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灰浦警部补 10

 9 健二

 
“离得太远了。大家怎么都不靠过来一点啊。”我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大厅里两人的交谈,一边喃喃道,“这样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嘛。”
我们已经尝试了无数次,就算大门敞开着,我们这些G也无法离开餐厅半步。
“毕竟这里躺着一具尸体,谁也不想往这边靠吧。”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苗木也是一脸恼怒,“灰浦那家伙,居然毫不客气地抓住了现场的主导权。”
“不过大家都发自内心地期待着苗木日出男的登场呢。”刚说完我就暗道不好,这番话根本起不到安慰苗木的作用。但已经晚了。
“算了,就看看他能整出什么花样吧。”苗木半是自我安慰地说道,“反正凶手也逃不掉,真凶一定没想到吊桥居然会塌。”
“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真想过去看看。不知道有没有人把坏桥用手机拍下来拿给我看呢?不过苗木先生,你觉得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外部人员,趁着天还没亮就逃走了?”
“外部人员很难得知山庄内部的情况。而昨天那个凶手在山庄里畅行无阻。想必他早已知道山庄在哪个时间段最为安静,哪个角落最适合犯罪并且最容易隐藏尸体。”
“那有没有可能是内部人员串通外部人员作案呢?”
“想从外面跟主犯取得联络是非常困难的。内野夫妇虽然能自由使用电话,但如果山庄主人是共犯,应该会采取更加隐蔽的手段。比如将被害人骗到外面加以杀害,将其伪装成失踪事件。”
“你说得也对……啊,他们好像要解散了。”
我话音未落,眼前就出现了意外的发展。阿满竟然将灰浦警部补斥为假货。阿满那家伙好像演讲一般飙高音量,于是我和苗木在餐厅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怎么想的?”等灰浦警部补恼羞成怒地将大家打发走之后,我问苗木。
“无稽之谈。”苗木嗤之以鼻,“我很早以前就认识灰浦了。要是假货,绝对骗不过我这双眼睛。”
的确,今早苗木还没见到敲门的来访者,光凭声音就断定那是灰浦警部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假货的演技太过高超。毕竟有胆子跑到这里来,必定做好了与苗木日出男打照面的准备。因此,若是假货,也必定有与苗木面对面交谈而不被识破的自信。
另外,不知是近视还是老花,苗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看起来度数颇深。
“这是我第一次见灰浦警部补,他长得也不是很有特征。一眼看去,就是那种阅历丰富的老刑警才会有的、能够轻松融入人群、毫不起眼的脸啊。只要是个化装高手,就能把自己伪装成他了吧?”
“如果只从外表上说,确实如此。但要把平日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和不起眼的小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人不是靠面部细节来记忆他人的,而是依靠其整体印象来进行辨识。例如一些细节,动作、走路的姿势,等等,甚至有些模仿者根本注意不到的细节,只要有些微不同,就会让看到他的人产生强烈的异样感。如果这都看不出那个人的伪装,那只能证明被伪装的人平时没有任何人注意。你觉得这可能吗?”
结束了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苗木长出了一口气。
“绝对不会有错吗?”
“不会有错。如果那不是真正的灰浦,我情愿被他一枪打死。”
“他现在身上应该没带枪吧?”我苦笑着说,“再说了,你觉得现在有什么枪能打中我们两个呢?”
 
 
10 灰浦警部补
 
灰浦最先造访的是宗也位于三楼的房间。经过刚才那一番简单交谈,他已经知道昨晚宗也夫妇早早便就寝,甚至连有没有发生地震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但灰浦认为,还是有必要向他确认一下几个问题。
宗也此时正躺在房间里的长沙发上。
“您不到床上休息一下吗?”
“那样会睡着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埋头睡觉呢?”
灰浦表示如果可能的话,想与宗也进行一对一的交谈,于是须势理带着树里去了二楼的图书室。除了刚才灰浦上楼时使用的电梯,这个房间里还有一台电梯通往图书室。
“万丈生前曾把图书室当成书房来用。”宗也喃喃着,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着灰浦,“好久不见了啊。”
“有二十四年没见了吧。记得当年我被警视厅聘用后曾拜访过您,那好像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有这么久了吗?不过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跟以前真是一点没变啊。”
“也就是一张大众脸而已。”灰浦挠挠头道,“我本来想邀请您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其实那段时间,我那失踪已久的父亲突然出现了。他还一直说想跟内野先生见上一面,好好感谢您一番呢。”
灰浦又说,父亲在实现这个愿望前就病死了。
内野说:“是吗,你父亲啊……”他似乎内心感慨万千,几度摇了摇头,“当时的我尽量不与被援助者发生私人关系。因为在那之前,有个备受我关注的人惹出了一些麻烦,后来我不得不将他打发到养父的熟人那里,这才与他断绝了关系。”
“说到麻烦,健二先生还真是可怜啊。”灰浦打算进入正题。考虑到宗也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经受不了太长时间的询问,“莫非这就是内野先生您此前所担心的事吗?”
