为<当世的零保久礼博士>。

——此次浪迹之行尽多趣事。(十数句闲谈後,插入如下的文字)近来大山街道之所以吸引观光客,乃是由於神奈川县高座郡葭钊出现一座彷佛龙宫的西洋城堡。该建集物是由长崎的大分限(译注:地方官名)降矢木鲤吉所建,以下述其由来。

鲤吉先是在小岛乡疗养院接受荷兰军医梅迪尔霍德的指导,明治三年举家迁居东京後,旋即赴德国进入布朗史瓦克普通医学学校就读,後来转至柏林大学,钻研八年後得到两项学位,预定本年初回国。两年前,他已经先派遣英国工程师克劳特·戴克斯比至前述之地闭工兴建号称国内前所未有的大型西洋建筑,据说是为博取他的异国妻子——法国布萨森人——德蕾丝·西诺莉的欢心,所以周遭景物与萨佛斯谷类似,城堡则模仿德蕾丝家的托勒威纽庄的城堡,以绝其思乡之念。即使如此,在回日本的船上,可怜的德蕾丝仍因发高烧而死亡。另外,讽刺文学家大鸟文学传士还指出,这座城堡连中世纪城堡惯见的屋顶皆削除掉,并模仿据说曾收容黑死病死者的布洛凡斯城堡的城墙,讥嘲其为黑死馆。

检察官读完时,法水也换好外出服再度出现。但法水却深深埋坐在椅子中,对著正好响起的执拗电话铃声蹙眉。

「大概是熊城在催促吧?反正尸体不会自行跑掉,我们晚一点再过去,先告诉你在黑死馆落成之後发生的三桩离奇死亡事件,以及算哲博士被视为难解之谜的行径。算哲博士回国後被日本的大学颁赠神经病学与药理学两项学位,但是他并未担任教授,而是默默过著隐居的单身生活。有一点必须特别注意的是,博士不仅连一天都未曾住过黑死馆,还在明治二十三年将只落成五年的黑死馆内部大幅翻修,也就是重新修正戴克斯比的设计。然後自己在宽永寺後面另建宅邸,让弟弟传次郎夫妇居住在黑死馆。

直到算哲博士自杀为止的四十多年岁月,他可说是没没无闻地生活著,在著作方面只有一篇 <关於杜德尔家梅毒与犯罪的考察>,至於在学术界的活动,说是仅止於和八木泽医学博士的辩论也不为过。当时情形是这样,明治廿一年,八木泽博士提出颅骨鳞部和显臑窝畸形者(编注:颅骨鳞部是头盖骨上方有如鳞片状的部位,显臑窝是太阳穴一带的头骨)的犯罪本质遗传论,算哲博 士提出反驳,随後双方进行长达一年的大辩论,最後达成以人类进行遗传实验的结论。但,就在人们引颈企盼後续发展时,很不可思议地,可能是两人彼此达成了默契吧?对立突然极端不自然地消失。

与这项辩论无关,缺少算哲博士的黑死馆接二连三发生怪异的离奇死亡事件。最初是在明治廿九年,传次郎趁妻子住院期间找爱人神鸟操至黑死馆,当晚却被操用裁纸刀割断颈动脉,操也当场自杀;接下来是六年後的明治三十五年,成为鳏夫的算哲博士的堂妹笔子夫人,同样被她所爱的京都演员岚鲷十郎勒杀,鲷十郎亦在现场自缢而死。这两桩他杀事件并无所谓的动机,而是被视为不应该会发生之事,所以不得不判定为冲动性犯罪结案。

失去主人的黑死馆里,暂时以算哲的异母侄女、当时只有三岁的津多子为主人——你应该也知道,她目前虽然是东京神惠医院院长押钟博士的夫人,但是在大正末期曾是有名的新剧演员。到了大正四年,算哲的宠妾岩间富枝突然怀孕,生下现在的家主旗太郎,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十多年,到了去年三月,第三次发生了动机不明的离奇死亡事件,这次轮到算哲博士自杀。」

