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孔雀羽谋杀案 作者:约翰·狄克森·卡尔

原作名: The Peacock Feather Murders

译者: 辛可加

作者: 约翰·狄克森·卡尔

ISBN: 9787546338538

页数: 300

定价: 26.00元

出版社: 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丛书: 古典推理文库

眼前这张脸庞并未遭到物理损伤,而是经受了精神重创。从这张脸上流逝的不仅是生命,还有精神:那疯狂的表情是因为恐惧而起。波拉德曾见过许多因害怕而扭曲的面容。在他穿制服执勤期间,曾目睹一名男子从高楼窗口坠落身亡,还有一名男子的脸被霰弹猎枪轰开了花。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颇令人感到生理上不适;但现在这张毫发无伤的脸庞却同样寒气逼人。只见那淡蓝色的双眼瞪得浑圆,淡黄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耷拉着。毫无疑问,他一点也不想再去看这张脸。在这看似平凡的小屋里,渴望刺激的基廷所目睹的情景,显然远远更为恐怖。

作者简介 · · · · · ·

约翰·狄克森·卡尔(1906-1977)

史上最伟大的推理小说作家之一,举世公认的“密室推理之王”。其小说素以公平著称,线索隐蔽,解答惊人,具有超乎寻常的逻辑性、趣味性。他一生共设计了超过五十种密室,几乎每个都是构思精巧、无以复加;又兼其小说一贯具有的浓郁哥特风格,以及其谋篇布局的架构能力之强,自会让读者大呼过瘾,竞相传读。读推理,岂能不读密室;读密室,岂能不读卡尔!

书籍介绍:

“我有没有和你们讲过那次差点因谋杀被捕的经历?”山姆·霍桑医生直起身子,从架子顶上取下一瓶白兰地,开始今天的故事,“那件事绝对令人印象深刻!但不能责怪警方。谁让案件发生之时,我是唯一看上去有可能犯罪的人呢?当时就我和死者两人,共处一顶硕大的帐篷之下。对,帐篷。那是用来举行宗教复活大会的。我看我还是从头讲起好了……”

古典推理文库之约翰·狄克森·卡尔系列导读私家侦探/文

经常讨论推理小说的读者,肯定都曾见过这样两个术语:一是plot,一是trick。

所谓plot,直译过来是指情节,倘若说得优美深奥一些,那便是小说的结构章法、谋篇布局,以及其起承转合之妙;而trick则指推理小说必不可少的谜题要素,可以是谋杀的诡计,可以是离奇的案件,甚至可以是一种带有强烈误导性的文字叙述。

推理小说以trick而崛起江湖,以plot而风行百载。有了trick,推理小说才有推理可言;而plot则把推理小说真正变成了一种小说。推理小说发展的漫漫长河之中,最大的动力是源自trick的发展,还是源自plot的发展?此事殊难说清。但一般的读者谈到推理小说,首先想到的往往就是谋杀,继而则是完成谋杀的方法(trick),总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何以如此,原因非常简单—推理小说发展最盛之际,所有名家都是研究trick的高手。而其中最耀眼者,就是来自美国的“密室之王”约翰·狄克森·卡尔。

生平略陈

约翰·狄克森·卡尔,1906年11月30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联合镇出生,是众议院民主党议员伍德·尼古拉斯·卡尔的独子。后者就职国会议员之前,一度曾是一名律师。家庭条件的优裕,既使卡尔有机会培养其兴趣爱好,又使其眼界得以开阔。年方四岁之际,他便因父亲的鼓励,开始接触鲍姆的童话故事、史蒂文森的浪漫幻想故事和大仲马的历史传奇小说。其中尤以后两者对他的影响最深—这两位作家的小说,一方面奠定了日后卡尔小说冒险、悬疑的基调,另一方面更直接促成了他的历史推理小说。而卡尔对魔法、巫术一类神秘事物的偏爱,说不定就是源自鲍姆的《绿野仙踪》系列故事。

如此经年累月、饱受熏陶,卡尔自会渐渐展露其文字实力。十一岁的他,居然开始发表一些有关法庭审判和谋杀案的新闻报道,不禁让周围的人们大感惊叹。这时的卡尔,当然早就看过了父亲藏书室的那些法律文献和犯罪案卷,但他对真实的犯罪似乎无甚兴趣。幼年时的阅读使他深深相信,犯罪亦如历史,纵然现实丑陋,该题材的小说却不妨浪漫、有趣。所以他对推理小说一直抱有很大兴趣,阿瑟·柯南·道尔、杰克·福翠尔、G.K.切斯特顿的小说他全都看了,而且非常叹服他们的奇诡构思,譬如闹鬼的城堡、带翼的匕首、消失的人……1941年他给友人的信中曾评价道:“那时的作品常以引人注目的奇异风格或不可能状况来开端,再提供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这虽然有些幼稚,却无疑是富有创造性的。”他受那一时期推理小说的影响很大,总是着意强调犯罪案件的“不可能”之处,行文时常会铺陈一些恐怖惊悚的传说,以此来推动故事发展,将“不可能”三字渲染得淋漓尽致。这堪称是卡尔小说的一个重要特色。