“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整个案子的情况。但从案发现场,也就是餐厅休息室的状况来看,想必是内部人员犯罪。”
根据宗也的说明,山庄的所有成员会在每天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以及下午七点这三个时间段集中到一楼的餐厅就餐,除此之外的时间段,应该没有人会进餐厅。更别说那两个休息室了,简直都快被他们忘却了。
“换言之,要在深夜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里是绝佳的场所,对吧?”莫非凶手作案时碰巧被健二撞到,为了封口而将其杀死了吗?还是说情况完全相反?抑或健二就是为了与凶手密谈才走进餐厅的呢?
“既然平时用不到那个休息室,那尸体就暂时先安放在那里吧。那里有简易床铺,加上现在这个季节,只要不开暖气,尸体几天内都不会腐坏。”
“那就这么办吧。”
灰浦提出想询问山庄全体人员的要求,宗也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话说回来,我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由于一连串的意外事件,现在暂时还没人怀疑到他头上,但难保今后会不会有人会提出“一个东京的刑警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的疑问。
“还是根据以前说好的那个方案行事吧。你在前来调查电影模仿杀人事件的途中遇到了地震,因为担心我们的安危而火速赶到了山庄——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完全没问题。”灰浦点头道,“此前您一直对家人隐瞒我要来的消息,对吧?”
“是的,不过你不用担心住的问题,我已经叫人打扫了三楼楼梯旁边的那个房间。理由是‘搞不好会有意料之外的贵客前来拜访’。”
灰浦道过谢,却听说为苗木安排的房间就在自己旁边,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关于那个苗木日出男,他是什么时候告诉您今天要过来的?”
“此前我就听他说这几天应该有时间过来,但在完全定下来之前我没对家人提。他是昨天傍晚跟我联系的,打了个电话过来,应该是五点左右吧。”
“电话……就是那部电话吗?”灰浦指着如今已无法使用的电话机。
“是的。”宗也点点头,咽了一口唾沫。小小的喉结一上一下,十分醒目。“对了,那时候电话还是可以用的。现在仔细想想,那好像就是最后一通电话了。”
“你们在通话的时候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时我听到了很多杂音……不过可能是我老了,耳朵不灵光了吧。搞不好只是我的错觉。”说着宗也拿出最近一直在使用的助听器,是一个骨传导式的高级货。
“苗木日出男……他应该不会来了吧?”宗也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灰浦的语气变得有些强硬,“不过,我会尽力的。”
“那就交给你了。”
“我还想再问个问题。在你们一家人共同生活的这四天里,您是否注意到一些奇怪的,或是不寻常的事情呢?特别是各位在晚上的行动。”
“倒是没发现什么。”宗也抱歉地摇了摇头,“说到晚上,这几天半夜有些响动,不过那与杀人事件没有……”
灰浦闻言一个激灵。“请跟我详细说说那个响动。”
﹡ ﹡ ﹡
灰浦警部补走出宗也的房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同样位于三楼的冬树的房门前,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敲门。刚才灰浦在一楼进行情况说明时,唯独这个长子没有下楼。如果是还没睡醒也就罢了,若他是因为昨晚的事件败露,出逃了呢?又或者因为掌握了一些线索而被凶手杀害了呢?想到这里,灰浦不禁后悔当时为何没把他强行拉下楼去。而他刚才从宗也那里听说,冬树曾数次在深夜跑到厨房拿酒喝,为此,灰浦感到更加后悔了。
最后,灰浦还是未敲响冬树的房门,而是默默离开了。因为他从门缝里看到了台灯的灯光,而且那灯光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这证明此时房间里有人在走动。如果那个人是冬树,而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理由与昨晚的事件相关,那灰浦完全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先把他吊一段时间再说。他可以先到森照美和永岛弓子那里,把昨天她们听到声音的那件事情询问个清楚再来也不迟。
于是,灰浦下到了二楼。
听完森照美的叙述之后,灰浦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照美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听到了冬树下楼的脚步声。那绝对是地震之后的事,而他那醉鬼独有的凌乱脚步是不可能听错的,照美如此坚持道。看样子她还不完全信任灰浦这个人,或许是在等待苗木日出男的到来吧。不管怎么说,寸步难行的现状就摆在灰浦面前。彼时刚好森良人医生把健二的验尸报告交了过来,灰浦便以此为借口走出了二人的房间。他没有在森夫妇面前阅读报告书,是因为其实他对那些医学专门用语十分头痛。要是被照美知道这件事,对自己的评价估计会变得更糟糕吧。
永岛弓子的房间也在二楼,就是面对着楼梯的那一间。灰浦暗自决定,如果从她口中也问出了冬树的名字,他便要将那个醉鬼列为首要嫌疑人。