说到这里,法水从一旁的资料里找出纪录。

「你看……」

——伤口贯穿左侧第五与第六肋骨之间,深入左心室,是被一般短剑刺入齐整伤口。算哲仰卧在房间中央,脚朝房门,头向内侧帷幔,双手紧握剑柄。面部表情呈现痴呆状松弛,带著些许悲痛的感觉。现场门户紧闭,室内光线昏暗,家人们也未听到任何声响。事实上,室内也丝毫不见凌乱。除了上述事件外,还听说死者抱著西洋女性玩偶进入室内仅仅不到十分钟,事件就已发生。说到玩偶,那是身穿路易王朝末年绫织服饰的筝身大小玩偶,置於帷幔後的床铺上,至於用来自杀的短剑,经推定并非死者的防身器具。另外,据调查所得,自算哲的日常生活著手,完全查不出自杀动机所在,一位将届天年的学者为什麽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著实苦於判断。——

「支仓,你觉得如何?与第二桩离奇死亡事件时隔三十多年,此事件的死因推定虽然清楚,可是一样有找不到动机的共同点,你难道不认为隐藏起来的内幕出现在丹尼伯格夫人身上吗?」

「这应该只是空泛的逻辑吧!」检察官的语气带著反驳意味,「第二桩事件之後,前後的关连已经完全中断。那位叫什麽名字的京都演员是降矢木家外的人,不是吗?」

「应该是吧!你也下功夫调查过了。」法水眼中露出夸张的神情,「但是支仓,最近出现的推理小说作家中,有一位叫小城鱼太郎的异样人物,此人在其近作《近世迷宫考察》中论及著名的裘达毕家族崩溃录。

裘达毕家族在维多利亚王朝末期曾经盛极一时,最终以与降矢木家族同样的形式灭绝。起初是身为宫廷诗文朗诵师的当代主人裘达毕准备入宫的早晨,当时他的妻子安——红杏出墙的谣传甚嚣尘上——送他出门,他假装要与她吻别,将手环抱著安的肩膀,突然抽出短剑刺向背後的帘幔,但是被鲜血染红全身而死的却是他的长子瓦尔达,惊骇万分的裘达毕回手一剑便刺入自己心脏。七年後,次子肯特接著自杀。据说他是因朋友将酒杯掷向他的脸颊要求决斗,但他却置之不理,结果成为讽刺标的,终至羞愧自杀。两年後,同样的命运降临到裘达毕仅存的女儿乔吉雅身上。她在结婚当晚,不知何故怒骂丈夫,结果对方一气之下将她勒杀於床上。而这就是裘达毕家族的末日!

然而,小城鱼太郎在这些只能以命运论解释的三桩事件里发现了科学性的原因,下了『只是因为如闪电般瞬间产生於右侧脸颊的格布勒麻痹之遗传』的论断。也就是说,裘达毕之所以会刺杀长子,乃是因为妻子的手即使碰触到他的右颊,他也毫无感觉,於是误判妻子的手是伸向躲藏於背後帘幔里的情夫,而造成这样的结果;次子的自杀当然就更不用解释了;女儿应该也是因为格布勒麻痹而表明对丈夫爱抚的不满,结果惨遭杀害。

当然,推理作家总是习惯擅自幻想情节,不过对降矢木的三桩事件来说,多少暗示了其关连性,而且也能开拓视野。然而,这些事应该不只局限於遗传学的狭窄领域,会发生如此重大的事件,背後绝对隐藏著令人无法想像的可怕内幕。」

「嗯,若是继承者被杀害,这倒是有可能,但是,这次是丹尼伯格夫人……」检察官轻轻摇头,反问,「对了,刚刚的调查报告中提到的玩偶是……?」

「代表对德蕾丝夫人的回忆。似乎是博士向柯贝兹基(波希米亚著名的傀儡玩偶工匠)订制的等身大小自动玩偶。但是,更令人费解的是弦乐四重奏的四个人,他们自婴儿时期就被算哲博士由国外带回日本,听说四十多年来从未呼吸过黑死馆外的空气。」