1921年,卡尔来到了宾州波茨敦市的希尔学校,求学期间,常给英语俱乐部撰写小说,并热衷参加诸如月夜击剑一类活动。四年后,他顺利就读哈弗福德学院,次年三月便有一篇小说《当饮下死亡……》见诸学校的文学月刊《哈弗福德人》。而后不久,卡尔便因其文字功力和创作热情,跻身《哈弗福德人》的编辑之列。1926年末,他创作了他的首个密室杀人故事《羔羊之影》,主角是法国警探亨利·班克林—负笈阶段,他小说中的主角几乎全是此君。班克林故事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锐意进取、有所抱负;而缺点正如他日后对一位新进作者的评论:“新手总恨不得让读者震撼,结果解答时就有些进退维谷。”亨利·班克林对卡尔的意义重大,该系列不仅是他所创作的第一个系列故事,更包括了他的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夜行》,其前身是卡尔1929年发表的班克林中篇故事《大吉尼奥尔》。1930年,美国的哈珀公司出版《夜行》,两个月内加印六次,销量自是不俗。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不仅风靡欧美诸国,亦颇受日本读者的推许,譬如二阶堂黎人就明确表示:“同是处女作,卡尔的作品比其他人更优异。和《罗马帽子之谜》这部具有明显的奎因冷硬文风的作品相较,《夜行》的情节无疑更大众化,也更煽情。”

从哈弗福德学院毕业之后,卡尔远赴巴黎,至索邦神学院就读,时值1928年。据说他从未现身课堂,只一味从事创作,上文提到的《大吉尼奥尔》就是成果之一。另一项“成果”是一部历史小说,可惜被他亲手销毁,理由是不符合常理。截至1932年间,卡尔先后出版了四部班克林长篇小说,渐渐对这一人物感到厌倦,有意重开炉灶,构思一些新著。班克林故事自此搁置,到1937年方有新篇《四种错误武器》问世,而后就真的杳无影踪了。

回过头来,再说卡尔构思的那些新著,其共性是英国侦探、英国情调。何以如此?当然是有原因的。却说1930年8月,卡尔横渡大西洋时,偶然结识了来自英国的克拉瑞斯·克丽芙斯。卡尔送她一本《夜行》,两人相约至海滨碰面,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1932年6月3日,他们秘密结婚了。次年初,两人乘船离开美国,原本只想往英国旅行数周,但卡尔觉得英国的乡村很适合定居,索性留了下来。离开美国之前,卡尔办了两件事情,一是授权哈珀公司印行新著《女巫角》,启动了基甸·菲尔博士的探案故事;另一件是觅得新出版商威廉·莫若来印行非系列小说《弓弦谋杀案》。《弓弦谋杀案》之所以要换出版社,系因哈珀公司有个奇怪规矩:同一年内,不会给同一作者出版两部以上的作品。卡尔因此接洽了新的出版商,想要用“克里斯托弗·斯崔特”之名出版新著,不料印好一看,署名处赫然竟是“卡尔·狄克森”,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哪位作家的化名。事后,卡尔曾建议对方改成“卡特莱特·狄克松”,对方亦表同意,哪知出版时又告变卦,改印成“卡特·狄克森”的字样。卡尔虽再次表示不满,但最终还是顺从了出版社的意思,从此沿用这个名字。

闲话按下不表。却说《女巫角》和《弓弦谋杀案》出版一年之后,卡尔又亮出了一张新的王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简称H.M.)探案故事。该系列以《瘟疫庄谋杀案》初试啼声,旋受如潮好评。读者的高度认可,使卡尔信心倍增,创作的欲念更盛,陆续推出多部佳作,均引发强烈回响。时人为之侧目,将他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并称“黄金时期三巨头”,同时更赠以“密室之王”的美名。1936年,卡尔加入了当时影响最大、活动最多的侦探作家俱乐部—英国侦探作家俱乐部,成为第一个加盟该俱乐部的美国人。

出版多部小说之后,卡尔有意换换新的文体,对剧本萌发了很大兴趣。1939年12月27日,BBC开始播出他的三幕广播剧《谁杀了马修·考宾?》,这是他的广播剧处女作,主角正是如日中天的菲尔博士。此后卡尔便开始大量创作这一类的剧本,主要包括神秘剧和推理剧两种题材,甚受听众追捧。究其原因,是卡尔懂得利用听众的主观想象能力,往往运用一些响动,使听者发生错觉,以此实现他所期待的误导。这无疑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叙述性诡计,作者乐此不疲,听者大加激赏,以致“二战”期间,美国军方竟破例让他免赴战场,留驻BBC服务盟国人民。

迨至“二战”结束,英国的工党领袖上台执政,致使经济滑坡,不禁让卡尔渐生去意。但他依然居住英国,凭借从阿瑟·柯南·道尔之子雅德里安·柯南·道尔处获取的大量素材,草拟一部重要传记,直到1948年才举家返回美国。这部传记至1949年终告付梓,定名《阿瑟·柯南·道尔爵士的一生》,是史上第一部有授权的柯南·道尔传记,很多地方甚至征引了传主原话,意义不言自明。后来,他们两人又联合创作了《福尔摩斯的功绩》,内含十二篇福尔摩斯探案故事,是公认最正统的福尔摩斯探案续集。

重返美国,卡尔受到了热烈欢迎,美国推理界的名人如埃勒里·奎因、克莱顿·劳森、爱德华·霍克、安东尼·布彻等人,无不纷纷前来拜访。他们很快就形成了当时最顶尖的推理圈子,时常开会探讨密室的构成问题。但卡尔居住英国的时间太长,行文风格不免带有强烈的欧洲韵味,又兼其小说一贯的诙谐幽默,以致有人曾一度怀疑他就是英国作家伍德豪斯。