可是,灰浦的期待全盘落空了。
﹡ ﹡ ﹡
“到美国之后,我的人生就完全失去了意义。”永岛弓子掏出手绢擦拭眯起的眼角,“一开始,我不得不每天忍受丈夫的暴行,丈夫终于去世后,我却又病倒了。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这般年纪。对当时的我来说,二十五年前与万丈先生的那一段往事就是唯一的精神支柱啊。”
“您还没到‘这般年纪’的程度啦。”灰浦警部补奉承道。
“哎呀,你真爱说笑。”永岛弓子低声笑了起来,随后拿起手边的一个巨大的杯子喝了口水,“美国的水都没有日本的好喝。这里的水实在是太清甜了,我来到这里之后就不停地喝水,喝得整个人都涨涨的。”
这回警部补陷入了沉默。眼前的这个女人好似套着一个黑布口袋,仅露出一个脑袋,实在很难看出是个什么体型。不过他也不想知道。
类似的对话持续了二十分钟之久。灰浦警部补自然想尽早询问永岛弓子昨夜听到奇怪声响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她总会莫名其妙地离题千里,跑到过去的回忆上去。
可是尽管如此,灰浦也不能强迫她马上说出昨夜的事情。若事后被人发现此事,搞不好会告他一个强迫证人伪造证词的罪名,再把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一举否定掉。
“说到二十五年前,当时我正好得到了内野先生的支援呢。”灰浦正是因为得到内野氏的资助才得以大学毕业,他准备借自己的经历与她攀点关系。
但永岛弓子却只问了一句:“你见过万丈先生吗?”见警部补摇头,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二十五年前啊,那时候海还那么蓝,河川还那么清澈,我们虽然穷,却能吃到各种各样的新鲜鱼类。”接着又说,“万丈先生最爱鳗鱼,每个月都要吃上一两次呢。当然,他每次都会叫上我。有时还会带上内野先生,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等上菜的那段时间,万丈先生总是会在座位上伸长双腿等待着。”
“你说鳗鱼,莫非当时几位住在浜松?”永岛的话冗长且缺乏可用信息,这让平时习惯了5W1H1式报告的警部补感到焦躁不已。
“不不,应该不是那么有名的地方。而是更小的、随处可见的小镇子。我唯一记得的是夕阳照在浪花上的美景。在我呆呆地望着浪花时,急性子的万丈先生早已走出老远了,每当那时,他都会站在远处回头呼唤我。‘弓子,弓子。’”她突然探出身子,凑到警部补身边,像是要说悄悄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我进入这座山庄后,就感觉万丈先生一直在耳边呼唤我的名字。搞不好他的灵魂现在还——”
“请、请等一下。”警部补打断了永岛的话,“难道说,你昨天听到的声音,是星野万丈鬼魂的声音?”
“当然不是。”她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但听到这个回答的灰浦警部补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么,你能告诉我昨晚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吗?”自己是为这句话来的啊。
永岛弓子又喝了一口水。
“当时我做了个梦,刚刚醒来,整个人晕乎乎的。那声音很沉闷,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永岛弓子垂下双眼,轻轻拍去黑衣上的灰尘。她一身黑衣,满头黑发,这形象看起来还真像魔女或灵媒之流。
“然后呢,你听到什么了?”警部补再次问道。
“我不知道当时几点,我没看表。”
“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听到什么了就行。”
在惹得警部补焦虑无比之后,她终于缓缓开口了。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叫着IKKI、IKKI……好像就是这么个声音。还不止叫了一两次,我听到了好几次呢。”
“IKKI?”为什么三更半夜的,山庄里会有人叫酒令2呢?
“你确定那个人叫的是IKKI?没错吧?有没有可能是你把别的词或者人名给听错了?”
“人名?”
“比如WICKY之类的。”
“WICKY吗?”永岛用正宗的美语发音反问道,“不,不是的。而且这种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外国人的名字?”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听到的确实是IKKI。”她眯缝的双眼吊了起来,看来灰浦惹她生气了。
把FUYUKI3错听成IKKI——这也不无可能,虽然有些勉强。不过灰浦脑中又出现了新的疑问:是谁、在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要叫冬树的名字呢?
这个线索先放到一边吧,灰浦警部补暗道。等别的线索出现后再来仔细考虑一番也不迟。
1 5W1H又称六合分析法。5W即Why(原因)—What(事件)—Where(地点)—When(时间)—Who(人物),1H即How(方法或过程)。
2 IKKI与日语单词“一気”发音相同,意为一口闷。
3 FUYUKI是“冬树”的日语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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