「不,有少数评论家曾在一年一度的演奏会上见过他们。」

「原来如此。他们的皮肤一定都呈现恐怖的白腊色吧?」法水凛然,「博士为何让那四人过著这样的奇怪生活呢?还有,这四个人为何会默默地服从呢?然而,在日本,人们只是对此现象感到不可思议,却没有人想深入调查,还好我偶然在美国发现一位好事者,他将这四个人的出生地与身分调查地清清楚楚。我想,这应该是关於这四个人的唯一资料吧!」法水拿起桌上最後的文件,那是一九○一年二月号的《哈德福特福音传教士》杂志:「你读读看。作者叫华洛。内容在记述教会音乐的部分。」

——听说了日本某处仍存在著拥有纯中世纪风格的神秘音乐人,这或许可算奇中之奇吧!回溯音乐史,以往也只有曼海姆侯爵卡尔·狄奥托曾经在斯图盾根城堡培养过六位蒙面乐师。於是我被这个有趣的传说吸引,想尽各种办法深入调查,终於查出这些乐师的身分。

第一小提琴手葛蕾蒂·丹尼伯格是奥地利基罗尔县冯利安柏村狩猎区监察长维里克的第三个女儿;第二小提琴手嘉莉包妲·赛雷那是义大利布林迪西市的铸金师加利卡里尼的第六个女儿; 中提琴手欧莉卡·克利瓦夫是俄罗斯科卡萨斯州塔根兹西斯克村的地主穆格基的第四个女儿;大提琴手奥托卡尔·雷维斯是匈牙利康达图镇的医师巴德纳克的第二个儿子。每人均系出名门。但是乐团拥有人降矢木博士是否真是学习卡尔·狄奥托豪奢的洛可可嗜好则完全不明。

法水有关降矢木家族的资料只有这些,但是其复杂至极的内容却让检查官的头脑混乱不已。当他脸上浮现恐怖神色沉吟时,维基格斯咒语法典这个名词却如梦中见到的白花般,一直停伫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至於法水,这时的他又如何能够预知,在他面前将横亘著可称为杀人史上空前绝後的异样尸体呢?

一、荣光的奇迹

私铁T线到终点站已进入神奈川县。在抵达能够眺望黑死馆的丘陵之前,绵延著橡树防风林与竹林,完全是不足为奇的北相模景观,可是一旦上了丘陵,俯瞰的风景整个大异其趣,可说是酷似马克白领地柯达所在的北苏格兰。这里没有树、没有草,彷佛海风吹至此地之前,水份就已尽失,不带湿气的土壤表面风化成灰色,看起来很像岩盐,凹凸状平缓倾斜的底部似是乌黑的湖水。这样荒凉的景物一直延伸到位於钵状底部的墙壁。据说造成赭土褐砂是因为建设当时所移植的高纬度植物在转瞬间死亡殆尽。不过直至大门之前,有一条整修良好的车道,主楼有一片被削去、称为「破墙挺崩」的墙壁下方有一扇蓟草与葡萄叶饰纹的铁门。

这天,因为前晚下了一场冬雨,厚厚的云层低垂,可能再加上气压的变化,感觉上有一股很奇妙的暖和感。时而闪电轻掠,紧接著抱怨似的雷呜闷响。在这样的暗郁天空下,黑死馆巨大的双层建筑、特别是中央的教堂尖塔与左右两侧的了望台,均被抹上一笔笔的淡黑色,全体形成泛亮的黑白画作。