1951年,随着英国工党的下台和丘吉尔的复出,卡尔又一次来到英国长住,但他那时的身体状况很是不佳,连续几场大病,使小说水准随之下降,直到1954年初才基本康复。1955年,病愈后的卡尔来到伦敦,再度活跃于英国侦探作家俱乐部,并有意点拨一些年轻作家,其中包括爱德蒙·克里斯宾和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卡尔和他们联系紧密,使晚辈获益匪浅。同时,他亦再度创作出一些高水准的作品,譬如《割喉队长》、《火焰,燃烧吧!》、《恐惧往往相同》,基本都是历史推理小说。1963年,卡尔获得了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简称MWA)颁发的“终身大师奖”,这是推理界最高的荣誉,堪称实至名归。然而好景不长,次年他突发中风,虽治疗有效,左手却几近瘫痪,这无疑大大影响了他的创作,直到1965年才拿出新著《撒旦之屋》。这部小说一般认为是他后期最精彩者,密室的谜团简单而又让人信服。

同年,丘吉尔病逝,卡尔夫妇返回美国,至南卡罗来纳州格林维尔地区居住。1970年,适值卡尔从事创作四十周年,MWA特向他颁发“爱伦·坡特别奖”,以表彰他四十年间的卓越成就。1972年,卡尔出版了他的最后一部小说—历史推理小说《饥饿的妖精》,此后五年之间,他努力创作着一部新的推理小说《海盗之路》,其侦探据说会是阿瑟·柯南·道尔爵士,可惜未能完成;而他原本要写的回忆录《犯人的忏悔》亦同样付之阙如。1977年2月27日,卡尔因肺癌病逝,享年七十岁。

两大名探交相辉映

诚如上文所述,卡尔一生的著作颇丰,仅各类小说便出版了七十五部以上,另有传记一部、剧本若干。他曾经坦然说道:“我只想写推理小说。我指的不是那种绝世巨著之类的无聊东西,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要写推理小说。”所以他的小说几乎只能分成两类,一是解谜推理小说,一是历史推理小说。前者是最常规、最正统的推理小说,以“诡计”勾起读者兴趣,其中又以“不可能犯罪”最受青睐。所谓“不可能犯罪”小说,简单来讲,就是物理上、逻辑上无法实现的事情,似乎真的发生了,小说既围绕此事展开,则全文结束之前,就必须要对此进行一番合理解答。“不可能犯罪”的类型,主要包括离奇死亡、神秘消失、瞬间换位和无人生还等等,而最受关注的题材则是密室谋杀。

有关密室谋杀,推理界内部一直有个共识:一个自称推理作家的人,倘若他未曾运用过密室题材,那就断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推理作家。正因密室题材的地位独特异常,不仅需要对物理学、心理学的融会贯通,更需要一些前人未曾萌发的灵感,所以设计出接近六十种密室的卡尔,自然而然就被冠以了“密室之王”的美名。卡尔的密室有两大特点,一是匠心独运、别出心裁,从各个角度完成密室;二是保持解答的公平合理,不会对读者隐瞒线索。两者之中,显以后者更难做到,亦更加值得尊敬。无怪乎大评论家爱德蒙·克里斯宾要说:“论手法之精妙高微和气氛营造的技巧,卡尔确可跻身英语系国家继爱伦·坡之后三四位最伟大的侦探小说家之列。”这五十余种密室,主要的承担者是菲尔系列和H.M.系列。

基甸·菲尔博士,卡尔继亨利·班克林之后的第二个系列主角,亦是伴随他时间最久的一位侦探,自1933年至1967年,总共破了二十三宗重大案件,另有短篇故事数则。菲尔博士的原型是卡尔非常钦敬的G.K.切斯特顿,故而从外貌上具有后者的大部分特征:身躯庞大、喜欢烟斗、夹鼻眼镜、船型帽子,走路时拄着藤条拐杖。他拥有好几所名牌大学的学士和博士学位,最初是一名校长,退休后主攻字典编纂之事。

从体型的角度而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和菲尔博士非常接近,都是甚难一见的大胖子,而随着创作时间的流逝,前者渐渐现出了卡尔非常倾慕的英国前首相温斯顿·丘吉尔的影子。H.M.拥有着从男爵头衔,性格暴躁易怒,曾任职英国的秘密情报部门,另一重身份是英国王室法律顾问兼注册医师,对法学和医学都颇有了解,偶尔亦会出庭辩论。1981年间,“短篇推理之王”爱德华·霍克曾主持一次密室评选,邀集作者、编辑和评论家共十七人前来投票。结果菲尔系列的《三口棺材》以104分高居榜首,而亚军《地狱之缘》却只有55分,两者几乎差了一倍;此外尚有同系列《歪曲的枢纽》排名第四,H.M.系列的《犹大之窗》和《孔雀羽谋杀案》亦都上榜。十大密室,卡尔独占其四,不啻是推理史上一个永难动摇的神话。

大概就是这次评选,使菲尔系列日益得到推理界的重视。其实更早之前,卡尔最受关注的是H.M.探案故事。1941年时,著名推理小说评论家海克拉夫甚至曾说:“(H.M.那老家伙)在各位名侦探中,最受当今作家的喜爱。”对比菲尔系列和H.M.系列各部小说的出版时间,不难发觉菲尔博士的案件侧重探索,小说的杀人诡计和结构章法均都屡有突破;而相同时期的H.M.故事则往往显得收敛、沉稳,整体上保持着前进势头,不像菲尔系列偶有回落。菲尔博士首次登场,是1933年的《女巫角》,以恐怖的诅咒拉开帷幕—查特罕监狱是昔日处死女巫的绞刑场,其历任狱长都会断颈而亡,老狱长惨死之后,其长子遵照遗嘱,接替了狱长工作,果然在劫难逃。小说具有浓郁的哥特风格,惊悚、神秘、含蓄、妖异,从心灵上予人以恐怖之感,远胜班克林故事的血腥、直白,从根本上奠定了卡尔日后创作的基调。自《女巫角》以降,卡尔反复摸索,有意使作品混合侦探小说的理性和哥特小说的非理性,一时卓然有成,次年出版的《瘟疫庄谋杀案》就显出了他的突破,将鬼怪传说和密室谋杀结合得紧密无间。

自此之后,卡尔交替创作这两大系列,因目标明确、本身又具有一定的天赋,故而很快就达到了一个阶段性的顶峰。其标志就是1935年的《三口棺材》。据说,卡尔最初是想要铺陈一个班克林故事,但很快就发现此路不通,遂将案件挪给了菲尔博士。《三口棺材》拥有两次完美的不可能犯罪,而且一次是密室,另一次是雪地上的无足迹杀人!除此之外,这部小说更拥有着一份“密室讲义”,将古往今来构建密室的各种方法予以梳理、汇总,显现出卡尔对推理小说的研究有素。嗣后,卡尔再接再厉,几部小说各有创新,譬如《阿拉伯之夜谋杀案》的轮流叙述、《犹大之窗》的法庭论辩,都是对其小说固有叙事方法的突破。尤其《犹大之窗》的密室构成,不啻是给密室题材开启了一种全新思路。(有资料证明,《犹大之窗》的密室并非凭空想象所得,而是卡尔亲手试出来的。)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拉开帷幕,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攀升,推理小说难免受到影响,渐渐呈现出向一般文学靠拢的趋势,唯有卡尔依旧坚持着推理小说的本色,不断构思着新的诡计。《女郎她死了》、《爬虫类馆杀人事件》、《耳语之人》都是质量均优的名篇,论水平堪称是他的另一次巅峰时刻。尤其那部和《耳语之人》同年的《我的前妻们》,更标志着卡尔创作的全新突破—这是他第一部完全依赖故事的小说,其紧张、曲折之处,直让人欲罢不能,故而常被评曰H.M.系列的最后一部佳作。尔后没有几年,卡尔便结束了这个系列,其原因或许是重病缠身导致的创作能力下滑,或许是想要转型从事历史推理小说的创作,当然亦或许是其他缘故。总之,1953年,卡尔出版了H.M.系列的第二十二部长篇小说《骑士之杯》;而1956年初发表的短篇《奇迹之王》则是H.M.的最后一案。

两相比较之下,更喜欢菲尔博士的读者无疑更加幸运,该系列直到1967年的《月之阴》方告结束,而且后期的几部小说基本表现不错,譬如《撒旦之屋》和《包厢C的恐惧》,均都值得一观。

历史推理和其他创作

卡尔创作的另一类占主要数量的小说,是历史推理小说。他1950年出版的《新门新娘》,是公认的首部长篇历史推理小说,比约瑟芬·铁伊《时间的女儿》恰好早了一年。对推理史略有了解的读者,想必都曾听说过卡尔和克莱顿·劳森打赌的故事。劳森是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的四大创始人之一,除创作小说之外,更时常以“马里尼”之名登台表演魔术,其小说因而深具魔术之趣。1940年末,劳森曾向远居英国的卡尔致信,提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创意: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不仅门窗紧闭,而且所有缝隙都要被胶带从内侧封闭,凶手进屋内谋杀完毕,便从房间消失。卡尔对此深感兴趣,表示一定要写一部这样题材的密室小说,如此遂有1944年H.M.系列的《爬虫类馆杀人事件》。而这部《新门新娘》的背后,亦藏有卡尔和劳森的一段逸闻—他们比赛挑战一个房间内所有家具突然消失的诡计。哪知无意中竟开了历史推理小说的先河,说来宁非趣事?

先河既开,卡尔索性开始频繁创作这类小说,其数量甚至超过了他同期的解谜推理小说。1951年,他出版了他的第二部历史推理小说《天鹅绒里的恶魔》,小说的男主角和撒旦达成协议,被送回查理二世时期的英国,这“穿越”的构思甚受好评。包括他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饥饿的妖精》,都是这种类型的作品。小说主角是《月亮宝石》的作者威尔基·柯林斯,唯一的遗憾是卡尔构思中要让阿瑟·柯南·道尔担任侦探的小说未能成篇,否则这两部小说必会相映成趣。暮年的卡尔虽饱受癌病折磨,但脑海中依然充满着新鲜的诡计。

历史推理小说,顾名思义包括两个要素,一是历史,倘无一定的知识积累,断然写不出历史题材的东西;二是推理,若无一定的分析解答能力,则所谓“历史推理”云云,无非就是一场闹剧。卡尔以解谜推理小说纵横文坛、享誉欧美,分析问题的水平自是一流;而他从小就对历史问题深有兴趣,对各种怪异传说更是耳熟能详,读者只需看看他的《女巫角》、《瘟疫庄谋杀案》、《红寡妇血案》、《燃烧的法庭》和《耳语之人》便不难窥其一斑。

卡尔的历史推理小说,以《火焰,燃烧吧!》最见功力,次之则是《恐惧往往相同》,而剩下的作品亦普遍不错。譬如《割喉队长》,背景是拿破仑准备攻打英国,讲述一名间谍发现了法国人的企图,因而不断遭遇谋杀。又譬如《隐匿的女巫》,副标题是“一出爱德华时代剧”,将1907年的英国重塑得栩栩如生,而诡计亦很不错,发生谋杀的建筑物被沙滩包围着,沙滩上当然没有足迹。嗣后,卡尔返回美国,又陆续创作了三部以古老的新奥尔良为舞台的历史推理小说,其中水平最高的是《帕帕拉巴斯》,将伏都教、内河船和巧妙的不在场证明汇聚一堂。