法水将车停在大门前,走向前院。城墙背後有蔷薇缠绕的低矮红格子墙垣,其後则是呈几何图案的卢·诺德尔式的花园。贯穿花园的步道上处处设有列柱式小亭、水神、裸女或滑稽的动物雕像,红砖斜列拼铺的中央大路两侧边缘则铺上碧色釉瓦,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点缀式铺设吧!主建筑物被修剪整齐的水松树篱环绕,城墙四周的树篱修剪成各种动物形状或缩写字母,两旁有黄杨或丝杉的盆栽。另外,修剪整齐的水松树篱前方有诗人群像的喷泉,法水一走近,喷泉马上发出奇妙声响,同时开始冒起水烟。

「支仓,这就是所谓的惊骇喷泉,这个声音与如子弹般喷出的水,全都是利用水压。」法水避开飞沫,淡淡说著。

检察官因为这种巴洛克的炫弄技巧有了厌恶的预感。

法水站在树篱前眺望主建筑物。长矩形的主建筑物中央有半圆形的突出,左右有两列突出的房间,只有这部分的外墙是以灰泥贴上蔷薇色的小块石片,形成九世纪的朴素前罗马式风格。这部分一定就是教堂。然而,突出房间的窗户却是嵌入拱形格子中的蔷薇状玻璃,中央墙壁也有绘上十二星座的彩色玻璃作成的圆花窗,或许就是这种样式的矛盾引起法水的兴趣吧!不过,除此之外,其他部分皆是用玄武岩的石片堆积而成,窗户也高达十尺,形成严密封锁。玄关在教堂左侧,如非见到装著叩门环的大门旁站著便衣刑警,恐怕法水的考据之梦永远都不会清醒。

但是,在这期间;检察官仍不断感到法水神经紧绷。因为法水从疑似钟楼的中央高塔开始,循著外型怪异的屋窗与烟囱林立的部分朝左右的了望台等陡峭的屋顶观察一遍後,将视线下移,面对墙壁不住颔首,这样的态度反覆多次,很明显像是正在比较检讨什麽——果然如此!连尸体都还没见到,法水就已经开始在摸索这座城堡的气氛,企图自其中摘出结晶之物。

玄关尽头是大厅,在此等候的老佣人在前带领众人至右手边的大楼梯间。这里的地板是镶缀了百合与暗红色七宝图案,与接近天花板、旋绕廊的壁画形成对比,将中问毫无装饰的墙壁衬托得更加引人注目,形成难以形容的颜色。走上呈马蹄形向前方两侧伸展的楼梯,来到所谓的楼梯走廊,这里还有一道短楼梯延伸至楼上。楼梯走廊的三面墙上各挂著一幅画,中问挂著的是喀普利艾·马克斯所作的<解剖图>,左边是杰拉尔·大卫的<希萨穆尼斯剥皮死刑图>,右边则是德·托利的<一七二○年马赛的黑死病>,三幅都是纵七尺、宽十尺以上的放大复制画,虽不知为何只挑选这类阴森作品,但其意图颇令人起疑。

不过,最先吸引法水目光的却是<解剖图>正前方并列的两具中世纪盔甲武士。两者均手握旌旗旗杆,杆尖垂下的缀织在画面上方彼此密接,右边缀织是身穿魁克派教徒服饰的英格兰地主摊开领地地图、手持制图尺,左边缀织的构图则是罗马教堂的弥撒。

两者皆是上流家庭代表富贵与信仰的常见象徵。检察官本以为法水只是看看而已,谁知他却找来佣人问道:「这两具盔甲武士一直放置在这里?」

「不,是自昨夜开始放的。七点以前放在两侧楼梯的旁边,八点过後才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是谁弄上来的。」

「原来如此,只要看过孟迪邦侯爵夫人的克勒尼庄就知道,盔甲武士放置在楼梯的两侧是常规。」法水颔首,面对检察官,「支仓,你试著抬看看。怎麽样,很轻对吧?这当然没有实际用途。自十六世纪以来,盔甲纯粹只作装饰之用。但在进入路易王朝以後,镂雕的技巧转为细腻,增加了厚度上的需求,最後成为穿上後却走不动的重量。因此从重量上来推断,这应该是多纳太罗以前的作品,可能是马萨哥利亚或桑索维诺的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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