附带一提,1936年时,卡尔曾出版过一部《艾德蒙·戈弗雷爵士谋杀案》,其内容围绕1678年的一宗真实谋杀案件而展开,研究得非常详尽,堪称是他对历史推理小说的一次成功摸索。

接下来再谈谈卡尔的非系列解谜推理小说。这一类作品的数量不多,但水平普遍不错。尤其经典的是《皇帝的鼻烟壶》和《燃烧的法庭》。前者运用了非典型的法国场景,虽然缺乏了不可能犯罪案件,却有着漂亮的心理暗示和误导,依稀有些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风格。读者欲知其精彩的程度若何,只需看看克里斯蒂对这部小说的评语,便自然知晓—“现今的侦探作家很少有作品能困惑我,但卡尔总能。”而所谓“燃烧的法庭”,则指中世纪的法庭审判巫师时,几乎一律判处火刑。这部小说是卡尔超凡脱俗的一大经典,以非常奇特的构造,容纳了推理、惊悚、超自然和心理悬疑的因素,又兼有大量的女性毒杀案之介绍,整个故事的发展和逆转都让人惊骇莫名,论名望、论水平足以和《三口棺材》、《犹大之窗》这样的名著分庭抗礼。棺材中的死者凭空消失、打开不存在的门从密室消失……各种离奇的现象,使《燃烧的法庭》格外引人入胜。

除此之外,卡尔尚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著述,譬如传记和剧本。前文既有介绍,则此处篇幅所限,就不再赘言了。

流风余韵影响深远

卡尔对推理小说的影响至深至远,此事毋庸置疑。他最大的贡献是维持了推理小说的公平和创新,给后来人指明方向,树立典范。推理小说最重要的是符合逻辑,谋杀的解答(诡计)和动机的解答(人性)都要符合逻辑,否则便失之虚假。两者之中,卡尔显然是把诡计摆到首位,所以他的小说注重解谜、注重分析,擅长故事的铺陈、渲染,其小说浑然天成,不像某些作家须靠文字的雕琢取胜。这正如他对“硬汉派”的批评之语:“你们运用文笔—通常都是自命不凡的文笔—来掩饰创意的匮乏。”

这,便是卡尔小说最迷人的地方。一切围绕推理,一切围绕诡计,一切围绕谋杀,干脆利落、简单直接。自1930年卡尔以《夜行》出道,数十年间引领风潮,风靡了无数读者,更带动了无数作家的创作。“法国卡尔”、“日本卡尔”相继出现,致敬的作品层出不穷,足可证明其经久不衰的魅力。

钦慕卡尔的推理作家,最出名的当数以下几位:(一)克莱顿·劳森,美国的推理巫师,卡尔的至交好友,其小说融汇着魔术表演的基本原理,奇招迭出、别开生面,重要的作品如《死亡飞出大礼帽》、《来自另一个世界》都是密室题材的佳作;(二)黑克·塔伯特,美国推理界昙花一现的奇才,受卡尔影响极大,却只留下两部长篇小说和零散的几个短篇,其中最惊人的是《地狱之缘》,糅合了十几个不可能犯罪,风格非常接近卡尔;(三)安东尼·布彻,著名的推理小说评论家,曾创作《九九神咒》向卡尔致敬;(四)保罗·霍尔特,人称“法国卡尔”,因《耳语之人》而叹服卡尔的才华,彻底搜集并阅读了所有卡尔小说的法译本,嗣后开始创作,尤钟爱密室题材,小说颇受日本读者的喜欢,曾多次登上“这本推理了不起”的年度海外作品排行榜;(五)横沟正史,日本推理文坛的领袖,一度和江户川乱步双峰并峙,早年深受卡尔影响,1948年以《夜行》向卡尔及其同名作品致敬;(六)二阶堂黎人,人称“日本卡尔”,作品具有浓郁的古典怀旧意味,曾以《赤死庄杀人事件》向H.M.登场作《瘟疫庄谋杀案》致敬,另有专文逐一评论卡尔各部小说的优劣短长。

至此,谨借安东尼·布彻的一句论断,收束全篇—“若克里斯蒂是推理界天后,那卡尔就是天王。”

01孔雀的羽毛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三下午五点整,在贝维克公寓四号将举行一场“十茶杯”聚会。诚邀伦敦警察厅大驾光临。

这封寄给新苏格兰场汉弗瑞·马斯特斯总督察的短笺,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令他不安的因素。信是随星期三的第一拨邮件寄来的,那天恶魔般的热浪—也许你还有印象—可谓登峰造极。信上没有签名,正文工工整整打在一张便笺中央。对于马斯特斯的副手、年轻的波拉德警佐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日酷暑中的小插曲而已。

“不会吧,”波拉德一点也没有挖苦的意思,“如果邀请我们所有人,那一定是个很大的茶会。你怎么看,长官?是个玩笑或者什么广告之类的?”

马斯特斯对这封信的反应完全出乎波拉德的意料。无论天气如何,总是穿着厚厚的蓝色哔叽套装和背心的马斯特斯,正坐在满满一桌文件中间闷得汗流浃背。他那张大脸像个扑克牌赌棍似的毫无表情,灰白的头发经过梳理才遮住谢顶部分。此刻他抬起头,脸色越发通红,咒骂连声。

“怎么了?”波拉德问道,“你该不会是说—”

“喂,喂!”马斯特斯咆哮着。他有个习惯,烦躁不安时总像家长在教训傻孩子,“鲍勃,没弄清状况之前可别随便下结论。当你卷入这场游戏之后,就像上次我……对了。赶紧去把达特利一案的卷宗给我拿来。动作快点。”

案卷上的日期是两年前。波拉德回来时还未及详察,但他从标题上看出这是一起谋杀案,百无聊赖的心境顿时被好奇所取代。波拉德从剑桥大学毕业后步入警界,只觉得文书工作索然无味。纵然他也曾身穿制服去出勤,工作也无非是在十字路口昏昏欲睡地维持秩序,仅仅扣留了一千三百二十二名司机而已。马斯特斯总督察瞪着这份报告,清嗓子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祥之兆,顿时令他来了兴致。

“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东西吗?”他催问道。

“激动人心?”马斯特斯虽然嗤之以鼻,但素来谨慎的他亦忍不住接着说道,“这可是谋杀,年轻人,就这么回事。我们一直没抓到下手的家伙,而且也没可能破案了。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干这行已经二十五年了,在我听说过的谋杀案中,这是唯一一起毫无意义可言的。什么激动人心!”

波拉德一头雾水:“毫无意义?”

“就说到这儿。”马斯特斯下了结论,“拿上帽子,鲍勃,我要打电话给副局长。然后我们去拜访一个你认识的人—”

“该不会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吧?”

“有什么不妥?”

“老天,长官,这可不行!”波拉德极力反对,“今天这种时候可不行,他会发狂的。他会把我们的手脚一条条扯下来,踩在上面跳舞。他—”

虽然热浪逼人,马斯特斯脸上还是掠过一丝微笑。

“说得好,没错,那老家伙会暴跳如雷,”他承认,“但他最近忙于工作,也想换换口味。让我来对付他好了。关键是要引他上钩,鲍勃,引他上钩。嗯嗯,然后,一旦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十分钟过后,马斯特斯带着一贯的和蔼可亲,推开了H.M.的办公室门。这间办公室位于白厅后面古老曲折的街巷中一座大楼的五层。酷暑在此越发肆无忌惮,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头和纸张的气味。门后传出怒不可遏的吼声,H.M.好像正在口述信件。马斯特斯没敲门就推门走了进去,发现H.M.正坐在书桌旁,一脚跷在桌面上,摘下了衣领,恨恨地瞪着电话。

“把信拿来。”H.M.沉声说,声调活像个印第安酋长。事实上,如果忽略不计他那大鼻子上耷拉着的眼镜,那一脸粗鲁之色倒是很有印第安酋长的风范,加上他冷酷地环抱着的双臂,效果便更为显著。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映照着他的秃头,他庞大的身躯仿佛被热浪压缩了一般。

“请转接《泰晤士报》的编辑,亲爱的讨厌鬼,”H.M.继续说道,“我要投诉那个得了麻风病、狼心狗肺的家伙,丢尽了我们现任政府的脸。我问你,先生,有多长时间……(很雄辩滔滔对不对?是的,我喜欢这样。你知道就好)……我问你,先生,宽宏大量的英国人容忍公共财产被挥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有多长时间了?还有那么多要紧事等着用钱!就拿我来说吧,这辈子我每天都要徒步爬五层楼,为什么?因为那群肮脏卑鄙的守财奴拒绝安装—”

“啊,爵士!”马斯特斯和颜悦色地打招呼。

H.M.尽管还沉浸在恶斗之中,却也不耐烦地连咆哮也省却了。“好吧。”他恶狠狠地眨眨眼,“好吧,我早该想到是你,马斯特斯。这下子麻烦算是把我的茶杯填满了,你一进门可就要溢出来喽,呸!”

“早上好,弗利奥特小姐。”马斯特斯殷勤致意。

H.M.的秘书“棒棒糖小姐”是位金发女郎,一头炫目的金发用发卡束起。两人进门时她起身合上笔记本,在波拉德的目送下沉着冷静、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开房间。H.M.费劲地喘着粗气,把脚从书桌上移下来。他身前放着一把大大的芭蕉扇。

“实话告诉你,”H.M.突然卸下戒备,主动开口,“我正巴望着有什么趣事找上门来呢。这些外交事务把我的背都压弯了。又有人冲我们的军舰开枪。你旁边这位不是鲍勃·波拉德吗?啊,我猜就是。请坐,马斯特斯。有什么事?”

如此轻易投降,反令亲切的马斯特斯犹豫起来。但波拉德怀疑,实际上H.M.过去几天不得不忙于工作,正在寻觅解脱之道。马斯特斯把“十茶杯”聚会的邀请信推到桌子对面,H.M.愠怒地研究了一番,把玩着手指。

“噢,啊,”他说,“好吧,怎么回事?你准备赴会吗?”

“是的,”马斯特斯冷冷答道,“还有,亨利爵士,我有意在贝维克公寓四号附近布下一道警戒线,连一条蛇也不能放走,就这样。现在你看看这个。”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达特利一案的卷宗,然后又从中抽出另一张信纸,与刚才递给H.M.那张大小相仿,也同样出自打字机。两张纸并排放在H.M.的书桌上,波拉德读道:

四月三十日星期一晚九点半,在潘德拉贡花园十八号将举行一场“十茶杯”聚会。奉劝警方严加防范。

“不如另一封那么客气,对吧?”H.M.望着两封信,眉头紧蹙,“不过,两座房子都位于肯辛顿区。怎么办?”

“我们把潘德拉贡花园这封信称作展品A,”马斯特斯敲敲信纸,“这是两年前四月三十日下午寄来警局给我的。现在我问你,先生,”马斯特斯苦涩地吼道,“我能怎么办?呃,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还记不记得,这事发生在达特利谋杀案之前?”

H.M.没说话,疑虑重重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他拾起芭蕉扇,将一盒雪茄推过桌面。

“我干这一行的时间太长了,”马斯特斯支起胳膊说,“长得都不知道该如何从这种局面中挖掘有价值的线索。呃,但是,除了传话给那个区的警局之外,我就束手无策了。我检查了潘德拉贡花园十八号。潘德拉贡花园是西肯辛顿的一个安静、优雅的街区,十八号是座空房子—不过是在差不多一周之前刚刚搬空的,供水供电都还没有停。我唯一查出的就是,出于某些原因,人们好像很害怕那个地方,所以都住不长。你了解了吗,爵士?”

“你的表述之清晰堪称典范,孩子,”H.M.答道,好奇地打量着他,“呵呵!我只是纳闷你这老妖怪是不是打算偷偷行动,去你的……”

“现在别打岔!”马斯特斯说,“我还没说完呢,嗯嗯。夜间在那周围巡逻的警员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但第二天一早,大约六点钟,一名警佐在前往警局的路上看见十八号的院门半开着。他走上台阶,发现房门没上锁。这还没完,虽然那是座空房子,但大厅里却铺着一长条地毯,还摆了一个衣帽架和两张椅子。警佐警惕地查看了所有房间,全都没有,哪怕是一件家具—只有其中一间除外。那是一楼房门左侧的房间,可能是客厅之类的。窗户被百叶窗遮住,但警佐能看出里面有家具。

“就是这样。屋里的家具十分齐整:地毯、窗帘,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盏新的枝形吊灯。这都是普通物件,只有一个例外。在房间正中有一张大圆桌,有人在桌上把十个陶瓷茶杯和托盘摆成一圈。没有任何茶点,只有茶杯,而且所有茶杯都是空的。那些茶杯……哦,爵士,它们有点古怪。但我稍后再解释,因为它们不是房间里唯一古怪的东西,还有一个死人。”

马斯特斯鼻子里长出一口气,红润的脸庞上绽开一丝怀疑的笑容,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责任心以及这番话引发的戏剧性效果颇为满意。

“一个死人,”他边重复边翻开更多的文件,“我这里有一张他的照片,是个上了年纪的小个子男人,身穿晚礼服,外头还罩着一件薄大衣(礼帽和手套放在房间另一头的椅子上)。他面朝下躺在圆桌旁,位于圆桌和房门之间。一支点三二口径的自动手枪从背后喂了他两颗子弹—一颗击中脖子,另一颗穿过后脑。两枪的射击距离都非常近,凶手必定是用手枪抵在他身后开火的,头发和脖子都被灼伤了。看上去这位老兄正走到桌旁,也许是在端详茶杯,然后凶手举枪对他下手。根据验尸报告显示,他遇害的时间是前一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线索?我知道,但什么也没有。房间里有大量指纹,其中一部分属于死者,但那些茶杯和托盘上一个指纹都找不到,甚至连手套的污迹或是用布擦拭过的痕迹都没有。没人抽过烟或是喝上一杯;椅子也没挪过位置;没有任何线索显示房间里可能来过多少人,或是他们干了些什么。只有另一个迹象:壁炉里生过火,炉灰中还有一张包装纸的余烬。但是,那并不是用来包装茶杯的盒子和纸张。我等下会解释,装茶杯的容器要精致得多,是一个木匣,但那个木匣失踪了。”

马斯特斯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照片,上面那张清瘦和善的脸庞上长着个鹰勾鼻,还有一副修剪得齐齐整整的灰色髭须。

“这位老兄很容易辨识,”马斯特斯接着说,“然后—砰!我的面前顿时空空如也。真要命,爵士,他是全世界最不可能被谋杀的人!他名叫威廉·莫里斯·达特利,是个单身汉,家境很富裕,除了一个未嫁的姐姐(又是这可怕的老一套)帮他理家之外别无亲戚。他不仅没有任何敌人,而且甚至没有任何朋友。他早年确曾涉嫌卷入一两桩敲诈之类的事件,但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姐姐说(老天,我相信她)她可以告诉我他过去这十五年里的每一分钟都在干什么。动机?他的一半财产归姐姐,另一半捐给南肯辛顿博物馆。出事时姐姐正在打桥牌,拥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反正我们也没认真怀疑过她—所以就没有其他疑犯了。那座房子的前一任租客是杰里米·德温特夫妇。德温特是一名律师,日子不太好过,夫妻俩和达特利的关系绝不比和月球人来得深厚,于是又走进了死胡同。达特利生活中唯一的兴趣是收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尤其偏爱陶器和瓷器。所以我们的目光便转向了那十个茶杯。”

马斯特斯倾身向前,叩击桌面,加重了语气。

“哦,那么,爵士,我不是你所谓的内行人士,草率下结论也不是我的风格。但一看到那些茶杯,就连我也能察觉到它们的不同寻常。每个茶杯上都有一个标志,像是纠缠在一起的孔雀羽毛,由橙色、黄色、蓝色漆成,色泽温润、流光溢彩,似乎在翩翩摇曳。而且它们非常古怪,你甚至能看到它们在房间里熠熠生辉。我对这些东西的判断是正确的。这里有一份南肯辛顿博物馆的报告:

这些茶杯和托盘可谓巧夺天工。我曾目睹早期的意大利产珐琅陶器。它们来自乔吉奥·安德里奥利在古比奥的制作工坊,上面还有他的签名,时间是1525年。但据我所知,这些茶杯很特别,当然,它们其实并不是茶杯,因为茶叶直至17世纪中叶才引入欧洲。我承认它们的用途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猜测它们被用于某种纪念仪式,例如已知的威尼斯秘密团伙。它们价值不菲,在拍卖所至少能拍出两三千英镑。

“嗯哼,”H.M.说,“一大笔钱啊,不过听起来蛮像那么回事的。”

“没错,爵士,我也有同感。我们追查了这些茶杯的来历,它们属于达特利本人所有。他似乎是四月三十日那天下午刚刚从邦德街的古董商索亚的店里买到的。他与老索亚本人直接进行秘密交易,付了两千五百英镑现金。那么,你也许要说这里存在动机,虽然是个疯狂的动机。假设有个疯子收藏家觊觎那些茶杯,设计了一系列周密计划要把它们弄到手呢?我承认这不太合理,但还能有什么思路?

“计划很周密,没错。首先是那些家具。我们查到之前两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霍尔本家具公司收到一封匿名信—那地方可供你一次性置办从避雷针到窗帘的全套家具—信中附有二十五英镑的钞票。去信人在信中声称,他想为一间客厅和一条走廊配置该公司最好的家具;家具需要集中到一起,他会派车来取货。哦,接着就有人来取货了。卡特莱特运输公司收到了另一封匿名信,信中附有五英镑。按照信中的指示,他们派一辆家具搬运车前往家具公司,将那批货物运到潘德拉贡花园十八号(钥匙也附在信中),把家具卸到屋里。整个过程中谁也没见过订购这批家具的人。送货工人只是把家具全部堆在客厅里而已,房子里也不见人影。幕后之人必定是此后才来摆放家具的。当然,也有邻居看见家具搬进房子里的过程,但由于那原本是座空房子,他们只是猜想一位新房客正要入住,并未虑及其他。”

H.M.似乎被一只无形的苍蝇闹得不胜其烦。

“等一下,”他说,“那些匿名信—是手写的还是用打字机打的?”

“打字机打的。”

“嗯哼,那么它们和那封通知你同一地点将举行‘十茶杯’聚会的信是不是出自同一台打字机?”

“不,爵士,是另一台。而且—怎么形容好呢—是另一种打字风格。你也看到了,‘十茶杯’那封信的字体歪斜粗陋,而另两封信则清晰工整。看得出后者出自训练有素的打字员之手。”

“嗯哼,说下去。”

马斯特斯继续:“那么,嗯—我们推测,”他说,“我们的推测是这样的:凶手设下了某个陷阱。呃,他弄到一所空房子,伪装成自己的,只在客人能看到的部分布置了家具。达特利带着那十个茶杯走进房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惨遭谋杀。也许凶手的动机是要窃取那十个茶杯。

“至此,达特利的行动也就明朗了。遇害当晚,他九点半离开位于南奥德利街的住处。他姐姐已经出去打桥牌了,开的是他们的车;男管家送他出门,还和他交谈了片刻。他带了一个挺大的盒子或是包裹,用纸包着,估计里面装的就是十个茶杯,但他没说要去什么地方。他在家门外拦了一辆出租车,后来我们找到了那名司机。他直接去了潘德拉贡花园十八号。”马斯特斯咧嘴笑道,“运气不错,出租车司机对他印象深刻。

到潘德拉贡花园的车费是三英镑六便士,达特利只给了司机两便士的小费。简直是个惜财如命的老乞丐。但倒霉的是,愤愤不平的司机驱车扬长而去,完全没注意达特利接下来的去向。该死,哪怕他瞄到一眼有什么人开门也好!呸,那个司机所能记得的,仅仅是房子里似乎没有任何灯光。”

马斯特斯使劲挥了挥手。

“这就是我们掌握的全部证据。一切侦查工作都陷入了致命的停滞状态。没有任何反常,没有任何对手,什么都没有。假如你说他是被,嗯,被诱惑的话,”马斯特斯对这个带有戏剧性的词汇颇不自在,“假如你说他是被诱进那座房子,然后因茶杯而送命……哦,爵士,我敢说是最简单的解释。但不合情理!凶手不可能身无分文,他布下这个陷阱必定费了不少工夫和金钱。总之,他付给家具公司一百英镑,我女儿结婚时置办房子里整套家具也花了这么多钱。如果他手头如此阔绰,为什么不直接去古董商那里把茶杯买下?它们又不是博物馆的非卖品。还有,既然他大费周章布置舞台谋杀了达特利,又为什么没把茶杯带走?它们还好端端地放在桌面上。一目了然、毫不夸张,爵士,它们碰都没被碰过,上面一个指纹也找不到。

“我说过,我们发现了一大堆指纹,包括达特利自己的,但什么也证明不了。指纹全都属于搬运家具的工人的。凶手肯定从头到尾都戴着手套。但他没有拿走茶杯,为什么?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因为现场毫无凌乱的迹象。问题就在这里。无论怎么看都说不通,都不合情理;如果说有什么案件会令我害怕的话,就是不合理的案情。凶手究竟想干什么?他没碰那些茶杯—但他确实带走了装茶杯的盒子,以及外头那层包装纸!现在我问你!时隔两年,今天早晨我又收到了‘十茶杯’来信,这是否意味着又一次谋杀?你有什么看法?”

02警方严阵以待

H.M.眯眼凝视着书桌好一阵,在大肚皮上捻着手指。他的嘴角耷拉着,仿佛吃早餐时闻到了一个变质的鸡蛋。屋子里非常安静,蒸腾的热浪在窗前涌动。H.M.又一次把手伸向雪茄烟盒。这次他抽出一根雪茄,咬掉烟头,狠狠吐出去,那烟头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几乎飞到了房间对面的壁炉前。

“如果你问我是否认为大事不妙,”他吸吸鼻子,“是的,我有这种感觉。我又一次嗅到了一个英国人流血的气息。该死,马斯特斯,你所描述的复杂案情,堪称我听说过的最他妈该死的谋杀案之一。我们要面对的是一起在不可能的环境下发生的谋杀,而你的判断很对。是的,我预感到谋杀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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